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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傳記]趙子曰 -【三國之最風流】《連載中》[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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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a7750 於 2013-1-2 05:00 PM 編輯

15 命令

荀貞聽見有人問:“此為何物?”抬頭看時,見是許季。

“你醒了?阿母呢?”

“阿母睡得晚,還沒醒。”

“餓了沒?留的有飯。”

許季擔憂許仲,心情不好,不覺得饑餓,指著棋盤,問荀貞:“大兄,此為何物?”

程偃搶著答道:“象棋。”

“象棋?是‘菎蔽象棋,有六博些’裏說的‘象棋’麼?”

程偃瞠目結舌,不知他在講些什麼。

荀貞好歹跟著族兄荀衢讀過書,楞了一愣,想到了“菎蔽象棋,有六博些”八個字的出處,乃是出自《招魂》。本朝的王逸認為《招魂》是宋玉所作;前漢司馬遷認為《招魂》是屈原所作。這樣看來,如果按司馬遷的說法,則至遲在戰國就已有了“象棋”的稱呼。

不過,名雖一樣,卻非一物。荀貞道:“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此話怎講?”

“此物雖是上古遺制,但經我改良了一下。”

許季研究了片刻,說道:“似是戰陣之戲。”

“不錯。……,有興趣下兩局麼?”

許季哪兒有這個興趣,搖了搖頭,正待要說些什麼,眼中餘光似瞧見了什麼,抬頭看向舍外,把話咽了下去,提醒荀貞:“大兄,有人來了。”

諸人或扭頭、或舉頭,齊齊向舍外看去,見有兩人在院門口下了馬。為首之人身著官袍,腰插長劍,帶著青紺色的綬帶,懸掛半通印囊。後邊那人黑衣椎髻,攜盾持刀,像是隨從。

黃忠認得前頭那人,連忙從地上站起,說道:“是游徼左君。”

聽得是遊徼到來,荀貞不敢怠慢,領著諸人,迎出門外。

陳褒、繁尚二人上前,想從來人手中接過韁繩,往院中牽,來人制止了他們,說道:“俺才得到尉君的命令,催促很急,傳達給你們後,還要立刻趕往下一個亭,不往院裏去了。”

杜買堆起笑容,說道:“左君,趕了這麼遠的路,肯定累了,總是喝點水,歇歇腳。便有縣裏的命令,也不急在一時。”馬身上都是汗,這兩個人不知道已經跑過幾個亭舍傳令了。

帶著印綬的那人嚴肅地說道:“尉君嚴令,今天入夜之前,必須將命令傳達給所有的轄下鄉亭。”環顧諸人,目光落在了荀貞的臉上,問道,“足下便是新來的亭長麼?”

“是,下官荀貞,不知上官如何稱呼?”

“在下游徼左高。”

荀貞長揖行禮,說道:“原來是左君。……,前日許仲案發時,因不知左君在何處巡查,故而不曾通知。今日前來,可是縣中下達了命令麼?”遊徼系郡中委派,平時巡查鄉里,職責亦是捕捉盜賊,類似治安巡查員的角色。依照律令,亭部裏若出了殺傷案,亭長是需要“與遊徼相參,雜診之”的。許仲案發時,這個左高不知在哪兒,所以不曾告知。

自稱名叫左高的這人取出公文,給荀貞看過,說道:“縣中有令:許仲鬧市殺人,罪不可赦。命爾等守好亭部,嚴查行人,並搜索全亭諸裏,包括山林草澤之地,不許漏掉一處。”

“諾。”

他的隨從從坐騎上的包裹中拿出一份畫像,交給荀貞,說道:“此為許仲畫像,速掛亭中壁上,縣中吩咐,能生擒賊,賞錢千,如違令,亭長罰金二兩。”

亭長地位低賤,俸祿淺薄,連谷帶錢加在一塊兒,一個月的俸祿不足千錢。如果能生擒許仲,便等同多得一月俸祿;如果違令,二兩金價值一兩千錢,底下兩個月就等著喝西北風吧。

荀貞拿住畫像,沉聲答道:“諾。”

左高又道:“此次捕賊,縣君親自部署,具體行動聽從左尉劉君的指揮。”

凡有盜賊,縣令主抓,縣尉行動,這是慣例了。荀貞應了聲諾,問道:“不知劉君有何命令?”

“劉君統帶吏士,已出城逐亭搜捕了。你們在本亭等著就是。”

荀貞心道:“許仲雖膽壯驍勇,但只不過是一個人,為了追捕他,縣尉居然召集吏、士,如此大張旗鼓,不知其中有沒有秦幹鼓吹的功勞?”

他試探地說道:“聽目擊者說,許仲殺人後往許縣跑了。……,如果他不在本縣?”縣令(長)是不能越境捕人的,不過,在犯人逃亡的情況下,可以請求它縣協助幫忙。果然,那游徼左高答道:“縣君已派人前去許縣,請許縣的縣君協助‘逐捕’了。”

令下如霹靂,游徼左高不敢過多耽誤,把事情交代清楚,翻身上馬。

荀貞諸人長揖送別。

左高兩人打馬轉走,奔上官道。時已近午,路上來往的人頗多,紛紛閃避。只見雙馬疾馳,一前一後,帶起塵煙滾滾,不多時,消失遠方。

剛才迎接時,許季沒有出來,此時見他二人離去,忙從舍中走出,眼巴巴地看向荀貞。他偷聽到了荀貞與左高的對話,見與荀貞此前的猜測一模一樣,縣君果然傳文給了許縣,請其協助,頓時六神無主,心中惶恐,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當著杜買、黃忠等人的面兒,荀貞不好說什麼,只道:“幼節,你先不要將此事告訴阿母。阿母心憂汝兄,已甚難過,不要再給她雪上加霜。……,快午時了,你還不餓?去看看阿母醒了沒。將飯熱熱,給阿母端過去。”

許季本不想走,但杜買、黃忠諸人皆在,他沒法兒直訴憂慮,只好應了聲是,轉身回去。

……

等他走開,荀貞對諸人說道:“諸位,適才左君傳令的急態,你們都看見了。縣君、尉君對此案十分重視。許仲雖不是本亭人,但苦主是本亭人,案發現場也在本亭,你們對此案不可輕忽大意。”

杜買說道:“荀君說的是。那該如何行動?請君下令。”

“縣裏的命令,一方面要檢查行人,一方面要搜查亭中。咱們兵分兩路。黃公,你和繁譚兩人留在亭裏,監視過往行人。杜君,你我負責搜查亭部。可好?”

“是。……,荀君,本亭共有六個裏,如果一個挨一個地搜查過去,未免太慢,不如這樣,你我各負責三個裏。快的話,也許一下午就夠了。等明天再聚攏一處,搜查遠處的山林。怎樣?”

杜買久任亭中,追捕盜賊甚有經驗,這個提議很好。荀貞說道:“正該如此。”順帶誇獎了他兩句,“杜君條理分明,果然行家裏手。”

杜買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起來,笑道:“鄭君在時,俺們便是如此行事。不是自誇,賊子們只要有藏在咱們亭部的,按此法搜索,一個也逃不掉。”

“噢?原來如此。”荀貞嘴上打著官腔,說不能對此案輕忽大意,暗地裏卻不由自主地在想許仲,微微心不在焉,隨口問道,“往年的盜賊可多麼?”

“多,怎麼不多!特別冬月、初春時,盜賊最為倡狂。”

黃忠歎了口氣,說道:“也不怪盜賊多,近些年來,日子越來越不好過了,又是疫病,又是災年。今年的年景看著不錯,可不少百姓都是租種的富人家田地,別的不說,只這租子至少就要上交一半,落到手裏的也不剩幾個。到了冬天,天又冷,又沒吃食,莫說躲在山裏的賊寇,便是良家子也熬不住啊!……,說起來,如今已是九月,田裏的農活兒不多了,馬上就要過冬,荀君,也該著手準備‘備寇冬賊’了。”

每年九月,鄉間的宗族、地主都要操練族人、賓客,修繕五兵,以備饑寒之賊。亭長執掌一地治安,不能置身事外。荀貞對此早有計劃與安排。——事實上,他之所以來當亭長,一為比較自由,可以結交豪傑,其二就正是為了能“組織部民,備寇冬賊”。畢竟,結交豪傑是虛的,誰知道能結交到不能呢?只有“組織部民、備寇冬賊”才是實的。

聽了黃忠的話,他回過神來,心道:“事關我聚眾自保的‘大計’,正等立了威望後,便要開始第二步,借助備寇打造自家班底,我當然會早早著手準備。”只是目前威望尚未立,又不熟悉本地情況,不好貿然著手。


他瞧了瞧手中的畫像,又想道:“縣裏命各亭搜查本部各裏,許仲雖肯定不會藏匿在本亭中,但卻是一個熟悉各裏情況的機會。”

他剛才沒看畫像,此時展開,見畫中人與許季有三分相似,說道:“這就是許仲麼?”

除他之外,餘人都認識許仲,程偃說道:“沒錯,就是他。”

昨天秦幹走時,並沒有帶本地人去縣裏,這畫像從哪兒來的?難道縣中也有人認識許仲?荀貞轉念一想,便即醒悟,心道:“可能是謝武跟著去了縣裏,照他的描述,畫出了此像。”

黃忠接過畫像,自去掛在壁上。

樊譚拉了條席子出來,坐在門口,查看行人。

杜買和荀貞劃分好各自的範圍。繁尚跟著杜買,程偃、陳褒跟著荀貞,各騎一匹馬,兩撥人分頭去亭中諸裏搜查。

——

1,遊徼:“三老、遊徼,郡所屬也,秩百石,掌一鄉人”。雖是郡所設,但遊徼只是負責“徼循禁賊盜”,只能算是鬥食吏,更多的是與縣直接發生關係,對縣級主管負責。

從設置上來講,並非每鄉必設遊徼,根據尹灣漢簡《集簿》和《吏員簿》的記載,東海郡共有遊徼82名,相對於170個鄉,平均兩鄉一名不到。不過雖然每鄉未必一定有遊徼,但每縣卻必定會有遊徼,多者5名,少者1名,可見遊徼是按照縣裏分配而非鄉來分配。

遊徼唯一的職責是巡行鄉里,禁捕盜賊,這和亭長的職能在某種程度上是重合的。但遊徼和亭長仍有所不同。遊徼需要在鄉間不停巡行,從其與縣長官較為緊密的互動情況來看,未必在鄉間有固定的治所。之所以被歸為鄉官,極有可能每名遊徼都有固定的巡行區域,在一鄉或幾鄉,而且為本鄉里人,故而被視為鄉官。

——以上出自《漢代鄉官研究》

前文中提到的那個結交輕俠、攻打縣衙的呂母,其子就是遊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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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原盼
——

荀貞負責的三個裏,依照遠近,依次是:安定裏、南平裏、敬老裏。

“安定裏”距離亭舍最近,站在亭舍的門口就能看見牆垣。裏中住民和南平裏差不多,也是五六十戶。就經濟條件來說,這個裏是本亭最好的。

牆垣高大,外有長溝,繞牆一周,引水流入,清澈見底。對著裏門有條路,寬度足可過車。

溝與牆垣間,種植的儘是桑樹,根深枝茂,有的葉子黃了,有的仍然綠著,有的半黃半綠,混在一起,色彩斑斕,如一條彩帶也似,繞牆似抱,在陽光下甚是顯目。

陳褒在前牽著馬,回頭笑道:“荀君來得有些晚,早一兩個月,正能趕上桑椹時節。那桑椹酸酸甜甜的,好吃極了。”

荀貞入了裏門後,沒有太多驚擾居民,只是轉了一圈,大概看了看環境,心道:“都說本裏最富,果不其然。”隨後,在“彈室”裏給本地的裏魁交代了一下縣中的命令,吩咐:“嚴守裏門,凡見有陌生面孔,務必盤查細問。如見許仲,立刻上報亭中。”

“彈室”的案幾上放著一柄環首刀,他隨手拿起抽出,刀體細長,長約三尺有餘,直脊直刃,一側是刃,一側是厚實的刀脊,刀柄處有木片相夾,外用粗繩纏繞,柄首呈扁圓的環狀。

他拿手指在刀刃試了一下,寒氣逼人,翻轉過來,見另一面的刀體上刻了一行銘文,字為隸書,共十八個字:“光和三年四月丙午造卅煉大刀吉祥宜子孫”。

“卅煉鋼刀。今年剛打造出來的?”

裏長恭敬地說道:“是的。小人前幾天進城辦事,順路從市中買來的。”

“是蜀刀麼?”環首刀中,蜀地所產的刀質量最好,價格也最貴。

“不是,南陽產的。荀君要不要試試刀鋒?”

“噢,南陽的。”荀貞點了點頭。光武帝時,杜詩任南陽太守,推廣水排,用以冶鐵,大批生產鐵制的農具等物,在帝國各地都有銷售,名氣很大。那裏的作坊中,也有生產兵器的。

好的環首刀,價值幾千上萬錢。這一柄卅煉鋼刀中等水準,估計也得千錢。

荀貞心道:“一個裏長就能買得起這等好刀,難怪人都說此裏富足。”笑道,“只管其形,便知是好刀,還試什麼?”將刀還入鞘內,說道,“你既然捨得買這等好刀,料來技藝不俗。我初來乍到,各方不熟。亭中治安諸事,以後還得勞你多多協助。”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

該說的都說了,荀貞不多停留,便欲要走。裏長拉住了他,拿出一個布囊,陪著笑臉,遞將過來。囊中叮噹亂響,顯然必是錢了,從布囊的大小判斷,估摸有四五十個。

“你這是做什麼?”

“日後小人裏中,全靠荀君照顧。”

荀貞不覺失笑,穿越過來十來年,頭回碰見行賄的,當官不當官就是不一樣啊。他也知道,亭長雖然卑微,但就本亭這一畝三分地而言,權力還是不小的,除了負責治安,還負責一些民事,比如勸農、徭役之類。他初來乍到,這裏長為求個安穩,送些錢財並不奇怪。

只是他心存“大計”,怎麼肯收這點小錢?他說道:“依據律令,我連米肉酒禮都不能接受,何況錢財呢?”

程偃、陳褒沒在室內,都在門外等候。

那裏長說道:“君知我知,室內並無六耳。”見荀貞還是不肯,又道,“不瞞荀君,鄭君在時,亦是如此。包括鄭君之前,都是這樣,此為慣例。俺等黔首小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亭中諸事日後就要全賴荀君操勞,俺們非常感激,一點小小的心意,不成敬意。”

荀貞執意不收,態度很堅決,正色說道:“‘受遺犯贓’可是要按盜賊罪論處的啊!你是想把我這個亭長逼成盜賊呢?還是把我當成了盜賊?”

裏長惶恐說道:“小人怎敢!”

荀貞回顏作笑,說道:“那就把錢收起來罷!你的心意我領了,錢,不收。”

也許因他不肯收錢,裏長的態度與之前有了一點不同,殷殷勤勤地把他送出裏門。荀貞走出好遠了,不經意回頭,看見他還在裏門口站著,竟是“目送”,不覺又是啞然失笑,心道:“這個裏長倒是憨厚,不似奸猾之輩。”

出了安定裏,往前再有一兩裏地,便是南平裏。

因為王屠妻女是在這兒住的,故此荀貞決定最後再來此處,繼續往前走,又一兩裏,到了敬老裏。

相比安定裏,敬老裏寒酸得多。

牆垣不高,磚石脫落,只一眼掃過去,就能在牆壁上看到四五處殘破的地方。裏門也破舊不堪,還很低矮,騎著馬過,不小心都會碰到頭。荀貞下了坐騎,步行入內。

裏中空空蕩蕩,道上一個人都沒有。沿著兩邊宅院中間的狹窄土路,三人來到彈室。

彈室外邊,豎了塊石碑,高五尺餘,寬近三尺。

荀貞駐足觀看,看了右邊第一行,心中想道:“原來是父老僤的約束石券。”

他來亭中也幾天了,去的裏也有兩三個了,卻是頭一個見立有父老僤的。父老僤,就是裏中居民為湊錢、湊田地,“借”給“裏父老”,供其日常工作所用而簽訂下來的券文。裏父老和鄉三老一樣,是一種榮銜,身份介乎官民之間。

這塊寫著券書的石頭沒有經過打磨,石面粗糙不平,字刻在其上,排列得不整齊,多的二十幾個字,少的十幾個字,應是用鋼釺刻鑿而成的,淳實靜穆,朴拙天然,寫道:“熹平五年正月十五日,敬老裏父老僤祭尊原爽、主疏左英等六十一人,共為約束石券裏治中”云云。

碑文約有二百余字,大意是:“熹平五年正月十五日,敬老裏原爽等六十一位父老僤的成員,在裏的‘彈室’中共同立此約束石券。湊錢五萬,買地五十畝。現在約定凡僤中成員按家產能當裏父老的,可以借僤中的田經營,以收穫的穀物等供給開銷。

“家貲不足,不夠格當裏父老的,要把田交出來,轉給其他為裏父老者。田地就這樣一代代地傳下去。如有亡故的,由他的後代接替。若僤中成員都因為家貲不足,不夠資格當裏父老,那麼,原爽、左英等人可將田租出去。

最後是僤成員的名單:“如約束:原爽、左英、左遠、左中間、原中遙……”。

名單中有個熟人,即日前在王家見到那個太平道人“原盼”。那天見過原盼後,荀貞問過杜買,已知他住在此地。

六十一個名字,代表六十一戶,其中原姓和左姓的占九成以上。裏民多聚族而居,一個裏中有一兩個大姓很正常。

荀貞將碑文看完,裏中依然不見人影,巷子冷冷清清的。陳褒牽著的馬不安地踏了幾下蹄子,甩頭打了個響鼻,略添了些許聲響。

程偃搔了搔臉上的傷疤,說道:“好生古怪!這裏中的民戶都哪里去了?怎麼一個不見。”

“彈室”的門關著,裏邊沒人。

陳褒把手中的韁繩交給程偃,對荀貞說道:“俺去找找。”

“彈室”兩邊、對面的幾處宅院都關著門,陳褒一家一家的敲過去,驚起許多雞鳴狗叫,劃破了裏中寂靜,但卻都無人應答,過了好幾戶,才“吱呀”一聲,有人打開了門。

“走,過去看看。”

荀貞亦是狐疑,招呼程偃一塊兒過去,到得近前,見應門的是個老人。陳褒剛剛問清楚,向荀貞稟報:“裏中不是沒人,都去原盼家裏了。”

“原盼家在哪兒?”

那老人答道:“在最西邊。”

敬老裏在路西,原盼家又住在最西邊,那就是在巷子的盡頭了。

聯想到剛看的父老僤中原盼的名字,荀貞問道:“是僤裏邊議事麼?”

“不是,是講解經文。”

“經文?什麼經文?”

“自然是大賢良師傳下的《太平清領經》。”

荀貞微微變色,確定似的追問了一遍:“裏中住民都在他家聽經?”

程偃誤會了他的心思,也犯疑,說道:“對呀,原盼家能坐下那麼多人麼?”

老者答道:“除了下地的,都去了。”

陳褒瞭解情況,解釋說道:“去年大疫,因鄭君救治得力,咱們亭中大部分的裏都沒怎麼受到影響,唯有敬老裏受疫最重。全裏六十來戶,二百多口人,病故了小一半。今年八月‘算民’的時候,只剩下了五十來戶,百餘口。……,他們裏中又有不少人是周邊富戶的徒附、賓客,除掉他們,剩下的也就五六十口。原盼家連屋子帶院子,擠個幾十人沒啥問題。”

荀貞心中震驚,想道:“竟是全裏信奉太平道?”臉上的神色恢復過來,若無其事地對老者說道:“多謝你了。”對陳褒說道,“咱們去他家看看。”

三人牽馬向西,來到最西頭。

原盼的家緊挨著裏西門。從裏西門出去,外邊都是田野,只有一條小徑曲折地穿過青青的麥田,通向遠方。荀貞往門外望了幾眼,遙見遠處山丘隆起,林木稀疏。

原盼家的宅門沒有關,虛掩著,一陣一陣柔和的聲音從中傳出。荀貞聽了出來,分明便是原盼在說話。除此之外,再無別的雜音。他微微猶豫,示意程偃、陳褒安靜,輕輕走到門外,朝裏看去。

門內院中,黑壓壓跪坐了一片人,沒一個亂動的,俱皆全神貫注,目注前方。順著他們的視線,荀貞看到了堂屋內的原盼。他在坐席底下墊了什麼東西,比別人高出半個身子來,手中拿著一卷竹簡。屋內也有聽眾,一樣的安安靜靜,一樣目不轉睛地注視原盼。

荀貞粗略估計了一下,屋內院中的人加在一塊兒,差不多四五十人,大半都是男子,也有婦人,還有為數不多的幾個老人。

原盼的語速不快,每個字的發音都清清楚楚,聽入耳中,說不出的舒服。

只聽他講道:“方才講了‘一州界有強長吏,一州不敢語也。一郡有強長吏,一郡不敢語也,一縣有剛強長吏,一縣不敢語也;一閭亭剛強亭長,一亭部不敢語也’。你們都懂了麼?”

底下人應道:“懂了。”

“那接著講這一段:‘天地開闢以來,兇氣不絕,絕者而後複起,何也?夫壽命,天之重寶也,所以私有德,不可偽致。……,一事不悅,輒有傷死亡者’。”誦讀一句經文,解釋一句。讀完一段,又整體連著說一遍。

荀貞沒有看過《太平清領經》,不知他現在講的是哪一段,但仔細聽來,有點道理。——,也不是“道理”,是“玄理”。“玄”和“理”這兩樣東西是最能吸引人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又聽他講道:“凡人之行,或有力行善反常得惡,或有力行惡反得善,因自言為賢者非也。”

又聽他講道:“凡人有三壽,應三氣,太陽、太陰、中和之命也。”

又聽他講道:“胞胎及未成人而死者,謂之無辜承負先人之過。多頭疾者,天氣不悅也;多足疾者,地氣不悅也;多五內疾者,是五行氣戰也;……,多病寒死者,太陰氣害也;多病卒死者,刑氣太急也;多病氣脹或少氣者,八節乖錯也。”

把人的善惡、把人的生老病死種種皆與“天地陰陽”相連,繼承了老、莊“天人合一”的思想。

荀貞靜靜聆聽,又聽他講道:“今天地陰陽,內獨盡失其所,故病害萬物。帝王其治不和,水旱無常,盜賊數起,反更急其刑罰,或增之重益紛紛,連結不解,民皆上呼天,縣官治乖亂,失節無常,萬物失傷,上感動蒼天,……,天威一發,不可禁也,獲罪於天,令人夭死。”

聽完了這一句,他心頭震動,不禁向後退了一步,心道:“帝王其治不和,水旱無常,盜賊數起,反更急其刑罰……,民皆上呼天……,上感動蒼天……,天威一發,不可禁也,獲罪於天,令人夭死。”

他不得不承認,這段話的前半部分很符合眼下的朝政和世道,而後半部分?他窺視院中肅穆的氣氛,他聽著原盼柔和溫暖的聲音,他似乎從中看到了一望無際、席捲帝國的黃巾,他似乎看到了沖天的血紅殺氣,他像是受了驚嚇似的又向後退了一步。

他一時想起穿越來所耳聞目睹之百姓淒苦,一時想起日後將要揭竿而起的黃巾群眾,一時又想起萬沒料到自家亭部內竟有一處全裏信奉太平道的所在,心思交錯,似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想說些什麼,又像是憐憫,又像是害怕,又像是吃驚,最終各種想法融彙一處,也只是忍不住又默念了一遍最後十六個字:“天威一發,不可禁也,獲罪於天,令人夭死。”

這說的是人,但又何嘗不能當作是在說朝廷呢?

——

1,父老僤。

“僤”是一種組織形式,也稱為單,也稱為彈。有官辦的,也有百姓自發組織的。

官辦的,有為解決國家徭役而設立的“正僤”,在有徭役的時候,組織僤內成員湊錢出去“臨時雇傭,不煩居民”。也有為別的目的而設,比如東僤、酒僤、孝子僤、宗僤等。

百姓自發組織的“僤”也有不同種類,“父老僤”是其中一種。

2,算民

“算民”,就是普查人口。全國的縣、道,都必須在每年的八月統計境內戶口增減的數目,稱為“算民”,據此制定戶籍、收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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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無賴

荀貞悄立院外,聽原盼講經,一時想起穿越來所耳聞目睹之百姓淒苦,一時想起日後將要揭竿而起的黃巾群眾,心思交錯,似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想說些什麼,最終驚駭漸去,喟然一歎:“獲罪於天,不可禁也。”

他沒有進去院裏,聽了幾段後,悄然離去。

出了敬老裏,陳褒見他一直沈默著不說話,好奇地問道:“荀君,你信太平道麼?”

“不。”

“俺見你剛才在門外聽了半晌,不時點頭,像是表示贊同,以為你也信呢。”

“我有點頭麼?”

連觀察力不強的程偃都看到了,肯定地說道:“點了好幾次呢。”

荀貞啞然,心道:“《太平經》被許多人視為神書,自有其獨到之處。”他雖然擔憂黃巾起義,但也不願昧著良心說假話,岔開話題,問道,“你們知道《太平清領經》系誰人所作麼?”

陳褒不太確定地說道:“聽說是得自神授?”

數十年前,琅玡人宮崇詣闋,將《太平清領經》獻給當時的天子孝順皇帝,說是他的師傅于吉於曲陽泉水上所得,共一百七十卷。陳褒所謂“得自神授”,便是指得此事。

荀貞問道:“你們信麼?”

“……,太平道的信眾都是這麼說的,眾口一詞,就算假,也假不到哪兒去吧?”

《太平經》到底是誰寫的?荀貞因憂慮黃巾起義,對這個事兒有過研究,但只能追溯到于吉的弟子,再往上,就毫無頭緒了。于吉從哪里得來的這本書?或者是他寫的?一部經書一百七十卷,雖深受讖緯之學的影響,但自成體系,堪稱經典,如果全是他寫的,也太了不起了。

荀貞更傾向認為:這本書不是一個人寫成的,可能最先只有幾句話、幾卷經文,後來,在漫長的歲月裏、在不斷地傳承中,被方士們補充、添加,最終形成了現在的面目。

這是理性的判斷,但對社會最底層的黔首們來說,他們也許更願意相信來自神授。

荀貞沒有駁斥陳褒,他只是笑了笑,用笑容掩蓋住了擔憂。

儘管已知原盼是“本地最有名”的太平道信徒,但實在沒有想到敬老裏上下竟然全都信奉太平道。原盼講一次經,就能使全裏盡空。

“在去年的大疫中,敬老裏災情較為嚴重,裏中的住民又多是同族,而原盼此人亦溫和善良,並非歹人,觀他給王妻治病,不收分文;又聽他講經,稱得上娓娓動聽。如此種種,也難怪全裏的人都成了信徒。”

回想起在安定裏中見到的那一柄卅煉鋼刀,再聯繫在原盼院中聽經的那些青壯年。雖然此時陽光高照,荀貞卻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如果忽然有一天夜晚,這幾十人手執兵器,沖向亭舍?亭中只有六七人,又毫無戒備,結果會怎樣?

他問陳褒、程偃二人:“別的裏中信奉太平道的多麼?”

陳褒答道:“原師在本亭口碑甚好,為人和善,急於助人,凡亭部居民有病,求到他頭上的,絕不推辭,因而從他通道的人為數不少。”

“為數不少?有多少?”

“這個,……,以前沒有特別注意過,具體有多少小人也不知曉。……,繁家兄弟族中就有信的。”繁陽亭中諸人多非外地人,只有繁家兄弟是本亭住戶。陳褒仔細回憶了一下,給不出具體的數字,估摸著說道,“各裏信徒數量不一,少的兩三人,多的一二十?”

荀貞心道:“除掉敬老裏,本亭還有五個裏,以每個裏信徒十人就算,就是五十人,其中或有老弱婦孺,又分散各裏,倒不是個大問題。只有這敬老裏,以後需要重點關注。”

程偃打斷了他的思路,說道:“荀君,南平裏到了。”

“這麼快?”

荀貞太過出神,沒留意路程遠近,覺得好像才剛出了敬老裏,就到了南平裏。

南平裏的裏監門、裏長都見過了,省去了寒暄和介紹,荀貞開門見山,說道:“縣中震怒,縣尉親自帶隊,此次搜捕非同小可,你千萬不要不在乎。王屠且是你們裏中的人,務必打起精神。”

裏長應道:“是,是。”

“許仲的親友沒來過吧?”

許仲的朋黨在秦幹的面前落了威風,必定憋屈惱怒,有可能來王家撒氣。

裏長答道:“沒有。”

荀貞心道:“這麼說,許仲的朋黨還算講理。”交代過了縣中的命令,觀察過了本裏的虛實,他準備走,卻見裏長欲言又止的,奇怪地問道:“怎麼了?為何這般作態?”

“有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何事?”

“許仲的親友雖沒來找王家的麻煩,但,……。”

“但怎麼?”

“本裏有一個無賴兒,昨夜敲了王家的門。”

荀貞愕然:“你說什麼?”

“這無賴兒名叫武貴,一向不事產業,遊手好閒,每日只浪蕩博戲。”

“此人現在何處?帶來見我。”

裏長羞慚不語,荀貞頓時明瞭。

裏長為一裏之宰,上至收賦稅、征徭役,下至捕盜賊、行教化,無事不管,慣例都是選用裏中“辯護伉健者”,但這個“辯護伉健”只是針對尋常黔首而言,若碰上無賴輕俠之流,輕則束手無措,重則俯仰鼻息。眼前的這位裏長顯然是對“無賴兒武貴”無可奈何。

他問道:“可是此人不聽管教?”

裏長羞赧地說道:“此人無賴至極,難以管束。以前小人也曾說過他,不但小人,裏父老也說過他他,但都沒用,他根本不聽。說得輕了,他只當過耳風;說得重了,便半夜上門、撒潑大罵。小人慚愧,無計可施。”

荀貞心道:“聽他講述,這武貴分明是個滾刀肉。”略一沉吟,已有計較,對裏長說道,“你前頭帶路,我去王家看看。”

出了彈室,候在外邊的程偃、陳褒緊跟其後,看方向不是出去,陳褒問道:“亭長,是去王家的麼?”

荀貞點了點頭,把“武貴夜敲王家門”的事兒說了一遍。

程偃勃然大怒,“呸”了口,說道:“武貴這個老婢養的!算個什麼東西!”他一惱怒,臉上的傷疤不知是癢還是怎麼,總是下意識去撓,撓了幾下,又道,“不瞞你,荀君,俺早就看他不慣!以前,他總是去找阿褒博戲,贏了,一個錢不肯饒;輸了,每次都賴賬!大丈夫豈能如是?也就是阿褒了,脾氣好,不和他一般見識。換了俺,早打死這老婢養的了!”

亭卒低微歸低微,到底占了個“卒”字,吃的是朝廷差餉,有捕人的權力,程偃的脾氣,不敢“傲上”,卻也不致“欺下”,若碰上許仲這樣的人物,他自然欽服,但對上武貴這等上不得臺面的無賴,他實在鄙視。他問陳褒:“阿褒,你說對不對?”陳褒嘿嘿一笑,不介面。

荀貞說道:“你們和他有過來往?”

陳褒答道:“同在一亭,低頭不見抬頭見。早兩年有些來往,近年來甚少見面了。”

談談說說,來到了王家,大白天的,院門緊閉,兩棵桑樹隔著粉刷的牆壁露出枝椏。

裏長有眼色,搶在程偃、陳褒前頭敲門。好半晌,院內有人怯生生問道:“是誰?”

裏長答道:“亭長荀君來了,開開門吧。”

王妻打開院門,荀貞見她已換上了粗麻孝服,上衣處縫了一方沒有緝邊的“衰”,額頭上綁了條麻布,梳了個直髻,以一根尺長竹子做成的箭笄來安發結,也不知她哭了多久,兩隻眼紅腫得跟桃子似的,剛從門內出來,就跪在院中行禮。荀貞攔不及,也只好由她,等她行完禮起身,諸人回了半禮。

在秦幹、劉儒勘驗過後,王屠的屍體已被送回。

荀貞瞥見堂屋內放了一個棺槨,問道:“可發喪了麼?”人死後公告於眾,是為發喪。王妻哭壞了嗓子,聲音嘶啞,答道:“昨日已經發喪。”眼圈一紅,又有淚水滴下,說道,“可憐賤妾家親戚多病故,說是發喪,也沒幾個人會來。”

時人視死為生,凡下葬多為厚葬,喪家以來賓多為榮。十年前,荀貞族兄荀衢的父親病逝,汝、潁名士及其昔日門下的故吏們很多都來奔喪,怕不下幾百人,為荀氏族人津津樂道,以之為榮。不過,相比最讓荀家人驕傲的三十年前八龍之父荀淑去世時的情景,荀衢之父的葬禮又有不及。荀淑名重天下,號為神君,弔唁者如有雲集,八俊之首李膺時任尚書,自表師喪,為其守師喪之禮。一時盛況,可謂潁陰近代第一。

荀氏乃天下名門,王家只是區區小民,自不能相提並論,而且王屠親戚又多病故,並及他又是被許仲殺死的,便有親友或也會畏懼許仲威勢,不敢來,等送葬時,估計不會有多少人。

荀貞對裏長說道:“這種事情,你們裏中不能不管。選一個人出來,主持一下喪禮,缺什麼東西湊錢去買。都是一個裏的人,不能形同路人。”

主持喪事的人,一般由喪家直系親屬主持,也有由裏中豪傑主持的。王家親戚幾無,裏中應該把事情接過去。裏長應道:“是,是。”

王妻泣下,又要拜倒感謝。荀貞道:“你不要多禮了。今天我來,是有件事想要問你。”

“荀家請問。”

“我聽裏長說,昨夜有人來敲你的門?”

王妻登時紅了臉,雖不是她的錯,說來畢竟丟人,她低下頭,低聲說道:“是。”

“那人名叫武貴?”

“是。”

“他敲你的門做什麼?是有事兒找你麼?”

王妻一下抬起了頭,急聲否認,說道:“不是!他能有什麼事兒?他來、他來,……,他敲賤妾家的門是為了,是為了,……。”她不好說出口,吞吞吐吐,最後說道,“他昨夜敲門時,賤妾不知是誰,應了幾句,聽得出來,他喝了酒!”

荀貞了然頷首。他來王家就是為了確定一下這件事,畢竟裏長是第三方,應該聽聽當事人的講述,王妻講得一清二楚,不必再問了,從囊中取了些錢出來,遞給她,說道:“這是我們亭中的一點賵禮。天色不早,我們就告辭了。”

王妻聽他沒頭沒尾地問了這麼幾句後就要走,不知他是何意思,糊裏糊塗地送他們出了院門,王妻問道:“荀君,賤妾求問可拿住許仲了麼?”

“暫時還沒有,不過縣中已下了命令,全縣搜捕。”

王妻感激不已,說道:“全靠縣君和荀君了。”

“你們留步吧,不需再送。”

看著他們快步離開的背影,王妻看他們去的方向,卻不是出裏門、回亭舍的路,輕呀了一聲:“莫不是去找武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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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捕人

荀貞正是往武貴家去。

武貴家離王家不是很遠,斜對面。

這次程偃搶著敲門。他不是敲門,是錘門。“咚咚咚”,門被捶得亂晃。

一人在屋裏叫道:“哪個死囚?這麼大力氣?”

程偃不吭聲,繼續捶。

荀貞聽到那人罵罵咧咧地走到院中,來到門後。門剛打開,程偃就一拳打了過去。

不過沒打中,荀貞將之拽住。

程偃詫異回頭:“荀君?”

一句話不講,上門就打,這不合道理。荀貞不是這樣的人,他拉開程偃,打量門內之人。

這人大約二十八九,七尺身高,赤著上身,下邊穿條犢鼻褲,沒有紮髮髻,頭髮亂糟糟的,剛才大概在睡覺,開門時還打著哈欠,但被程偃那一拳嚇了回去,嘴半開著,睜大眼,一手扶在門上,滿臉驚奇意外的模樣,待看清門外諸人,變了臉色,怒道:“程偃,你什麼意思?”

“老婢養的!”程偃往前擠身,被陳褒牢牢抓住。

“你就是武貴麼?”

那人回過眼,看荀貞,變怒為笑,說道:“是新任的亭長荀君麼?”荀貞裹著赤色的幘巾,腰上插著木版,一看就是亭長。

“小人武貴,拜見亭長。”那人裝腔作勢往下跪拜。

荀貞本和他只有兩三步的距離,這時不但不去攔他,偏又往後退了一步,含笑瞧著,等他下拜。武貴向來自詡亭中豪傑,上任亭中鄭鐸在時,他也從沒下拜過,此番說“拜見”,只是初次見面的客套話,原以為荀貞會攔住,他便可以順勢起身,哪知道荀貞卻這般作態?

他心中惱怒,想道:“年紀不大,架子不小!小指甲蓋兒大的一個亭長,竟如此拿捏!”話說出來了,不能掉地上,幾雙眼看著他,總不能拜了半截就停下,無可奈何,只得踏踏實實地行了一個跪拜大禮。

荀貞這才說道:“請起。”

武貴站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塵土,瞥了下黑著臉的程偃、笑眯眯的陳褒、還有不安的裏長。

他不是笨蛋,幾個人的表情入了眼,加上程偃方才那一拳,立刻醒悟,心道:“俺說怎麼這般拿架!原是過來替王家出頭的!”狠狠地剜了裏長一眼,暗道,“好你個鼠子!敢找姓荀的告狀,且等乃公打發了他們,再尋你好看。”

他拍打完塵土,皮笑肉不笑地問道:“荀君來俺們亭中上任,本該小人前去拜見,又怎敢勞動荀君親自登門?”

這話聽著味兒不對,是在暗示荀貞過來找他,是為了拜見他麼?荀貞沒有生氣,笑道:“好一個伶牙利嘴。……,我來尋你,是為公事而來。”

武貴茫然:“什麼公事?”他一個亭中無賴,能與什麼公事有關?

“公事之前,先問你件事。”

“什麼事?”

“你昨夜敲了王家的門?”荀貞沒耐心繞圈子,對武貴這種人也沒必要繞圈子,直接問出。

武貴搞不懂荀貞找他是為了什麼“公事”,但這不妨礙他無賴的脾氣,大咧咧點頭承認了:“敲了又如何?”乜視荀貞,指著他腰間的木板,問道,“小人敲個門,走個鄰居,難道也違法麼?”

“只敲門當然不違法。”

律法有規定:“禁吏毋夜入人廬舍捕人”,“無故入人室宅廬舍,格殺之,無罪”。禁止吏、民夜晚進入民宅,哪怕官吏是為了捕人也不行,如果違反,即使被主人殺傷,主人也無罪。但這只是禁止夜入民宅,卻沒有禁止夜晚敲門。——任何法律也不會禁止晚上敲門。

武貴大聲說道:“既然不違法,荀君又問小人此事作甚?”

“我問你自有我的道理。”

“什麼道理?”

荀貞首先擺事實、講道理,說道:“諺雲:‘夜不過寡婦門’。王屠屍骨未寒,家中只她與女兒兩個。你大晚上的喝完酒,醉醺醺跑去她家敲門成何體統?”

“什麼夜不過寡婦門?小人只聽過‘盜不過五女門’!”對荀貞的勸說,武貴嗤之以鼻,頓了頓,又道,“王屠死了,小人去慰問慰問,不行麼?寡婦?寡婦又怎樣?寡婦還能改嫁呢!”他叉腰而立,“陳平婦不就接連改嫁了六次,最後才嫁給了像陳平這樣的好男兒大丈夫麼?”

荀貞笑道:“不意你竟還知道陳丞相!”當時禮教未嚴,寡婦再嫁實屬尋常,他也懶得給他糾正陳平的老婆不是寡婦再嫁,只順著話說道,“……,寡婦自可改嫁,但你夜晚敲門,不覺得不合適麼?要是被裏中鄰居、住戶知道,王家妻子該如何見人?”

武貴冷笑,說道:“小人敲了王家的門,你怕對王家婦的影響不好。荀君,小人俺也沒犯法呀,你來敲我的門,就不怕對俺的影響不好?”

程偃怒極:“老婢養的!”

武貴揚起脖子,說道:“罵人算本事麼?瞧不慣、看不起,你有能耐來砍了俺呀?”

程偃試圖把手臂從陳褒的手中掙脫出來,陳褒拉住不放。荀貞歎了口氣,說道:“你我好好說話,你何必叫嚷?既往不咎,過去的就算了。我且問你,你以後能做到不去打擾王家麼?”

方才程偃大力敲門的時候已經驚動了鄰舍。武貴叫嚷的聲音更大,遠近宅院中有不少人陸陸續續地出來,三三兩兩的聚在一塊兒,小聲說著話,觀望這邊情形。

武貴這類人,人越多,他越來勁,從荀貞身邊沖過,勾下腰,往程偃的腰邊去蹭,用手摸著自己的脖子,叫道:“休欺俺黔首百姓,豈不聞小兒歌謠‘吏不必可畏,小民從來不可輕’!今日俺一個小民,明日焉知不又是一個陳平?……,抽你的刀來!往這兒砍,往這兒砍!”

荀貞啞然:“這廝倒理想遠大,想做一個盜嫂的陳平!”他早瞭解到當世風尚好大言,人皆有“丈夫之志”,武貴雖只無賴兒一個,但有此“壯志”卻也並不可笑。

程偃氣紅了臉,抬腳便踹,卻又被陳褒拽開。

陳褒一直在觀察荀貞的面色,這會兒見他轉過身,看著撒潑似的武貴歎了口氣,心中想道:“不知荀君打的什麼主意?武貴雖做的不對,可也確實沒違反法紀,他如執意堅持不肯認錯,至多打他一頓,但像他這樣的無狀兒,越是打他,越適得其反。王家母女兩人,可擋不住他去鬧事。……,荀君到底打的什麼主意?準備怎麼收拾武貴?”

荀貞提高聲音,壓住武貴的叫嚷,問道:“我再問你最後一遍,你以後能不去打擾王家麼?”

武貴哪里肯應?撞破天似的叫道:“要麼你殺了小人,要麼就別……。”

荀貞道理講過、人情講過,仁至義盡,沒工夫再和他交纏,不等他說完,邁步就走,經過陳褒身邊時,說道:“將他帶去亭舍,關入犴獄。”

武貴的叫喊戛然而止,呆了一呆,質問道:“俺犯了什麼法?你要將俺關入犴獄?亭長,你可別以為小人不懂律法!你這麼做,當心俺去官寺擊鼓喊冤。”

荀貞停下腳步,轉回身,看著他,問道:“你認得許仲麼?”

武貴正嚷嚷,下意識地答道:“誰不認得?”

“你既認得許仲,我帶你去亭裏問一問,不行麼?”

武貴目瞪口呆。程偃和陳褒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一個哈哈大笑,一個嘴角輕笑。

程偃接過繩子,陳褒拿住武貴的左臂,腳往下掃,輕輕巧巧將之摔倒。武貴試圖掙扎,程偃力大,稍微一按,他就哎唷痛叫,沒費什麼勁兒就把他給綁上了。

圍觀的裏中諸人再看荀貞時,多了幾分畏懼、幾分尊重。尊重,是因為他們不喜歡武貴;畏懼,是因為荀貞看似和氣,卻翻臉無情,出手如此狠辣。

和縣衙通緝的要犯許仲牽涉到一塊兒,誰都能猜得出來,武貴這次鐵定要脫層皮了。

荀貞注意到了裏中諸人的眼神,面上從容,心中想道:“自來亭中,我就琢磨該如何立威。本想在許仲案上下手,卻不料在武貴身上實現。也算歪打正著。”

武貴不復方才的滾刀肉作態,他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嚇得嘴唇都在發抖,顫聲叫道:“荀君!荀君!小人知錯了,再不敢了。你就把小人放了吧。許仲的下落,小人怎會知道呢?”

程偃扯著他,呲牙笑道:“你現在當然嘴硬,說不知道。等到了亭裏,試試乃翁的手段,也許你就能想起來了。”

武貴哀聲求饒:“程翁、程翁,你就是小人的阿翁!小人的親阿翁!你饒了小人吧,小人真知道錯了。”

荀貞啼笑皆非,這叫什麼人?一動真格的,立馬就軟了下來,不但軟,連尊嚴都不要了。他暗自搖頭,心道:“都是輕俠之流,與許仲比起來,卻有天壤之別。……,呸!這等人也配稱輕俠?”

裏長送他出去,經過處,各家出來看熱鬧的人紛紛後退,恭敬地長揖行禮。

他這是第三次來南平裏了,頭兩回,路上碰見的人雖也有向他問禮的,但哪里比得上今天?不過只收拾了一個武貴,就得到了南平裏諸人的恭敬,他想起了剛才在敬老裏時聽到的一句經文,心道:“‘一亭有剛強亭長,一亭不敢言’。……,也許,獲取威望沒有我想像的那麼難?”扭臉瞅了瞅武貴,沖他微微一笑。

武貴毛骨悚然,腿上一軟,差點癱倒在地。

經過王家院門時,荀貞看見了王家妻子。

她跪坐在門內,似乎專在等他,等他過來,俯下頭,素拜行禮。

在裏中諸人的視線中,在王家妻子的跪拜中,荀貞出了南平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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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惡奴

三個裏跑完,已經傍晚。回到亭裏,陳褒問如何處置武貴。

荀貞哪兒會將這點小事看在眼裏?只吩咐將之丟入犴獄,任憑程偃整治。

杜買比他回來得早,正與繁尚對坐在桓表下下棋,看他們歸來,起身相迎,瞧了眼面無人色、一副大難臨頭樣子的武貴,問道:“怎麼了?”

陳褒三言兩語解釋清楚。

杜買也看不起武貴這種人,啐了口,鄙夷地說道:“這小婢養的,早該整治整治他了。鄭君在時,俺就想抓他,提了幾次,可惜因無確鑿證據,不能明其犯法,鄭君都沒同意。”

繁尚湊過去,幸災樂禍地拍打武貴的腦袋。武貴比他個高,他翹起腳,連拍了好幾下,轉臉向荀貞請命:“荀君,這廝嘴尖人滑,程偃老實,怕是問不出許仲的下落。讓俺來問他吧!”

本亭中向有刑訊逼供,都是由繁家兄弟為之。他兩人是本地人,荀貞本是出於照顧他二人的心態,怕他兩人抹不開情面才交給程偃的,此時見繁尚自告奮勇,自無不允,說道:“那就交給你二人問話。”

繁尚高興應道:“好咧!”與程偃一道,將不住告饒的武貴拖去後院犴獄。

“杜君,春裏等處情形如何?”

繁陽亭轄區內六個裏,依次是:春裏、北平裏、繁裏、安定裏、南平裏、敬老裏。

杜買答道:“俺將縣君的命令悉數傳達給了他們。”彙報完情況,又道,“許仲也是膽大,在鬧市裏殺人,難怪縣中震怒。如今全縣齊動,他怕是難逃追捕。”搖了搖頭,似是惋惜。

黃忠本在雞塒邊撒食兒,這會兒撒完了,走過來,拍了拍手,把殘留在手上的雞食兒打掉,介面說道:“當日在大市上,不是有人說許仲早跑去了許縣?咱們縣裏邊聲勢再大,估摸也沒啥用處。說到底,還得看許縣那邊。”

杜買往後院看了看,有點擔憂地說道:“許仲出了名的孝順,咱們將許母扣押亭中,不知會不會惹惱他?”想起了一種可能,問黃忠,道,“老黃,你說他會不會偷跑回來?”

“偷跑回來?回來見他阿母?”

“對啊。”

“……,他雖然孝順,也不會有這麼大的膽子吧?縣中如此震怒,他如果回來、被抓住,明擺著難逃一死。”

杜買想了想,確也是這麼回事兒,放下心來,說道:“你說的也是。”

荀貞問道:“許母起床了麼?”

黃忠答道:“起來了。”

“吃飯了麼?”

“許季端給她,她勉強吃了點。”

“我去後院看看。”

……

對荀貞關心許母這件事兒,亭中諸人都沒有意見。

程偃、陳褒是敬重許仲,對他母親當然也畢恭畢敬。杜買、繁家兄弟等也認識許仲,曉得他的聲名,敬畏他的威勢,自也不敢對許母有不恭。黃忠年歲大了,一來憐憫許母年邁,有同病相憐之感,二來荀貞是亭長,他服從命令,所以也無半句反對。

荀貞來到後院,還沒進屋,先碰上了許季。

“大兄回來了。”

瞧許季的樣子,是剛從屋內出來。荀貞笑道:“在陪阿母說話?”

“是的。”許季看向犴獄,眼中透出疑惑神情,問道,“那人犯了律法麼?剛聽見他淒聲求饒。”

“一個潑皮無賴,不必理會。”

許季轉回視線。他的心思原也不在武貴身上,只是被武貴驚動,知道荀貞回來了,所以特地出來,想問幾句話。荀貞豈會猜不出他的想法?當下低聲說道:“二兄早出了潁陰,縣裏就算翻個底朝天也找不著他的。你不必太過憂心。”

許季怎能不憂心?他憂心忡忡,遲疑地說道:“我聽游徼左高言稱:縣君已傳文許縣,請其協助。”

“你沒找人去許縣報訊麼?”

“那天大兄走後,我就托了家兄的一個朋友去許縣傳訊,但不知找著人沒有。”

“二兄閭裏大俠,名聲遠揚,所過處,必有貴人相助。”荀貞把史巨先的話重複一遍,安慰許季,“你且放寬了心,必不會有事。”

“唉。”

許季長籲短歎,吐露腹心之言,說道:“我的父親早逝,長兄夭折,三兄亦早亡。二兄名為我兄,實養我如父,如今他為阿母報仇,觸犯律法,亡命江湖。阿母日夜以淚洗面。我每次見此,都不由自責、悔恨。早知今日,為何我不先去尋那王屠?也免了二兄受罪、阿母難過。”

許母受辱時,許仲不在家,他在家。

他不似許仲勇武使氣,只是書生一個,加上年歲也小,雖也惱怒,卻沒想過去找王屠。後來,許仲去報仇,他也攔過,但是,正如他所說“許仲雖為他的兄長,實養他如父”,他又怎麼攔得下?而且,當時他也沒想到許仲會把王屠給殺了,本以為最多打罵一頓而已。

荀貞勸慰了他幾句,拉住他的手,說道:“走,陪我進屋,和阿母說會兒話。”

許仲站著不動。

“怎麼?還有話說?”

許季抿著嘴唇,像是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問道:“大兄,我很感激你對家母的照顧。但我能問問你,這是為什麼麼?”

是啊,荀貞和許家非親非故,也不是許仲的朋友,一個剛來上任的亭長,為何會對一個案犯的母親如此照顧?許季雖年少,不太通人情世故,但人聰慧,對此迥非常理之處早看出來了,只是一直沒找著合適的機會問。

荀貞的腦海裏忽然冒出一句俗話:“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他心道:“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不照顧你的母親,我怎能得到敬愛豪傑的名聲?”

這番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自然不能直言相告。

他肅容說道:“卿兄純孝,為報母仇不惜捨身。鄉中豪傑,誰不敬重?我雖只是個微末的亭長,卻也識得英雄。只恨權小,不能為卿兄脫罪!何況僅僅是幫助照顧一下阿母呢?”

他的態度非常誠懇,許季猶豫了片刻,選擇了相信。

……

荀貞在後院陪許母說話,前邊來了一撥旅人,車馬甚眾。

杜買、黃忠迎將上去。

一人驅馬近前,停在亭舍的臺階前,沒下馬,便坐在騎上,橫矛在前,問道:“這裏是繁陽亭舍麼?”

“正是。”

“聽說你們這兒是周邊最大的亭?”

“對。”

“我家主人要在你處借宿,速將房舍清掃乾淨。”

這隊旅人氣勢十足,杜買、黃忠分不清是官是民。黃忠小心翼翼地問道:“敢問貴人來自何處?”

“汝陽。”汝陽屬汝南郡,離潁陰二百里遠近。

“可是因公事路過?”

“問這麼多作甚?”持矛的騎奴一臉不耐煩,不過還是回答道,“不是因公事路過。怎麼?不為公事,你這裏便不能借宿麼?”

亭舍不但要招待過往官吏,也允許百姓投宿。面前這隊旅人,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家,黃忠哪敢兒說個“不”字,彎腰陪笑,說道:“當然不是。……,只是,舍中房屋有限,怕安頓不下來這麼多人。”

“有多少房,打掃多少房。別的事兒,不用你管。”

“諾。”

杜買、黃忠把兩扇院門盡數打開,請他們進來。

那騎奴卻不肯,說道:“爾等先將房舍清掃乾淨。”瞄了兩人一眼,問道,“誰是亭長?”說了半天話,才想起問誰是主事人,可見根本就沒把這小小的“亭”看在眼裏。

黃忠說道:“小人亭父,他是求盜。不知貴人來到,亭長尚在後院。”

騎奴揮了揮手,說道:“去,去,叫他來。”

杜買、黃忠不敢多說,應了聲是,倒退著回入院中。剛才這隊旅人來時,黃忠已叫陳褒快去通知荀貞了。荀貞正好從後院出來,三人碰上。

聽得院外馬嘶人響,荀貞問道:“是誰人路過?來投宿的麼?”

此時暮色漸深,入夜便要宵禁。潁陰離此地幾十裏,宵禁前肯定趕不到。這個時候來,顯然是為了投宿。

“沒有說。只說是從汝陽來,姓周,不是為公事。……,荀君,他們請你出去。”

荀貞才上任沒有幾天,這是頭回接待投宿的客人,雖不知對方底細,但聽這陣勢,不是官宦出身,也必為地方豪族。他略整衣袍,大步流星,從院中走出。

出得院外,他張眼看去,只見官道上停了幾輛輜車,皆雙轅單馬,車邊有禦者扶轅。車隊的周圍散佈了二三十個或騎馬執矛、或步行帶刀的奴僕隨從,還有四五個婢女打扮的婦人、少女,亦跟在車後。

輜車與軺車不同。軺車賤,輜車貴。軺車多為敞篷,而輜車有帷蓋,兩邊可以開窗,四面遮罩,封閉較嚴,可擋風遮雨,車身也大,鋪陳設施,可臥、可居、可乘,較為舒適。這種車,最先只用來載物,故名為“輜”,後也用來乘坐。

“爾即亭長?”

“是。請問貴人尊姓?”

“周。”

荀貞腦筋急轉,想從籍貫、姓氏判斷出對方的來歷,很快想到了:“汝陽,周氏。周宣光的後人麼?”斂容作揖,問道,“可是五經縱橫的周氏麼?”

“咦,你這小小亭長,倒是有些見識。”

周宣光,名舉,其父為故陳留太守周防,其人姿貌短陋,而博學洽聞,為儒者所宗,京師號稱“五經縱橫周宣光”,歷任兩千石的高官,曾被拜為侍中,與杜喬等七人分行天下,查處貪贓、安撫百姓,天下稱之,號為時之“八俊”。三十年前亡故。

他的兒子周勰,初以父蔭拜為郎中,後辭官歸家。當時“跋扈將軍”梁冀貴盛,海內從風,凡被其征命者,無不委質從命,然而周勰卻接連推辭了三次,不肯降身;後又受太尉、司徒、州中的幾次辟舉,依然不就。延熹二年,在梁冀被誅後,他“年終而卒”,去世後,蔡邕為他寫了誄碑。

從周舉的祖父周揚到他的曾孫周恂,六世單傳,皆有名當世。

周勰早就去世了,現在周家的男子只有兩個,周恂和他的父親,來者必為其中之一。說起來,荀貞出身荀氏,也是名門,並且潁陰荀氏的名聲比汝陽周氏大得多,這個時候,他應該自報家門,上前敘話。

只是,他現為亭長,身份不太恰當,因此閉口不提,只道:“不知貴客登門,有失遠迎。”看了看前呼後擁的車隊,為難地說道:“貴家從者人眾,舍中陋仄,怕屋舍不足。”

“剛才已對你亭中的亭父說過了,只管將屋舍盡數清掃乾淨就是。”

荀貞站在亭舍門前,正能看到車隊全貌,見中間的一輛車打開窗,車內有人伸出手招了招,車邊一錦衣人過去,垂手躬身,恭恭敬敬地聽裏邊說了幾句話,連連點頭應諾,從車馬隊中走出,來到舍前,站直了腰,昂首挺胸,頤指氣使地對荀貞說道:“你亭中有房舍多少?”

“小屋五間,大屋一處。”

“這麼少?”來人大為不滿,舉頭打量舍院,問道,“觀你亭舍規模,應是前後兩進,怎麼只有這麼點屋舍?……,你帶俺進去看看!”

荀貞又沒騙他,自無不可,帶著這人回入院中,邊走邊介紹:“前院此屋,是給求盜、亭父以及亭卒住的。”那人“鞥”了一聲,問道,“後院呢?”

“後院現在住了三個人。一個是我,兩個是在逃案犯的親人。”

“什麼在逃案犯?”

“前幾日,亭部出了樁賊殺案,在下奉令將案犯的母、弟扣押亭中。”

這人不置可否,在前院略頓了頓足,便往後院走。

兩人來入後院,這人瞧見了北邊的兩套屋,楞了下,指著問道:“這不是兩套大屋麼?你怎麼說只有一套?”

“案犯的母親現在外邊這套居住。”

“一個案犯的母親,有什麼資格住在這裏?”

“此屋本為我的住所,……。”

“不必說了,把那什麼案犯之母趕出去!有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快點收拾好,以供我家主人居住。……,被褥臥具之類的也全都拿走,俺們隨行帶的有,不用你們的。”

“案犯的母親年事已高,……。”

這人再次打斷荀貞的話,斥道:“你沒聽見俺說的話麼?”指著南邊,問道,“這不是六間小屋麼?你為甚說只有五處?”

“……,我現在住了一處。”

“騰出來!”

“騰出南邊的屋子沒問題,只是北邊這個,案犯的母親……。”

這人勃然大怒,抬起右手,用下三指抓著袖子,指著荀貞的鼻子,罵道:“你是耳聾的麼?我家主人何等身份?豈能與案犯之母住在一院?還有你,你算個什麼東西?小小亭長!便是你,也沒資格與我家主人同住一院!帶上你們的物事,全都滾去前院!”

北邊空著的那套屋裏,探出一個腦袋,正是在打掃衛生的黃忠。許季也從許母住的這套屋中走出,吃驚地望向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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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名士

錦衣人惡語相加,滿院皆聞。

黃忠急忙跑了過來,向錦衣人告個罪,把荀貞拉到一邊,說道:“荀君,來人車馬甚眾,隨從人多,絕非尋常人家,咱們何必與他們鬥氣?便將屋舍讓出來吧。”

許季聽到了三言兩語,曉得事情是因為他母親而起,不安地說道:“大兄,聽這人說話只是個奴僕,卻錦衣華服,他家主人必定不凡。不要因為我們與他們起了爭執。便讓出來吧。”

荀貞面沉如水,他兩世為人,從來沒被人指著鼻子罵過,這罵人的還只是個奴僕!不過說來奇怪,他竟是半點不恚怒,對自己的這種狀態他也很奇怪,心道:“先是那武貴撒潑,接著是這錦衣奴粗口詈罵,我卻都不生氣,這是為何?什麼時候我的脾氣變得這麼好了?”

他想不通,不過也懶得想,眼見來客強橫,黃忠、許季說得有道理,沒必要硬頂下去,微微一笑,頷首說道:“行。”對許季道,“就是委屈阿母了。”

黃忠小聲道:“委屈也就一夜。他們過路的,明兒一早肯定就走了。”

荀貞轉回錦衣奴面前,笑道:“請你稍等片刻,我們這就把屋舍騰出。”既然騰出,乾脆就騰個乾乾淨淨,叫來陳褒,吩咐說道,“將武貴帶出來,暫扣前院。”

錦衣奴“哼”了聲,問道:“武貴是誰?”

“一個犯了案子的無狀兒。”

“帶走帶走!”錦衣奴強調,“後院一個人都不准留!”

加上許季,亭中八個人一起動手,先把許母請出,攙扶到前院屋中,再將後院所有的屋舍盡數打掃一遍,又按錦衣奴的交代,把被褥枕頭等悉數拿走,堆放到前院屋中。

荀貞求為亭長時,只看到了亭長的自由與能結交豪傑,雖也知道需要迎來送往,但沒太過在意。今日有“貴人”投宿,總算嘗到了其中滋味,暗自想道:“當日,族兄勸我莫做亭長時,曾引逢子康之語,說:‘大丈夫安能為人役哉’!初不介意,今日方知其味!”

不過,相比“大計”,這點“為人役”他還能承受。

錦衣奴等他們打掃完,命隨從的奴婢從車中取出臥具諸物,並及銅燈、銅鏡、銅匜、漆盤、漆壺、漆卮、銀勺、銀碗、象牙箸、短匕等等,還捧了個香爐,一個青瓷唾器,兩個盛放化妝品的嚴具,等等的生活用品,放置到北邊屋中。
一番清掃、佈置下來,天已擦黑。

亭舍外的車馬隊打起了火把,火苗跳動,映得亭前通通紅紅。涼風吹過,帶來田野中的清香,遠處的安靜襯托出了近處的喧雜。在荀貞的迎請下,車隊的主人終於下了車。

五輛輜車,共坐了三個人。

一個男子,兩個女子。

男子二十上下,頭裹幅巾,身穿黑袍,行走端詳,舉止晏然。兩個女子,觀其打扮,前頭的少婦應是男子的妻子,後頭那個婦人則是大婢。

車外的武士、騎奴、婢從們皆躬身行禮,給他們讓開道路。

輜車進不了院,一字排開,停到路邊。馬廄裏也拴不下這麼多馬,騎奴們自將坐騎攏到一處,由人專管。最先問話的那人帶了十幾個武士、奴婢隨從入內。

從始至終,這黑衣男子一句話都沒和荀貞說。對此,荀貞也不在意。

將這些人送入後院,黃忠問道:“可要俺們準備飯食麼?”

錦衣奴鄙夷地說道:“誰耐煩吃你們的飯!俺們自己做。”欲入屋內,又轉身叫住黃忠,摸出幾個錢,丟給他,道,“俺見你們前院養的有雞,挑一隻肥美的,交給外頭的人。”

迎請黑衣男子入內時,杜買、陳褒、程偃、繁家兄弟都跟著,待返回前院後,見左右無人,陳褒吐了吐舌頭,扮個鬼臉,說道:“好大的排場!”

杜買連連點頭,憧憬地說道:“若能有一日,俺有如此風光,不枉活這一遭!”

程偃摸了摸佩刀,羨慕地說道:“那些武士連佩的刀鞘都是上等質材,別說裏邊的刀了!定然鋒利。俺要是能有一柄,傾家蕩產也願。”

繁尚嘲笑他:“你就別想了。也不想想,能和人家比麼?”吧唧兩下嘴,問諸人,“你們瞧見了麼?那個大婢真是美氣,在院門口時,她瞧了我一眼,那雙眼水汪汪的,真勾死個人。要能和這樣的美人兒睡上一夜,死也願意!”男子的妻子相貌普通,那個大婢卻十分妖嬈嬌媚。

程偃使勁兒瞪著繁尚,說道:“就你?目陷腮高,長得跟個胡奴似的!就算有此好事,也該不到你!”問荀貞,“荀君,你說是麼?”

諸人志向不同,所見、所想也不同。荀貞微笑,說道:“隔牆有耳,你們不要亂說了。”向院外努了努嘴,道,“如果被人聽見,不免麻煩。”

黃忠亦道:“對,對,都小心點,別胡扯亂說的。得罪了貴人,誰也救不了你們。”叫陳褒,“將薪燭拿來,給俺照個亮。”抬頭望瞭望夜空,一勾彎月懸掛西天,繁星點點,說道,“不早了,等將雞給他們送去,咱們也該做飯了。”與陳褒一道,自去雞塒捉雞。

杜買、繁家兄弟去院外,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

程偃問道:“荀君,晚上怎麼住?”

前院只有兩間臥室,一間堂屋。加上許季、許母,還有武貴,九個人,很不好安排。荀貞說道:“讓幼節陪著阿母住一間屋。在堂屋裏打個地鋪,住兩個人,把武貴也綁到堂屋,順便看著他。剩下的人,擠一擠,湊合一間屋裏住就是了。”問,“阿母呢?”

“許季陪著在屋裏呢。”

來了貴人,許季、許母案犯親屬的身份,當然不願在外邊拋頭露面。荀貞往屋裏看去,見黑通通的,沒有點燭,料是因許季不熟屋內陳設,沒找著燧石,說道:“這位‘貴人’隨從甚多,用不著咱們。你我別在院內傻站了,走,進屋去,點起燈。……,想下棋麼?”

“想!”

“那就等會兒去把棋子拿來,我畫棋盤。”

兩人說著話走入屋內。荀貞先去找許母和許季,他兩人坐在黃忠、陳褒、程偃住的屋中。聽見荀貞進來,兩人摸黑起身。屋裏比外邊黑,猛然進來看不見東西,等眼睛適應了,荀貞忙過去攙扶許母坐下,內疚地說道:“阿母,有人借宿,不得不將後院讓出。你別生氣。”

許母握著荀貞的手,啞著嗓子說道:“俺怎麼會生氣呢?阿貞,來的是貴人,你別因為俺這一個老婆子和他們鬧彆扭,不值當。俺老了,不挑剔,一把老骨頭,住哪兒都行!”——改稱荀貞為“阿貞”,是荀貞陪許母說了一夜話的成果之一。

“阿母,瞧您這精神矍鑠,身子骨兒又好的,哪兒老了?年輕著呢!少說還得再活一百年。”

許母笑了起來,說道:“你這孩子,就是會說話。”轉頭往許季坐的地方看,又道,“以後啊,你得多教教三郎,他整天不出門、不見人,只捧著書看個沒完,嘴笨,不會說話!”

“有的人敏於言,有的人敏於行。幼節飽讀經書,年少老成,來日必成大器,少不了給您一個‘萬石許嫗’的美稱。阿母,你就等著享福吧。”前漢時,有位嚴母,生子五人,皆有吏材,官至二千石,時稱其為“萬石嚴嫗”。這個故事傳得很廣,許母也知道,她歎了口氣,說道:“只苦了我的中郎。”

借助微弱的夜光,程偃找著燧石,啪啪地打出火,點著薪燭,驅散了室內的黑暗。

就著一竄一竄的燭火,荀貞還沒與許母說幾句話,程偃已捧來棋子,放到地上,眼巴巴地看著他。——這棋子與之前的不同了,陳褒嫌石塊大小不一,不好看、且蠢笨,將之改成了木塊,一個個四四方方的,既好看了,用著也更方便合手。

荀貞便在地上畫了棋盤,拉許季一塊兒,與程偃對弈。許季本無興致,但看了會兒,覺得新奇,竟是與六博完全不同,問清規則,想代程偃下一局。

程偃不答應。上午他被荀貞虐慘了,一次沒贏過,支撐時間最長的也不過十七八合,憋屈得不得了,此時間許季想下,心喜總算有新手參與,反主動邀戰,邀請他來對壘。

許季初次上手,也就比上午時的程偃強上一分,還不如陳褒最開始的時候,不足十合就敗下陣去,呆坐棋局前,楞了半晌,抬頭問道:“這就輸了?”

程偃高興得拍著大腿,咧嘴笑:“哈哈,哈哈!”從許季的九宮外拿起自己的“車”,在他面前晃來晃去,得意地說道,“看見沒?看見沒?”重重地棋子扣回原位,“‘將軍’!”身往後仰,又拿起手指,點著棋子,說道,“知道麼?‘將軍’!”喜極忘形,一副得勝將軍的模樣。

許母雖不懂,但看見程偃這個樣子,不禁笑了起來。

……

濃濃的柴火煙味兒飄入屋內,也不知是周家的人還是黃忠做起了飯。一陣腳步聲響,一人來到屋外,叫道:“亭長在麼?”聽聲音像是那個錦衣奴。

許母收了笑聲,說道:“貴人找你,阿貞,快點去吧,別耽誤住了。”

荀貞心道:“都安置下了,又來叫我。是短缺了什麼物什,還是後院哪兒沒打掃乾淨?”從席上起身,穿上鞋子,對許母說道,“好,我出去看看。”出得屋外,果然是那錦衣奴。

“請問何事?”

“前幾個月,是不是有個汝南袁家的人借宿此地?”

“是。”

“你隨俺來,我家主人要見你。”

荀貞摸不著頭腦,心道:“他家主人想是看見了那姓袁的留下的字。……,看見就看見了,叫我過去作甚?”說道,“我剛來上任。袁君來時,我還沒在。如果貴人有什麼想問的,要不要叫上亭父一塊兒?”

“亭父在哪兒?”

黃忠從廚房裏出來,手上濕漉漉的,剛才應是在洗菜。錦衣奴蹙眉說道:“把手擦乾淨。”邁步走向後院,“隨俺來。”

黃忠小聲問道:“怎麼了?”

“客人見了袁君留的字,可能有話想問。”

……

後院還是那個後院,感覺截然不同。

荀貞、許母、許季住時,院中較為冷清。而如今,還沒進院門,門口就站了兩個帶刀的武士。進入院內,大榆樹下或坐或站,又有三四個隨從。兩邊的屋舍都點起了燈,並在院中點起了火把,亮堂堂的。靠牆的水井處,兩個大奴正取水。北邊最裏邊那套屋外立了兩個俊俏小婢。

本來屋裏地面裸露,不知什麼時候鋪上了毯子。在門口,錦衣奴指令荀貞兩個脫下鞋子,領他們入內。毯子色澤絢麗,柔軟暖和,踩在上邊一點聲音沒有。

與荀貞他們只能用薪燭取光不同,這周家用的乃是燈油。屋內高高低低放了好幾個青銅燈架,一個燈架上多的十幾盞燈,小的也有四五盞,把室內照得如同白晝也似。

黑衣男子負手立在西壁,看牆上的字。年輕少婦、也即他的妻子不見人影,可能是在臥室裏;那個大婢跪坐在案幾邊,正在研磨。

繁尚對這大婢念念不忘,初見時,荀貞並沒怎麼細看,此時不禁多看了幾眼,——因她換了件衣服。

她原先穿的是袍子,此時換上襦裙,紫襦到腰,黃裙曳地,腰間束了絹條,兩端絲帶下垂,襦裙的質料很輕薄,貼在她的身上,胸前高聳,臀部渾圓,跪坐在臀下的一雙足沒穿足衣,有兩根腳趾露在裙子的外邊,如珍珠柔膩,頗是誘人。
她比那年輕少婦大上幾歲,可能二十四五,一身妝扮素而不豔,體貼合身,成熟誘人。

黑衣男子轉過身,面對荀貞、黃忠,上下瞧了兩眼,問荀貞:“你便是亭長麼?”剛才已見過面了,他卻又問一遍,也不知是剛才沒記住,還是根本就沒記,想來後者的可能性大點。

“是。”

“這幅字可是袁子威寫的?”

自聽過黃忠的介紹後,荀貞特地來看過這幅字,落款是“袁奮”,袁子威應該是他的字,答道:“是。”

“你認得字麼?”

“認得幾個。”

“他寫的什麼?”

荀貞對著牆壁上的字,念道:“乘騏驥以馳騁兮,來吾導夫先路!”

“何意?”

“乘著駿馬馳騁,我給你引導道路。”

兩人年歲相仿,但那男子高高在上,荀貞溫文謙遜,一問一答,竟好似師生對話。

聽荀貞對答如流,那黑衣男子有點意外的樣子,又看了他一眼,點點頭,說道:“想不到一個小小亭長,也知此句意思。”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這句話和那持矛騎奴說的幾乎一樣。

“潁川能與我汝南齊名,並為天下名郡,果有幾分道理。”黑衣男子聯繫到潁川,發了句感慨,緊接著面色一變,說道,“你既識得此句,當知此句出自《離騷》。”冷笑一聲,“袁子威空自出身名門世家,汝南袁氏,卻連眼前的世道都看不清楚,可憐可歎!”

他伸出手,道:“拿筆來。”

那美貌婢女忙將筆拿起,捧了硯臺,起身伺候。他抓住筆,轉回身,便在袁奮寫的字邊兒上,也寫了一句:“鸞鳥鳳凰,日以遠兮。燕雀烏鵲,巢堂壇兮。”袁奮寫的是隸書,蠶頭燕尾,古樸厚重;他寫的則是行書,濃淡相融、疏密得體,如行雲流水。

行書為近人劉德升所創,才剛面世不久,善書的人不多。劉德升是陽翟人,潁川、汝南兩郡相鄰,這男子近水樓臺,可能早有學習,以荀貞後世的眼光看來,寫得不錯。

本來荀貞想著他寫完也就算了,心中還想道:“叫我來看他寫字的麼?”誰知道他反手一筆,在袁奮的字上抹了一道,嫌不過癮,抓起硯臺,盡數潑上,墨汁四濺,沾染了小半面的白牆。

黃忠唬了一跳,脫口而出:“這?”

他不是可惜字,是可惜牆。律法規定,官吏不得損壞公物,縣裏的廷椽每次來巡視,都要檢查各種器具有無缺失、損壞。牆上被潑了墨,當然也算損壞的一種。

男子丟下硯臺,指著牆壁,說道:“爾等給我看好了!這面牆上的墨,還有我寫的字,一個不能動。日後若有來宿的人問起,你就告訴他,墨是汝陽周恂所潑,字是汝陽周恂所寫!”

荀貞苦笑,看著牆壁,心道:“原來叫我來是為了這個。”

“乘騏驥以馳騁兮,來吾導夫先路”,充滿了報國的理想;“鸞鳥鳳凰,日以遠兮。燕雀烏鵲,巢堂壇兮”卻是在說眼下閹宦當道,鸞鳥日遠。

名士之間,若性氣相投,便肝膽相照,托生死。若道不同,便羞與為伍,恥同郡。在這一點上,與遊俠有相似之處。
周恂和袁奮的名士之爭,使荀貞左右為難。

按周恂所說,得罪袁氏。不按周恂所說,袁奮的字已毀,兩個都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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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賞錢

荀貞兩個都不想得罪,但擺在面前的路只有一條,得罪一個總強過得罪兩個,沒奈何,只得答應周恂,出了院門,黃忠想不通,問道:“這位貴人怎麼這樣呢?”

“……,大概他家風如此。”

黃忠沒聽懂。荀貞也沒再解釋。

周恂的祖父周勰連續受了五六次的征命、辟舉,皆推辭不受。周恂的父親也沒有出仕。祖父兩代如此,他耳聞目染,難免會受到影響,加上當下宦官當道,黨人禁錮,較之昔年梁冀當朝更為不如,他因此看不起因為受到一次辟舉、就興高采烈入京的袁奮也在情理之中。

黃忠做好了飯,陳褒幫手端入屋中。院內院外都是人,不能再在院中吃用了。

一人一碗豆羹,兩個麥餅,一碟醃菜,一碟豆醬,分用木椀、木盤盛著,放在竹制的矮腳食案之上。飯菜遠談不上豐盛,但比起鄉里中的貧苦人家,已經好到天上去了。

程偃飯量大,就著菜、醬,三兩口將麥餅吃完,端起椀,跐溜跐溜地把豆羹喝個乾乾淨淨,抹抹嘴,朝別人案上的飯菜看去。

繁尚吃得慢,細嚼慢嚥,像是故意勾引他似的,時不時拿起麥餅晃兩晃。程偃咽口唾液,恨恨地轉開頭,將木盤拿起,湊到嘴邊,去/舔上邊殘留的醬、菜。荀貞看不過去了,把自己的麥餅掰了一半,遞給他,說道:“行了,行了。給你這個吃吧,別舔了,……。”忍了忍,一句話沒說出來,“怎麼跟狗似的。”

陳褒笑道:“荀君,你別搭理他。每次都這樣,吃完了自己的,就看別人。”

麥餅是用去麩的麥粉加水揉制蒸熟,黃忠總是一次性的蒸夠一笥,現在吃的是三天前蒸的。又涼又硬。許母牙口不好,許季幫她掰成小塊,泡入羹中。

羹是純豆羹,沒加任何佐料,不好喝。麥餅和豆羹都沒味道,佐食的便全靠醬和醃菜了。許母甚喜吃醬,餅只吃了半個,醃菜也沒怎麼動,卻幾乎把醬全吃完了。

她見程偃狼吞虎嚥的又將荀貞給他的半個餅吃掉,便把剩下的餅又給了他半個,剩下的一個分成兩半,分別給了許季和荀貞。程偃毫不推辭,接過就吃。荀貞稍作推辭,她就不高興起來,說道:“阿貞,你是嫌俺這個老婆子髒麼?”

“怎麼會呢?您老人家這兩天吃飯都少,我看在眼裏,急在心裏。”

“俺這把年齡了,還能吃多少東西?你們都是男兒丈夫,要吃飽才有力氣。”

“行,行。全聽你的,阿母!”荀貞裝出說不過她、無可奈何的樣子,伸手將餅接住。老太太高興地笑了。

“薪燭”點燃得時間長了,嗆鼻熏眼,等大家吃完飯,荀貞就安排住宿。陳褒主動提出去堂屋看守武貴,荀貞不願與太多人擠在一處睡,便決定與陳褒一起。——武貴被綁得結結實實,丟在堂屋的地上,因討厭他叫喊求饒,嘴也被堵上了。

陳褒拉了兩條席子,自去鋪在堂屋地上。黃忠住的這屋,因有他經常打掃,比杜買等住的那屋子乾淨,便讓了出來,請許母、許季住下。諸人收拾好椀、盤,各去安歇。

……

臨睡前,荀貞出門轉了轉。

留在院外的那些隨從們在野地上升起了火,正熱熱鬧鬧地圍在火堆邊吃飯。他們吃的也是餅,但菜就好得太多了,胃脯、肉醬等物,應該是從車中取出的。至於後院中的周恂,早有奴婢在後院升火支釜,專門做飯。——他們嫌棄亭中的廚房髒亂小,不樂意用。

雖然周恂、錦衣奴和最先問話的那個持矛騎奴或者清高,或者狗仗人勢,或者倨傲,都沒正眼看過荀貞,但並不代表周恂的隨從、奴婢都是這樣的人。有人瞧見了荀貞,大聲招呼:“亭長!吃過飯了麼?要是沒吃,過來一起用啊。”

荀貞笑著搖了搖頭,說道:“我已吃過了,諸位慢用。”

又一人說道:“喲,‘慢用’!文縐縐的,亭長讀過書麼?”

“年少時,略讀過幾本。”

夜色已深,路上早無行人。夜空茫茫,原野蒼蒼。若從遠處望來,這堆騰騰的烈焰只如螢火一般;若從再遠些望來,更渺不可見。在這天地之間,面前的這堆人也只如滄海一粟。

感觸著近處的喧鬧和遠處的寂靜,感受著近處的火光和遠處的蒼茫夜色。立在院門,身前是一望無際的田野,身後是古樸渾拙的屋舍。

風吹衣過,涼意深深。頭上星空,蒼蒼茫茫。他看著火堆邊這群豪爽的漢子,想著自己與他們血脈相連;他聽著他們與後世不同的口音,記起自己與他們究竟有所不同。他想起在許母面前的刻意求好,一瞬間,他忘不掉的前世如畫卷在腦中淌過。

他也有朋友,他也有家人,但都在後世,不在此時。荀貞驀然地又一次感到孤獨。

他感慨地仰頭望天,人間變幻,星空長存。那些星、這些星,亙古以來,看過了多少人間初見?又看過了多少秋風畫扇?看過了多少英雄崛起,又看過了多少英雄暮年?

時光不停留,滾滾向前。

他從後世來到了這裏,而他終將也會被時光淹沒。他以看古人的眼光來看當世人,而他終究也會被後人當作古人。人生一世,如白駒過隙,握之不得,留之不能,該有何求?在這亂世將來之際,他卻只能爭取做到“夙興夜寐,毋忝爾所生。既明且哲,以保其身”麼?

他舉首望天,感慨萬千,這星空、那天空,究竟是蒼天、還是黃天?

“千古在前,萬古在後。著我中間,渺然何有!”

這是他前世最喜歡的一句詩,用來形容眼前這磅礡的星空非常合景。

“亭長先生,你在看什麼呢?”

“先生”,是對讀書人的尊稱。說話那人用這個詞兒來稱呼荀貞,是沒有惡意的戲謔。

荀貞將思緒從浩瀚的星空收回,把聯想從歲月的長河中抽離,就像一個從懸崖上墜下來的人,失重之後,他又感到了大地的敦厚和堅實。他微笑說道:“沒有看什麼。……,晚上亭舍的門不能不關,你們如果要用水,最好現在去後院打些來。”

火堆邊的人並不在意他關不關門,反正舍內也有他們的人。一人說道:“水早打夠了,足夠用過明早。亭長,你要關門就儘管關吧。”

荀貞回入院內,將門關上,走到屋門口的時候,聽見院外傳來了歌聲以及用箸擊打漆椀的伴奏。他側耳傾聽,聽見唱道:“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

唱的是《陌上桑》。這首歌謠在荀貞剛穿越時還沒有,這幾年傳唱開來,非常流行。雖然唱的是有關愛情的歌謠,但歌聲蒼涼,與夜色、星光形成了一種奇特的對照。

直到荀貞躺到席上,亭舍外的歌還沒有停。伴著歌聲,他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

次日一早,周恂等連飯都沒吃就走了。

臨走前,那錦衣奴拿出了一袋錢,施捨似的給他。荀貞婉拒了。那錦衣奴傲然說道:“要不要是你的事兒,給不給是我家的事兒。”直接把錢袋丟在了亭舍的門前,挺胸疊肚地離開了。

碰見貴人、官吏借宿,亭長、亭卒受辱是經常的事兒。汝南名士陳蕃,有次經過臨潁的巨陵亭,他的從者就狠狠地揍過一個亭卒。巨陵亭離繁陽亭很近,也就二三十裏路。

當然,有些亭長很強橫,受了侮辱後會立刻反擊,曾經出現過亭長因不堪受辱而殺人逃亡的事例,巨陵亭的這位亭長也很強硬,當場就翻了臉,關住亭舍的門,盡收陳蕃的隨從,挨個痛打,甚至打算把陳蕃也綁起來。

——這位亭長強硬是夠強硬的,可惜冒犯的人不對。陳蕃何等人物?人稱“不畏強禦陳仲舉”,乃是天下黨人名士的“護法”。可想而知此人最後的下場:被縣令給殺了。

荀貞盯著地上的錢袋,看了好一會兒。

杜買、黃忠、陳褒、程偃等人都在他的身邊。

程偃人粗,渾沒在意那錦衣奴的舉動,也沒注意荀貞,只顧熱切地看離開的車馬隊,目光在隨從們的坐騎、長矛和佩刀上打轉。

陳褒小心地觀察他的神色,輕聲地說道:“荀君?”

荀貞講目光從錢袋上移開,笑道:“把錢撿起來吧。”

陳褒沒有動,又問一遍:“荀君?”

黃忠歎了口氣,說道:“咱們幹的就是這迎來送往的活兒,周家人還算好的,至少顧忌世家大族的體面。荀君,你是才來上任不知道,最難伺候的不是這些世家大族、也不是高官顯宦,反而是那些百石、二百石的縣吏、郡吏。”他嘮嘮叨叨的,“荀君,要說你也真是的。你出身名門,做什麼不行呢?非要來當這個忍氣受屈、拿低做小的亭長!”

通過和荀貞這幾天的接觸,黃忠覺得他是個和氣的人,所以一時忘記身份,說了後半段話。

杜買連連點頭,深表贊同,也不知是贊同黃忠說的前半截還是後半截。

荀貞沒有回答他,笑道:“把錢撿起來吧。來亭裏兩三天了,整天麥餅、豆羹,就沒見過肉。今兒托這位周家奴的福,晚上打個牙祭。”

雞塒中養的雞多是母雞,用來下蛋的,亭中諸人不捨得吃。

繁尚就等他這句話,一個箭步上前,迫不及待地拾起錢袋,感受了一下重量,晃了一晃,聽裏邊叮噹亂響,喜笑顏開:“不少錢呢!”

“‘牙祭’?荀君這詞兒用得真有意思,是給牙做祭祀麼?也是,吃肉喝酒都得從牙中過,的確不能虧待了它。”陳褒說笑著緩和氣氛,又道,“說起來,荀君你來的頭一天,就說給你擺個接風宴的。一直拖到今天還沒辦成。要不這麼著,再打點酒,晚上喝點?”

程偃馬上收回了注意力,不再去看遠走的周家騎奴、武士,說道:“喝酒?”

荀貞問他:“想喝不?”

“想!”

“那就喝點兒。……,我昨兒在安定裏見彈室裏邊放了壺中山冬釀,你去問問他們裏長從哪兒買來的。”“中山冬釀”是一種名酒,產自河北中山,路途遙遙,在潁陰不多見。

“成!”陳褒痛快應道,搶過錢袋,提起蕩了蕩,沉甸甸的,笑道,“那大奴出手挺大方,錢還真不少,夠痛飲一番了。”

剛到手的錢袋還沒暖熱就被搶走,繁尚呲牙咧嘴,忍不住說道:“前晚上,你不是說你出錢買肉買酒的麼?這錢是貴人賞給咱們的,可不能混為一談。”

陳褒不搭理他,對荀貞說道:“今兒本亭沒大市,要買肉得去鄰鄉。荀君,要不俺現在就去?”

“好。”

陳褒去院裏牽馬出來,就要走。黃忠叫住他:“別忘了回來拐去春裏買點薑、蒜,要有菜也買點。”繁陽亭六個裏,春裏的菜種得最好。

“知道了。”陳褒下了臺階,縱馬飛馳。

黃忠兀自絮叨:“存的雞蛋還有幾個,蒸一蒸,也是一盤菜。……,哎喲,忘了叫阿褒再買點醬了。”眾人都笑,程偃說道:“老黃,你越來越囉嗦了,真是老了。”

“囉嗦?要沒俺囉嗦,有你一天兩頓的好吃好喝?”

諸人嘻嘻哈哈。荀貞掩了心事,也笑,他望向遠方,天高雲淡,碧野萬頃,周家的車馬隊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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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a7750 於 2013-1-2 05:02 PM 編輯

22 旋舞

黃忠入灶間做了早飯,荀貞照例親手端給許母。

吃飯時,陳褒回來了,帶了條肥大的土狗,暫不殺,栓到了桓表上。程偃端著椀,繞著狗轉,嘖嘖稱讚,說道:“竟有這般肥壯的大狗?你從誰家買來的?足夠吃兩頓了。”

陳褒提著酒,拿著薑、蒜,放到廚房,出來說道:“走了半截,想起王屠家賣的有狗,便去他家買了,特挑了點最肥壯的。走時,給王家婦錢她還不要,最後沒辦法,俺只能學那周家奴,也當了一回討人厭的,把錢扔在了地上。虧得我走得快,才沒被她拽住將錢塞回。”

程偃關注酒,問道:“酒哪兒買來的?可是中山冬釀?”

“從安定裏裏長那兒買來的。他那酒是前些日在縣裏買的,買的多。俺要了一壇。”

飯畢,接著昨天未完成的搜查。

昨天僅僅檢查了各裏,山林草澤尚未搜索。山林間多野獸,荀貞等人帶上了弓矢,這次沒有分開,而是一塊兒行動。只留下了黃忠一人看守門戶。

繁陽亭人煙稠密,不似那些冷清的偏遠亭部,轄區內的山林不多,但若一處處細細檢查,也需不少時間。荀貞、杜買騎馬,程偃、陳褒、繁家兄弟步行。一行六人迤邐遠行。

為了免得許季擔憂,荀貞專門給他說了聲,直言相告:“我等出行,只是為了完成縣中的命令,肯定不會碰見二兄的。”再三交代,“別告訴阿母!”他對許母的說辭是要巡查亭部。

亭長的差事就是這麼苦,迎來送往、追捕盜賊,忙時一日不得閒。現在還算好的,至少天氣不錯。若逢上雨天,或者深冬雪日,櫛風沐雨,跋涉雪地中,那才叫一個寒苦。

不過,荀貞並沒有後悔。

路過安定裏時,安定裏的裏長站在裏門口,向路上亂看,瞧見他們,隔了大老遠地就忙忙長揖行禮。路過南平裏時,碰見幾個下地的農人,見他們過來,住了腳,敬畏有加地避讓。

老百姓是最樸實的,只不過昨天的一次拒收賄賂,一次整治武貴,就輕易贏得了安定裏和南平裏的尊敬與畏服。這尊敬與畏服雖還只是萌芽,但只要堅持不懈,總是能換成足夠的威望。

荀貞策馬賓士,迎面的風吹散了早上的陰霾。

那錦衣奴不過周家的一個奴而已,想開了,完全不必計較。忘了自己是為何來當亭長了麼?他顧盼左右,這繁陽亭,這三百餘戶、千餘口人,早晚一日,要把他們變成自己的根基。還不夠,要再擴到整個鄉。還不夠,要能再擴到整個縣?黃巾起事的聲勢再大,也足可自保了。

“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這是荀子《勸學》中的幾句。他勉勵自己:“要把‘先祖’的話牢記,付之行動。”

越過田野,進入山林。

從最近處開始往前排查。山丘不多,林子也不是特別大,但林木茂盛,野藤纏繞,行走不易。坐騎沒了用,只能步行。一直到中午,什麼都沒發現。眾人個個滿頭大汗,身上污泥雜枝,歇息了會兒,繼續搜查。下午依然沒見著任何可疑,倒是遇見了幾隻野兔、雉鳥,不過被林木阻隔,又逃得快,沒等開弓,已不見了影蹤。

辛苦了一天,大家都是疲勞不堪。在暮色未來前,荀貞決定打道回府。對這個英明的決定,人人同意。

到得亭舍,已是薄暮。未入門內,遠遠地聞到一股肉香。

程偃食指大動,說道:“必是老黃整治好了菜肴!”飛奔著奔入院中。荀貞與諸人相顧一笑,也隨之入內。累了一天,大家其實都想著晚上的酒肉了。將馬牽入廄中,荀貞來到廚房門口。

肉香更濃了。

繁尚陶醉地深呼吸,說道:“多少天沒聞過這味兒了!想死我了。老黃!肉做好了麼?”

“好了,好了,就等著你們回來吃了。”

諸人搭手,將席子鋪在院中。陳褒說道:“趁天沒黑,早點開吃吧。”

杜買贊成,說道:“餓得前心貼後背,走路的力氣都沒了。老黃,好酒好肉地上來!”當仁不讓,先占了個席子,脫鞋坐下。

陳褒、程偃鑽進廚房,幫黃忠分肉。荀貞見沒啥可幫忙的,便去洗了一下,到後院去請許母。——許母已搬回了後院。

秋天晚上涼,荀貞怕冷著她,先抱了條單被鋪在席上,這才請她入席。

一樣的食案、一樣的椀盤,一樣的豆羹麥餅,一樣的醃菜和醬,多了酒肉就不一樣。氣氛熱鬧非常。陳褒將酒提出,給每人分了一個耳杯,取了瓠瓢,舀酒分斟。肉香、酒香,尚未開動,已熏得人欲醉了。

“中山冬釀”乃為名酒,陳褒又添了點錢,也總共只買了一石而已。

程偃迫不及待,端起耳杯一飲而盡,連道:“好酒!好酒!”爭過瓠瓢,又給自己倒上,仍是一飲而盡。如此這般,連喝了三杯,方才放慢速度。

這也不怪他,百姓生活艱苦,窮困的食不果腹,好一點的平時也不沾酒肉,至多歲時伏臘,逢年節時,鬥酒自勞。亭中諸人俸祿微薄,雖能保一日兩餐,但酒肉亦不多見。

黃忠教訓他,說道:“不知尊卑老少。荀君、老夫人在席,你怎能只顧自己?”端起耳杯,伏在席上,向荀貞、許母敬酒,說道,“祝荀君早登州郡,祝老夫人長命百歲。”

荀貞右手端杯,左袖護在杯外,亦對著許母、側身跪伏在席上,說道:“阿母,我也祝你壽比南山。”

有他兩人帶頭,諸人一起舉杯,包括許季在內,皆伏拜席上,說道:“祝老夫人(阿母)長命百歲。”

許母不能多飲,但盛情難卻,喝了一口。許仲殺人亡命,秦乾親自下令,命將她帶來亭中,本以為就算不受虐待,也是個受氣的前景。萬沒想到,荀貞居然待她如母,食必先請,睡必先請,凡有所需,不等開口已經備好,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何況落難時的雪中送炭?她越看荀貞越親切,說道:“阿貞,你也喝!”

荀貞笑道:“長者賜,不能辭。諸位,飲盡吧!”

諸人一飲而盡。程偃叫道:“只喝酒有甚意思?荀君,敢與俺拼鬥手勢令麼?”

手勢令,類似後世的剪刀石頭布,兩人相對做手勢,輸者飲酒。荀貞說道:“看你殺氣騰騰的樣子,與其玩兒手勢令,何如劃拳拇戰?”

程偃不懂:“劃拳拇戰?怎麼玩兒的?沒聽說過。”

荀貞心道:“你沒聽說過就對了。改日將紙牌做出,你還不知會有怎樣驚奇,原來酒令也有這麼許多玩法!”劃拳的遊戲,他在潁陰時曾教過族人,此時來教程偃,輕車熟路,很快解釋清楚。

諸人聽完,皆興趣盎然。程偃即捋起袖子,來與開戰。他才學,手指不伶俐,不是喊錯失枚,就是口不應手,片刻功夫,連輸四五杯。

繁尚不幹了,嚷嚷道:“老程!你是不是故意的?借此騙酒?”搶著要與荀貞來。下場一樣,也是連戰連輸。又換杜買、黃忠、繁譚,許季也上來參戰一回,除了繁譚撞上贏了一局,都是全盤盡墨。

學象棋時,陳褒是頭一個與荀貞對弈的,輸得一個慘,這回劃拳,他學了乖,不搶著上,在邊兒上細細觀察、揣摩,覺得差不多了,上陣挑戰,果然與其他人不同,連輸幾局後,慢慢找著了感覺,也能贏上一局半局的了。

荀貞笑道:“總算有人贏我,要不這酒都要被你們喝光了!”

夜色漸至,黃忠取來火把,插在地上點亮。

程偃說狗肉足夠吃兩頓,小覷了諸人的食量和饞勁,半刻時辰不到就吃了個精光,酒還剩下小半。

他喝得最多,已然醉了,跳起身,赤足下席。總共鋪了三條席子,上首正面坐的是荀貞、許母和許季。左右兩席分別坐了亭中六人。三條席子中間,空出有一塊地方。他便在空地上盤旋作舞,邊舞邊歌:“出東門,不顧歸。來入門,悵欲悲。”

陳褒揮箸,擊打木椀。繁尚拍腿,為之伴奏。

程偃旋舞高歌:“盎中無都儲,還視桁上無懸衣!”

杜買、黃忠、繁譚齊聲和之:“還視桁上無懸衣。”

程偃拔高音調,繼而唱道:“拔劍出門去,兒女牽衣啼。他家但願富貴,賤妾與君共餔糜。”

杜買三人和道:“他家但願富貴,賤妾與君共餔糜。”

他們唱的是相和歌,高音慷慨,和音低沉,唱到這裏,程偃舞到荀貞的席前,兩臂張開,袖子上甩,身體斜仰,撤步後退。荀貞應之起身,舉袖叉腰,上步前舞。

陳褒擊椀呼叫:“旋,旋!”

杜買等亦附和起哄:“旋、旋!”

荀貞不扭捏,說旋就旋,揮袖轉足,在空地上旋轉起舞,開口歌唱。他聲音清朗,不像程偃悲涼,唱的歌也不似《東門行》悲壯,而是一曲婉轉民謠:“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

這首歌耳熟能詳,在座的諸人都會唱,齊齊和道:“魚戲蓮葉西。”

“魚戲蓮葉南。”

“魚戲蓮葉北。”

民謠唱罷,荀貞舞到許季的席前,甩袖仰身。許季面皮薄,不好意思起來。荀貞撤步後退,再舞一圈,又舞到他的席前。

許母拍了拍許季的胳膊,笑吟吟說道:“阿貞屬你,為何不肯起身?”

許季勉為其難,只得起身。荀貞退回席上,換許季起舞。

這個酒席上起舞、勸舞的過程叫做“以舞相屬”。前一個起舞的跳完之後,邀請下一個人來跳。如果下一個人不肯應,或跳的時候不肯旋轉,都是失禮的行為。

肉已無,酒將盡,諸人醺然歡樂。

許季舞未跳完,院牆處傳來“啪”的一聲,諸人去看,見有一人從牆上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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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a7750 於 2013-1-2 05:03 PM 編輯

23 劫人

諸人飲酒起舞,忽有一人從牆上跳下。

陳褒雖在酒後,反應最快,左手按地,“騰”的一下躍起,右手往腿邊一抹,抽出了拍髀短刀,離席下地,搶到荀貞身前,喝道:“誰人?”

杜買、程偃等跟著躍起,抄刀喝問:“誰人?”

兩句“誰人”接連問出,一聲比一聲大,驚動雞塒中的群雞、馬廄裏的雙馬,一時院中亂糟糟一片。

荀貞安坐席上,眯起眼,往牆下看,觀瞧來人,見他個子不高,隱在黑影中,瞧不清面容。

他招手將許季喚回,吩咐道:“照顧好阿母。”緩緩起身,慢慢地整了整衣襟,問道:“牆下君子誰人?”腦中急轉,猜來人是誰,首先想到的是給他造成最大壓力的太平道人,“難道今夜事發?”轉念一想,覺得不太可能,還沒到甲子年呢,不是太平道人,這裏是亭舍,也斷然不會是蟊賊盜寇,“或是許仲朋黨?”

封查許家時,許仲的朋友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一點兒不懷疑那些人有膽子來亭中劫許母。如果是許仲的朋黨?來的怕不會是一個人。荀貞往牆上、院門看了一眼,靜悄悄的,不見有別人影蹤。

來人在牆下的陰影中待了一待,很快走出,借助火把的光芒,眾人看得清楚,只見他大約七尺身高,貌不驚人,眼睛不大,唇上蓄了鬍鬚,穿一件褐色短衣,腰插長刀。

“許、許仲?”說話的是程偃,極為驚奇。

緊接著許母、許季、陳褒、杜買等人也都輕呼出聲,有叫“中郎”的,有叫“二兄”的,有直呼其名,稱“許仲”的。

“竟是許仲?”荀貞目光灼灼,望向來人,驚奇之極,心道,“他竟有如此膽大?居然敢來我亭中!”定住心神,問道,“足下便是許仲麼?”

“許仲見過荀君。”來人在夜色下長揖行禮。他的聲音低沉,很有穿透力。

“足下夤夜而來,不知有何貴幹?”

“許仲不孝,連累家母。今夜來,是想請荀君高抬貴手,將家母放還。”

“放還?”

“正是。”

“你是來投案自首的麼?”

“漢家律法:‘殺人者死’。許仲雖愚,留此身尚有用處,並不願自尋死路。”

“你既不投案,又欲你阿母歸家,如此,是想劫人了?”

許仲默然,夜色下,一雙眼熠熠生光。他按刀問道:“放或不放,荀君一言決之。”

“你一個人來的麼?”

“然也。”

“如此,你是欺我亭中無人?”

“荀君此話何意?”

“縣君嚴令,你一日不投案,你的母親便一日不能離開亭舍。你今夜獨身前來,既不投案,又欲我放了你的阿母,你是想讓我承受縣君的怒火麼?你是視我亭中諸人為無物麼?”

許仲手按刀柄,無視亭舍諸人的隱隱包圍,趨前一步,盯著荀貞,低聲說道:“許仲不才,區區一人,豈敢視諸君為無物?荀君若不肯放人,……。”

“怎樣?”

“匹夫一怒,血濺五步。”

嘿!單人獨身,敵對六七人,面不改色,出言威脅。

杜買等都聽出了許仲隱藏在平靜語調之下的濃重殺意。程偃、陳褒還好點,繁尚、黃忠面如土色。

杜買勉強喝道:“許仲!你只一人,我等七人,你哪里來的大話?俺知你驍悍,但亭舍重地,不可亂來!若是惱了縣君,便是你遁走千里,也難逃一死!”

他扯出縣君嚇唬許仲,許仲毫不理會,逼前一步:“今夜事,要麼放還吾母,要麼血流屍橫。”他的氣勢與秦幹不同,秦幹是正氣,他是毫不遮掩的殺氣。

杜買為其所迫,明知己方人眾,卻也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黃忠兩股顫慄,繁尚汗出如漿。繁譚、程偃下意識地握緊了刀柄,仿佛面前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頭噬人的猛虎。

院中沉靜下來。

突然,從荀貞身後傳來“啪”的一聲。

膽小如繁尚的,受此驚嚇,差一點將刀丟掉。眾人看去,見是許母將木椀摔倒了地上,由許季扶著,她顫巍巍地越過荀貞,走到了許仲的面前:“逆子,還不跪下!”

“阿母,孩兒不孝,累你受罪了。”此時情形下,許仲怎能下跪?他按刀緊盯諸人,吩咐許季,“扶著母親來我身後。”

“別扶俺!”許母用力地想推開許季,“你放開俺!”

許季左右為難,看看許仲,看看許母,又轉臉看看荀貞,猶豫了下,到底母子連心,怕許母摔倒,站穩了腳,不肯離開。

許母眼淚掉下來了:“你們這兩個逆子,都想氣死俺麼?”

許仲、許季哪里能見得了母親流淚?登時慌亂起來,七手八腳,也不知該勸慰、還是該下跪。特別是許仲,完全不復方才鎮定自如的表現,手足無措。

荀貞善解人意,對杜買、陳褒等人使了個眼色,退到遠處,留個足夠的空間和距離供許家母子說話。被許仲這麼一鬧,諸人的酒早都醒了。陳褒湊到荀貞身邊,低聲說道:“荀君,要不要小人出去看一看?”他是個謹慎人,言外之意,出去看看許仲有沒有帶同黨來。

荀貞心道:“帶同黨也好、不帶同黨也罷,又有何不同呢?我雖善待許母,但今晚,許母是絕對不能交給許仲的。如若交給,不但在鄉里輕俠面前顏面盡失,且必會招來縣君的懲處。”

他搖了搖頭,說道:“許仲聲名在外,不會欺瞞我等。他說是獨身前來,便是獨身前來了。”

程偃深以為然:“丈夫一諾千金。阿褒,你也忒把細了。許仲不是弄假的人。”問荀貞,“只是眼下該如何是好?”

“當務之急,不能讓他帶走許母。”

諸人皆以為然。儘管他們對許仲或敬或畏,但職責所在,如果今夜真被他劫走了人,除非他們肯放下一切,跟著他亡命江湖,否則正如荀貞所說,縣君的怒火是誰也承受不起的。

“杜君、繁家兄弟,你三人守住院門。”以防許仲暴起發難,帶著許母突圍沖出。

杜買、繁家兄弟應了聲是,悄悄去到院門口,各尋地利之處站定,握住刀柄,面對院中的許家母子,如臨大敵。

荀貞吩咐妥當,穩住心神,遠觀許家母子說話。今夜是否會有轉機,就全看許母了。也不知連日來的善待服侍,會有幾分作用?他細細觀看許仲,心道:“聞此人名聲已久,今夜初見。本以為他是怎樣的一條昂藏大漢,卻不料如此瘦小。”

沒了荀貞等人圍在身邊,許仲將刀抽出,放在地上,一手握住,跪在地上。許季也跪下了。兩人並成一排,拜倒在許母的身前。

許母抹著眼淚,說道:“荀郎待俺,如待親母。讓出自己的屋子給俺住,每到飯時,跪行奉飯。怕俺冷了,拿出自己的被褥給俺。這一切,你弟都看在眼中。中郎,你已殺人亡命,今夜突然跑來,又逼迫荀郎將俺放走。且不說俺老了,能跑去哪里?就說這麼做,對得起荀郎麼?……,因為俺,你殺了人;再因為俺,要讓荀郎受縣君的責罰麼?”

許仲呆了呆:“……,荀君待阿母如待親母?”

許季曾隨荀緄讀書,荀貞待他又如春風和暖,實不願兩邊流血衝突。他說道:“字字為真。大兄待阿母、待我,如待親母、親弟。”

許仲見其母容色哀戚,言語懇切,又聞其弟證實,立刻做出了決定,伏頭觸地,給許母磕了三個頭,說道:“既如此,孩兒不孝,不能再盡歡膝下了。”交代許季,“阿母十月懷胎,將你我養大,若不孝順,愧為人子。我以後不在家中,你要盡心盡力地侍奉母親。”

他交代完,也不等許季答話,昂然起身,大步走到荀貞近前,先將佩刀解下,捧在手上,接著跪倒在地,挺腰說道:“許仲無知,不知荀君大恩,險陷不義。適才見荀君諸人與家母並坐,又見幼弟場中舞蹈,以為是荀君在戲弄母、弟,故此言語冒犯,任請責罰。……,我願投案自首,換家母歸家。”高高地將佩刀捧起,俯身在地。

——男女不同席。雖說在底層社會,甚至上層社會中,男女混坐吃飯飲酒的情況不是沒有,但如果嚴格地按照禮法,即便許母已經年邁,荀貞他們也是不該與之坐在一塊兒吃飯的。

適才還步步緊逼,轉眼間獻刀自首,而其中的原因只是許母的一句話。這轉變太快,諸人瞠目結舌。

場中最傷心、最為難的是許母了,一邊是危難中待她如待親母的荀貞,一邊是孝順的親子,她兩個都不想傷害,但現如今的情況下,卻必須選擇捨棄一個。是捨棄荀貞,還是捨棄親子?她渾濁的眼中淚水長流,看著許仲獻刀,聽著他自願投案,心如絞痛,身子搖搖欲倒。

許季嚇了一跳,急忙跳起,將她扶住,叫道:“阿母?”許母用盡全身力氣,抓住許季的臂膀,無聲啜泣,卻咬緊了牙,不肯說出一句:“中郎快走!”

荀貞目睹許母悲容,長歎一聲,說道:“有其母,必有其子!許君,我今夜方知這天下為何會有你這樣純孝仁德的奇男子了!”將許仲扶起,接過他的佩刀,親手給他掛回腰間。

“荀君?”

“我為亭長,你是逃犯,按照律令,我本該將你繩之於法。只是,抓你不難,不傷你阿母的心卻太難。許君,你的母親我不能放,你,我也不會抓。你走吧!”

一個甘願放下武器,為救母而投案自首。一個偏偏不肯要這件大功,為不傷許母的心,甘願冒受縣君懲罰的危險將之放走。陳褒、程偃諸人看得眼花繚亂,面面相覷。

杜買拽了荀貞到一邊,耳語道:“荀君,許仲固然純孝,但今夜若將他放走?話傳出去,怕會引來縣君的雷霆大怒啊!”

荀貞不以為意,正氣凜然、慷慨激昂地說道:“《春秋》之義,子不報仇,非子也。今豈能因國法而滅春秋、殺孝子?我寧受縣君的怒火,也不願不仁不義,為天下殺一奇士。”

陳褒聽不太懂他在說什麼,但對他的決定很贊成,說道:“是啊。許君來而複走,只要咱們不說,誰會知道?”問程偃、黃忠等人,“你們說是不是?”

黃忠、繁家兄弟久在本亭,對許仲瞭解頗深,知他雖看起來瘦小,實際悍勇異常,要沒有兵器在手,倒是不懼,但是荀貞已將環首刀還給了他,如再動手,怕真難免落一個“血濺五步”的下場,誰也不想就此喪命,如今能留住許母在亭舍中已是心滿意足,皆道:“阿褒所言甚是。荀君,你放心,我等必守口如瓶。今夜之事,半個字不會外傳。”

諸人都保證了,許仲還是不肯走,站在那兒一動不動。荀貞略微一想,知道了他的擔憂,說道:“許君,你母親在我這裏,你儘管放心,斷然不會受到半點辛苦。”

“阿母系身亭中,我卻逃亡在外。此非人子所為。荀君,多謝你的好意,但我不能走。”

他竟是執意投案。

荀貞怎肯眼看他赴死?娓娓勸道:“你犯下的是賊殺重罪,如果投案,必然一死。你死了,誰來孝順你的母親?幼節年紀尚小,不及弱冠,你將阿母託付給他,能放下心麼?”

“這,……。”

“當今天子寬仁,自建寧以來,幾乎年年大赦,明年應也不會例外。如果趕上允許贖買的話,你的罪行雖重,也不是不能贖買。要不這樣,如今已是九月,你再等一等,等到明年夏天,看看天子有無詔書允許贖死。如果沒有,你再來投案,如何?”

有時候,朝廷會下詔書,允許天下罪犯、亡命用錢、穀、縑等物,或購買爵位來贖罪。小到“贖耐”,大到“贖死”,都是可以的。

這是兩全其美的好事,許母涕道:“荀郎都這麼說了,你還站著幹什麼!”

荀貞說的有道理。

如果許母在亭中過得很不好,受到了虐待,許仲拼得一死也會把她救出,如救不出,他也會甘願投案自首。但現下,許母過得很好,又有許季隨侍在側,似乎確實也沒有必要執意自投死路了。朝廷的大赦不在春天就在夏天,完全可以再等幾個月,看看情況再做決定。

許仲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就像他剛才一聽他母親說荀貞“侍其如母”、不願荀貞獲罪,就立刻二話不說地從劫人改為自首一樣,現下聽了荀貞的勸說,覺得有理,便走回許母身前,重新跪拜在地,叩首請罪,說道:“因為孩兒的緣故,連累母親受此大難。孩兒本欲投案,以換母親歸家,……。”

許母打斷了他的話:“你也知俺十月懷胎,將你養大。把你養大,就是為了讓你尋死麼?你不要再說了,快走、快走!”把他扶起,握住他的手,淚眼相對,又道,“千萬、千萬,毋要忘了荀郎的恩德!”

“撲通”、“撲通”接連三四聲悶響,打斷了母子說話。諸人吃了一驚,睜眼望去,又有三四個人跳入了院內,皆短衣打扮,手執長刀,一個還拿著弓弩。

……

繁家兄弟唬了一跳,從院門邊跳開,背靠牆壁,“噌”的一聲將刀橫在胸前。繁譚叫道:“何人如此膽大?夜犯亭舍!”

院中站了這麼多人,也出乎來人的意料。來人中一人飛快地將院中掃了一遍,說道:“不要驚嚇住了老夫人!”奔到許仲身前,叫道,“許郎,咱們的人都來了,盡在院外。”

另外那三個人執刀、拿弩。

拿弩的逼對荀貞諸人。執刀的緩緩向繁家兄弟逼去。傻子也看出來了,來的這幾人必是許仲朋黨。

荀貞見院門的縫隙中,閃動火把光芒,雖不聞人聲嘈雜,但腳步沙沙,也不知聚了多少人。他縱城府深沉,但眼看本已平定的局面突然又起風波,亦不免緊張起來,想道:“哎呀,難道看錯了許仲麼?他竟不是一人前來?”深吸了口氣,保持住冷靜,制止住程偃、陳褒驅前。

許仲抬起頭,火光映襯下,他臉上亦一副吃驚的模樣。

荀貞的目光一半在來人身上,一半在他身上,見他這般模樣,放下心來,心道:“看來這些人不是和許仲一同來的。”

果然,許仲起身問道:“你們怎麼來了?”

“阿禽給俺們送信,說你今晚去了他家,知道阿母被系在舍中後,一轉眼就找不著人了,猜你定是來了此處,所以俺們招呼相聚,過來相助。”

亭舍諸人起先還好,此時見許仲朋黨盡來,無不失色,能保持鎮定的只有荀貞和陳褒兩人。

荀貞輕輕地活動了兩下手指,摸住腰邊短刀,外松內緊地時刻注意來人動靜,一言不發。這個時候,再說什麼都沒有用了。許仲若不改變主意,那麼萬事大吉;許仲若因來了幫手而陡然變計,沒別的說,只有血染庭院,看看鹿死誰手。

陳褒嘿然冷笑,說道:“許仲!俺敬你鄉間豪桀,所以你阿母來亭中後,荀君令俺們恭敬侍奉,俺也毫無怨言,卻沒想到,你是這般小人!既然已經留了後手,剛才卻又是獻刀投案、又是跪地磕頭,你全是在做戲、戲弄俺們麼?你雖人眾,俺卻也不怕!”

許仲臉上微紅,荀貞因而笑道:“諸位洶洶而來,我以為是想做什麼呢,原來是為了阿母。許君,不管你來的是一個人,或者很多人,我一樣都是這句話:你的母親我不能放。”

許仲的個子比後來那人低很多,但兩個人站在一塊兒,諸人的視線卻全都落在他的身上。

他低沉地說道:“我實是一人前來。他們大約是憂我安全,故此聚集齊至。……,荀君,你悉心照顧我的母親,恩德厚意不敢忘。日後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遣一個人、拿一片紙,遞句話來,縱刀山劍樹、地獄火坑,我不惜此身。”拉住身邊的人,說道,“我們走。”

他身邊這人愕然,問道:“走?”

“荀君侍我母如親母,恩德如山,報之不及,怎能刀劍相對?”許仲拉了這人的手,大步走到院門邊,對繁家兄弟說道,“勞煩,開一下門。”

繁譚、繁尚轉頭去看荀貞,荀貞點了點頭,他兩人將門打開。

饒是荀貞膽壯,也不由倒抽一口涼氣,院門外密密麻麻,站了足有二三十人。還好剛才許母、許季幫忙說了話,要不然就亭中這六七人,真動起手來,一個都活不了。

許仲立在門口,他的兩個朋友打起火把,映亮了他的容顏,他面對院外眾人,說道:“諸君今夜前來助我,許仲感激不盡。”跪拜在地,叩首行禮。

院外眾人慌忙丟下刀、弓,盡皆伏身,齊道:“俺等無一不受許君恩惠,此身早已盡付、任憑驅使。君之大禮,承受不起!許君,快請起身!許君,快請起身!”

許仲起身,說道:“因為我的過錯,我的母親被系亭中。我今夜來,本為救母,但來了後才知道,荀君德高如山,侍我母如親母。若不是聽了阿母的話,我險些又犯下大錯。……,諸君,你們若看得起我許仲,便請向荀君一拜。”側身讓到一邊。

院外眾人莫名其妙,不知許仲何意,但沒一個人違拗,皆道:“請荀君出來一見。”

在杜買、程偃、陳褒的陪同下,荀貞安步走到院門。

包括先前入院的四人,諸人拜道:“許君是俺們的兄長,他的阿母便是俺們的阿母。荀君敬事許君的阿母,就是敬事俺們的阿母。恩德如山,請受俺等一拜。”

荀貞環顧諸人,不但有前些日在許家見過的那些,排在最前頭那人就是那日拔刀之人;還有許多陌生的面孔,觀其容貌舉止,應該也都是鄰近鄉、亭中的豪傑輕俠。他善待許母,所為者何?不就是為了這一幕麼?只是沒有想到這一幕來的這麼快,更沒有想到“這一幕”裏有這麼多人。不過他並無自得之意,適才的險情反令他沈著冷靜。

“這是剛剛開始而已。”他這樣想道。

他拱了拱手,說道:“許君仁孝的美名早傳遍郡縣。幼節好學苦讀,與我曾為同窗。阿母慈祥可親,我早視之如我母了。諸位君子,你們既視阿母如親母,視許君為兄長,那麼你我便是兄弟昆仲。何必行此虛禮?……,諸君為友救母,犯險不惜身,我很敬佩,也請受我一拜。”

這一番話說的面面俱到。既捧了許仲,又暗示他和許季是同窗,關係非同尋常,再又借助許母拉近與諸人的關係,最後不忘再誇獎一下諸人“為友人不惜身”。

他這一拜,杜買、陳褒等沒法兒站著了,也隨之拜下。院內院外三四十人,對著拜倒。站著的只剩下了許母和扶著她的許季。

荀貞又道:“今夜諸位齊聚,是為阿母而來。阿母在此,何不向阿母一拜?”

請了許母出來,站在眾人面前。荀貞當頭,許仲、許季其次,眾人排列靠後,又齊齊向許母拜了三拜,有善禱善頌的,大聲說道:“祝阿母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這句話出自《詩經》,沒想到這些豪傑、輕俠居然還有讀過《詩》的。

要是來的人少,荀貞可能會邀請他們一起入席,但一來,如今酒已殘、肉已盡,便算將雞塒中的雞子盡數宰了,也不夠這三四十人一頓吃;二者,許仲的這些朋黨大部分不是本亭人,來的時候或已經驚動了沿途的亭舍,若將縣尉、遊徼引來,麻煩就大了。

因此,荀貞沒有留諸人,不但沒有留,反而催促許仲:“許君,夜已深。這麼多人聚集亭舍,勢必會引起注意。若引來鄉中人,未免不美。依我之見,你還是早走為好。”

許仲凝視荀貞,沈默了片刻,點了點頭,說道:“今夜初見,不及敘話。荀君恩德,盡在我心。”臨別複又跪拜,“家母就全拜託荀君了。”再給許母跪拜行禮,招呼諸人,出門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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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杜買

許仲欲走,荀貞又叫住了他,拉住他的手,來到一處安靜的地方,說道:“縣君已移文許縣,請求協助追捕你。許縣如果不見你,也許會再移文周邊諸縣。許君,你打算去哪兒呢?”

許仲絲毫不隱瞞,說道:“陽翟黃家,有名豪傑間。我有一個朋友認識他家中人。我本想在救出阿母后。就投奔黃家。”

“黃家?”

黃家的大名如雷貫耳,潁川人不知道的沒幾個。荀貞沉吟片刻,說道:“黃家與天子乳母有親戚,豪名在外,你若能得到黃家的庇佑,即使郡縣知道,也必定不敢為難,可以安枕無憂。”

他面帶微笑,勉勵許仲,說道:“漁陽陽球為報母辱,結客滅郡吏全家,由是海內知名,及為司隸校尉,除奸猾、整朝綱,京師畏震。許君今雖亡命,不可自棄,以君奇節,來日未嘗不能為朝廷棟樑。”

陽球任司隸校尉,族滅中常侍王甫等人、殺太尉段熲,都是去年的事兒,因被殺的皆為高官權宦,天下皆知。雖然陽球最終也因此獲罪身死,但男兒大丈夫輕死重氣,不能五鼎食、便即五鼎烹,與其苟且偷生,不如轟轟烈烈。荀貞的這番勉勵正中許仲心意,他改顏正色,說道:“仲小人黔首,不通經文、家無足貲,不敢求為貴人,然擊強除暴、掃滅不平正所願也。荀君勸勉,仲必銘記在心。”再看荀貞,他已不是單純地感恩了。

再拜行禮後,他傾盡囊中,又招呼諸人,總共湊了一千多錢,悉數遞給荀貞,說道:“許仲一去,不能日日來。家母、家弟平時吃住穿用,請荀君多多費心。”

荀貞怎肯去接?作色說道:“許君,你有奇節,難道我就行不得奇事麼?你作此庸夫俗態,將我看成什麼人了?”

許仲再三相遞,荀貞堅決不收。許仲沒辦法,只得再又拜倒,說道:“只恨荀君晚來繁陽任職!不能早日相識!”

荀貞笑道:“有道是:傾蓋如故、白頭如新。今日相識,亦不為晚。”親自將許仲等送走,立在門口,目送他們呼嘯離去。

夜色籠罩大地,星光閃爍。麥田間,一條官道筆直。許仲等三十餘人下了舍前臺階,便熄滅了火把,各分東西南北,散入麥田間,很快,盡數消失夜中。

杜買等站在荀貞的左右,繁家兄弟不約而同地長出了一口氣.

繁尚抹了抹額頭,說道:“嚇了俺一頭汗!”說話的聲音兀自帶著顫音。他膽子最小,剛才都是硬撐著,腿都軟了。他哥哥繁譚也好不到哪兒去,畢竟來的有三十多人,誰不怕呢?

杜買對荀貞刮目相看,說道:“許仲朋黨來時,成群結隊、刀弩相對,俺亦驚駭,而荀君卻絲毫不懼。如此膽色,實令俺們慚愧。”

荀貞嘿然,說道:“老實說,我也害怕。”

“咦?那為何我見荀君鎮定自如?”

荀貞心道:“因為害怕解決不了問題。表現得越害怕,許仲朋黨便會越膽壯。”這些話不足為外人道也,他笑了笑,沒有再回答杜買,眼見許仲等人走遠,說道,“黃公,關了院門吧。”轉身回院,恭謹地請許母回屋。

許母很難過,既心疼兒子,又覺得愧對荀貞,說道:“阿貞,仲郎今夜來,他們人那麼多,會不會給你帶來麻煩?”

荀貞不以為意,說道:“能有什麼麻煩?夜深人靜,他們呼嘯來去,就算半路上有人看到,又怎知他們是來我亭舍呢?就算有人知道他們來了我亭舍,又怎知他們是來此作甚呢?就算又有人猜出他們是為何而來的,沒真憑實據,又能怎樣呢?……,阿母,你不要多想了!天色不早,秋深夜涼。……,幼節,咱們扶著阿母回屋,早點歇息。”

許仲投案自首的時候,許母能忍著,那是因為她知道仁義,荀貞對她這麼好,她不能連累他。可是說到底,許仲是她的親生兒子,她又怎麼忍心眼睜睜看著他投案、取死呢?所以,對荀貞不肯收捕許仲,放他走,她非常感激。越是感激,越是自覺慚愧。

在荀貞扶她回到屋中後,她拉住荀貞的手,不讓他走,又叫許季給他跪拜行禮。荀貞怎麼肯?連連推辭。又是說了差不多一晚上的話,直等到許母睡著,荀貞和許季才輕手躡腳地出來。

“阿母真是個好人啊!”出屋門時,荀貞扭臉往臥室看了眼,想道。

……

天色微亮。

晨風冰涼,吹動院中枝葉,許季不覺打了個哆嗦,荀貞倒是精神一振。他笑道:“一年四季,我最愛秋冬。幼節,你喜歡什麼季節?”

“我喜歡夏天。……,秋冬蕭瑟寒冷,大兄怎麼會喜歡?”

“秋冬寒冷是寒冷,卻不見得蕭瑟啊。”言及此處,荀貞突然想起了一首詩,吟誦道,“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漢代沒有絕句、律詩這樣的詩歌形式,但七言詩還是有的,不過不多見,並且多為樂府、民謠,也有一些民諺。許季讀過《詩》,也知道一些樂府、民謠,聽荀貞吟誦了這麼一首詩,雖然是不常見的七言,不過他也並不很驚奇,細細品味,覺得此詩用字淺顯,也沒有什麼可回味的妙處,但詩中那一股蓬勃向上、積極進取的精神卻是呼之欲出。

他默誦了兩遍,問道:“這詩是大兄寫的麼?”

荀貞有感而發,脫口念出了這幾句詩,此時聞得許季詢問,一時不好回答,含糊其辭,反問道:“你覺得寫得如何?”

“琅琅上口,富有進取樂觀之意。”

荀貞此時的心情,的確“進取樂觀”。

觀他來亭舍這些天,基本上事事順利。

亭中諸人雖脾性不同,但對他都敬重配合。

亭部住民尚未能盡識,但至少已熟悉了三個裏的情況,並且因拒絕安定裏的賄賂和將武貴關入犴獄,隱隱得了此兩裏裏長、居民的敬畏。

更重要的,敬事許母得到了回報,不但得到了許仲的一拜,還得到了許仲朋黨的一拜。雖說這只是一個開始,許仲對他或許還只是感恩、在感情上尚還疏遠,而許仲的朋黨只是看許仲的面子,但只要再下些功夫,不愁能得到更好地回報。

這來亭中任職還沒有多少天,已經得到了這樣的局面,可謂“良好開端”。即使有敬老裏盡信太平道的麻煩壓在心頭,他卻也驟然輕鬆,迎對秋風,亦是精神振作。

他轉開話題,笑道:“幼節正值年少,便如夏季,豔陽如火。你喜歡夏天,正合你的年齡。……,你今年十五歲了?”

“就快十六了。”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前賢王世公,年十一便辭別父母,外出求學。我觀幼節也不是沒有大志的人,為何不出外遊學呢?”兩漢遊學之風極盛,許許多多計程車子都拋家遠遊,尋求名師,或為求學,或圖揚名。許季老老實實地答道:“我不是不想出外遊學,只是家中餘財不多。”

“大丈夫豈能為錢所困?你也是潁陰人,應該聽說過‘征君’的名號吧?”

“大兄說的可是鄢陵庾世遊麼?”

“正是此人。”

“庾世遊家貧乏糧,為諸生傭,而終天下知名,使太學中‘以下座為貴’,得到諸生博士的敬重。幼節,你家中再窮,能比庾世遊還窮麼?你若有心向學,我可以資助你一些錢糧。”

“大兄厚意,許慎心領。只如今家兄在外,我不能將阿母獨留亭舍。”

“你不放心阿母,可以不必遠遊。今時不比往日,若在百十年前,遊學多去長安、洛陽,而如今因為黨錮,潁川、汝南的巨儒名士多棄官歸鄉,天下儒林過半,在我兩郡,外來求學者絡繹不絕。你占近水樓臺之便利,大可在此兩地遊學,先得明月。”

荀貞勸許季去遊學不是心血來潮,有什麼辦法能比在善待許母之後、繼而善待許季,更能得到許仲的傾心呢?不過,這事兒急不來,也不可能一下就說動許季、讓他放心地留下老母,出外遊學。見許季不肯,他不再多言,笑道:“阿母好福氣,有幼節和二兄兩個孝順兒子!”

……

荀貞和許季在後院樹下說話,前院黃忠、杜買等人也都起了床。

黃忠開門、喂雞、養馬、打掃。

陳褒、程偃在院中,一個拿出了弓矢調試,一個搬舉粗石,打熬力氣。

杜買出來轉了一轉,回到屋中,盤腿坐在床上,抽出刀,拿手試了試鋒芒,突然歎了口氣。

繁家兄弟都在屋內,繁尚還睡著,未曾醒來。

繁譚剛起來一會兒,正擁著被子坐在床上,聽見杜買歎息,問道:“老杜,你為何長歎?”

“昨夜許仲雖沒能劫走許母,但荀君將他放走的事兒,如果傳出去,後果不妙啊。”

“昨夜許仲朋黨眾多,就憑咱們幾個人,也留不下他啊。”

“話是這麼說,但你覺得縣君會聽咱們的解釋麼?事情如果暴露,不但荀君,你我也會獲罪。”

“昨晚不是說好了麼?知道的此事就咱們幾個,還有許仲的朋黨。許仲的朋黨不會說,咱們也不會說,縣君怎會知曉?”

“他們三十多人來而又走,聲勢極大,也不知出門時有無驚動裏監門,也不知在路上有無驚動亭部,隱瞞怕是不易,而且別忘了,犴獄裏還關著一個武貴!”

繁家兄弟都是一驚:“哎呀,昨夜忘了此人!”雖說犴獄在後院的盡頭,離前院比較遠,中間又有院牆、院門間隔,但昨夜來了三十多人,搞出那麼大的動靜,不排除被武貴聽到。

繁譚生氣地埋怨道:“昨夜為何不說!直到現在才提起,太也反復!”

繁尚惶急失措地問道:“那該如何是好?”

杜買也無主意,低頭撫刀,默不作聲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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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a7750 於 2013-1-2 05:04 PM 編輯

25 備寇

今與前漢不同,亭長不止需負責“本亭”的治安,還要負責一些民事。

荀貞任職的第一天就碰上了“許仲殺人案”,驚動縣中,連著這好幾天都在忙活此事。按縣裏的命令,又是查封許家、又是扣押許母,又是搜捕亭部、又是把許仲的畫像掛在舍壁,一直不得閒歇。而今,縣君的命令都已完成,許仲也見過了,知道他將會去陽翟黃家,短期內可保無虞,不必憂其被捕。荀貞頓時輕鬆,放鬆了許多。

昨夜陪許母說了一夜話,但勝在年輕,能熬夜,也不困,早上吃了飯後,他坐在前院的華表下,尋思是不是該騰出手,做點別的事兒了?

他盤算來到亭舍後的收穫,想道:“來亭中時間不長,但對亭中諸人的脾性已較為瞭解,他們對我也算敬重。經昨夜,如今在本地、鄰近亭部的輕俠中亦薄有名聲,並稍得安定裏、南平裏的敬畏,算是初立威望了。那敬老裏中盡太平道信徒,不能掉以輕心,該早點著手下一步才是。”

華表正對著亭舍的院門。

荀貞靠著華表而坐,望向舍外。

日頭高升,田間農人忙碌。很多小孩兒跟著出來,在田邊玩耍。

三四個小女孩兒聚在路對面,捏土為飯,弄點泥水當成是羹湯,擺些木頭、土坷垃算是肉塊,嘰嘰喳喳地玩兒過家家的遊戲。

這個遊戲有很久的歷史了,荀貞記得《韓非子》裏就形容過這種遊戲,而在他的記憶中,千百年後的小孩子們依然喜歡玩這個遊戲。小孩子們跟著大人成長,耳聞目濡,學著模仿家庭生活,既在情理之中,看著也很有意思。

荀貞心中想道:“秦幹要我提倡教化,把孩子們都送去上學,雖不太現實,但確為好意。孩子們的模仿能力、學習能力快,跟著父母就能無師自通地學會過家家;送去學堂,若能遇到良師,近朱者赤,長大後未嘗不會成為國家棟樑。”

只是,“提倡教化”雖也是亭長的職責之一,並且做好了能得美名,但就目前來說,卻非當務之急。

他接著琢磨他的“下一步”。他的下一步就是“組織部民、備寇冬賊”。

“威望已立,當可備賊,借勢聚眾、打造班底。”此本是他來前的計畫之一,但如今卻有個問題,“如果組織部民,肯定是每個裏都要選人,而那敬老裏內儘是太平道信徒,該怎麼對待?”

敬老裏有太平道這個背景在,總是塊心病,在組織備寇的時候,該怎麼對待他們呢?

陽光燦爛,麥田青翠,孩童們快樂的嬉戲。他將臂肘放在曲起的左腿膝蓋上,用手撐住下巴,摩挲著泛出的胡渣,出神地望向舍外。

一陣孩童的叫喊聲傳來,四五個孩子騎著竹馬從院門前跑過。

和女孩兒們喜歡玩兒過家家不同,男孩兒們喜歡竹馬、打幡,排行伍等這些與軍事活動有關的遊戲。這幾個騎竹馬的孩子,年紀小的七八歲,年紀大的十來歲。

最先一個看起來年齡最大,大概有十一二歲,打了一面用破布做成的幡,用竹竿挑著,當作軍旗,一面騎著竹馬前跑,一面高聲地喊著口令,領著一行人在亭舍門前轉了個彎兒,雄赳赳、氣昂昂地奔到路對面那三四個小女孩兒處,停下腳步,像個大將軍似的,睥睨女孩子們,大聲說道:“我乃大將軍!你們還不拜倒相迎?”

女孩兒們蹲在地上抬頭看他們,卻不肯賣他們的賬,沒人搭理。

“大將軍”立刻惱了,揮動軍旗,下令說道:“扔了她們的東西!”

“部下們”蜂擁而上,有的抓起木塊、土坷垃遠遠扔開,有的下手把女孩兒推倒。厲害的女孩兒跳起來想跟他們打架,膽小的女孩兒嘴一咧,哇哇大哭。

哭叫聲引起了遠處田間農人的注意,兩三個壯婦飛奔叫駡:“小賴子!十二三的人,還領著小孩兒玩兒竹馬!欺負人!你的臉皮是怎麼長的?……,別跑,看怎麼揍你!”

“大將軍”不怕她們,哈哈大笑,軍旗一揮,令道:“今日大破羌賊,諸將皆有功勞。且等回到朝中,我替你們向天子請功。走也,走也,凱旋回師!”帶著這群男孩兒嘻嘻哈哈地跑掉了。

荀貞不覺一笑。

“五歲鳩車,七歲竹馬”。竹馬通常是七八歲、十來歲的孩子們玩兒的,領頭的這位“大將軍”十二三歲了,還帶著一大群小孩兒玩兒竹馬,確實不像話,難怪被那幾個壯婦痛駡。

因眼前此景,荀貞想起了一樁逸聞,當年從荀衢讀書時,聽他提起過,說的是丹陽名士陶謙。

陶謙少孤好玩,一直到十四歲,還帶著全邑的兒童綴帛為幡,乘竹馬而戲,受到鄉人的恥笑。但他後來的岳父挺有識人之明,在半路上遇見了他,見他容貌異於常人,停下車和他說話,言談甚歡,認為他長大後必成大器,於是便把女兒嫁給了他。

果然,陶謙長大後,剛直有節,仕州郡、除茂才、任縣令,青雲直上。

想到此處,他站起身,走到亭舍門口,向外張望,瞧見那群騎竹馬的男孩兒已經跑遠。大概是怕被那幾個壯婦追上,跑得太急,沒注意地面,領頭的“大將軍”被土埂絆了一下,摔倒在地,顧不上疼,爬起來接著再跑,惹得田間觀望諸人哄笑起來。

荀貞也笑了起來。

陶謙後來能成大器,固與本身的才幹有關,但不能排除他父親舊時的關係和他岳父的扶植。陶謙的父親做過余姚縣長,他的岳父做過蒼梧太守,都是官宦之家。兩方面結合,成就了陶謙,卻不代表每個貪玩的孩子都能成為陶謙。

他在院門口站了會兒,心道:“孩童玩樂,無所顧忌,故而歡快。敬老裏雖有太平道的背景,但此時距黃巾起事尚有數年。對他們固然需要警惕,但也不必太小心了。就編練備寇此事而言,就像對待別的裏一樣即可。”又想,“上次去他們裏時並無交談。這次可以趁著備寇的說辭,去他們裏中探個底細。”

……

黃忠將前院、後院都打掃乾淨了,過來問他:“荀君,那武貴該怎麼處置?”他和杜買一樣,也是今天才想起了武貴,彷徨不安,實在忍不住,明為問該如何處置,實暗指昨夜之事。

荀貞對此,昨晚就有定計。

武貴被關在亭中後,也沒受什麼苦,只被餓了兩天,被打了兩頓。要是沒有昨晚兒這檔子事,放了他也無所謂,如今萬萬放不得了。

“許仲尚未歸案,武貴知情不報,再關他幾天吧。”武貴沒有什麼親人,在裏中名聲又壞,別說關幾天,就算關個一年半載,估計也沒人質疑。

黃忠是個老成人,欲言又止,歎了口氣,說道:“也只能如此了。”問荀貞,“荀君,今天還要不要巡查亭部?”

“要,當然要!”

既然已經決定開始著手下一步,“組織備寇”,當然要立即施行,不能拖延。荀貞說道:“不過之前,我有件事要與你們商議。黃公,請去叫一下杜君,再把阿褒、阿偃等人也都喊來,咱們去後院議事。”

“備寇”是大事,關係到全亭的住民,黃忠、杜買、陳褒、程偃等人都是久任亭中,熟悉當地情況,需要與他們商量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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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招人

黃忠叫來諸人,來到後院。為不打擾許母、許季休息,在南邊隨便找了間屋。黃忠提前在屋內鋪設好席子,諸人脫掉鞋,魚貫入席。

荀貞坐在正中,杜買、黃忠分列左右,餘者依照爵位、年齡的高低依次坐定。

荀貞注意到杜買情緒不高,跪坐在席上,發呆似的,時不時皺皺眉頭,當下問道:“杜君,昨夜沒休息好麼?”

杜買回過神,答道:“昨夜趁著酒意,一覺睡到天亮。休息得很好。”

“那怎麼看你有些萎靡?”

“……。”

荀貞瞧了瞧他,猜出了他的心事,問道:“可是在擔憂昨夜之事?”

“……,不瞞荀君,俺是有點擔憂,怕會外傳。”

程偃不滿起來,說道:“昨晚不是說得好好的麼?怎麼又反復?知道此事的只有咱們和許仲的朋黨。他們肯定不會亂說,咱們也不說,誰能知曉?怎會外傳?”

“只怕武貴,……。”

武貴這個麻煩,不但杜買、黃忠想到了,陳褒也想到了,不過他並不擔心,介面說道:“如荀君所言,武貴知道許仲的行蹤卻閉口不說。只要許仲一天不被抓,他就別想離開犴獄。”

卻是與荀貞的解決辦法一模一樣。

杜買說道:“話是這麼說,但咱們只是個亭舍,沒有權力長期扣押人犯。若是被縣中知曉?”

繁陽亭是個野亭,遠離縣治,但這不代表縣中就對其不聞不問,就像郡中有督郵日常巡查各縣一樣,縣中也有椽吏日常巡查各處鄉、亭,武貴被關押的事絕對瞞不住。瞞不住還算好的,弄不好,縣裏會派人把武貴帶去縣中盤問。到那時,一切不都露餡了?

陳褒說道:“犴獄髒亂,臭味熏鼻,往常椽吏巡查到咱們亭部時從不會親自進去。老杜,你要是擔憂武貴會被提去縣裏,到時候就說他犯的是別的事兒,不就完了麼?”

“就怕隱瞞不住。”

陳褒說道:“武貴一個鄉間無賴,名聲極壞。如果縣裏的椽吏問及,實在不行,咱們就實話實說,只他夜闖寡婦門這一條,關他個十天半月的也不過分。”

“關他十天半月當然可以,但以後呢?能一直扣押亭中麼?早晚要放他走的。”

陳褒笑道:“武貴這類人欺軟怕硬,也就能欺負欺負寡婦孤女,把他關個十天半月的,慢慢整治收拾他,便以後放了他走,借幾個膽子他也不敢亂說!……,何況,昨晚之事他到底聽見了沒有,咱們還不知道,老杜,何必胡亂猜測呢?”
荀貞叫他們來是為商議“備寇”,不是為商量怎麼解決武貴這個麻煩的,聽他們爭論了幾句,他自有主張,笑道:“杜君所憂有理,阿褒所言亦有理。不過以我看來,你們都忘了一件事。”

杜買、陳褒問道:“什麼事兒?”

“昨晚上的主角不是咱們,而是許仲。”

杜買、陳褒立刻恍然。程偃沒聽懂,問道:“什麼意思?”

“許仲為了救母,敢獨身來見咱們;他的朋黨為了助他,敢聚眾衝擊亭舍。就算武貴聽見了昨晚的動靜,除非他不要命了,否則怎會胡亂說話?”

許仲和他的朋黨都是“輕生尚氣”之徒,就算武貴聽見了昨晚之事,如果他敢告密,別的不說,便只許仲就不會放過他。——武貴雖然無賴,也算輕俠一流,對許仲等人肯定十分瞭解,不會想不到這一層。所以,正如荀貞所言:除非他不要命了,否則定不敢亂說,必守口如瓶。

也正因為想到了此層,荀貞對“武貴”並不在意,不覺得他是個麻煩。

黃忠、陳褒、程偃等人都道:“荀君所言甚是。”

“杜君以為呢?”

“聽了荀君這麼一講,是俺多慮了。”

“那咱們言歸正傳?”

“正要請教荀君召我等前來,是為何事?”

“去年大疫,盜賊蜂起,藏匿山林,待到冬天,或會剽掠亭部。我既為亭長,便有保護一方的職責。如今九月,正是繕五兵,習騎射,以備冬寇之時。前日,黃公曾有此議,因忙於許仲案,無暇顧忌,今時稍閑,我決定開始著手。”

程偃猛地一拍大腿,頭一個贊成,說道:“正該如此!”

黃忠亦道:“去年的大疫死者極多。別說貧家了,一些中家都因為操辦喪事而典賣宅地、蕩盡家產。相比鄰近諸亭,本亭還算好的,即便如此,也有幾十戶住民破家。春裏、北平裏、南平裏都有人棄家遠走,不知去了何處。”

陳褒說道:“但凡棄家遠走的,十之八九聚集草澤、淪為寇賊,現今天還暖和,路上行人也多,他們尚能行劫道中,等到冬天,大雪封路之時,確有可能會剽掠鄉里。……,去年,鄰近的亭部就被盜賊搶掠過。”

杜買是“求盜”,在治安這一塊兒,他是荀貞的第一副手。荀貞問他:“杜君以為如何?”

杜買沒有意見,說道:“荀君不說,俺早晚也要提議。只不知荀君的章程如何?”

“鄭君在時,是個什麼章程?”

“鄭君在時是按裏抽人。本亭共有六個裏,按照住戶丁壯的多寡,每個裏抽出不同數量的精壯,多則十餘人,少則七八人。……,去年總共組織了五十餘人,剛好編成一隊。”

軍中編制,最低為“伍”,五人一“伍”,兩“伍”一“什”,五“什”一隊。一隊五十人。

只組織了五十餘人?這和荀貞的預期有點差距。

他沉吟說道:“每個裏抽選的精壯,多則十餘,少則七八,是不是少了點?”

“荀君的意思是?”

“本亭住民千餘口,分散六裏之中,只抽五十餘人,夠何用處?去年疫病嚴重,今冬形勢嚴峻,我以為不如多抽些人。”

“多抽些?”

“抽一屯如何?”

兩“隊”一“屯”,一屯百人上下。也就是說,比去年多出一倍。杜買遲疑地說道:“一屯?是不是有點多了?”

黃忠說道:“荀君有所不知,抽調演練是件苦事,去年那五十餘人還是勉勉強強湊成的。一下翻一番、加一倍,恐怕難度很大。”

“今年不比去年。去年是剛剛大疫,今年是賊勢已成。若是碰上大股的寇賊抄掠,區區五十餘人怎能守得住地方太平?”

“話是這麼說,就怕亭部住民不能領會荀君好意。”

“要不這麼著,諸位多辛苦辛苦,多勸說勸說各裏的裏長。若是實在招不夠,那就招多少是多少。總之,多多益善。如何?”

“也只能如此了。”

定好召集人數的目標,荀貞又問道:“去年怎麼訓練的?”

仍是杜買回答:“每五天聚集演練一次,一次半天。按照各人的特長,分為步戰、弓矢。步戰習兵器、手搏;弓矢習射。”

五天操練一次,一次半天。一個月總共才有三天的訓練時間,這能練出個什麼?按荀貞的意思,最好每天都操練,不過這顯然不可能。即使農閒,老百姓畢竟不是軍人,讓他們每天都來,用不了兩天,定怨聲載道。那就算每天操練不行,至少也要兩三天一次罷?不過現在不是講這個的時候,他也沒有提,只是問道:“步戰多少?弓矢多少?”

“大多步戰,弓矢不到十人。”

“訓練的吃用怎麼算?”

“一部分是黔首自備,一部分是各裏的富戶資助。”

“富戶?”

“主要便是馮家了。”

“噢!”

馮家是本亭最有錢的,錢越多自然也就越怕盜賊,對操練精壯、防備冬寇的事兒自然也就越上心。程偃插嘴說了一句:“馮家不但出米糧助亭中備寇,他們自家也會把徒附、奴婢組織起來同樣操練,操練得比咱們還積極呢。咱們是五天一操,他們是三天一次。”

“馮家組織的徒附、奴婢有多少人?”

“每年都不同,去年十幾人。今年三月青黃不接時,他家又趁機買了不少地,收了不少徒附,估計今年的人數會多一點。”

荀貞心道:“早就想去這馮家看一看,被許仲纏住身,一直不得閒。現在倒是可以借‘操練備寇’的空兒,去他家造訪。”他要想在本地立住腳,只得到輕俠的支持不行,還必須要有大戶的支持。不過去馮家也不急在一時。

大致瞭解了去年的情形,他說道:“前車後轍。既有去年的章程在,今年依然照此。諸君,這便下去各裏,通知各個裏長罷?……,切記,務必要將今年與去年的不同講解清楚,爭取招夠一屯。”

諸人齊聲應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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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敬老

荀貞沒有坐在舍中幹等。亭部六個裏,舍內七個人,除留下黃忠看門外,餘下六人分別各負責一裏。他毫無懸念的選了敬老裏,與負責安定裏、南平裏的陳褒和程偃湊成一路,出亭舍向南,行不太遠,遙遙地看見遠處的田中露出一抹黑色的牆垣,敬老裏已然在望。

因他沒見過敬老裏的裏長,所以陳褒、程偃先陪著他來入此裏,到得巷中的“彈室”時,室內有幾個人正在說話,見他們進來,紛紛從席上起身。一人笑道:“陳君、程君,你們怎麼來了?”荀貞大眼掃過,看見了一個熟人:原盼。原盼面帶微笑,隨著諸人長揖行禮。

說話這人便是本地的裏長了,等陳褒介紹完了,少不了又是一番行禮。

裏長亦將室中諸人介紹給荀貞。

除了原盼,還有三個人,其中年紀最大的那個是本裏的裏長老,名叫周蘭。

另外兩個三旬上下的壯漢,長鬍鬚的那個叫左侯,短小精悍的那個叫原卿。

裏長的年歲與那兩人相仿,也是三旬左右,名叫左巨。

左巨陪笑說道:“上次荀君來,正趕上原師講經,未能相迎,勞累荀君白跑了一趟,後來聽裏民說起方才知道。我甚是不安,當時就想去舍中賠罪,又被雜事纏身,沒得去成。本想等忙完了再去,卻直到現在事情還沒辦好,所以拖延至今,……。”

這左巨人如其名,身材高大,得有八尺多,一站起來跟個巨靈神似的。荀貞個頭不算低,看他也需抬頭,笑吟吟的聽他說完,說道:“上次來時,雖沒能與諸位見面,……”沖裏長老周蘭拱了拱手,笑道,“但周父老的名字我卻早就見過了啊。”

左巨茫然不解。荀貞點了點門外的石碑,笑道:“父老的名字不就在碑上麼?”

門外的那塊石碑,荀貞上次來時仔細看過了,是延熹五年立的,也即近二十年前。當時周蘭的名字排在原盼前邊。在他們前邊,又有原爽、左英等人。

左巨恍然大悟,說道:“原來荀君說的是父老僤啊!”

他個頭雖高壯,說起話來卻很囉嗦,提一說十,順著這個話題,又喋喋不休地說道:“既然荀君看過碑文,那更好說了。”指著左侯和原卿說道,“左伯侯便是左公諱英之子,原中卿即原公諱爽之子。左公和原公年前相繼病故後,他們兩人遞補入了父老僤中。”

——原來這左侯和原卿分別就是碑文中“左英”和“原爽”的後人。左巨在提到他們名字時,分別在他們名中加了一個“伯”字和“中”字,這是表示他兩人分別是家中的長子和次子。

荀貞“噢”了聲,說道:“原來是左公、原公之後。……,諸位齊聚彈室,可是在商議父老僤中事麼?我貿然前來,打攪了!”

左巨咧嘴笑道:“荀君是貴人,想請還請不來呢!說什麼打攪不打攪?……,更別說俺們本打算這兩天就去亭舍向你賠罪呢。”一疊聲請荀貞、陳褒入席。

陳褒、程偃沒有坐,他們急著去安定裏與南平裏,告辭離去。左巨、周蘭請荀貞面南上座。荀貞推辭不掉,只得坐到上位。

左巨殷殷勤勤地倒了碗水,親手奉上,落回本座後,才想起來問:“荀君來可是有公事麼?”

“也沒甚麼公事。只是眼看九月中了,按照慣例,到了‘備寇’時節。……。”

左巨打斷了他的話:“噢!俺知道了。荀君是想召集人手,操練防賊,對麼?”

“正是。”

左巨非常爽快,說道:“沒問題。去年俺們裏出了八個人,……,對了,老左,去年你不是參加了麼?要不今年你還接著去!怎麼樣?”

屋內姓左的,除了他只有左伯侯了。

左伯侯濃眉大眼,胡髯甚長,垂到胸前,他拿手斜撫鬍鬚,說道:“全憑荀君定奪。”乍一聽之下,他的嗓音和許仲很像,都很低沉,但與許仲不同的是,許仲的聲音低沉有穿透力,他的低沉帶點沙啞。

“荀君,實不相瞞,在俺們敬老裏,武藝最好的就數老左了。老左與俺同族,俺們祖上有人從過軍,當過校尉,有家傳技藝,只是傳到俺們兄弟這兒,多好逸惡勞、吃不得苦,肯習練的不多了。也就老左,從小打熬身體,習練不止,到如今,開得強弓、用得長矛,尤其投擲短戟百發百中,不敢說百人敵,至少十七八人近不得身。”

左伯侯謙虛說道:“荀君名家子弟,見多識廣,什麼樣的壯士沒有見過?三兄,俺這點微末技藝,你就不要拿出來自誇了。”——他稱呼左巨“三兄”,應該是族中的輩分排行。

荀貞打量了左伯侯幾眼,見他膀大腰圓,確是一條好漢,笑道:“左君將門虎子,身負絕技,一看就是勇士。只可惜如今天下太平,沒有戰事,左君晚生了幾年。若是早些年前,說不定已萬里封‘侯’了啊!”

他說到“如今天下太平”的時候,原盼等人面無異色,唯獨原中卿露出不屑的神情,撇了撇嘴,轉臉去看窗外。

左巨介面說道:“可不是嘛!老左的阿翁是俺從父,為啥給老左起名時以‘侯’為名呢?就是指望他將來能以軍功覓封侯,繼承俺們祖上的威風,光耀祖宗!”

原盼輕輕咳嗽了一聲,笑著插話說道:“三郎,四郎技藝出眾,咱們裏中人盡皆知。不過,四郎說得也沒錯,雖然你們是從兄弟、一家人,可你也不必急著向荀君推介。”

左巨摸了摸腦袋,嘿嘿地笑了起來。

原盼對荀貞說道:“說到備寇之事,如今九月,也的確到著手準備的時候了。三郎剛才也說了,去年俺們裏中總共出了八個人。不知荀君今年是何章程?”

原盼在敬老裏的威望很高,他一開口,諸人都不再說話。饒是左巨囉嗦,也閉口不言,只把眼珠一會兒轉到原盼身上,一會兒轉到荀貞身上,靜靜傾聽。

“原師也知,去年疫病嚴重,破家的百姓甚多,今年的賊情肯定會比去年嚴重,所以我打算多增加些人數參與備寇。”

“增加多少?”

“這就要看你們裏中的意思了。”

原盼微微沉吟,問周蘭:“周公,你看?”

周蘭一直沒說話,這時聽了原盼問詢,想了想,說道:“多出幾個人還是可以的,只是操練時的吃用?”

左巨苦著臉說道:“荀君,本亭六個裏,安定裏最富,俺們裏最窮。安定裏家家富庶,多則有田百餘畝,少則也五六十畝。俺們裏卻大多只有一二十畝田地,平時連飯都吃不飽,全靠幫傭賺些家用。這一操練起來,勢必會影響到日常的生計,便是裏中貼補些口糧怕也不夠。”

荀貞笑道:“貴裏的情況我雖不算盡知,但大體上也還瞭解。防賊備寇雖是為了亭部安全,但也決不能使你們傾家蕩產。操練的口糧吃用,一如去年舊制,不夠的由亭舍補出。……,我就是想問一下,參與備寇的丁口,你們能出多少?”

周蘭、左巨對視了一眼,都不肯發表意見。周蘭問原盼:“原師覺得呢?”

荀貞心道:“按道理講,該是父老的分量最重,其次裏長。但這敬老裏,說話算數的看來既不是父老、也不是裏長,而是原盼。”

原盼掐著指頭算了會兒,說道:“去年的疫病中,我們裏受害的情況比較嚴重,亡故了好些人,丁壯本就少了,且裏中的麥場、倉房也需要修葺,又及左十三郎、十九郎、還有我們族中的老五、小六等等十來家的屋宅太過破舊,也需要整修一下,以免等到入冬後被雪壓塌。這些,都需要人手。……,不過,荀君說的也對,今年的賊情確實不必去年,也許會嚴重很多。太多的人手我們裏也出不了,十一二人總還是有的。”

荀貞拜謝道:“如此,多謝了。”

原盼還禮,說道:“荀君為亭部黔首著想,該我們感謝荀君才對!人數越多,操練起來越辛苦。今年的操練,肯定要遠比去年辛苦。荀君為亭部安穩,不顧勞苦,實令我等敬佩。”

荀貞非常關心地詢問道:“參與備寇的人需要自備兵器,不知貴裏在這方面可有難處?如果兵器上有不足,儘管說來,也許我可以替你們借來一部分。”

原盼答道:“裏中雖窮,十來件兵器還是湊得出來的。只是多為刀劍,弓矢僅有一副。沒有鎧甲、強弩,十分粗陋,尚請勿怪。”

荀貞怎麼會怪責呢?如果要怪責,也是怪責他們裏中的兵器太多。

說起兵器,原盼歎了口氣。

荀貞以為他是因“兵器粗陋”而歎息,勸道:“原師何必歎息!強弩、鎧甲昂貴,便連安定裏中也不見得會有此兩物。只要有刀劍、弓矢,足夠防禦寇賊了。”

“我不是為此歎氣。”

“那是為何?”

“是為如今的世風歎氣。”

“此話何意?”

“世風好武,重末技而輕田畝,至有傾盡家產只為置辦一柄好劍的。一柄好劍價值千金,一畝上好的田地也才幾萬錢而已。如能將這些買劍買刀的錢都用在置辦土地、耕作田畝上,世間該會有多少人因此而溫飽滿足,這路邊又會減少多少餓殍?……,我是為此歎氣。”

荀貞愕然。

他萬萬沒有想到,身為太平道信徒的原盼、身為數年後會拿起兵器、揭竿造反的太平道中一員的原盼,居然會像儒生一樣為此歎息,居然為因嫌民間兵器太多而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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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原師

荀貞萬萬沒有想到,身為太平道信徒的原盼、身為數年後就會拿起兵器、揭竿造反的太平道中一員的原盼,居然會為此歎息,居然為因嫌民間兵器太多而歎息!

原盼言辭懇切,態度誠摯,不似作偽。

荀貞附和說道:“是啊!民間尚武,風俗剽悍,輕田作而好末技確實不是件好事。但民風如此,又有什麼辦法呢?”

原盼說道:“荀君名門子弟,博讀史書,當知前漢龔渤海的故事。君今為繁陽亭長,雖只轄十裏之地,但也算為政一方了,何不效仿前賢,勸導百姓呢?”

“龔渤海?原師說的可是龔少卿麼?”

“正是。”

“龔公年高德劭,勸人賣劍買牛,賣刀買犢。我小子無德,怕是學不了前賢的事蹟。”

“我聽說荀君有陳留仇季智之志,不願為勞形之吏,而願為生民做事。既然有這樣的志向,還怕有做不成的事情麼?”

荀貞為得到荀衢的同意出任亭長,曾舉出陳留仇覽的例子。此前秦幹、劉儒來亭中時,已經當面稱讚過他,現下又得到原盼含有批評的勉勵。他也不知該高興還好,還是該苦笑才好。天地良心,他對荀衢說那番話的時候,是絕對沒有想到將之外傳,以此博得聲譽的。

他筆直地跪坐席上,雙手放在膝上,肅容說道:“原師所言甚是,我知錯了。”

不管原盼是何出身,不管他是不是太平道人,也不管他數年後會不會造反,至少他的這幾句話是“長者之言”。原盼笑道:“在下不過一個鄉野鄙人,略讀了些書,和荀君你是不敢比的。幾句隨口的話,如果荀君覺得對,是在下的幸事;如果說錯了,還請荀君幫我糾正。”

“自我來亭中後,日夜所思,都是該如何造福一方。但一來年歲小、沒經驗,二來不熟悉地方,到現在為止,還沒能有一個成熟的思路。原師,請你教我。”

荀貞誠意請教,原盼也不遮掩,說道:“繁陽亭內有六個裏,住民一千多口,要想治理好,說難不難,說容易也不容易。”

“請原師教我該怎麼辦?”

“古人雲:‘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又雲:‘名正則言順’。依我看來,能把這兩條做好也就足夠了。”

“願聞其詳。”

“鄉里野人,多不通律法,荀君可遣人至各裏中,分別教之。律法,就好比規矩,有了規矩,百姓們知道了什麼是可以做的,什麼是不能做的,亭部中的一切就都井井有條了。”

“然後呢?”

“在這個基礎上,荀君可以再親身作則,教導百姓什麼是本、什麼是末。當百姓們分清了本末之後,知道了什麼是重要的,什麼是不重要的之後,亭部中自然也就翕然寧靜了。”

原盼的這兩點建議,沒有特別出奇的地方,老成之言而已,但可謂“堂堂正道”。荀貞如果按此實行的話,短期內或許看不到效果,一年半載後,必有成效。但他並不滿足,又追問道:“耕作為本,餘者為末的道理很容易對百姓們講清楚,但講清楚了之後呢?該如何具體行事?我該怎樣親身作則?”

“荀君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親身作則麼?”

“真的不知道。”

“可你已經開始在做了啊!”

“……,我做什麼了?”

“荀君扣押武貴,不就是親身作則麼?”

“原師的意思是?”

“鄉里輕俠無賴,結幫成群,整日遊戲浪蕩,一言不合,動輒拔刀相向,不惜流血五步,實為鄉間最大的禍患。仇季智任蒲亭長的時候,首先不就是嚴肅地整治輕俠麼?將他們皆役以田桑,並嚴格規定地懲罰制度。有違反的,必嚴懲不貸。”

“噢,原師是想讓我?”

“不錯,荀君既然仰慕仇季智,那麼按他治理亭部的辦法來治理繁陽亭就足夠了啊!”

原盼所言是至理名言。如果現下是太平盛世,按此辦法治理亭部自無半點問題,只可惜,荀貞心知亂世將來,為能在亂世中聚眾保命,他拉攏輕俠還來不及呢,又怎麼能嚴懲他們?

他暗暗歎息,想道:“掀起亂世的正是太平道信徒,而現在勸我嚴懲輕俠的卻也是太平道信徒。不得不說,這真是一個諷刺。”又想起了秦幹,“秦幹把他當作對頭,但在整治輕俠這一塊兒上,他們兩人卻不謀而合,意思相同。嘿嘿,嘿嘿。”心裏這麼想,臉上沒顯露半分,贊道,“賢哉原師!”

“些許粗陋的見識,哪里敢當的一個‘賢’字?”

“除了懲治輕俠,原師覺得我還應該做些什麼?”

“安定裏之所以富足,不止是因為他們的田地多,還因為他們種植了大片的桑樹。有了桑樹,便能養蠶,養蠶便能紡織,‘一夫不耕,或受之饑;一女不織,或受之寒’。按一家五口人,女子兩人來計算,一年下來,足可織成布帛數匹。一匹布長四丈、寬二尺二寸,可以做成一身大人的衣服。如此,不但足夠自家穿用,多出來的還可以拿去賣錢,貼補家用。”

“原師是想建議我動員百姓,多植桑樹麼?”

“朝廷本有法令,桑樹種植的多少也算考核的標準。如果勸導百姓種植桑樹,一來可以使得百姓富足,二來也可滿足考核。兩全其美,何樂不為呢?”

原盼剛才話中有一句:“一夫不耕,或受之饑;一女不織,或受之寒”,出處是《漢書•食貨志》;再之前,他還引用過孟子、孔子的話。當世不比後世,讀書不易,他能隨口引用史籍、經典中的語句已經讓荀貞吃驚不淺。此時,又聽他說“朝廷本有法令”,竟是不但熟讀典籍,更通曉朝廷律令。荀貞無法再把他當成一個普通的太平道頭領來看待了。

他想進一步地試探一下原盼的才幹,故意為難地說道:“勸民種桑當然很好。可是,購買桑苗以及種植入土都需要組織,並且需要錢財。組織倒也罷了,這錢財該怎麼湊集呢?”

原盼笑道:“君不見彈室門外的父老僤碑麼?”

家家戶戶都出錢,按照出錢的多少,分得桑苗數目不同。荀貞故作恍然,拍了拍額頭,笑道:“要非原師提醒,一時還真沒想到這個辦法。”問原盼,“原師既然有此良策,為何不在貴裏之中施行呢?”

“今日我與周公、三郎、四郎、阿卿會集彈室,正是為了商議此事。”

左巨半天沒說話,早就憋不住了,這時總算找到了機會,急忙忙地插口說道:“這兩天沒能去亭舍給荀君賠罪,也正是為了忙碌此事。”

“噢?原來如此!這是好事兒啊!……,不知商議得如何了?可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麼?”

“已經商議得差不多了,各家各戶各出多少錢,也大致定下來了。只等把錢收齊,便去縣中市里購買桑苗。等到今年雪後,立春之前就能種下了!”

“若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請儘管開口。”

“如有難處,少不得麻煩荀君。”

話說到這裏,該說的基本都說了。荀貞見屋外天色將晚,起身告辭。原盼、左巨、周蘭等將他送出門外。左巨更一直把他們送出裏門,這才折回。

……

回到亭舍,杜買、陳褒等人尚未歸來,黃忠迎接上來,牽馬入廄,因見荀貞恍恍惚惚的,關切地問道:“荀君,怎麼了?可是在敬老裏辦事不順麼?”

荀貞回過神:“倒也不是。……,黃公,你久在亭部,應該比較瞭解原盼吧?你覺得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原盼是本地名人,黃忠確實很瞭解他,回答說道:“是個好人。……,怎麼問起這個了?”

“我與原師只見了兩面,第一次見面時,因為秦君、劉君的緣故,鬧得很不愉快,但他並不因此記恨,反而與我摯誠相見。適才在敬老裏時,他給我提了幾個治理亭部的建議,都是良策啊!”將原盼的話轉述給黃忠。

黃忠道:“確實良策!這麼說,荀君打算按此行事了?”

荀貞避重就輕,避開“整治輕俠”這一條,單說推廣桑樹,回答說道:“等把各裏的人召集齊了,備寇的操練上了軌道,便開始動員全亭種植桑樹。”

黃忠說道:“荀君,你雖來了才沒幾天,但俺覺得你比鄭君強多了。”

“這話怎麼說?”

“鄭君在這兒當了好幾年的亭長,也沒說過推廣種桑。”黃忠出身農人,年紀又大,當然知道對農家來說,種植桑樹的好處有多大。

“話不能這麼說。去年的大疫,全靠了鄭君,本亭才沒有受到太大的損害。只這一點救人活人的功勞,我就遠遠比不上啊。”

紅日西沉,荀貞立在舍院門口,觀看官道。不知不覺,在敬老裏待了大半天,只早上的那點飯頂著,他早就餓了,笑問黃忠:“黃公,打算何時開飯?”

“荀君餓了麼?”

“上午出來,近暮方回,早就餓了。杜君、阿褒、阿偃他們料來也肯定都餓了。黃公,早點做飯吧。”

黃忠自無不允之理。

遙望遠處,官道上人來人往,荀貞自言自語地說道:“也不知杜君他們何時回來?”他更想知道的是,杜買他們總共召來了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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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a7750 於 2013-1-2 05:05 PM 編輯

29 許季

荀貞沒有等太久,杜買、陳褒等人相繼歸來。黃忠很快做好了飯食,諸人洗過塵土,聚坐前院,一邊吃飯,一邊交流彼此的情況。

大體而言,亭中各裏的裏長、裏父老都挺給面子,從安定裏、南平裏、繁裏、春裏四個裏統共召集到了五十來人,比去年將近翻了一番。尤其是安定裏,還額外拿出了二十石米糧,“以供荀君貼補操練”。安定裏是由陳褒負責的,他轉述那裏長的話,學得繪聲繪色。

杜買又奇又喜,說道:“亭中諸裏,安定裏最富,往年備寇的時候,也曾與提過要它額外出些錢糧,卻從沒得到過半鬥一升。今年卻是怎麼了?竟肯捐送?……,阿褒,全是你的功勞!”

陳褒不貪功,笑道:“哪里是俺的功勞!非是俺的要求,而是他們主動提出,叫俺也是十分驚喜。它那裏長與裏父老說,‘荀君剛正清廉,些許報效,自是應該’。……,荀君來亭部時日未久,已得百姓愛戴,實令小人等亦覺臉上有光。”

二十石米糧,數目不多,但就一個“裏”而言,不算少了。一個百石吏每月的俸祿也不過才八百錢加米四石八鬥。二十石米糧,頂的上一個百石吏兩月的俸祿了。而若比之軍中,一個士卒每月的口糧平均下來是一石八鬥左右,二十石,夠一“什”軍卒一月吃用。

荀貞心道:“‘剛正清廉’?說的是我上次拒收他賄賂的事兒麼?”謙虛地笑道,“我初來乍到,既無威信,又無事功,何來‘百姓愛戴’呢?諸君久在亭部,威信素著,特別是杜君,捕盜治安,深得部民敬畏。安定裏肯出二十石米糧,都是諸位之功。”

杜買等人得了稱讚,雖知荀君說的是漂亮話,但也都很是開心,唯獨繁尚苦著個臉,說道:“安定裏的裏長、裏父老會做人,叫阿褒撿個便宜。北平裏的裏長卻是個奸猾老狗,不給荀君臉面,叫俺好生著惱!……,嘿,早知與你阿褒換換,換你去北平裏,俺去安定裏!”

杜買問道:“事情不順麼?”

“那老狗又是說裏中各家都要治場圃、修竇窖,又是說要培築裏牆,總之一個人不願多出。俺好說歹說,他也只肯出十五個人。”繁尚惱道,“說得俺嗓子都冒煙了,一碗水都不肯倒!”

“去年十六人,今年十五人?不多倒也罷了,還減少一個?”杜買、陳褒等人都極不滿意。

陳褒對荀貞說道:“亭中六裏,春裏人最少,只有二十來戶,安定、南平、敬老、繁裏皆五六十戶,獨北平裏人最多,百餘戶,四五百口。他們裏中便仗著人多,在亭部向來驕橫,一向不怎麼把其他幾個裏的人放在眼裏。從最南邊的南平裏到最北邊的春裏,每個裏都受過他們的欺負。特別是春裏,他們兩個裏的田地相挨,幾乎每年都要發生幾次爭水、爭地的鬥毆。

“每鬥毆時,北平裏往往全裏出動,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幾百號人,聲勢浩大。俺記得前年時候,他們甚至將春裏的裏牆打壞!把春裏當時的裏長都差點打死!……,欺負人的時候全裏上陣,備寇的時候卻只出十五個人?”

他憤憤不平:“老實說,俺早就不滿他們了,只是一直不得藉口收拾!一百餘戶的大裏,出的人不如安定諸裏?這叫個什麼道理!”

荀貞和陳褒兩個人的性格有點相似,都是不把喜怒帶到臉上,一個總是雲淡風輕的,另一個則總是笑嘻嘻的。認識陳褒以來,這還是第一次見他發怒。——連陳褒這樣好脾氣的人都對北平裏不滿,可見北平裏平時在亭中有多不得人心了。
黃忠順平了喉嚨,咳嗽了兩下,清了清嗓子,把羹湯放下,說道:“也許他們就是因為自恃人多,所以不肯多出人參與亭部的備寇吧?”

安定諸裏,多則五六十戶住民,少則如春裏才二十餘戶,如果有強寇來襲,怕是沒有能力自保,需要依靠亭中其他裏的支援,所以對“備寇”比較積極。而北平裏百余戶,丁口至少二百多,也許他們認為憑藉他們自身的力量就足以抵禦寇賊,故此對“備寇”不積極。

繁尚說道:“老黃說的不錯,他們就是這麼想的。……,他們的裏長當著俺的面就說了,去年備了幾個月的寇,折騰得不行,結果半點都沒用上。雖有幾股賊人來犯,但都是寥寥幾人而已。哪里用得著那麼多人‘備寇’?還說要不是看荀君初來,今年他們一個人也不會再出!”

荀貞笑了起來:“這麼說,我還得感謝他們了。”

程偃“呸”了一聲,放下木椀,捋起袖子,惡狠狠地說道:“荀君,北平裏的裏長俺知道,那就是一小婢養的!別看他在別人面前囂張跋扈,不是俺自誇,他卻從不敢在俺面前挺腰!……,什麼也別說了,明兒俺去一趟,瞧瞧他還敢不敢強項嘴硬!”

“這種事兒不能要求,出人備寇本就是自願,不可勉強。”

“那就這麼算了?”程偃睜大眼睛,十分不甘,“他嘴上說是看在‘荀君初來’,其實明明是欺負荀君乍到。落了荀君的臉面,也就是落了俺們的臉面,話傳出去,忒不好聽!”

荀貞拿著筷箸,輕輕敲了敲椀邊,沉吟不語,心中想道:“來到亭部後,我扣押武貴、拒賄安定,又善待許母,加上我荀氏的出身,本以為在亭中已薄有威望,如今看來,過於樂觀了。”

話雖說“不可勉強”,但他心中並不是這樣想的。程偃說的不錯,北平裏這般舉動,分明藐視自家,如置之不理、隨其意思,落了臉面事小,關鍵是會對日後的“大計”很不利。別的裏若都照樣學樣,還想什麼立足本亭,招攬鄉間?

他想道:“眼下已是如此,該如何應對?”是讓杜買去一趟,還是親自去一趟?他很快做出了決定,“繁尚去沒用,再讓杜買去恐怕也是一樣。罷了,我親自去一趟就是。”親自去一趟,見見這位北平裏的裏長,看看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他計議已定,準備開口說話,卻聽上座的許母說道:“北平裏?三郎,你二兄認不認識他們裏中的人?”雖才短短幾天,但諸人聚餐已成習慣。

荀貞今兒回來後,第一件做的事就是去後院給許母問安,許母問起他一整天都幹什麼去了,他如實回答,是以許母也知道“招人備寇”的事兒。

許季放下椀箸,恭謹地避席答道:“二兄交往的人,兒熟悉得不多,大部分隻知其人,不知其名,更不知籍貫何處。其中是否有北平裏的人,兒子實在不知。”

“你二兄在家時,整日人來客往,半刻不得閒息。說不定其中就有北平裏的人。”

陳褒機靈,轉臉瞧了下荀貞面色,見他沉靜安詳、靜靜聆聽,當下插口笑道:“好教老夫人知曉,仲兄還真是認得北平裏的人。昨晚夜間,來亭舍拜見老夫人的人中,有昆仲兩人,一個喚作蘇則、一個喚作蘇正,便是他們裏的。”

許母歡喜說道:“那就太好了!……,三郎,你現在就去北平裏,好好央求人家,請他們幫荀郎說句話。”

“諾。”

許母說讓他“現在去”,許季就真的“現在去”,飯也不吃了,從席上坐直身,就去穿鞋。

“這怎麼使得!阿母,我的事情,怎能讓幼節去辦?”荀貞忙不迭也從席子上起來,一把拉住許季,不讓他動。

“荀郎,你既然叫我‘阿母’,便就是我的兒子了,三郎也就是你的幼弟。兄長有事,幼弟幫忙,有什麼不可以的麼?”看見荀貞阻攔,許母很不高興。

“話雖如此說,幼節年歲尚小。阿母你剛才也聽到了,北平裏的裏長是個不講理的人,……。”

許母打斷了他的話:“好,你不讓三郎去,老妾也不吃飯了。你的屋子老妾也不住了。阿褒,你去把犴獄的門打開,老妾住那裏去!”她推開木椀,顫巍巍地就要起身。

荀貞無可奈何,上前把她攙住,只得答應,說道:“暮色深重,快要入夜了,就算讓幼節去,也不急在一時!阿母,你先坐下,等吃完了飯,咱們再好好商議,明日再說。如何?”

“不行!”老人家一固執起來,誰也勸不住。

許季穿上了鞋子,對諸人一揖,向荀貞說道:“大兄放心,我認得路,不會丟的!”

“且慢,我隨你一起!”

許母反手拉住荀貞,不讓他動,嗔道:“飯還沒吃完,你哪里去?”

荀貞萬般無法,只好對陳褒使了個眼色。

陳褒跳起身,穿上鞋,笑道:“這麼著吧,俺陪三郎去!騎著馬,來回也快。”不等許母再說話,他麻利地去到馬廄邊,轉頭問許季,“三郎,會騎馬麼?”

許季搖了搖頭。

“那行,咱騎一匹馬,俺帶著你去。”

陳褒牽馬出廄,拉了許季的手。兩人自出亭舍,踏著暮色,往北平裏而去。

荀貞哭笑不得,扶著許母重新坐下,說道:“阿母,你這是何必呢?不是我同你見外,二兄如今不在家,幼節也說了,並不認得二兄的朋友。現在這麼晚了,你說,你讓他跑一趟去北平裏幹什麼呢?就算去,總是先把飯吃完!……,還不讓我跟著一塊兒去!”

他這幾句話,半帶埋怨、一半親熱,埋怨是假,親熱是真。

“我雖老了,還沒糊塗。我的兒子我能不瞭解麼?中郎交往的都是些人,我心裏一清二楚。那蘇家昆仲定能幫上你的忙。”見荀貞聽了自己的話,放了許季去北平裏找人,許母轉嗔為喜,坐回了席上,很開心得笑了起來,連額頭、臉頰上的皺紋、褶子似也透出了笑意。

“對,阿母你說得都對!”荀貞試了試木椀,裏邊的湯羹還溫溫的,遞回許母的手上,說道,“三郎也去了,什麼都聽你的了。阿母,還生氣麼?不生氣,就快將飯吃了罷!”這一句話,他是真心誠意。等許母開始吃飯,他退回席上。

他臉上帶著微笑,時不時與許母說幾句話、勸她多吃點,心中想道:“要非阿母說起,我還真沒想到借助許仲之勢。許仲交往的多是輕俠,在鄉間有聲威,如果他沒走,由他親自出面,或許北平裏的裏長還會賣個面子。但而今,許仲去了陽翟,許季是個還沒弱冠的孩子,又不認識許仲的朋友,就算去一趟,十之八九也會無功而返。……,不過,試試也是好的。只是如果結果不盡如人意,卻不能當著阿母的面說,以免再引她著惱生氣。”

他起初善待許母,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隨著接觸,許母慈祥樸實,特別昨夜許仲夜入亭舍,她寧願自己的兒子投案自首,也不願“恩將仇報”,斷送荀貞的性命,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荀貞固然存的還有“利用許仲聲威”的打算,但對許母卻也是誠心敬事了。

而且,他的顧慮也很對。許仲再有聲威,那聲威是許仲的。許季雖為其弟,但只有十五六歲,還只是個半大孩子,又會有幾個人重視呢?況如許季所說,他甚至都不認識許仲的朋友,最多只是見過,看著面熟而已,別人能不能記住他還是一回事兒,又怎麼請人幫忙?

更別說,對“裏”中來講,“出人備寇”是件很麻煩的事兒。

每個人都有自家的活計要幹,參加了備寇,自家的活計怎麼辦?還不得靠裏中幫忙?“裏”中怎麼幫忙?只能是由“裏長”出面組織別的裏民幫他們做。也就是說,每多出一個人,“裏長”的麻煩就要多出一份,“裏中住民”的麻煩也要多出一份。

牽一髮而動全身的事情,就算那兩個“蘇家昆仲”認得許季,也肯出面說項,但就憑他兩個人就能說動“本裏的裏長”?就能說動全“裏”?

荀貞覺得不太可能。

……

杜買就坐在許母的下手邊,目睹了許母叫許季去北平裏的整個過程,若有所思。不經意,他的眼神碰上了荀貞,忙轉走開,低下頭,小口喝羹。

他心中想道:“想那安定裏,往年一個米粒都不肯出,今年卻主動捐送二十石。而又不過三五日的功夫,許母對荀君已如待親子。並及許仲鄉間豪桀,敢鬧市殺人的,也肯對他一拜。荀君看似溫良,自來亭舍後,沒見過他生過氣,也沒見他用過什麼了不起的手段,不經意間已得這許多好處,手段實在高明。……,不但遠勝俺們,便連上任的亭長鄭君也是遠遠不如。”

想及此處,再回想荀貞初來時,他還想著自己是亭中老人,存了點以老賣老的意思,在諸事上都不太盡心盡力,指望以此得到荀貞的重視,好讓以後的日子好過點。

再又想起秦幹、劉儒來時,不管他怎樣百般表現,秦、劉二人卻都不曾正眼看過他,反而與荀貞談笑密切,而他們三人的對話,又是引經據典、又是議論名士,對比之下,他就好像一個土包子似的,就算把耳朵支到了最大,也是半點都沒有聽懂。

再又想起因為害怕武貴會走漏許仲來過亭舍的消息,他輾轉反側,一夜不能成眠,而結果在荀貞的眼中,這卻根本不是一個問題,三言兩語就說得諸人心服口服,不復憂慮。

他不覺悵然。

他又是失落,又覺得自己可笑,不自量力。不管是從出身、還是從談吐、見識,甚至膽色,他自問有哪里比荀貞強的?或者說,有哪里比得上荀貞的?他捫心自問,最後悲哀地發現:一個都沒有。如果說荀貞是天,他就是壤,天壤之別。
再偷偷看看荀貞和許母的親熱,他又想起昨天晚上許仲及其朋黨來時,要不是因為荀貞,怕他們早都葬身刀下。他一陣陣的後怕。

雖然他仍然不懂荀貞為何以名門子弟的身份、卻不去縣中任職,偏來繁陽當個小小亭長,但最初那點以老賣老的想法卻漸漸地消失不見了。

他自認比不上荀貞,原先的盤算落空,所以覺得失落可笑,但其實這還不算最可笑的,最可笑的是:他一系列的心理變化,荀貞根本不知道。他此時此刻的悵然、可笑、失落,荀貞也根本不知道。

……

許季和陳褒回來得很快,荀貞他們飯還沒吃完,他們就回來了。

去的時候兩個人,回來的時候五個人。

隨他們一起來的三個人,一個二十來歲,一個三十多歲,最後一個年有四旬。

陳褒介紹:“這就是北平裏的裏長蘇虎。”

四旬上下的那人陪著笑臉,躬身向前,二話不說,“通”的一下跪拜在地,對荀貞說道:“下午小人犯了糊塗,沒估算清楚,只出了十五個人。繁君走後,俺又仔細算了算。”他偷偷地看了同伴一眼,接著說道,“……,再多出十人,應該還是沒什麼問題的。”

聽見這名叫“蘇虎”的裏長這麼一說,諸人你看我,我看你,表情各異。

繁尚最是惱怒,下午時,他親眼見了這位“蘇虎”裏長的強硬態度,萬萬沒想到,只因許季去了一趟,轉臉卻就又能“再多出個十人”。他首先覺得不是解氣,而是臉面無光。

程偃“嗤”的冷笑出聲。

這會兒已經入夜,夜色朦朧,黃忠打起火把,亮了院中。

荀貞注意到他的那兩個同伴似曾相識,應就是昨夜來過的蘇家兄弟,把蘇虎扶起,笑道:“蘇君,本該早去拜訪,只因一直忙,不得閒。我對你聞名已久,今夜總算相見。”

蘇虎誠惶誠恐,說道:“怎敢勞動荀君!要說拜訪,也該是俺來拜訪荀君才對。”

“今天繁君去貴裏中,……。”

“對,對,今天繁君下午去的。”蘇虎猛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追悔不及地自責說道,“都怪俺當時糊塗,以為最多能出十四五人。繁君走後,俺越想越覺得過不去,勞煩繁君跑一趟不說,別因此再耽誤了荀君的大事。……,故此,又仔細算了一下,再多出個十來人不成問題!”

他小心翼翼地問荀貞:“……,荀君,總共出二十五人,可夠麼?”

他又補充:“俺適才來的路上聽陳君說,為這次‘備寇’,安定裏出了二十石的米糧。俺們裏雖說不富,但荀君‘備寇’是為了整個亭部著想,俺們不能落於人後,多的不行,少的還可以,俺與裏父老商量了一下,決定在出人之外,也再報效亭舍十石米糧。”

他說完了,挺沒底氣地問荀貞:“荀君,你看行麼?”

從十五個人直接升到二十五人,外加十石米糧。荀貞心道:“看來我猜錯了,許季跑這一回,還真是挺有作用。”對這個結果很滿意,看蘇虎戰戰兢兢的樣子,他決定安慰兩句。畢竟,蘇虎作為北平裏的裏長,以後打交道的日子還長。

他笑道:“蘇君來前,我還與黃公、杜君說起,‘備寇’雖是為亭部安危,但這種事情畢竟不能勉強。我也知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貴裏雖然人多,但人越多,事情越多,越麻煩。能出多少人,是否可以額外多出些米糧,我並無話說。貴裏的事兒,全憑蘇君做主!”

夜風很涼,荀貞穿著袍子還覺得不暖和,蘇虎的額頭上卻汗水涔涔,他咬牙說道:“是,是。……,要不三十個人,二十石米糧?”

荀貞楞了一下,重複說道:“三十個人,二十石米糧?”

蘇虎見他遲疑,再也撐不住了,“撲通”一聲,再又跪拜在地,帶著哭腔大聲說道:“荀君,最多三十石米糧。這已是本裏的極限,真的是半點也不能再加了!”搗蒜似的,連連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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