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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安祖緹 -【來自地府的你之四】陰差 [打印本頁]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23 01:43 PM     標題: 安祖緹 -【來自地府的你之四】陰差

本帖最後由 event1144085 於 2016-10-23 01:39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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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鬼捕」出巡,眾人迴避!
大人不敢靠近五尺之內,小孩一見晚上必發惡夢
明明他破案率奇高,人人敬仰卻又避如蛇蠍
全因他生得臉青唇紫,渾身散發似鬼般的陰森氣質
敢正眼瞧上他一眼的,恐怕提著燈籠也找不著一個……
等等!沒人敢靠近的鬼捕竟然和個姑娘出雙入對
還絲毫不避諱的四處放閃光,到底在演哪一齣?
原來全縣城唯有她膽子特大,不只敢直視他還敢對他笑
連他母親都無法接受兒子長得一副鬼氣沖天的模樣
這女人卻完全不在乎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雖然她是沒人要的大齡姑娘,還帶著三個拖油瓶
條件不佳,貧窮又有家累,說來是娶親的下下人選
偏偏向來清心寡慾的他唯獨對她產生極大興趣
怪的是他只要將精神專注在她身上,身體就莫名疼痛
也不解她眼裡那無法忽視的愧疚究竟所為何事
什麼?他從小到大因外表受到的歧視全是她造成的?
那正好,他賴上她,她也算是承擔闖了禍的後果……

【出版日期】 2014/08/15
【出版社名稱】 禾馬文化
【書系及編號】 紅櫻桃 RC127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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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23 01:43 PM

楔子

  世間最不人道的工作職場?叫做地獄。

  上班打卡製,下班責任制,加班沒補休、沒加班費、連誤餐費都沒──身為地府員工每天都看不到明天的陽光,連鬼都過得比他們有希望……終於在陽光燦爛的七月盛夏,人間百鬼爭鳴!萬鬼齊放!

  農曆七月也是地府關門放大假的日子,更是「盪森」閻王大人去豪華旅遊的好時機。

  幾名地府員工終於決定成立自救會──休假不回,集體逃班啦……他,名叫殷狐,雖為地府陰差,但他的某一世是只狐狸,一隻吃素的狐狸。

  他雖然潛心修行,可惜慧根不夠,無法得道成仙,但也因此脫離畜生道,轉入人道。

  他投胎兩世,行善積德,皆得善終,後自願留在地府擔任陰差一職。

  他雖為人形,但仍保有狐狸的靈敏嗅覺、聽覺,且能目視百里,故當有惡鬼逃亡,閻王最喜派他出馬抓捕。

  他可以說是閻王眼下的紅人。

  現下,卻為了一名女子,決定重新投胎……她輪迴,一世接一世,每當二十五歲之前皆死於非命,終於來到了第七世。

  這一世,她一樣不好過,但殷狐不想再沉默。

  就算事後會被責罰,積累起來的福德將一夕消泯,他也無怨無悔。

  他要在最接近她的地方,守護她。

  孟秋,鬼門開的第三天,這些想蹺班的地府員工裝扮成鬼的模樣,跟著排入投胎轉世的魂魄,喝下了孟婆湯,一個個投胎轉世或穿越附身去了。

  站在奈何橋前,殷狐接過孟婆遞送過來的孟婆湯,心想著那位苦命的姑娘。

  現年的她,已經五歲。

  而他要轉生投胎的對象,是個尚未落地就夭折的死胎──祈本縣總捕頭之子。

  他將代他而生,為守她而生。

  他仰頭,一口飲盡孟婆湯。

  髮絲飄動間,尖耳微露。

  孟婆驚見,不露聲色,默默的收回空碗,目送他走過奈何橋……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23 01:43 PM

第一章

  「哎呀,這孩子……」穩婆聶嬸擦掉剛出生嬰兒身上的胎脂,瞧這孩子膚色青白青白的,嘴唇還發紫,像是呼吸不到空氣,更別說是縱聲哭喊了。

  該不會是個死胎吧?聶嬸心中有著不祥預感。

  她抓著嬰孩雙腿,倒吊過來,用力拍小屁股,拍了數下,嬰兒仍沒有啼哭的反應。

  「這這……」聶嬸發愁了。

  她要怎麼告訴嬰孩的母親,這孩子是死胎啊?

  嬰孩的母親是縣衙總捕頭殷夫人,多年無出,家中侍妾都生好幾個了,好不容易巴巴拚得了一個,還是個男嬰,怎知……這殷夫人待人挺好,溫順和雅,聶嬸實在不忍告知噩耗。

  「哭呀!」聶嬸再用力拍了數下,「快哭呀。」她急得一頭一臉汗。

  「娘?」聶嬸的女兒,今年五歲的聶湘拿著給嬰兒包裹的產巾走過來,「怎了?弟弟不哭嗎?」

  「欸,是啊。」聶嬸嘆氣發愁。

  「娘,給女兒瞧瞧好不?」聶湘是個乖巧的孩子,雖然小小年紀才五歲,母親出外接生時,她一定會跟在旁邊幫忙,做些簡單的工作,不怕血也不怕髒,就算是小小的嬰兒,也抱得有模有樣,沉沉穩穩,毫不膽怯。

  聶嬸將孩子橫放上女兒的臂彎。

  聶湘小心翼翼的揉揉嬰兒的胸腹,揉揉他的手臂,嘴裡柔聲喃喃,「弟弟,快哭啊,快呼吸呀,你娘等著見你呢,弟弟……」忽然,雙眸緊閉,臉上皺摺宛如小老頭的嬰兒張眼了──

  「找到你了。」

  「呀!」聶湘尖叫一聲,鬆了手。

  「啊呀!」聶嬸也尖叫一聲,慌忙將差點摔落地的嬰兒接個正著。「你在做啥啊,湘兒?」聶嬸又急又氣,偷瞥了殷夫人那兒的動靜,「萬一把孩子給摔壞了,你要怎麼辦?」若孩子是死胎,這也只能說殷夫人命不好,但若把人家孩子摔了,再辯解是死胎,誰信啊!

  「他……」白皙如饅頭鬆軟的小指頭,顫抖的指著聶嬸懷中的嬰兒,「他、他他他……他說話了呀!」聶湘驚懼得小手遮面。

  要知道一個全身肌膚透著青白死氣的嬰孩突然張嘴說話是多麼可怕的事,尤其那雙忽然睜開的眸,完全看不見白眼球,眸色還是棕褐,瞳孔部分如星芒,與尋常嬰孩截然不同,這要她怎不驚怕!

  「這麼小的稚兒怎麼可能會說話!」聶嬸低斥,「別胡說八道了。」

  「真的呀。」聶湘因為害怕不敢直視嬰兒,「他剛對我說『找到你了』,我好怕啊!」晚上回家必發惡夢。

  「你一定是聽錯了。」哪有嬰兒一出世就會說話的,女兒是累壞了吧?

  聶嬸再仔細瞧瞧懷中的嬰孩,眸唇皆緊閉,胸口的心臟不見跳動的跡象。

  「唉,還是不哭啊,這可怎麼辦?」真的要告知殷夫人這噩耗?

  她不忍心啊。

  「他剛眼睛不是張開了?」她明明看得很清楚啊。

  「還閉著啊。」跟死了沒兩樣。

  聶湘提心吊膽上前,別過臉,以眼角觀察嬰兒,果然還是雙眼緊閉,沒有任何呼吸的樣子。

  莫非真是她看錯聽錯了?

  「聶嬸啊,」後方等著看孩子的殷夫人等得心焦了,「孩子呢?他怎了?怎沒聽到他的哭聲啊?」聶嬸與女兒交換憂心的一眼。

  看這情形,還是得說實話了。

  聶嬸真不敢相信殷夫人會有多心痛。

  她抱著孩子,面色沉鬱上前。

  「夫人,這孩子……」她欲言又止。

  「孩子怎了?」殷夫人在丫鬟扶持下坐起身,急道,「快給我瞧瞧。」

  「這孩子他……」忽地,淒厲的哭聲震天價響,聶嬸一時沒防備,竟嚇得鬆了手,孩子摔了下去。

  「娘啊!」聶湘見狀,慌忙撲過去。

  孩子沒接到,人卻是摔到地上去了,緊接著,她感覺到有樣沉物落到了她的背上,孩子的啼哭聲在她耳旁如山崩地裂的凌遲她的耳。

  但,她覺得這是天底下最好聽的聲音。

  這是一名孩子誕生的證據。

  聶嬸驚慌的將孩子從女兒背上抱起,暗暗祈禱殷夫人啥都沒看見。

  但殷夫人瞧見了。

  「我的孩子呀!」殷夫人不顧體虛,驚慌下床,從聶嬸手中搶走孩子。

  孩子哭得響,不知是摔疼了還是單純的來到人世第一哭。

  「快叫大夫!」殷夫人指示丫鬟,「快點!」

  「是!」丫鬟急急忙忙跑掉了。

  「孩子若出事,」殷夫人氣淚的眸恨恨瞪著因害怕而全身顫抖的聶嬸母女倆,「就拿你們的命來賠!」潺潺小溪旁,幾名大嬸邊說笑邊洗著衣服,其中,一名年約二十出頭的女子最是引人注目。

  她吸引人的不是那特別白淨秀麗的臉蛋,也不是小巧纖細的五官,而是她身旁的衣服,是旁人的三倍多,她揮高手上的擣衣杵,一下一下敲打石頭上的衣服。

  夏日烈陽高照,她的額心都是汗,滴落睫毛,蒙了視線,她彎肘拭去,繼續努力洗衣。

  「湘兒,」一位大嬸提了一籃子的衣服過來,「我趕不及洗這衣服了,你幫我洗洗晾曬並熨燙平整,我晚點給你錢。」

  「好!」聶湘用力點頭,接了過來,「謝謝武嬸。」

  「好說好說。」武嬸笑了笑,提步離開。

  「湘兒,」左手邊洗衣大嬸開口問道,「我聽說有人替你說媒啦?」聶湘有些難為情的笑了笑,「許嬸消息真靈通。」

  「如何?成了嗎?」許嬸關切的問。

  聶湘搖了搖頭,「對方不喜我還帶著兩個孩子。」

  「你是說你哥哥遺下的那兩個孩子?」聶湘點點頭。

  「你真是傻啊,你哥哥遺下的孩子怎會是你的責任?還兩個!」許嬸的食指與中指用力豎起,「瞧你都幾歲了,再蹉跎下去,連續弦都沒門。」今年已經二十三的聶湘不以為意,語氣柔而堅定,「我哥就這兩個孩子,是聶家的香火,我沒其他兄弟姊妹,這兩個侄兒女我就當自個兒的孩子養了,若找不到不介意的男人,就這樣過日子也行的。」聶湘的哥哥嫂嫂在六年前因為意外過世,留下兩名稚兒。

  聶湘的母親原本是穩婆,可在十八年前,差點摔死了總捕頭殷夫人的兒子,雖然人無恙,但這壞事傳千里,沒人再敢找聶嬸接生了,後來守寡的聶嬸靠著幫人洗衣,勉勉強強將兩個孩子帶大。

  怎知,身為樵夫的獨生子與媳婦出外工作時,竟不慎被大樹壓死了,聶嬸傷心過度,心魂跟著兒子一塊兒走了,偶爾清醒、偶爾呆茫,家計就由聶湘一肩扛起了。

  她要照顧母親還有兩名稚子,又不是好過的人家,想找到一門好姻緣,難如登天。

  見聶湘認命的乖巧模樣,許嬸心疼的嘆了口氣。

  這聶湘長得清白秀淨,溫潤乖巧,又勤勉孝順,尚未及笄就有媒婆想上門來議婚。

  她十七歲那年本許好了婚配,都要下聘了,怎知兄嫂忽然出了意外,母親身體又出狀況,她為了照顧家人,毅然決然退了婚事,纖細荏弱的肩膀扛著一家子的重擔,蹉跎幸福至今,許嬸每一見到她,都要感到心酸憐惜。

  洗好了衣服,聶湘雙肩背起裝濕衣的竹簍,踩著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走。

  忽然,一陣風掃過她面前。

  她訝異抬頭,發現是名瘦高的男子從她前方飛掠而過,腳點地就飛上了屋頂,急忙忙的,面上毫無表情。

  「那不是總捕頭的兒子,殷華殷捕快嗎?」許嬸望著轉瞬間就不見人的屋頂道。

  殷華子承父業,也當上了縣衙的捕快,據說他破案率極高,再艱困難辦的案件,他都有辦法破案,被譽為「殷家之光」,其父一談起這兒子就滿面掩不住的得意燦笑。

  聽到「殷華」的名字,聶湘略沉了眸。

  她記得他,當年差點被她與娘摔丟了性命的嬰兒。

  她很慶幸他毫髮無傷,身體沒任何異狀,很平安健康的長大──如果無視那好像終年未見陽光,短命樣的青白臉龐跟略紫的唇的話。

  有一說,是因為當年孩子一出生就被摔了,雖然大夫看診後說沒事,但其實受了嚴重內傷,所以才老是一張病癆樣。

  殷夫人擔心這孩子夭折、長不大,不僅從小就收購各方高價藥材替孩子補身體,還請了師父練武強健身軀。
殷華資質奇佳,是個練武奇才,但明明練得身強體壯的,那張清俊的臉龐還是罩著隨時會往生的死氣,這罪魁禍首自然還是指往了聶家人身上,所以一提到「殷華」,聶湘就忍不住心生愧疚。

  當年不僅娘,她也差點把孩子給摔死了,他若是早夭,她難辭其咎啊。

  她衷心祈禱,他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活到一百歲。

  「犯人往東北方向逃了!」前方捕快大喊,眾人立刻追捕了上去,只有殷華待在原地不動。

  殷華閉上眼,用力吸進了一口空氣,充斥街道各式各樣從人或物體身上發出的味道中,隱約聞到了犯人那充滿緊張、驚懼與憤怒的味道。

  那味道是從中陽街那兒傳來的……他凝心思考了一下眾人追捕與歹徒逃跑的方向,推測歹徒最快會在武陽街那被抓著,可武陽街是條熱鬧大街,抓人不易,武陽街前的旭方街正在蓋房子,亦不好前進,他最好加快速度,在旭方街前就把歹徒給抓了,但若照著正常路徑,跑得再快也達不成,只能抄捷徑了。

  而且──他瞧瞧偏西的太陽。

  是時候把這差事完結了。

  他施展輕功,躍上屋頂,其他捕快還在路上吆喝大喊,他選擇最直接的路線,在一棟一棟房子上頭飛躍,不少屋瓦被踢落,他無暇分心,纏繞在右手的鐵鍊蓄勢待發。

  南陽街、中陽街、東陽坊……找到了!

  弓腿躍落地,右手鐵鍊朝前方仍在奔逃的歹徒身上招呼,圓形的前端硬生生抽上匪徒的背。

  「哎喲!」匪徒一個踉蹌,撲倒在地上。

  但他很快的又爬起,一轉頭髮現偷襲他的竟是鼎鼎大名,人見膽寒、鬼見發愁,大人不敢靠近五尺之內,小孩一見晚上必發惡夢的「鬼捕殷華」,臉色都發白了。

  他沒命的逃,加速的逃,但一道陰寒的嗓音忽地從背後掠進了他的耳。

  「往哪逃?」

  「啊呀呀……」傳聞,聽到殷華難得開了金口,就是死期到了。

  鐵鍊如有自己的生命般,纏上了他的脖子,勒緊氣管,他頓時無法呼吸,人被扯跌在地,一隻大腳狠狠踩上他的肚子,他瞪著上方的男人,覺得自個兒的臉色與那張青白的冷臉快差不多了。

  「在這裡!犯人在這裡!」慢了一步的捕快們圍攏了過來。

  「殷華,又被你搶先一步!」同僚梅柘沒好氣道。

  不管抓人、破案,幾乎都是殷華先馳得點,他們這些同僚好像都在做白功、陪襯他似的,叫人好不甘願。

  殷華沒搭理他,抽走了犯人頸上的鐵鍊,將其交給同僚,轉身便走了。

  「你要去哪?」梅柘對殷華背影大喊,「得把犯人送回衙門啊!」另一位捕快點點梅柘,「新來的。」

  「啊?」梅柘轉頭望向點他肩的同僚。

  「你才來不到一個月,可能尚不熟悉殷大人的習慣。」同僚喊殷華一聲「殷大人」,多少有嘲諷之意。

  「什麼習慣?」

  「瞧,」他指指西邊,已快落山的日陽,「時間到了,他下工啦。」

  「啥?!」一開始,殷華並不想當捕快。

  他不知道為何對官差這工作心生抗拒,非常的厭惡,偏偏他的爹就是縣衙總捕頭,好像注定他一出生就得子承父業似的。

  可他的娘說,他滿一歲抓周時,抓的就是個捕快帽,那時不甚喜歡他一副短命樣的爹,輕哼了聲,「他那樣子有辦法繼承我衣缽嗎?」據說,殷夫人因此痛哭了一夜,失言的殷老爺又是下跪又是賠罪,才把妻子給安撫了。

  殷夫人雖然外表看來溫婉爾雅,卻是十足十記恨的性子,因為殷老爹那句話,她找來了師父教他武功,原本只是想強健他的體魄,尤其他的四肢一年四季都凍得如天天都在過寒冬臘月,一望便知體虛得很,他的娘早也補晚也補,督促白日勤快練功夫,偏他好像真在這方面有天分,武功蒸蒸日上,縣衙徵官差時,殷夫人更是直接替他報名,要在看不起嫡子的殷老爺面前爭一口氣。

  他一點都不想當官差啊!

  可他最終還是當了官差了。

  這官差可不是啥好差事,瞧他爹就曉得了。

  從小,他爹只要縣衙那有消息過來,就算飯才吃一半,大便才撇半條,與侍妾打得正火熱,都得穿戴整齊,迅速出門追捕犯人。

  沒日沒夜的。

  說真格的,這當捕快的薪餉並不多,不過由於他爹當年為人正氣,講情道義,他娘的爹,也就是他的外公對其非常欣賞,所以不僅把女兒嫁過來,還奉送一大筆豐厚嫁妝,這殷家的日子才能過得這麼舒爽。

  他被錄取當了捕快爺後,屢建奇功,再刁鑽詭譎的案子他都有辦法破案,成了縣太爺面前的紅人,原本不喜歡他的父親,因此改變了態度,逢人便誇讚他的兒子有多好多優秀,與過去的冷淡截然兩樣,也終於讓憋屈的殷夫人揚眉吐氣了。

  殷華非不得已當了官差,這縣衙有它的規矩,他也有他自個兒的規矩──日陽一落山便下工。

  其他捕快哪有這樣的好日子?

  但就因他十五歲進了縣衙後,祈本縣犯罪率年年下降,朝廷年年發賞,縣太爺年年笑呵呵,於是大家也就對他的「規矩」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他去了。

  殷華回到院宅,與母親打過招呼,進了廂房,果然就見一桶熱水已冒著白煙正等著他。

  他的規矩,家裡自然也知道的。

  他脫衣跨入桶裡,雖然是七月天,但他一點都不覺得水熱燙。

  或許,因他也是七月出生的關係吧。

  他發青的臉色、他輕快的身形,他即便在酷暑仍冰涼的體溫,他如妖般微尖的耳形……府裡有人曾臆測,說不定他在出生時那一摔,就被換了魂了,霸占這身軀的是一縷陰魂,所以體質才會這麼陰寒。

  他才不管別人怎麼說,他也懶得跟那些好聊小道消息的無聊人士講話。

  家中的丫鬟小廝瞧見他就害怕,兄弟姊妹也不太敢跟他攀談,他很習慣,並覺得無所謂,好像他天生就是這麼寡言封閉,對現世周遭情況毫無興趣。

  如果可以,他還真想上山修行,遠離喧囂人世,一人獨靜。

  可他卻當了忙碌的官差。

  真是煩人啊。

  祈本縣的犯罪率年年下降,這也表示捕快爺的日子是越來越清幽了。

  殷華穿著捕快服,腰際配著把利劍,在街上巡邏,民眾瞧見他,頷首招呼後,速速避開,在他的周圍,半徑五尺之內,沒有半個人。

  殷華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像結了冰似的,就算回民眾的問好,也一樣是面無表情的點點頭而已。

  他的周身像散發著寒氣,再大的日陽,也熱不到他。

  殷華擅使鐵鍊,平日那沉重的鐵鍊就纏在他的右手,為了方便操作,所以他的衣衫是無袖的,手臂上肌肉虯結,和他看似瘦弱的身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他不似一般人將頭髮束起,而是披散下來,鬆鬆在背上以髮帶紮起──那是為了掩飾他如狐般的尖形耳朵。

  他不喜與人搭理,也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他,但他的娘可就不這麼想了。

  殷夫人很介意殷華那雙略尖的耳朵,還有人在背地裡說閒話,說他是狐狸轉世的。殷夫人惱那些閒話,故堅持殷華把頭髮披散下來,將耳朵遮掩,減少被說三道四的機會。

  不僅如此,他的聽覺、嗅覺、視覺等五感都比常人靈敏,他可以在父親剛離開縣衙就告訴母親這件事,他可以在屋內就聽到五條大街外的人聲,專注用心甚至可以聽到聊天的內容……當他一次次告訴母親,並一次次驗證後,母親驚駭得要他不准再提這些,尤其在外人面前,以免被視為異類看待。

  母親愛他,但不接受他。他很明白。

  也許在她心裡亦曾懷疑過他在出生那時便摔死了,此刻佔據身軀的可能是縷陰魂、可能是妖,但畢竟是她經歷陣痛所生下來的獨生子,所以她愛他、保護他,但就是不肯接受真實原本的他,掩耳盜鈴的將他當成「正常」孩子撫養長大。

  行到飯館前,陣陣菜香味飄出,地上的影子幾乎成了一團,顯示此刻是正午時分,該用午膳了。

  殷華直接坐入飯館外頭設置的桌椅,點了幾樣菜跟大碗白飯(當差時是不行喝酒的),從衣內抽出本書閱讀起來。
小二很快的將飯菜送上。他自筷筒內抽了雙竹箸,就要享用他的午膳,身旁的椅子有人爬上來了。

  那是兩名孩童,一男一女,女的約莫九歲,男的大概七歲,長相極好、極討喜,很是標致的孩兒。

  他們跪在椅上,兩手撐著腮,以一雙非常渴望的眸望著殷華。

  殷華素來不太搭理人,尤其還是兩名孩童,故他視而不見,專心吃菜。

  但……那灼熱的視線真是比七月的日陽還要兇猛。

  「你是殷華喔?」男童好奇的問。

  「你是殷華喔?」女童亦好奇的問。

  知道他是殷華還不快滾,不怕晚上發惡夢?

  「叔叔。」得不到答案的男童又出聲,「凡凡肚子餓了。」關他什麼事?

  他夾起一塊豆腐,送入嘴裡。

  「不可以叫叔叔,要叫哥哥啦!」男娃對面的女娃嫩嫩的幼嗓教訓了弟弟,接著對殷華撒嬌道:「哥哥,芃芃肚子餓了。」根本是換湯不換藥。

  殷華不理會,夾了一塊炒蛋送入嘴。

  「哥哥,我們拿筷子了喔。」芃芃拿起筷子,凡凡見狀也跟著拿筷子。

  「叔叔,我們吃了喔。」凡凡夾起一塊絲瓜。

  殷華終於抬眸,冷眼掃過兩名厚臉皮,沒待他同意就主動動筷的孩童。

  他狠狠掃過。

  再狠狠掃過。

  死命狠狠掃過……喝,竟然不理他!

  這兩名孩童好厲害的淡定功夫,尋常人一對上他的視線,就嚇得噤若寒蟬,孩童必定嚎啕大哭,而這兩人竟然無動於衷,還吃掉他半盤枸杞絲瓜了。

  「叔叔,你為什麼都不吃肉?」凡凡好奇的問。

  「哥哥,我們點盤炒豬肉來吃好不好?」芃芃甜膩膩的語氣充滿撒嬌。

  他們不僅厚顏無恥,還得寸進尺了!

  未經同意就擅自動用他人的膳食,還坐沒坐相,吃沒吃相,真不知這兩孩童的爹娘是怎樣的家教!

  他不悅放下筷子。

  「你們是哪家的孩子?」陰冷的嗓音,足以將人當場結冰。

  但這兩名孩童根本是仲夏的熱情太陽,就算冰塊結在他們身上,也要馬上融化了。

  「聶家的。」聶芃瞇著笑眼回答。

  「聶家的。」聶凡塞了滿嘴香菇回答。

  「你家雙親沒有教導你們不可吃霸王餐?」黑眸正對著兩人雙眼嚴厲掃過,凶狠的語氣帶著警告,放在桌上的掌「砰」的拍了桌面,一桌子的吃食飛上半空,再落回原處。

  這要是一般孩童早就嚇得屁滾尿流,哭著找爹尋娘,嬌弱一點的當場昏過去都有可能。

  可他們依然不動如山,甚至還嘴巴張得大大的看著盤子飛上天,盤子落回桌面,然後拍手叫好。

  「哥哥好厲害。」聶芃雙手托腮,望著他的眸閃亮亮。

  「叔叔好厲害。」聶凡用力鼓掌,眸中充滿敬仰。

  「……」他這一生,竟會有無言的時候?

  他這一生,竟會遇到一對年紀小小,卻對他毫無懼意的孩童?

  而不曉得他心中糾葛的兩姊弟又像餓死鬼投胎一樣狂吃他盤中的食物。

  「叔叔,凡凡跟芃芃沒有爹娘。」聶凡看中了豆腐,可是怎麼都夾不好。

  殷華聞言愣了下。

  「哥哥,芃芃跟凡凡只有奶奶跟姑姑。」聶芃幫著聶凡夾豆腐,卻只是將豆腐攪得更碎。

  殷華瞧得沒耐性了。

  他扣起聶凡的下巴,在聶凡嘴張得老大時,將豆腐送了進去。

  「哥哥,芃芃也要。」聶芃亦跟著張了嘴。

  殷華乾脆將整盤豆腐都推給了聶芃。

  聶芃開心了,直接將臉埋進盤子裡吃食。

  殷華震驚得微微瞪大眼。

  這分明是狗在吃飯的樣子。

  他們的長輩平日是怎麼教孩子的?

  莫非因為失了雙親,奶奶跟姑姑就凌虐孩童,所以連飯都不給吃,僅給餿水,才會吃相這麼難看?

  殷華將聶芃的頭硬抬了起來。豆腐沾上了她的鼻尖,嘴巴周圍都是嫩白的豆腐屑,他瞧得蹙眉,拿起手巾往她臉上拭淨。

  他將調羹塞進她手裡,要她用調羹吃豆腐。

  然而,他才回頭,就看到聶凡也學著姊姊的樣子,埋頭唏哩呼嚕吃著盤中的蒜炒香菇。

  他認為實在有必要探訪一下這兩名孩童的家庭,說不定背地裡有凌虐的事實,衣衫底下傷痕累累。

  「小二。」他轉頭叫小二過來,再要了一支調羹,叫了兩碗飯,並多點了兩樣菜。

  「為什麼沒有肉肉?」對於新叫的菜還果真是「菜」,聶凡眉頭打結。

  「我吃素。」不吃拉倒。

  他從小聞到葷味就會作嘔想吐,長大後這樣的情形好多了(鼻子太好也麻煩),但對於葷食是絕對無法入口,頂多只能吃點蛋。

  用完午膳,他對兩個吃飽喝足,頗有意思要開始打瞌睡的小鬼頭問道:「你們家在哪?」

  「在那。」聶芃指著西方。

  「在那。」聶凡指著北方。

  不能統一一下口徑嗎?

  「你們帶我去……」就在這時,一名姑娘匆匆忙忙跑過來了。

  「芃芃、凡凡,你們在幹嘛?」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23 01:43 PM

第二章

  急奔而來的姑娘約莫二十出頭,殷華猜測應該是這兩名孩童的姑姑。

  果如預料,聶芃瞧見對方,即大喊了聲姑姑,接著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肩頭瑟縮,拉著弟弟,輕喊:

  「快走,姑姑來了。」聶凡驚愕張嘴,口中殘渣掉了桌。

  兩人慌裡慌張,七手八腳趕忙就想爬下椅逃跑。

  「你們兩個給我站住!」聶湘大喝一聲,兩名孩童立刻靜止不動。

  姑姑一聲威嚇,兩人就噤若寒蟬,比他「鬼捕」還要聲勢嚇人,可見他們在家裡必定常遭受凌虐才會這麼害怕。

  殷華起身,將兩名孩童保護在身後。

  「芃芃、凡凡,你們……」指責到了嘴邊,戛然而止,「殷華?」殷華略略蹙了眉。

  這姑娘好大的膽子,竟敢直呼他名諱?

  他明白了!有什麼樣的姑姑就有什麼樣的侄兒,這兩名孩童一開始也是直呼他名諱,厚顏無恥爬上他的桌,連詢問都沒有就直接動手吃食。

  「叔叔,救命。」聶凡抓住殷華褲腳。

  「哥哥,救我。」聶芃抓住殷華另一邊褲腳。

  「你們兩個兔崽子,不要以為找了殷華就能保護你們,給我出來!」聶湘手指著兩人。

  「嗚嗚嗚嗚……我不要嘛……」聶凡哭了。

  「姑姑,拜託……」聶芃哀哀祈求。

  聶湘走上前,想將兩個兔崽子揪出來時,沒想到殷華忽地扣住她的手腕。

  他掌心那冰冷的觸感使她不由得抖顫了下。

  早聽說他體溫一年四季都低,加上外型的特異,所以才有「鬼捕」名號,真沒想到,傳言竟然是真的。該不會是那日一摔,真摔出了傷了?

  她望著那隻手背上可清楚看見青筋的大手,感到愧疚與不捨,然而,下一瞬,她卻發現有道鐵鍊繞上了她的手腕,而且是將她兩手都一起捆起來了。

  她詫異抬眸望向始作俑者。

  「你被捕了。」殷華將鐵鍊收緊,使她動彈不得。

  「啊?」聶湘驚愕張嘴。「我被……捕了?」

  「沒錯。」

  「我犯了什麼罪?」她清清白白、兩袖清風,好端端怎會被捕?

  「凌虐孩童。」

  「凌虐……孩童?」聶湘傻眼了。「我凌虐哪家的孩童?」

  「他們兩個……」殷華話還沒說完,忽然有四顆小拳頭如下雨般紛然落在他身上。

  「放開姑姑!」聶凡、聶芃哭著大喊,「放開姑姑!」聶芃甚至張嘴從他的大腿咬下去。

  這兩個娃娃是怎麼回事?

  他抓了凌虐他們的姑姑,結果他們竟然對他動手動腳,還咬他?!

  「再亂來,三個都抓進衙門!」聶凡、聶芃彷彿聽不進去他的威脅,依然對他又踢又踹又咬。

  「凡凡、芃芃,你們安靜點。」姑姑平聲一句話,勝過他「鬼捕」的喝令,兩名孩童安靜下來,但眼中都有著不甘與怨恨的淚。他們站來姑姑兩側,像小衛士一樣,一人抓著一邊的衣衫,就怕姑姑真被抓去關了。

  「不好意思,你剛說我凌虐誰?」她剛沒聽錯吧?

  「他們兩個。」

  「我凌虐他們?」這真是聶湘這輩子聽過最大的笑話了,「請問是為什麼?你為什麼認為我虐待他們?」

  「他們吃飯姿勢如狗食,你在家是否僅給予餿水?」

  「怎麼可能!」餿水是餵豬的,哪是餵小孩的?

  且他剛說啥?吃飯姿勢如狗食?

  這兩個孩子……聶湘氣結。

  鄰居陳家有個孩子名大山,智能不足,都二十了還憨憨的,他吃飯的樣子就是整盤端起來埋首吃,他們最愛學大山吃飯,不用竹箸、調羹,吃起來很方便。

  她罵了幾次,所以他們在她面前會照規矩來,但一離開她的視線,就又亂來了。這下可好,竟然被殷華認為她是在凌虐孩童?!

  天地良心啊!她回去一定要狠狠教訓這兩個臭小鬼一頓。

  「他們雙親皆逝,你不願撫養便凌虐。」殷華冷言道。

  「我才沒有。」她可是撫養得心甘情願!

  「他們一見你便心生畏懼,是否常揍孩子?」殷華一句一句問供,語氣清晰且嚴厲。

  聶湘閉眼深吸了口氣,這是她發怒的前兆,兩名孩童見狀,迅速鬆開拉著姑姑衣衫的手,改「投奔」殷華了。

  「你們兩個跟殷華胡說八道了什麼?」要不是雙手被鐵鍊纏繞,她就要扳手指了。

  「沒有啊。」孩童無辜搖頭。

  「我給你們吃餿水,常打你們?」真的很找死。

  「沒有!」孩童用力搖頭。

  「姑娘,你在威脅他們。」殷華出聲打斷。

  「他們只是想逃學。」聶湘抬首望進殷華那雙如狐狸般尾端上揚,又圓又潤,睫毛濃密似抹了妝的鳳眼。

  他的眼睛看起來很正常呢。聶湘想。

  五歲時,那雙不尋常的眸真是她看錯了吧?

  不過雖然看起來很正常,但他的眸色似乎比較淡,黑眼珠的範圍也比一般人大,這使他的眼睛看起來深邃明亮,害她忍不住多盯了好些時候。

  真是一雙好漂亮的眼眸。

  幾乎從出生以來,除了他的母親殷夫人,從沒有人敢這樣直視著他,而且還凝視了這麼久,臉上沒有出現任何畏懼,甚至,他還看見了淡淡的笑意。

  他暗中用力吸聞了一大口氣,聞入了她的味道。

  人在各種各樣情緒發生時,身上的味道也會有所不同,此時吸入胸臆的是淡淡的甜香,沒有恐懼害怕的酸臭、生氣憤怒的腥味,而是欣喜歡悅的甜。

  他再仔細一瞧淡揚笑意的和煦面容,莫名的,胸口束緊,好像纏在她手上的鐵鍊這會兒纏到他胸口去了。

  他覺得無法呼吸,覺得心很痛,他甚至有些狼狽的大口喘氣。

  「殷華?!」聶湘詫異上前,「你怎麼了?」那張已經夠青白的臉現在白得比紙還透,額上隱約可見細小汗珠,在在證明他身體不適。

  「芃芃,」聶湘當機立斷,「去醫館叫大夫過來。」

  「哥哥怎麼了?」聶芃擔心的問。

  「先跟弟弟去叫大夫,快!」

  「好……」

  「不用!」殷華伸手,將囊芃拉了回來。

  「啊!」突如其來的冰冷透入衣衫,聶芃驚得尖叫了聲。

  殷華立刻收回手。

  「姑姑,哥哥的手好冰。」殷華微乎其微凜容。

  他當然知道自己的手溫極低,每次母親一握著他的手,就泫然欲泣,好似他命不久矣,即將往生。

  這兩名孩童即將會有看到他的「正常」反應了。

  「真的嗎?」聶凡張大好奇的眼。

  在殷華毫無心理準備之下,聶凡抓住他的手。

  「哇,真的好冰!」聶凡驚喜的嘻笑,在他手上摸來摸去。「好冰喔,好舒服喔,姊姊,真的好冰耶。」

  「對啊!」聶芃也來抓他另一隻手了。「好冰好想吃喔。」這兩個孩子真是「正常人」嗎?殷華瞪著兩名將他的手又摸又蹭,還貼上臉頰的孩童直發楞。

  「凡凡、芃芃,姑姑跟你們說過什麼了?」聶湘既沒吼,音量也沒加大,但兩個小娃兒就戒慎恐懼的把玩鬧的手縮回。

  「哥哥身體不好,所以手冰冰的。」聶芃嘟著嘴回。

  「那你們還玩哥哥的手?」聶湘瞪著兩姊弟。

  「可是叔叔的手冰冰的很舒服。」聶凡不服氣的說。

  「還頂嘴?」兩人立刻把嘴巴閉起來。

  「殷華,」聶湘放柔音調詢問他,「真的不用看大夫嗎?還是我們送你回去?」他還真被當病人看待了?殷華啼笑皆非。

  雖然他無法解釋剛才突如其來的胸悶是怎麼一回事,但他很清楚自己的身體其實十分強壯,不管是從小吃補還是練武的關係,他從小到大不曾有過風寒病痛,比頭牛還壯,就他的外表會唬人,一臉病癆樣,隨時歸西都不會有人訝異。

  他直起身來,調整了一下呼吸,那胸悶的症狀紆解了不少。

  「你剛說他們逃什麼?」他望著她的眼,而她也正面迎視他的眸。

  「逃學。」

  「逃學?」是他曉得的那個「逃學」?這兩個貧苦孩子逃學?

  他看起來似乎沒什麼大礙了,於是聶湘指著來時路,「若你不信,跟我走一趟吧。」才靠近私塾,兩名孩童就怕得不太敢前進了。

  「姑姑,人家不喜歡讀書啦。」聶凡張著嘴,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讀書,考取功名,才能當大官、成大事,姑姑辛苦洗衣賺的錢都給你們兩個讀書了,怎麼可以逃學!」聶湘聲色倶厲。

  「女生又不能參加科舉,幹嘛人家也要讀書?」聶芃小小聲的抗議。

  「你不陪在弟弟身旁,弟弟怎麼可能安分唸書,沒想到你竟然帶著弟弟一起逃課!」聶湘氣道。

  聶凡屁股像扎了針,無法安靜的坐在椅上唸書,有姊姊陪讀情況會好一點,於是她咬牙讓兩姊弟都上了私塾,怎知,姊姊竟帶著弟弟逃課了!

  聶芃扁著嘴,別過頭,小小臉上滿是不服。

  「女生讀書又沒有用。」私塾裡只有她一個女生,大家都說她讀書是浪費錢嘛。

  「識字怎會沒有用?」聶湘低下身,好聲勸解,「識字的話,說不定以後還可以到大戶人家當管家的工作,你之前不是很羨慕陳員外家中的管事吳嬤嬤,管一大群傭僕,看起來很風光?姑姑去問過了,吳嬤嬤是識字的,還會算帳記事,所以才能謀得這差事。」

  「可是讀書好辛苦。」還要背一大堆文章,她真的很不想上學嘛。

  「不然你別讀書了,跟著姑姑洗一輩子的衣服,好不?」聶湘故意用粗糙的雙手拉起侄女的手。

  姑姑的手有多粗糙,就知道她為了家人奉獻了多少心力。

  她跟弟弟曾經發誓過要好好努力讀書,以後做大官賺大錢,讓姑姑不用再那麼操心勞力,可是讀書太苦,苦到她都忘了自己的誓言了。

  聶芃抿了抿嘴,「不,我要當總管,這樣才能賺很多錢給奶奶跟姑姑用,還可以給弟弟上京趕考。」

  「芃芃好棒。」聶湘欣慰的摸摸侄女的頭,「弟弟還不太會想,你要教他,讓他知道姑姑逼你們讀書都是為了你們好,懂嗎?」

  「嗯。」聶芃點頭,拉起弟弟的手,「弟弟,我們去讀書。」

  「不要……」聶凡頰上掛著兩滴淚,嘴裡雖說著不要,但一向聽姊姊話的他,還是乖乖跟著進私塾了。

  聶湘看著進入私塾的兩姊弟被夫子訓斥了一頓才迴座讀書,還不忘轉頭對她做鬼臉,嘴角微微揚笑。

  只要孩子們成了才,那麼她所有的辛苦便值得。

  她轉頭對殷華道:「真是抱歉,我家兩個不懂事的,勞煩到你了。」

  「他們的吃相與狗無異。」

  「他們肚子很餓的時候就是這樣的,我沒時間常陪在他們身邊,沒徹底糾正,以後我會注意。」聶湘尷尬的笑了笑,「現在可以幫我解開鐵鍊了嗎?」殷華將細瘦腕上的鐵鍊解開。

  白晰的肌膚上印著鐵鍊的痕跡,紅紅交錯,殷華覺得他的腦子似乎被什麼刺激了一下,隱隱發著疼。

  「你……」

  「抱歉,殷華,我還有事要忙,我先走了。」她溪邊的衣服才洗了一半,就被夫子派來的人告知兩孩子逃學了,匆匆請許嬸幫忙看管一下衣服,就急忙忙跑出來追人。都出來這麼久了,得趕快回去才行,不然對許嬸過意不去。

  她速速福身,轉身便跑。

  他還有話要問的……殷華楞了楞,心想,他幹啥對這家人產生興趣?

  他望向私塾,以同樣的頻率搖晃著頭顱,跟著夫子唸書的孩童們,萬綠叢中就聶芃那麼一點紅。

  瞧他們的穿著打扮,還有補丁的衣裳,可見不是什麼好過人家,是怎麼辛苦掙錢才掙來上私塾的錢?

  而那名姑姑,年紀不小了,尚未婚嫁嗎?否則怎麼照顧這兩名打小就失去雙親的孩童?

  通常若要培養孩子,一定只培養男童,女童該幫忙一起做事賺錢的,姑姑卻還是讓女童也跟著一起讀書,那是怎樣的思考邏輯?

  他心中有納悶,卻又好笑關他什麼事。

  而且他似乎只要一將精神專注在那位姑姑身上,身體就不太舒服?

  應該是巧合而已吧。

  他轉身,毅然決然離開。

  「叔叔。」

  「哥哥。」殷華才轉過街角,就聽聞背後有人大喊,很是稚嫩的嗓音,一聽便知是沒幾歲的孩童。

  他沒搭理,徑自往前走。

  過沒一會兒,他的褲腳被拉了。

  「叔叔,你要去哪?」

  「哥哥,你要去哪?」低頭,果然是聶家兩名孩子。

  他繼續往前行,不理會這兩名孩子。

  「叔叔,我們一起去吃飯。」聶凡拿出一顆饅頭。

  「哥哥,你要吃嗎?」聶芃也拿出饅頭。

  很好,這兩個孩子對他冷淡態度置若罔聞的功夫,比他的輕功還要了得。

  「你們自個兒吃。」他可以直接把兩個粘人蟲推開嗎?

  「一起吃嘛。」聶芃抓住他的右手。

  「一起吃嘛。」聶凡抓住他的左手。

  他們完全無視他掌中的冰冷,小小的手熱燙燙的,好像要將他身上的寒氣給蒸散了。

  殷華感受到附近人們的異樣眸光,微抬眼,果然看到離他至少有數尺遠的人們都面露著訝異與不解。

  孩童見了便要啼哭的「鬼捕」,身邊竟跟了小孩?

  別說一般人們,連他都要納悶這兩個孩子怎麼有膽子靠近他,甚至還主動拉他的手。

  「你們不怕我嗎?」他沉聲問。

  「為什麼?」聶凡不解。

  「為什麼?」聶芃一樣不解。

  「姑姑說你是好人。」聶凡露出缺了門牙的嘴。

  「姑姑說你好棒。」聶芃咧開嘴嘻笑。

  「姑姑說以後要跟你一樣當很厲害的官差。」

  「是你要當官差。」聶芃拍了弟弟的頭頂一下。

  「不是啦,凡凡要當官。」聶凡理直氣壯道。

  「芃芃要當官差夫人。」聶芃小手貼著嫩頰。

  「你要當叔叔的夫人。」聶凡報復的回拍聶芃。

  「哥哥以後可以娶芃芃嗎?」聶莧一臉嬌羞的笑。

  「……」殷華被聶芃問得無言了。

  這兩名孩子的姑姑在哪?怎還不快過來把孩子領走?

  才想著呢,就聽到聶芃低喝了一聲,「慘了,是姑姑。」

  「在哪?」聶凡左顧右盼,殷華不自覺的也跟著他的視線走。

  「在前面,跟著許嬸一起。」聶凡看見了。

  殷華也看見了。

  小小細瘦的身子,背著一個大大的竹簍,看上去步履維艱,但仍笑著跟旁邊婦人說笑的,不就是這兩個孩子的姑姑嗎?

  他細看竹簍內的東西,是已經洗好,濕漉漉,沿路還滴著水的衣裳,他想起之前好像有聽到這位姑姑提到「洗衣」這事,莫非她的工作就是替人洗衣?

  洗衣這差事工資高到可供應兩個孩子上私塾?

  「我們快回私塾。」聶凡催促。

  「好。」聶芃拉了拉殷華的褲子,「哥哥,明天見。」

  「叔叔,明天見。」已經跑開的聶凡頭也不回的揮手。

  殷華回頭睨了一下兩人的背影,繼續巡街的工作。

  當人接近背著洗衣竹簍的兩人時,年紀較大的那位明顯往一旁挪開了腳步,聶湘見狀也跟著往旁靠,並在擦肩而過之際,謙卑的垂著頭。

  殷華往前走了幾步才倏然回頭。

  她裝作不認識他。

  可那女人昨日明明直接喊他的名字,現下卻跟一般民眾一樣,與他保持畏懼的距離。

  怪了。他摸著下頷沉思。

  再想想剛才聽那兩個小鬼頭所言,那位姑姑似乎一直在他們面前說他好話,問題是,他與他們一家人昨日才認識的。

  官差的直覺告訴他,那位姑姑必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殷華快用完午膳時,兩個小鬼頭又出現了。

  他們毫不客氣的爬上他旁邊的椅子,手上抓著個小饅頭,那大小若是他,一口一顆,塞牙縫都不夠。

  「叔叔。」聶凡對他爽朗的笑,儼然他是他親人一樣熱絡。

  「哥哥。」聶芃臉上透著小女孩的嬌羞紅暈。

  「叔叔,我可以把你的蛋夾在饅頭里吃嗎?」聶凡指著他尚有幾片蛋白的荷包蛋。

  殷華無聲將盤子推過去。

  「謝謝叔叔。」聶凡開心的將饅頭撕成兩半,把蛋夾進饅頭。

  「哥哥……」聶芃的眸巴巴盯著鹵豆干的盤子。

  殷華將還剩兩塊豆干的盤子推過去。

  他早看到她偷瞄鹵豆干很久了。

  聶芃毫不客氣的伸手便抓。

  殷華拍掉她無禮的手,將筷子塞進她手裡。

  從這兩名孩子沒啥家教看來,那位姑姑必定也沒什麼時間管孩子吧?

  「你們奶奶呢?」他記得他們還有一個奶奶。

  「在睡覺。」聶凡口齒不清答。

  「在發呆。」聶芃吃掉了豆干才回。

  「是在睡覺還發呆?」這兩個孩子就不能統二下口徑嗎?

  聶凡聳肩,「不知道。」

  「奶奶不是在睡覺就在發呆。」聶芃回。

  「誰幫姑姑做事?」

  「我會幫忙掃地。」聶凡舉手道。

  「我會洗碗喔。」聶芃攏了攏鬢邊散發,「姑姑說要會做家事才能成為賢妻良母。」飽含深意的眸瞟向殷華。

  「姑姑婚配了嗎?」裝作沒看見的殷華又問。

  「姑姑沒有丈夫。」聶凡回。

  「姑姑說她就指望我們了。」聶芃回。

  「姑姑幾歲了?」

  「二十三。」聶芃以手指比出數字。

  「這麼大了怎麼還沒婚配?」殷華回想聶湘的模樣,白白淨淨的,跟聶芃有些相似,都是長得漂漂亮亮的姑娘,身無殘疾,沒道理許配不到人家。

  「不知道。」聶凡聳肩。

  「姑姑說她就指望我們了。」聶芃又是這句話。

  「指望你們什麼?」殷華問。

  「做大官。」聶凡指著自己。

  「當總管。」聶芃指著自己。

  「萬一當不成大官也做不成總管呢?」殷華潑他們冷水。

  「人家一定會當大官的啦!」聶凡生氣扁嘴。

  「那就嫁給哥哥。」聶芃人小鬼大道。

  「……」殷華實在不懂他幹啥一直在跟兩個纏人的小鬼聊天。

  他習慣一個人在飯館外頭桌上用餐,不讓裡頭的吵雜干擾到他,可最近,這兩個不怕他的小鬼頭一直來糾纏,從不給他一個清靜的用膳時間。

  他最最不解的是,他為啥要搭理他們呢?

  又何必管那個姑姑到底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等我十五歲及棄,哥哥二十歲,就可以嫁給哥哥當官差夫人。」聶芃還在一相情願的編織美夢,「姑姑說,要當官差夫人一定要會識字,所以要乖乖陪弟弟讀書。」那位姑姑是在利用他讓聶芃乖乖讀書嗎?

  「姑姑說,等我當了大官,就可以讓叔叔當我的官差。」聶凡揚著下頷很是得意,「所以要乖乖讀書,才能當大官。」

  「……」他很確定這兩人的姑姑是在利用他無誤。

  他是不是該找那位姑姑談一談了?

  「啊,不早了,我們得回去私塾上課了。」聶芃跳下椅子,聶凡也跟著跳下椅子。兩人與殷華道別,手牽著手跑開。

  殷華放下銀子,離開飯館,走向離此最近的一條小溪。

  他不曉得聶家在何處,不過既然姑姑是幫人洗衣的,那應該是在小溪那一帶才是。

  他來到小溪,走到最多婦人聚集洗衣之處,但不見聶湘的身影。

  他來回走了兩趟,最後決定詢問其中一名婦人。

  「這位大嬸。」冷冷的嗓音在大嬸耳旁響起,嚇了她一跳,回頭一見是殷華,更是嚇得手上的擣衣杵都掉了。

  「殷、殷捕快,請問何事?」大嬸的嗓音還是抖的呢。

  「你認識凡凡、芃芃的姑姑嗎?」

  「凡凡、芃芃?」大嬸眉頭困惑微蹙,「殷捕快是說聶家的兩個姊弟?」

  「應該是。」

  「殷、殷捕快為何要找聶湘?」大嬸緊張的問。

  而差點被摔死的孩子,就是眼前的殷捕快啊!

  莫非殷捕快要報復當年的「仇恨」嗎?

  看這殷捕快,長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那青白的臉色、發紫的唇,再好看也讓人膽寒啊,聽說他的耳朵還是尖的呢,必是那孩子當年已經摔死了,現在的殷捕快其實是個「鬼」吧,所以才會「鬼氣森森」的,叫人望而生畏,心生恐懼啊。

  殷華沒有理會大嬸的問題,「聶家位於何處?」

  「往……往那個方向……」大嬸指往東南方向,「拐兩個街口,有間大雜院,再問個人聶家在哪,就會知道了。」殷華點頭稱謝,轉身離開。

  大嬸想了想,覺得不太妥當,她應該去跟聶湘通風報信一下,說「鬼捕」殷華可能要來尋仇了。

  但是她才站起豐滿的身軀,卻見殷華足不點地的,像陣風離開了。

  她傻楞楞的待在原地。

  她跑的速度會有殷華快嗎?

  答案是否定的。

  於是大嬸沮喪坐回原位。

  這聶湘若注定是個苦命孩子,那她一介凡人,也沒啥能力改變的,是吧?

  只能看她的造化了,唉。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23 01:43 PM

第三章

  聶湘將剛洗好的衣服披掛在後院的竹竿上,再把已經曬乾的衣服抱回屋內,平鋪在桌上,將裝了燒紅炭火的鍋子在衣上滑動,熨燙平整。

  外頭太陽大,暑氣逼人,屋內更勝屋外,聶湘怕汗水滴落在衣上,成了污漬,故在額上綁了條布巾,脖上同樣纏著一條,雖然模樣滑稽,但家裡就她跟母親兩人,也不怕會有外人瞧見,怎知,今天竟有客人上門了。

  聶家小木屋的大門是開啟的,從正門口就可以看到正辛勤滑動鍋子熨衣的聶湘。

  殷華一瞧見她像做工師傅的裝扮模樣,傻眼了。

  難怪無人提親啊。

  聶湘不其然抬頭瞧見有貴客大駕光臨,也傻了,熱燙的鍋子不小心壓到了手指,她竟然一點感覺也沒有。

  「你!」殷華大步踏入屋內,迅速抽出鍋下的手指,掌心直接包覆。

  聶湘一楞,這才知道剛發生了什麼事,也才感覺到疼,但是他的手很冰很涼,被握著竟然覺得很舒服。

  「你的手溫像冰。」殷華這才發現他竟然握著她的手指不放。

  他迅速抽手,面無表情的說:「去處理一下傷口。」

  「這點傷不礙事的。」她無所謂的笑笑道。

  從小幫母親洗衣、燙衣,大大小小的燙傷要多少有多少,早習慣了。

  她會堅持讓聶芃去讀書,也是因為她不希望她步她的後塵——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

  母親做啥工作,女兒也只能跟著做同樣的工作,如果照她的步子走,聶芃也只能當個洗衣娘,賣力賺著微薄的工錢,家裡若是出了事,根本沒有多餘的金錢可應用。

  就算是女子,能識點字,不僅夫婿可挑水平高一點的,工作上能選擇的也多了,像聶芃崇拜的總管吳嬤嬤,布莊那個管事的廖嬸,知縣夫人……等等,都是識字的。

  她希望聶芃能擺脫這樣貧苦的生活,識字,是她為她計畫的其中一步。

  殷華微蹙著眉,覺得她指上的那片紅痕看起來很礙眼。

  「你怎麼來了?」聶湘好奇問著沉默不作聲,不知何故死盯著她手指的殷華。

  她必定識得他,才會這麼對他說話。殷華想。

  「你認識我?」殷華抬起那雙漂亮又冰冷的眸問。

  「誰不認識殷捕快?」聶湘以略微調皮的口氣回道。

  「不僅如此。」事情沒這麼簡單。

  他不知道她是小時候差點摔死他的穩婆之女嗎?

  往事人人皆知,該不會只有男主角狀況外吧?

  「的確。」聶湘垂眸,盯向他腳上的布靴,「我連你屁股蛋的樣子都見過呢。」

  「啥?」她見過他的屁股?

  「當年……」

  「湘兒。」老邁的女人嗓音從內屋傳出。「湘兒啊。」

  「娘?」聶湘回身喊了聲,就看到一名老邁的婦人從左側的門走出來。

  老婦人看起來精神恍惚,雙眸沒有焦距。

  「湘兒。」她朝聶湘伸出手。

  「娘。」聶湘連忙回握。

  「你哥呢?他們還沒回來嗎?」聶嬸左右張望。

  聶湘聞言心頭髮酸。

  打從兄嫂意外過世後,母親就變得迷迷糊糊了,常弄不清楚誰是誰,也把兄嫂過世的事給忘了,偶爾清醒過來,就是一徑兒的哭泣,讓聶湘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她輕聲哄著母親,「他們晚一點才會回來,現在才過中午呢。」

  「那有給他們送飯過去嗎?」聶湘強忍滿眶淚,「有的,娘放心。」

  「那就好。」聶嬸抬頭,發現屋內有人,「有客人啊?」

  「呃……」聶湘瞟了殷華一眼,欲言又止。

  怎麼,他的身分難以啟齒嗎?殷華對聶湘奇怪的態度產生疑問。

  「這是哪位啊?」聶嬸問。

  「殷……殷捕快……」聶湘囁嚅的回答。

  「殷捕……」聶嬸那雙了無生氣的眸子瞬然間瞪大了,「殷捕快……啊啊啊……」聶嬸雙膝一軟,跪了地膜拜,「殷捕快,老身不是故意的啊,您死了就好好去吧,別來嚇老身啊……」聶湘猜八成是殷華那張死氣沉沉的臉嚇到了母親,以為當年那個嬰孩已經摔死了,現在是來索命的,殷華雖然一貫的面無表情,可誰聽了這晦氣的話哪個不動怒的?她又急又慌,不知該如何是好。

  「娘,不是啦,殷捕快人還好好的啦……」

  「湘兒,」聶嬸用力拉緊女兒的衣袖,「當年咱們摔死了人家,人家前來索命啦,咱們得快逃啊……不然小命就沒啦……」

  「娘,你誤會了,殷捕快人好好的,沒有……沒有去啦。」殷華見聶湘急得一頭一臉汗,沉默轉身,直接走開。

  聶湘看著連聲招呼都不打,也不干脆質問就走的殷華,傻了眼。

  必定是生氣了。

  她嘆氣,卻莫可奈何。

  「娘,人家走了。」她好聲好氣,「別怕了。」聶嬸見人真的走了,鬆了口大氣。

  「還好走了,等等你去買些金紙,幫殷捕快燒一燒,拜託他別來找我們了。」聶嬸急忙交代。

  還好殷華走了,要不聽到要幫他燒金紙,恐怕那張常年如罩寒冰的俊顏也要勃然大怒了。

  「我先扶你回房休息好不?」聶湘輕聲問。

  「好,我也累了,回房歇歇吧。」安撫好了母親,聶湘又回前廳繼續燙衣,怎知,才燙好幾件衣服,殷華竟然去而復返了。

  他該不會是想回來把事情問清楚吧?

  然而,她還未開口呢,就看到他將某樣東西放到她燙衣的桌上。

  「這是?」她納悶拿起。

  「刀傷、創傷、蚊蟲咬皆可使用。」

  「給我的?」看到他點頭,聶湘小嘴訝異張大,迅速將藥瓶推回去。「咱們素昧平生,不可平白無故收禮。」這要讓殷夫人曉得她竟然收了她家寶貝兒子送來的藥瓶,不管是因何原由,說不定她在祈本縣就別想立足生存了。

  「不是說連我屁股蛋都見過?」

  「呃……」聶湘俏臉紅紅,真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埋進去。

  她會說這句話只是想讓接下來要坦白的事實爭點和緩空間,說不定殷華怒氣會少些。

  瞧瞧他大限不久的模樣,聶湘真是越看越難過。

  要說當年那一摔未造成任何傷害,誰信?

  看他手冰冷的,這沉痼的內傷不曉得有多嚴重。

  他們聶家該負起責任的,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殷夫人人好,事後也沒有任何刁難,但這份愧疚感她一直放在心上。

  「真的不能收,非常謝謝你的好意,但我沒有資格收你的好意。」殷華忽然靠近了她,嚇了她一跳,連忙想後退,但他一把扯住她上臂,使她難以動分毫。

  「殷……殷華?」

  「你對我覺得愧疚?」他在她身上聞出了這樣的味道——一種鹹味,但不是單純的鹹味,是很複雜的,帶著微微酸意的鹹。

  果然是捕快,一眼就可以洞燭。

  「因為……是我們聶家害你變成這樣的。」

  「害我?」

  「你是我娘接生的,當時我在旁邊幫忙,我跟我娘……都差點摔了你。」要不是母女倆反應夠快,嬰兒就活活摔死在地上了。

  他恍然大悟。

  原來她就是當年接生穩婆的女兒。

  他知曉這事,也知道那穩婆姓聶,只是沒想到就是眼前這名大姑娘的母親,而她當初也在現場。

  「這藥瓶還你。」聶湘將藥瓶塞回他手中,「很抱歉,長時間以來一直無力彌補我們造成的傷害。」所以呀,她才會積極叫聶凡讀書將來進京趕考,只要考上進士得了官位,多多少少就有點力量可以彌補過錯了。

  她的道歉是真誠的,他一聞便知。

  她的無力是無奈的,瞧這近乎家徒四壁的小屋便知。

  回視他的眸沒有任何閃避,烏黑雙瞳映出他的倒影,他覺得整個人像要被吸進去了。

  忽地,他覺得胸口疼痛了起來——就像被鐵鍊所束縛,無法呼吸的疼痛。

  「你怎了?」聶湘詫異看著微彎著腰,緊抓著胸口衣服的殷華,「我就說你該看大夫的。」這一天發作好幾次,一定是很嚴重啊!

  心焦得額上布汗的她扶他到椅上坐下。

  「你撐著點,我去叫大夫,千萬別倒下啊。」

  「不用。」他將朝外急走的姑娘抓回來。

  「怎不用?你都……」她的身軀忽然被道冰冷氣息所包圍。

  「找到你了。」在她耳畔的薄唇,喃喃吐出這四字。

  水眸霍地瞪大。

  她對這四字有印象,在他剛出生時,還未呼吸、尚未啼哭,忽然就睜眼對她喊了這句話。

  不,她想太多了,嬰兒是不可能會說話的。

  但是……但是……不對啊,現在是怎麼回事?

  她被禁錮在……殷華的懷裡?

  他抱著她嗎?

  怎麼會她正想掙扎掙脫,抱著她的男人忽然又出聲了。

  「果然……」

  「什麼果然?」她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這樣就會好了。」緊縛般的疼痛已然消失,直覺是這麼告訴他這方法可行的。

  她聽得更是迷糊了。

  殷捕快,行行好,別跟個鄉野小民打啞謎啊。

  她沒讀過書,僅識的寥寥數字還是聶芃教她的呢。

  「殷……華?」抱著她的男人猛然將她推開,面露狼狽。

  他將藥瓶強硬塞回她手中,頭也不回的走了。

  「殷華?」聶湘忙追出去。

  但人才到門口,就看到殷華使輕功如陣風飛走了,她只能怔怔看著,老半天說不出話。

  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她莫名其妙的被抱了個……心慌意亂啊。

  轉身回屋,兩道恨不得燒死她的惡毒視線穿過她的身軀,她速速轉頭,果然看到胡大娘以怨恨的目光瞪著她。

  她抿緊唇,默不作聲,速速回屋,不管天氣熱,熨衣鍋子更燙,將大門關上。

  胡大娘怨她恨她,只因她揭露了她家相公醜事。

  她沒做錯。她用力握緊拳頭。

  胡家大漢輕薄陳家姑娘,當他衣衫不整的從陳家出來時,被聶湘親眼看見了。

  隔日,陳家姑娘上吊自殺,官府過來調查時,她說出了她前晚所見,官差因而抓了胡家大漢回去問審,證實的確是他強迫了陳家姑娘,才害得人家為保名節自殺。胡家大漢因而入獄,判刑二十年。

  胡家一家老小從此恨透她,每經過她家門口必定吐痰,光洗那些噁心的痰液,她就不曉得要花多少功夫跟時間。

  他們還曾經趁她不注意,把她剛洗好的衣服翻弄在地,毀了她一個早上的心血。

  被百般惡整,胸口有氣難發,但她還是得忍。

  他們家就這間小屋可棲身,目前洗衣的客戶也穩定,若是搬走,日子必陷入困頓。

  她只能企盼侄兒成器,方能替聶家帶來一絲光明。

  殷華的習慣一向是日陽西下便歸家。

  沐浴、晚膳後,早早就睡覺,簡直比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農家還規律。

  不過如此早睡的他常半夜醒來,天還沒亮就睜眼,閒來無事偶爾會出外晃晃巡街,某些專於夜晚作業的樑上君子才撬開人家的門窗入內偷竊,拿了有價財物循原路溜出,冷不防身後就傳來冷冷的一句——「往哪走?」宵小當場嚇得屁滾尿流,摔落窗下,縣衙大牢又多了犯人一個。

  於是,敢在晚上出來活動的小偷也大大減少了,假以時日,祈本縣就可成為夜不閉戶的純樸良善縣城了。

  殷華雖然很討厭當官差,厭惡當官差,但他卻是最為盡責的官差。

  這晚,殷華用過晚膳,回了房,該是準備更衣睡覺的時候了。

  丫鬟已經將乾淨的寢衣放在床上,整間房間空空蕩蕩的。

  由於下人見了他會害怕,所以很多事情都是事先就準備好,譬如沐浴的浴水,譬如更衣的衣裳,晨起時的洗臉水……等等。他不需要任何人在旁伺候,他又不是沒手沒腳,更衣梳髮這種事自個兒來便行。

  他拿起床上的寢衣,思索了會兒,又放下。

  他不想睡。

  雖說他的作息一向規律,但此時此刻的他卻毫無睡意。

  他不知怎地,心老掛念著某人。

  他穿回已脫下的外衣,瞟了掛在牆上的鐵鍊一眼,心想他不過出去一會兒,應該不需用到武器,就算沒武器,憑他的能耐赤手空拳要拿人也不是什麼難事,不過他總不會難得這個時間出去一趟也會遇到犯人吧?

  走出居住的廂房,站在大門口,他又停步沉思了起來,過一會兒舉步,轉往後院。

  後院西北一角,養著各式家禽,他森冷的目光朝籠內咕嚕咕嚕叫的雞隻們掃過一遍,那些原本還在「聊天」的雞,一被他目光掃過,就像被狐狸盯上,嚇得大氣不敢喘一聲,聚攏在一起,互相找掩蔽。

  他信手抓了只最肥嫩的,掐了頸後,大雞頸子往旁軟軟一歪,昏了過去。

  正拿了剩菜剩飯要來餵家禽的廚娘看到他手上竟抓著隻雞,睜大了不解的眼,卻沒膽量問一向吃素的少爺抓了雞想幹啥。

  殷華未多看她一眼,運起內勁,直上屋頂,向著東南方而去。

  「姑姑,晚膳好了沒?」坐在廳房,聶芃放下手上的書本,往右方廚房喊著。「芃芃好餓。」

  「凡凡也好餓。」聶凡是上半身都趴在桌上了。

  「好了好了。」聶湘拿著蒸好的饅頭跟兩樣青菜走了出來。「芃芃去叫奶奶吃飯。」

  「奶奶。」聶芃躍下椅,朝著坐在房間內發呆的聶嬸喊道,「吃飯了。」她喊了數遍,聶嬸才回過神來。

  「吃飯了?」

  「嗯。」聶芃攙扶著聶嬸走向客廳、飯廳、書房、熨衣間共用的廳房。

  一家四口圍著一張四方桌而坐,聶凡忍不住餓伸手拿饅頭。

  「凡凡!」聶湘拍掉侄子的手,「用膳前要做啥?」聶凡嘟了嘟嘴,「要向神明祈禱。」於是,除了聶嬸,三名姑侄雙手合十,喃喃念禱著。

  「請菩薩保佑殷華長命百歲。」

  「請菩薩保佑殷華身體健康。」

  「請菩薩保佑殷華抓到犯人。」一人一句,都是為了殷華祝禱,這是他們每日吃飯前的「儀式」。

  「好了,用膳吧。」聶湘拿起筷子。

  兩隻小手立刻抓了饅頭就啃。

  「今天夫子同你們教了什麼?」聶湘問。

  「夫子今天教我們……」殷華一來到聶家,就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還以為他們是在談論他,怎知竟然是在祈求神明保佑他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他隱蔽在窗後,微偏著頭,打量屋內的情況,只見除了聶嬸,另外三人均閉著眼,雙掌合十,虔誠的模樣跟在寺廟裡拜拜沒兩樣。

  這家人是怎麼著?用個膳還要先替他祝禱?

  難怪這兩個小鬼頭一見到他便直喊他名諱,小鬼頭的姑姑也一樣,原來他們每天都將他放在嘴上提?

  抓在手上的雞醒了,發出「咕咕」的聲音。

  「有雞叫聲。」耳聰目明的聶凡喊。

  「怎麼會有雞叫聲?」聶湘也聽到了。

  那聲音很明顯來自窗外,不是鄰居養的雞。

  「是不是許嬸家的雞跑出來了?」聶芃猜想。

  「我出去看看。」聶湘起身。

  萬一是許嬸家的雞跑出來,得幫著抓回去才行。

  她走來門口,冷不防有具瘦高的身軀擋住了她的去路。

  「叔叔!」咬著饅頭的聶凡迅速沖過去。

  「哥哥!」聶芃跟著衝過去。

  「你怎麼會來?」兩人異口同聲。

  殷華也有那麼些不知所措,但他一向擺著冷臉,所以誰也看不出他心湖中的波濤洶湧。

  他覺得,胸口又隱隱發疼了。

  奇怪,他一看到她就發疼,但若抱著她又會無恙,這是什麼怪毛病?

  「誰呀?」背對著門口的聶嬸轉頭問。

  怕被聶嬸認出殷華,到時又要叫人燒金紙,聶湘連忙將殷華拉到屋外。

  兩個小鬼頭已經很自動的站在他抓著雞的右手邊,好奇的逗弄那隻想掙扎逃脫卻無能為力的大肥雞。

  「有什麼事嗎?」聶湘問,小小的臉蛋有些發紅。

  她也不知她在心跳個什麼勁。

  這男人她認識十八年了,雖然嚴格來說,她前兩天才跟他說上第一句話,但平時「殷華」這個名字,可是每天都掛在嘴上的。

  因為對他的愧疚,每天都要跟侄兒女祈禱他的身體健康,她也不避諱讓侄兒女知道這件事情,聶家就是對殷華有愧,將來若有餘力,就該補償。

  對聶家來說,殷華是個存在於生活中的人,聶湘常跟侄兒女談論有關他的事,所以他們對於殷華也是耳熟能詳了。

  殷華小她五歲,以年紀來說就是個弟弟般的男子,都還沒行冠禮呢,怎知,忽然被抱那麼一下,她整個人就不對勁了。

  這該不會是人家說的「思春」吧?

  一抬頭,就看到他若有所思的盯著她,她覺得外頭好熱,人都要冒汗了。

  殷華舉起大肥雞,在聶凡、聶芃四隻眼睛虎視眈眈之下,拉起聶湘的手,將雞放入她手裡。

  雞一失了殷華內勁的拘制,立刻活蹦亂跳起來,聶湘抓不住,鬆了手,雞就逃了。

  「雞逃了呀!」兩名孩子忙著圍捕。

  一見雞亂跑,殷華習慣性的甩出右手……雞還是在亂跑。

  「殷華?」聶湘不解的看著姿勢帥氣,卻不知在幹啥的殷華。

  殷華呆了呆,這才想起他沒把鐵鍊帶出門。

  他心頭有些發窘的往前躍了幾步,虎口往大肥雞後頸伸去,略一施勁,大肥雞又暈了過去。

  他再次將雞塞進聶湘手中。

  「這是……」

  「加菜。」說完,他頭也不回的施展輕功飛走了。

  「好帥氣呀!」聶芃一臉痴迷的看著「未來丈夫」的英姿。

  「有雞可吃嗎?」聶凡則是涎著臉,欣喜瞪著昏厥的雞。

  聶湘則是傻楞楞的望著已經不見人的夜空。

  加菜?

  他特地送了雞過來給他們加菜?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23 01:43 PM

第四章

  縣衙捕快巡街,每半年換一次巡區。

  這一次殷華被編派的巡街範圍,正好在聶芃兩姊弟上課的私塾附近,所以他每次用午膳時,才會那麼「倒霉」屢屢被糾纏。

  一看到兩姊弟出現,殷華很認分的多點了兩樣菜。

  兩姊弟爬上長板凳,自動自發的自己拿了筷子便吃。

  殷華一副漫不經心的問,「雞好吃嗎?」

  「沒吃啊。」聶芃嘟起不悅的嘴。

  「為何?」他送雞過去就是給他們加菜的,要不看聶家一家人,個個嬌小又纖瘦,可見平時吃得不怎樣。

  「姑姑說,那雞是母雞,會下蛋的,所以要養起來。」聶凡塞了口菜後才說。

  那雞是母雞?

  當晚,殷華用過晚膳後,又來到後院的雞舍。

  廚娘看見他又出現了,可是驚恐萬分。

  殷華那長相,白日見就讓人膽寒了,夜晚更是陰森,鬼氣逼人,叫人突然撞見,不嚇死也去掉半條命。

  「哪隻雞是公的?」殷華問。

  冷冰冰的語氣,凍得廚娘都要發抖了。

  「那隻……」她指著一隻擁有大雞冠,雄糾糾氣昂昂的公雞,「那隻……那隻是公的。」殷華走進雞舍,毫不囉嗦的直接弄昏大公雞,來到了聶家。

  聶家用餐的時間比一般人晚些,通常得等到聶湘熨完衣服,才有空桌子可以用膳。

  殷華抵達聶家時,聶湘剛拿出蒸好的饅頭跟煎蛋出來。

  「有蛋!」兩姊弟驚喜的大喊。

  「這是殷華送的雞生的蛋,所以我們要說什麼?」聶湘問兩姊弟。

  「謝謝殷華。」兩人齊聲道。

  在外頭「聽牆角」的殷華啼笑皆非。

  他人又不在,是謝給誰聽?

  一家子圍坐在桌前,又是雙手合十,眸輕閉。

  「願菩薩保佑殷華事事順心。」

  「願菩薩保佑殷華長命百歲。」

  「願菩薩保佑殷華健康平安。」替他祝禱後,眾人才舉箸就食。

  昨晚聽見他們祝禱,殷華就心生納悶,以為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但今天很確實的再次聽聞,依他那麼好的聽力,就算聽錯一次,也不可能聽錯第二次。

  這家人,當真吃飯前都得來上這麼一遭?

  他上前,輕敲大門。

  「殷華?」聶湘詫異他怎麼又出現了。

  「叔叔!」

  「哥哥!」兩姊弟沖向他……手邊的雞。

  「又有雞!」聶芃蹲在地上將大公雞看得仔細。

  「好大隻。」聶凡睜大驚喜的眼。

  「這是?」聶湘走上前來。

  殷華將公雞塞進她手裡。

  「加菜。」他淡道。

  又送雞來給他們加菜?為什麼?

  百般不解的聶湘才剛要開口詢問,殷華竟然又轉身便飛走了,一點機會都不給。

  「加菜加菜!」小朋友們倒是開心得很。

  「這次送公雞來?」跟昨晚的母雞是要湊一對嗎?

  「姑姑,今天有雞可吃了嗎?」聶凡仰著天真小臉問。

  「不行。」聶湘搖頭。

  「為什麼不行?」聶芃藏不住滿心失望。

  「公雞要跟母雞在一起,這樣就可以孵出能生小雞的蛋,那我們家以後就會有很多雞了。」聶湘理所當然道。

  聽到兩姊弟抱怨的轉述,殷華真是差點被嘴裡的蘿蔔給嘻著了。

  「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吃雞嘛?」兩姊弟扁著嘴,一臉泫然欲泣。

  「我今天早上有去看雞,但是它們沒有生小雞啊。」聶凡垮著肩。

  「哥哥,要多久母雞才會生小雞?」聶芃問殷華。

  「我不知道。」他對這可沒研究。

  「討厭!」聶芃也跟著垮肩。

  「你們吃飯前為什麼要祝我健康平安?」對於母雞什麼時候會生小雞,他一點都不在意,他比較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姑姑規定的。」聶芃答,「每次吃飯前都要這樣祈禱,這樣殷華就會長命百歲。」

  「就這樣直接喊我的名字?」

  「不然菩薩不知道我們在幫誰祈願啊。」聶芃一臉正經道,「這是姑姑說的。」

  「你們這樣做有多久了?」兩姊弟互看一眼。

  「你生氣了嗎,叔叔?」聶凡忐忑不安的問。

  「你看我像在生氣嗎?」

  「呃……」聶凡頭偏過來又偏過去,「叔叔都沒有表情的,我怎知道你有沒有在生氣。」

  「我沒生氣。」他這個人很難動怒的。

  他天生對事物看得很淡,沒什麼物質慾望,從小到大因為外表所受到的偏見,更讓他不在乎他人對自己的觀感。

  因為他人的想法他從不放在心上,自然也就難萌生怒氣。

  「沒生氣就好。」聶凡笑開來,「我們每天這樣祈願很久了啊。」

  「以前是姑姑自己一個人祈願,我爹還笑她每天把男人的名字掛在嘴上,不好的。」年紀較長的聶芃對這方面還有記憶。「後來,她就叫我們也要跟著祈願,說這樣意念比較強的樣子。」聶芃聳肩,表示她其實也不太懂。

  她這麼做的原因,是因為小時候差點摔死他的愧疚感嗎?

  他打聽過,聶家因為此事,聶嬸穩婆的活兒無法做了,只好到處收人衣服幫人洗衣,而聶湘也是從小跟著母親幹活,日子過得又辛苦又累。

  但她卻沒有責怪殷家的意思,反而每天祈禱他活得健健康康?

  這事都過了幾年了?十八年了不是?他已經平安健康長大了,說不定他還比她強壯許多,可她就怕他的身體狀況有閃失嗎……一想到她,他就覺得胸口又有點發疼了。

  「……我們如果看到哥哥,姑姑就會跟我們說,那就是殷華,」這廂聶芃還在述說,「姑姑說我們一定要幫他祈願長命百歲,進廟拜拜的時候,也是這樣。」這就是他們為什麼看到他時,沒有任何恐懼,反而主動熱絡的原因?

  這種感覺好奇怪。

  他不認識他們,他們卻一直心心念念著他……不,應該是說「她」心心念念著他。

  聶湘蹲在用撿來的木片臨時搭建圍成的竹籬笆前,雙手托腮,看著正在地上以尖喙翻土找小蟲吃的兩隻雞,嘴角不由自主上揚。

  雞呢。

  是「他」給的雞呢。

  雖然她也不知為什麼他會突然送了雞來給他們加菜,來去如陣風的他,一點讓她詢問的機會都沒有,平白收了人家禮,心頭覺得不太好意思,可是被贈禮,還是讓人覺得開心的。

  她打算著,等雞生了蛋,孵出小雞,待小雞長大了,她就可以燉雞給殷華吃,幫他補補身子。

  「他的身子那麼寒,應該加點老薑片……嗯,還要加啥好呢?要不要去問問大夫,抓補藥一起燉呢……」連可生出雞的雞蛋都尚未產下,聶湘已經一相情願的幻想未來的計畫了。

  在那專注思考的嬌小身軀後方,有個人毫無聲息的佇立著。

  他聽見了她的自言自語,也曉得她在盤算什麼。

  「我不吃雞。」突然其來的冷嗓,讓專注思考的聶湘嚇了好大一跳,急急回身的她,差點就跌倒在地,慌忙以手掌撐地,詫異望著那背著光,面目模糊,只看見身形輪廓的殷華。

  「你什麼時候來的?」都沒聲音的。

  「我不吃雞。」他聲明,免得她白忙一場,「任何肉都不吃。」她竟是打算著大雞生小雞,小雞長大後燉給他吃?這雞是他自家中後院帶來的,殷家人想吃雞,要多少有多少,可不是帶來給她「養」的。

  「呃……」聶湘臉紅紅的站起,拍掉手上塵土,「你不吃肉的啊?」該不會她剛才的自言自語都被他聽見了吧?天啊,真是丟死人了。

  他點頭。

  「那你幹嘛帶雞給我們?」

  「加菜。」說著,他將手上以荷葉包裹,繩子四邊綁妥的東西給她。

  「這是什麼?」

  「雞。」

  「啊?」她納悶的回身看了身後的雞。

  「宰好的。」說完,他轉身就飛走了。

  「餵,殷華?」瘦高的身影一下子就消失在她眼前。

  這人是怎回事?

  為啥要一直送雞過來,而且每次東西塞了就跑,活像在作賊似的。

  且他剛說什麼?

  她提起手上的小包。

  宰好的……雞?

  她回到廚房,解開繩子,攤開荷葉,裡頭果真是隻雞,已經拔了毛,還剁成塊,只差烹煮就可以食的雞。

  他該不會是以為他若再送活雞來,她又會把它養著,這次乾脆送已經宰好的,想養也沒法養吧?

  她忍俊不住,噗哧笑出聲來。

  這個男人好有趣。

  她小手貼著頰,覺得心臟卜通卜通跳得快了,臉兒也有些發燙。

  哎呀呀,她在想什麼呢?

  她竟然有那麼一瞬間,對那個「弟弟」有了不應該的遐想。

  他可是她最最不可能喜歡以及被喜歡的男人啊。

  但,他為何要一直送雞來呢?

  殷華在第一次送雞過去聶家時就發現,他只要對聶湘那個姑娘好,他的心情就莫名感到愉快。

  這真是件弔詭的事。

  他這個人一向沒啥喜怒哀樂等情緒,淡淡然的,像老僧入定,無欲無求,也沒什麼明顯喜好——除了真的很討厭當官差以外——但若是與聶湘有關,他就可以感受到情緒的波動。

  尤其當他親耳聽到她說,等小雞長大要幫他燉補,還思量著要怎麼養他的身體時,雖說他的娘親也是從小到大關懷這事,但從聶湘口中說出來,感受就是不一樣。

  真是奇怪了。

  曉得她將他送的雞都收起來養,他乾脆上街到菜市口,請雞販直接剁了一隻雞。

  都剁成塊的雞,任她有通天本領,也沒辦法「養」了吧。

  當晚,他想知道那隻雞的「下場」,於是又偷偷來到聶家。

  他來得有些早了,聶湘還忙著在熨衣,兩個小孩坐在一旁專心讀書,屋內的氣氛十分寧靜舒適。

  孩童念著書裡的內容,聶湘邊工作邊用心聽著,偶爾有疑問便提出,兩姊弟像夫子一樣告訴她為什麼,若連他們也不知曉,就會把問題記著,隔日再去問夫子。

  殷華走到屋子後方的養雞之處。

  幾塊木板搭建起來的雞窩看起來不太牢靠,若下場雨或刮個大風,應該就會不見了,說不定連雞都會因此逃跑了。

  他思量了一會兒,來到一位木工師傅處,請他照他的要求,切割木板。

  處理好雞舍的事情后,他又回到聶家,這時,聶家人已經開始用晚膳了。

  他確定下午給的雞肉出現在餐桌上,大夥吃得津津有味,才滿意的離開。

  兩天后的下午,聶湘洗好衣服回家晾曬時,發現養雞處整個煥然一新了。

  不曉得哪來的「神仙」,竟然幫她家的雞蓋了全新雞舍,還有屋頂的,簇新的木板隱隱散發木頭香,這屋子比他們家看起來還要牢靠。

  聶湘不用細思,就曉得是誰的好意,即便他沒有留下隻字片語。

  她真的不懂,他為什麼要對他們這麼好?當初聶家可是差點害他丟失小命的。而且,人家雖然不明原因頻頻送禮過來,不回饋好似說不過去。

  他說過他不吃肉的,那麼她送些蔬菜過去,雖然及不上他給予的價值,總是一份心意。

  做下決定的聶湘一晾好衣服,就先將後院的蔬菜摘了一捆,出發至殷府。

  殷家本不是什麼名門大戶,不過因為娶了個富商之女,添購了地,門戶大規模修繕,有高聳的圍牆,寬廣的前後院,精緻的廂房,倒也有些許富貴之氣。

  聶湘站在至少有她兩個人高的朱漆大門前,不覺吞嚥了口唾沬,情緒緊張起來。

  打從殷華出生那天,母女倆差點摔死了殷夫人的寶貝獨子後,十八年了,她不曾靠近這扇大門五尺內。

  她這貿貿然送了菜來,人家會收嗎?她此時才擔心起來。

  鼓足勇氣上前,扣了門環,過了好一會兒,才有個男僕出來應門。

  「找哪位?」男僕問。

  「你好。」聶湘先鞠了個大禮才問,「請問殷華在嗎?」

  「少爺在衙門當差喔。」

  「喔,啊!」她這才恍然想起。

  瞧她這什麼笨腦袋,這個時候人家怎麼可能在家呢?

  「那個,」聶湘怯生生將手上的蔬菜遞出去,「之前曾受殷華一些好處,這是回禮,請幫我轉達感謝之意,謝謝。」

  「這樣啊。」男僕接過蔬菜來。

  「麻煩你了。」聶湘再次鞠躬時,有個婦人經過,瞧見這的動靜,好奇過來。

  「怎了?」問話的是殷府奶娘,是當初殷夫人陪嫁過來的,殷家所有的孩子都是喝她的奶長大的,故在殷家有不小的地位。

  「奶娘,這位姑娘說,曾經受過三少爺好處,所以送了些蔬菜過來。」男僕回道。

  「三少爺好處?」奶娘心想,幾乎不與人打交道的殷華,怎麼會送人好處?「請問你哪位?」

  「我是……」要提起自己是誰,聶湘還是有些害怕,「我是聶家……聶家的聶湘。」

  「聶……」奶娘聞言臉色一變,「穩婆聶嬸?」看見奶娘臉色變了,聶湘也跟著膽寒了。「是……」

  「你好大的膽子,當初差點害死三少爺,現在又想來做啥?」奶娘一把搶過男僕手中的蔬菜,扔到聶湘的臉上。「這菜是不是有毒?你是不是又想害死少爺了?」

  「不是的!」聶湘狼狽的抬臂格擋,蔬菜散了一地,她的頭髮也沾了菜葉。「是因為殷華之前給了我們一些東西,為了要謝謝他……」

  「什麼殷華?你有什麼資格直接叫三少爺的名字?」聶湘張著口不知道該怎麼回。

  她狼狽的蹲在地上撿著蔬菜。

  「又存什麼賊心眼了?」奶娘一腳踩上菜葉,腳尖用力扭轉。

  「別這樣!」不忍看到食物被糟蹋,聶湘抱住奶娘的腳,試圖將其移開,奶娘一時重心不穩,竟直接屁股著地了。

  「哎呀呀,這臭蹄子推我啊!」奶娘哭天搶地。

  「不,我沒有……」聶湘難堪得臉色漲紅。

  一旁圍繞著看戲的人群,指指點點,交頭接耳,聶湘傻楞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怎啦,鬧哄哄的?」殷夫人聽見前方的吵鬧,納悶的出來查看。

  「夫人!」一看到「援兵」到來,奶娘立刻上前哭訴,「這臭蹄子又想害三少爺,幸虧我發現得早,沒讓她毒計得逞,她一時惱羞,竟然將奴婢推倒了!」

  「啥?」殷夫人詫異瞪眼,「此話當真?」

  「不是的,我沒有!」聶湘急急忙忙辯解,「我是受過殷華……三少爺的好意幫忙,所以送了些禮來,我絕對沒有任何歹毒之心。」

  「夫人,這個女人是聶湘,當初差點害死三少爺的聶嬸的女兒。」奶娘粗胖的指頭用力指向聶湘。

  殷夫人蹙著精細的秀眉,上前來,居高臨下望著聶湘,那龐大的壓力,讓聶湘連呼吸都覺得困難了。

  「咱家殷華,不可能與你有任何糾纏,你到底有何目的?」聶湘心知任何解釋都沒有用了。

  她怎麼會抱持著都過了十八年了,也許殷家已不會再對她有敵意的天真想法呢?

  殷華那氣虛體弱的身子,像鬼的臉色,是她跟母親害的。

  祈本縣的人們雖然敬佩殷華高超的破案率,但「鬼捕」的名號,既是讚美亦是眨。憑他那俊美的長相,若不是神色如從修羅地獄歸來,應是敬稱「神捕」,而不是「鬼捕」。

  再想想他周身散發的寒氣,在在是氣虛體弱的證明,殷夫人可是日日燉補,在幫他撐著口氣啊。

  她怎麼會這麼厚顏無恥呢?

  「對不住。」她思慮了一會兒,決定菜也不撿了。她匆匆起身,朝殷夫人行了大禮。「請當我……請當我沒來過。」隱忍著淚,倉皇轉身,不料竟撞上一具堅實的身軀。

  對方晃也沒晃一下,她倒是差點往後摔去了。

  來者眼明手快將她拉穩,扶住她的胳膊,一道清清冷冷,聽不出任何情緒的嗓音自她頭頂傳下。

  「這是怎麼回事?」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23 01:43 PM

第五章

  殷華?

  不不,她該叫殷少爺或殷捕快才是。

  她懊惱每次餐前的祈願都是直接喊他的名字,所以見了人亦直呼名諱,根本沒想過自己的行為有多無禮。

  「華兒,你怎這時候回來?」殷夫人訝異的問。

  「幫爹回來拿東西。」殷華回答殷夫人的問題。

  身為總捕頭的父親,竟然忘了帶令牌出門,他只好幫忙回家拿。

  殷華瞥向滿地的蔬菜,困惑的眸落向聶湘。

  「我是……我是想謝謝你送來的雞,所以拔了些菜想當謝禮。」聶湘的聲音小小的,只有在她身旁的殷華聽得到。

  「三少爺,」奶娘一個箭步過來,氣怒的手指著聶湘,「這臭蹄子不知打什麼鬼主意,想陷害你。」

  「陷害我?」

  「不不不,我沒有!」聶湘連忙搖手,「我真的只是想謝謝你。」

  「是誰弄成這樣的?」殷華的目光冷冷掃過眾人。

  雖然大家都因他的目光而心生恐懼,沒人敢開口,但是殷華只要細聞飄過來的氣味以及解讀每個人的眼神,就可知道個七七八八。

  「奶娘?」殷華望向奶娘。

  雖然殷華是喝奶娘的奶養大的,但每次奶娘餵奶時,都拿了條布巾,將小孩的頭臉擋著,只因她看見他的臉會怕。

  那樣鬼氣森森啊……所以當殷華一直視她,奶娘竟因腿軟而跪在地上了。

  「我是怕……我是怕她害了三少爺啊。」奶娘抗辯。

  「華兒。」殷夫人走上前來,「這丫頭是穩婆聶嬸的女兒,當年她母女倆差點害死了你,今日又突然送菜過來,不曉得安啥心眼。」

  「但我人好端端的在這。」十八年前的事有必要像鬼一樣,在殷家與聶家之間糾纏不休嗎?

  「那是你幸運大難不死,可這身子……」殷夫人一想到兒子始終如一的青白氣色,就悲上心頭。

  望著母親那泫然欲泣的眸,殷華有些不耐煩的別開眼。

  他的母親始終如此「堅持」。

  從他有記憶以來,大夫必定每個月上門來問診,每一次都說他身強體壯,比哥哥姊姊們都還要健康,但是母親就是不信,還因此換了幾個大夫,但每個大夫說的話都大同小異,只是無法解釋為何他那與尋常人不同的陰虛之色,後來范家醫館範大夫較聰明,他廢話不多說,直接開了滋補養身的藥方,要殷夫人每晚煎給他喝,殷夫人這才開開心心的撒銀子出去。

  他矮身將地上散落的蔬菜撿起來,聶湘見狀忙跟著撿。

  「三少爺,您別碰那些髒東……」奶娘的話被一個冰冷眼神給堵回去了。

  她瑟縮躲到殷夫人的身後,肥胖的身軀不住發著抖。

  「回家去吧。」殷華將蔬菜放到聶湘手上。

  「是……」聶湘心情低落垂首。

  「娘,」殷華不冷不熱的對以袖口拭眼的母親道,「很抱歉我是這樣的身子。」說完,他大步進屋。

  「華兒,」殷夫人忙追上去,「娘沒有任何責怪之意,華兒,你別往心上去啊……」殷家眾人跟在殷夫人屁股後頭入屋,沒一會兒,朱漆大門砰然掩上。

  聶湘抱著一手臂已被摔爛的菜,默默轉身歸家。

  將蔬菜放進廚房的籃子裡,聶湘心情一整個沮喪,完全提不起勁來。

  她來到後院,拍整了整架上半乾的衣裳與被單,素手抓著被單兩角,額頭靠了上去。

  很抱歉我是這樣的身子。

  亦聽到這句話的聶湘心中的震撼可不比殷夫人低。

  他一定過得很辛苦吧。

  她聽聞很多人都怕他,沒幾個人敢直接與他對視,還有人說他的眼睛晚上會發光,跟貓一樣,說他行動如鬼魅,無聲無息,說他是妖附身,略尖的耳說明一切……他是嫡子,殷家的產業應由他繼承,但家中有不小反對聲浪,有一說怕他早死,亦有一說殷家不可讓妖魔繼承。

  小道八卦,她聽得好多好多,每聽一次,就多一分愧疚,每聽一次,就對他多一分心疼,每聽一次,都恨不得自己的壽命能給他,或是用她的餘壽換他一身健康。

  只要她能做得到的,她都願意。

  「不行的。」背後忽然出聲,驚嚇跳起的聶湘扯落被單,轉身時,即使已經看清來者,臉上依然餘悸猶存。

  「殷……殷華……呃,殷捕快。」她低眉順眼,用力抱緊懷中被單。「有事嗎?」

  「你的餘壽不能給我。」他語氣淡淡,聶湘卻因此小臉炸紅。

  他……他聽見她的自言自語了?

  「你的餘壽不多……」他驀地一蹙眉,納悶怎麼會突然冒出如此不吉利的話來。就那麼電光石火一閃的,找不到根據。

  聶湘忙著臉紅難為情,故沒聽到他戛然而止的不解。

  她轉身將懷中的被單晾上竹竿,藉機緩一緩過於急促的心跳。

  「很對不住,剛剛不該貿然上你家,我只是想表達一點謝意,要不,要不一直接收你的好意,真的很不好意思。」

  「那雞?」

  「嗯?」

  「記得養了自己吃。」

  「呃……我……我知道你不吃肉了。」她沒想到他竟是茹素的。「所以才想說拔點菜過去。」

  「家裡很多了。」見她一臉不解,他才又解釋,「菜。」

  「喔。」那麼她還可以為他做啥呢?

  低垂的視線落在他的手上。

  那是他的右手,纏著一串鐵鍊,聽說這是他追捕犯人時慣用的武器,她有些好奇的抓起其中一角。

  好沉。

  這麼沉重的鐵鍊他就這樣掛在手臂上,還能不時施展輕功,飛來飛去,好像手上纏的僅是一條麻繩?

  好奇的視線再往上,他的右手為了方便操作鐵鍊,是無袖的,就算不用力也看得到債起的肌肉線條,一塊接著一塊,感覺好硬……她好想摸摸看是不是跟她想像中一樣硬……她在想啥啊?

  她急慌慌頭垂得更低。

  她真是不知羞恥,竟然想要摸他的手臂!

  「你的身子……」她忙轉移話題,別讓自己一徑兒陷入某種羞人的遐思。

  「大夫都怎麼說?」他未回,反問,「你覺得呢?」

  「我覺得?」

  「看我樣子如何?」他手指伸出,直接勾起她的下頷。

  她的臉不知何故,越垂越低、越垂越低,頸子都快斷了。

  他瞧不見她的眸,無法判定情緒,倒是從她身上傳來一種特異的甜香,像市場街口小販販售的砂糖白糕,香膩膩的。

  他不曾在解讀他人氣味時,聞過這樣的甜,讓他實在好奇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故乾脆把那似乎恨不得埋入土裡的小臉抬起了。

  他的手指很冰很冷,但她一點想避開的意思都沒有。

  她一直將他放在心上關懷關切,他早就成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她不會怕他,她唯一的想望就是他能夠健康平安,只有這樣。

  「樣子?」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虛弱嗎? 」

  「你的手那麼冰冷,應是很虛弱的,」她不確定的抿嘴,「但你抓犯人時,飛得高、跑得快,又不像虛弱樣。」她都要胡塗了。

  「我身子很強健的,」他徐道,「每個大夫都保證我身上無半處病痛,就我娘瞎操心。」

  「那為何手會這麼冷,氣色這麼差,大夫說過為什麼嗎? 」

  「無解。」

  「連大夫也查不出原因嗎?」她低嘆。

  「你怕我嗎?」當那雙含羞帶怯,毫無懼意的眸回視他時,那股甜味更濃了。

  「為何要怕?」她困惑不解。「當年,我跟我娘輪流摔了你一遍,幸好反應快,都接住了,但第二次摔得嚴重了些,剛好我人趴在地上,你是跌在我身上才沒事的。」她低眸輕嘆,「有的,只有對你的歉疚。」

  「為何差點摔了我?」

  「呃……」回憶中的畫面已經有些不清楚了,她也忘了那時嚇著她的模一樣,只清楚的記得——「你突然張眸,對我說了話。」

  「說了啥?」

  「找到你了。」這四個字她記得好清楚好清楚。

  「所以你嚇得摔了我?」

  「嗯。」

  「都這樣還不怕?」她噗哧一聲笑出來,「我一定是因為那時怎麼都沒辦法讓你哭,太過心急,所以看錯聽錯了,哪有嬰孩剛出生就會說話的,而且你後來還真只會嗷嗷哭,就是因為哭聲太過嚇人,我娘才會不慎摔了你第二次。」是啊,沒有嬰孩一出生就會說話的,但他清楚明白自己與常人的不同。

  他不知怎地比其他同歲的孩童還要早熟,或許是因為大家看他的目光不同吧,所以他還有其他異於常人的能力,除了娘親,無人知曉,不過娘親也當他在胡謅,根本沒當一回事。

  同僚以為他特別厲害,總是很容易就破案,輕易的就追蹤到犯人的行蹤,明明沒個畫像或證詞,還是可以判別出誰才是犯人。其實,是因為他可以從一個人散發出來的味道去分析一個人此時的情緒狀態,他可以光看眼神去洞悉對方的想法。

  他身體特別輕盈,故輕功使得比別人好,他耳朵特別靈敏,所以可以聽到很遠以外的人們談話聲……他知道自己是與眾不同的,所以就算他真的一出生就能開口說話,說真格的,他也不意外。

  「也許你聽到的是真的。」他存心想試,試試她。

  「你是指聽到你開口了?」他點頭。

  「那你到兩歲才會牙牙學語,不就憋得辛苦?」她調皮的瞅著他。

  殷家三少兩歲才會開口喊娘,可是眾所皆知,畢竟殷夫人四處求神拜佛,怕是那一摔不僅摔壞身子,連腦袋都摔壞了。

  「若是真的你怎辦?」

  「什麼怎辦?」她張著不解的眸。

  「也許我真是妖是鬼,附了這孩子的身。」

  「那我不就得感謝你。」

  「感謝?」

  「因為你附了身,所以我跟我娘才不會被送入官府大牢。」她當他是玩笑。

  他不是玩笑,但這要怎麼說得清楚呢?

  且,他又為何這麼希望她能懂他、接受他的一切呢?

  「我從小就與常人不同……」他說著他的五感比他人還要靈敏,屢屢破案也是拜此所賜。

  大家怕他、疏離他,他也不喜歡跟一般人接近,他太容易知道對方的心思,各式各樣的味道充斥得他鼻子十分不舒服,所以他的呼吸常常短淺,他喜歡跑到空無一人的山林野外,喜歡飛騰到大樹頂端,那樣,他才可以自在呼吸。

  他只要凝定心思,就可以聽到一里外的人聲,清晰得一字一句都清楚……他不停說著,喋喋不休說著,好似他的秘密終於在第十八個年頭找到人傾訴了。

  聶湘聽著,靜靜的聽著,他邊說邊注意著她的神色與氣味變化,他覺得恐懼,怕她無法接受,怕她會跟他人一樣懼他,不敢接近他五尺之內。

  她身上的那股甜香消褪了,新的氣味即將取而代之,他心頭忽地一慌,退了開來,抬臂掩鼻,別開眼去。

  他不想聞到代表恐懼的酸臭味。

  生平頭一次,他感到害怕。

  聶湘端凝遮了半張臉的殷華,主動的伸過手去,抓起他的手腕,與彎曲的右胳膊。

  「這是異能嗎?」她的目光閃爍,「上天給了你特別的能力,所以才能讓祈本縣逐漸變成夜不閉戶,人人安居樂業的善良縣城。殷華,你好棒呀。」她是真心的嗎?

  一個人就算表情能假裝,但氣味是不能掩藏的,他只要放下手臂,就可以曉得她是不是在安慰他,其實內心惶恐,避他如蛇蠍,卻又怕被報復或傷害,不得不佯裝愉悅。

  他看過太多、太多了……「殷華?」他為什麼好似想避開她的樣子?「怎了?」她還以為他將他心底的秘密告訴她,是信任她的表示……對了,他說過,他的嗅覺特別靈敏,一個人心裡在想什麼,身上的味道就會有所改變,莫非,他也發現了她的「秘密」,所以才突然跟她保持了距離,掩住口鼻,是因她身上發出了可怕難聞的,充滿慾望的臭味?

  她尷尬的鬆手往後退。

  「對不住。」她吶吶的不知該說什麼好。

  他的秘密親口告知她了,而她的秘密也攤在陽光下了。

  她從小就注意著,放在心口,擔憂他的一切,隨時注意動向的少年,在這麼多年的關心注意,早就成了她心上的一部分,在不知不覺中,她眼底心裡,就只看到他這麼一個人了。

  心疼他、憐惜他,也關愛他,守護他……她沒有強大的能力,沒有寬裕的錢財,她能做的就是每天為他祈願,入廟懇求的也只為他,求上天賜他平安、賜他健康,順利的過上一輩子。

  可是,當這個只能遙遙相望的年輕人,來到她面前了,默默的對她好,她那單純的願望忽然間湧入了大量的雜質,轉成可怖的慾望。

  他一定是發現了她的醜陋不堪。

  她覺得羞恥,小臉因而漲紅。

  「我去……我去忙……」一時之間,她竟也不知自己要忙啥,「抱、抱歉……啊呀!」她太快回身,忘了身後迎接她的是輕飄飄的被單,視線突然被蒙,她嚇了一跳後退,後背撞著他堅硬如鐵的胸膛,她急急的想趕忙離開,腳下不慎扭了,整個人往前撲倒。

  殷華眼明手快撈起了她的腰,也在那瞬間吸進了她的氣息。

  濃濃的甜香夾雜著橙般的酸。

  那樣的甜酸味並不會讓他感到不愉快,反而讓他讀取到小女兒的複雜心思。

  他忽然懂了這不曾聞過的清新氣息。

  他將人轉過身來,扶著她的后腰,俯首聞得更為仔細。

  多讓人愉悅的清香。

  聶湘瞪著眼,發現他在聞她,更窘迫了。

  「殷、殷……殷華……」他會不會發現了什麼?

  「你真的不怕嗎?」

  「什、什麼?」怎麼又在問怕不怕了?

  「我或許真不是人。」小手掩住他的口。

  「不,你是,你當然是。」她斬釘截鐵道,「我與娘親手將你接生下的,你只是天賦異稟,是上天慈善,讓祈本縣有你這大本事的捕快,人人安居樂業,出門不怕遇事。且你若是妖是鬼,早將全天下攪弄得亂七八糟了,怎可能讓祈本縣越來越安寧和諧?」她笑了笑,「若你不是人,那必定是菩薩身邊的能將轉世的。」他聽著,心中可是大大撼動了。

  連他母親都不接受他,但她卻是完全接納……他知道母親為何堅持一定要每個月請大夫來為他問診,不管大夫怎麼再三保證他十分健康強壯,她總是不信,一定要大夫開藥方,日日逼他喝苦藥才甘願。

  因為母親無法接受她的兒子長得一副鬼氣沖天的模樣。

  可眼前的姑娘不是。

  她根本不在乎他長啥模樣,她從沒逃避過他的眼,她總是像此時此刻,直直的望進他的眸,就算距離這麼近,她也不會閃躲。

  而且,還喜歡著他。

  「真好。」他微彎嘴角輕嘆,額頭抵上她的。

  他的行為更為親暱,聶湘驚慌失措了起來。

  她不敢去妄想他背後的心思,畢竟她跟他的關係太複雜,她差點害死他,他的母親到現在仍然無法原諒,而且她還是長了他五歲的老姑娘,貧苦的洗衣女… …她是配不上他的。

  也許……也許他現在是心情不好,想找個人說說話,發洩一下情緒吧。

  要不,他為何要對她說出多年的秘密?

  讓母親擔憂,必定在他心裡造成很大的痛苦,他也不想長成這般病癆樣的不是?

  她年紀比他長,他或許視她為姊姊,她應該好好安慰他,不該自己在那胡思亂想,還想到臉都熱了。

  「殷華……你別放心上去。」

  「嗯?」

  「你沒什麼不好的,」兩人靠得太近,害她腦子都有點打結了,真怕弄巧成拙,「我家那兩個……芃芃跟凡凡都非常崇拜你,你是他們心中的英雄,他們都非常的敬仰愛戴你。」不是每個人都懼怕他的,真的不是。

  她是在安慰他嗎?殷華有些詫異她為何想法會轉到那方面去。

  她說聶芃和聶凡都崇仰他,不就是因為她的關係嗎?

  一個每天都把他掛在嘴上祈願長命百歲,還拉著侄兒侄女一起進來,想必也在他們耳邊日日「洗腦」,所以那兩個孩童不僅不怕他,甚至還厚臉皮主動跑來與他同坐一桌,完全不怕生的要吃這個要吃那個,儼然大家相識已久,無須客氣拘禮。

  他幾乎可以想像得到,她會是怎樣形容他。

  能讓不掩藏喜怒哀樂、好惡明顯的孩童一開始就對於他冰冷的眸光,與他人略異的外表毫不在意,必定是她日日訴說他的好,芃芃還說要嫁給他呢。

  他雙手拉過後方飄動的被單,這樣一來,他與她就局限在一個小小的世界裡,除了米色被單,看不到其他的人事物。

  只有他,跟她。

  然後,他低頭偏首,吻上軟唇。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23 01:43 PM

第六章

  他的唇跟他的手溫一樣,冰冰冷冷的,在碰觸的剎那,她不由自主抖顫了一下,水眸因為震驚過度而眨呀眨。

  放開她,對視的同時,他微微笑了下,雖然很淺很淺,但是她感受到那份笑意中的柔情。

  他再次俯首吻她的唇,兩手將被單拉得更緊,她因而不得不貼向了那具偉岸的身軀,如冬天的冷意在周邊環繞。

  她充滿心疼的抬臂,圈摟住他。

  她想給予他溫暖。

  她閉眼張口,納了他的舌,青澀的含吮,腳尖踮起,與他貼得更緊,恨不得她的體溫能夠移轉到他身上,驅逐寒氣,令他的臉色像剛嘻玩過的孩童般紅潤。

  不知過了多久,殷華放開了她。

  那雙近乎充滿沉沉死氣的眸光彩耀眼,散發著如太陽般的光芒,但忙著害羞難為情而低頭的聶湘沒瞧見。

  天,她剛做了什麼?她覺得好羞恥。

  她是不是主動對人家投懷送抱了?

  可、可是……可是一開始好像是他先吻她的……還吻了兩次……是不是……是不是呀?

  她的不知所措也感染到了他。

  他放開被單,仰著頭,好像天空突然來了隻飛鳥,唯一泄漏他情緒的是那抖呀抖的唇線。

  很尷尬的沉默。

  聶湘覺得她腦子一團亂,很想開口說些或問些什麼,但嘴是張了,開開合合老半天,就是不知該將哪個字先出口。

  忽然,兩手僵在身側的殷華轉身了,並在她的詫異之間靈巧的施展輕功飛走了。

  她傻在原處。

  他就這麼走了嗎?

  聶湘手抓抓臉,又抓抓鼻頭,察覺手心冒著汗,忙在衣服上擦了擦。

  她好像還有事情要做喔……對了,她還有一簍子的濕衣沒晾呢。

  她從屋內拉出裝著早上洗好的衣裳的竹簍,腦子一片空白,機械似的做好晾衣的動作。

  衣服晾好了,她現在該干嘛呢?

  對了,應該要燙衣服了,她得先去燒木炭才行。

  嗯……木炭……對了,燒炭用的木柴得劈新的,要不然那麼大一塊很難燒,而且也塞不進鍋子裡。

  她從後院堆置柴火的架子上拿出一大塊木頭,豎立在劈柴用的大樹根上,舉高斧頭,使勁揮下。

  木塊被斧風掃過,晃了兩下,倒了,斧頭沒劈上木柴,反而嵌進了做為砍柴底座的樹根。

  明明四周沒人,她卻不知為何覺得很不好意思。

  紅著小臉蹲身把倒地的木頭重新豎立,欲拿起斧頭時,忽然有人拿走了那把沉重的斧頭,改放進她手中的,是一袋食物。

  詫異抬頭,竟是去而復返的殷華。

  「點心。」他說完,推開聶湘,單手輕巧拿起斧頭,俐落將木頭劈成兩半,看上去毫不費力。

  「你去買點心?」

  「剛聽到小販叫喚。」有嗎?聶湘心想她明明什麼都沒聽見。

  打開手上的紙袋,裡頭裝的是圓潤小巧的紅棗蓮子糕。

  這一帶就個小販賣紅棗蓮子糕,但距離此處至少有兩里遠……對了,他說過他聽覺很靈敏,至少一里外的交談都聽得清楚,這也難怪他竟然聽得見遠處的小販叫喚聲了。

  他是真的懷有異能啊?

  「需要多少木柴?」他問她。

  「就幾根吧,要熨衣服用的。」她朝他頷首,「謝謝你了。」還特地買了點心給她,她覺得心頭好暖好暖,有什麼東西在心口堵定了,尷尬的情緒因為他適才的離開而消散,她大方的接受他的好意……或許是成習慣了?

  他劈起木頭來是那麼的輕而易舉,男人跟女人的力氣就是有差,而殷華雖然一臉病癆樣,但就連她身為樵夫的哥哥都要兩手才舉得起斧頭,他卻是單手就夠用了。

  誰說他病的?他真的是身強體壯,且還遠勝過一般男子啊。

  「去坐著。」他指向一旁大樹下的鞦韆,「吃點心。」聶湘拿起一塊紅棗蓮子糕,遞向他的口。

  「啊。」小嘴圓圓的張起。

  他不疑有他,「啊?」那紅棗蓮子糕就塞入他的嘴了。

  她朝有些錯愕的他頑皮的笑笑,一屁股坐上哥哥製作的鞦韆。

  紅棗蓮子糕清香甜膩,但因為是她餵的,甜味更增添了些許。

  他閉唇咬著蓮子糕,快手快腳一下子就劈好了數塊木柴。

  他手拖著斧頭,走來鞦韆處,低頭,迅雷不及掩耳的琢吻唇面尚有糕肩的小嘴,再回到木柴架前,搬了幾塊木頭下來。

  被突襲的她模樣有些傻楞。

  就算剛才被單內的那一吻,她還覺得有些恍惚,懷疑是夢,這會兒也是心中篤實了。

  那打算把她家的柴火一次劈好,讓她接下來數天不用使勞力的男子,是當真親了她了。

  她坐在鞦韆上,卻像坐在雲裡,飄飄浮浮的,感覺好不實際。

  在她發著楞吃蓮子糕之際,殷華已經將家裡的柴火都劈好,並放回原處,整整齊齊排列妥當。

  「我回去巡街。」洗淨了手後,他順了順聶湘被風吹亂的瀏海。「熨衣時小心別燙到手了。」

  「好。」她乖順的點點頭。

  她是直到他離開後約莫半刻鐘,才突然清醒過來的。

  「呀!」雙手掩住發紅的小臉,她真是作夢也想不到會有這麼一天。

  殷華……她將他的名字放在嘴裡反復咀嚼再三。

  然後,甜甜的笑了。

  兩手抓著鞦韆麻繩,她擺動雙腳,盪高鞦韆。

  鞦韆越飛越高,越飛越高,遠方的雲朵緩緩往東方前進,那模樣,是不是有點像殷華的側臉啊?

  她實在無法憋忍唇邊的笑意,反正她現在鞦韆盪得這麼高,誰也看不到她在傻笑……「湘兒?」蒼老的叫喚嗓音讓她一楞。「湘兒,你在哪?」母親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她緩緩停下雙腿的擺盪動作,落回地面,也回到現實。

  她怎會忘?

  她怎會忘?

  她與殷華,是決計不可能有未來的。

  聶家今日的晚膳拖晚了。

  殷華抵達時,聶湘還在賣力的熨燙衣服,竹簍子內還有不少衣物尚未熨燙整齊,而兩個孩子雖然肚餓,但也不敢抱怨一句,默默坐在角落背書。

  他踏進屋裡,孩子們見到他,皆興奮而起。

  「叔叔!」

  「哥哥!」他們不約而同起身奔了過來,很有默契的一人一邊,拉著他的手。

  「今天沒有加菜嗎?」聶凡望著他空空的雙手,語氣多少有些失落。

  「凡凡,不可以沒禮貌!」聶湘輕瞪侄兒一眼。

  「還沒吃飯?」殷華問。

  「姑姑事情還沒忙完,不能吃飯的。」聶芃才說完,肚子非常應景的咕嚕一聲。

  「要上街嗎?」殷華望著始終低垂著頭,不知何故不肯瞧他一眼的聶湘。

  他還以為,她會比這兩個小鬼頭,更欣喜的迎接他。

  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上街去哪?」聶凡興奮的問。

  「找間飯館吃飯。」他抽開孩童手中的手,輕拍兩人後背,「叫姑姑先歇著吧。」

  「我很快就忙完了,」聶湘頭也不抬道,「再等一會兒我就能煮飯了。」

  「孩子餓了。」竹簍裡的衣服還那麼多,殷華不相信再一會兒就能完成。

  「他們習慣等待了。」自過往,晚膳都得等聶湘忙完才開始的,畢竟家裡僅有一張桌子,事情沒做完,桌子就無法空下。

  殷華上前,一把抓住握鍋柄的手。

  「先擱著,衣服不會跑掉,我帶你們去吃飯。」

  「不行。」聶湘抽回手,「我還有我娘要照顧,我們得在家裡用膳。」

  「那我們跟叔叔一起去好不好?」聶芃與聶凡均涎著饞臉。

  中午的時候,他們總會跑到飯館去跟殷華蹭飯。

  殷華人好,知道他們會來,都會多叫兩樣菜,還會點白米飯給他們吃,雖然殷華只吃素,他們也得跟著吃素,但五六盤菜色均不同,可是一個色香味倶全。

  這若晚膳也讓殷華帶著去吃,絕對遠比家裡兩樣素菜配饅頭強過太多了。

  「都不行。」聶湘一把將兩人拉了回來,「咱們跟殷、殷捕快非親非故的,別佔人家便宜。」聞言,殷華濃眉微蹙。

  非親非故?

  「殷華是哥哥。」聶芃扁起嘴。

  「殷華是叔叔。」聶凡也扁起嘴。

  「才不是非親非故!」兩人異口同聲。

  「別得寸進尺了!」聶湘大聲喝斥,「回去坐在椅上讀書……」細腕忽然被抓,人被拖去了外頭。

  兩姊弟好奇想跟,但殷華一個眼神使過,以往從不怕殷華的兩人止步了。

  他們是真確的感受到殷華不要他們跟過去的意思,並非只是恫嚇而已。

  平常對殷華沒大沒小慣了的兩姊弟,這會兒還真的心驚驚,面露懼色了。

  「回去唸書吧。」聶芃對弟弟道。

  「嗯。」兩人手牽著手回到屋子的角落,翻開了書本。

  殷華將聶湘拉到屋後大樹下的一角。

  日落後的小屋僅有廳堂點了蠟燭,微弱的燭光穿過窗戶,頂多讓人走路不絆倒而已。

  在昏暗中,他直盯著唯一看得清楚的眸,許久不說話。

  聶湘被拉了來,對方卻遲遲不開口,她等得焦躁了。

  「做、做啥把我拉來這?」冰冷的手忽然貼上她的頰,將她嚇了一跳。

  「我不會放棄你的。」他突道。

  在黑暗中,他更能留心注意聶湘的氣味變化,他在她身上察覺到了悲傷、忍耐與委屈。

  他不明白她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她是否受了什麼委屈,畢竟他沒有讀心術,她若不開口,他也不曉得真實狀況,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她曉得他的堅定,不管過去曾經發生過什麼,那都是過去式了,他看的是現在與未來。

  他發現什麼了?他又怎麼會發現的?

  聶湘倏忽想起他可以從一個人身上的氣味察覺出對方的情緒變化,就連說謊都聞得出來。

  難怪他一直不講話,必定是在觀察她吧。

  這樣的異能,她在他面前不就根本毫無隱藏,只能乖乖坦白說實話嗎?

  有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將身上的味道掩去的?

  多吃青蔥大蒜行不行呀?

  「什麼?你在說什麼?」她裝出一臉無知。

  若說她還有猶豫,也會因為那句「不會放棄」而篤定了。

  天曉得她多想哭泣,多想直接投進他的懷裡,告訴他——好,我們一起努力。

  那隻是白日夢。

  她連殷家大門都踏不進去,殷夫人絕不可能接受她,就算當個卑微的侍妾都不可能,想當通房丫頭人家還會懷疑她是有企圖而來。

  她是連在他身邊都不被允許的,更別妄想成為他的妻妾了。

  他不明白當年差點造成的憾事有多嚴重。

  幸虧他還好好活著,要不在這之後一直無法受孕的殷夫人必定要恨死她跟母親了。

  「別再把過去的事放在心上了。」他淡道。

  他真正不懂的是明明人活得好好的,為啥這一干人都要為此糾結多年?又不是說他死了。

  她拉下他的手,放開。

  「殷捕快……」她毅然決然抬頭迎上他的眸,「你對奴家是存什麼樣的心思呢?二十三歲的大齡姑娘了,也不適合娶進門,擱在外頭玩玩,恐也……」

  「我喜歡你。」

  「有辱殷捕……」她喉頭一噎。

  「我喜歡你。」他重複。

  「我們……」

  「我喜歡你。」

  「等……」她被他直勾勾、毫不妥協的「告白」給亂了心。

  「別說要放棄!」他一把將人摟進懷裡。「我去找媒婆挑個好日子,來提親吧。」怎麼會突然就跳到這段落上啦。

  「不成的,」她急慌慌的搖頭,「你不能提親,你娘不可能允的。」

  「她就我一個兒子,我說啥她都要允的。」

  「不成!」殷夫人不可能答應的,就算他是她兒子。

  自古以來,子女婚姻都捏在父母手中,若父母不肯答應,就無法成事。

  「成!」他堅定無比的眸閃著光,夜晚看來更是寒氣森森,「你甭胡思亂想,天塌下來有我頂著,我會守著你、護著你,任誰都不能欺負你!」她傻眼望著小她五歲的殷華,臉龐還有少年稚氣,可肩膀卻是個男人的。

  「殷……」酸楚沒了她的眸,清淚滑下嫩頰。「何必這麼辛苦?」

  「辛苦?」他不以為然。「我不覺得。」

  「外頭有這麼多配得上你的漂亮姑娘,不會遭受你父母反對,不會給你帶來多餘的麻煩,而且又年輕……」薄唇吞噬接下來所有令他聽了心煩的自暴自棄話語。

  「你啥都別說,」他放開她時道,「是我鐵了心要賴上你。」

  「你……」怎會是他賴上她?說反了吧?

  「咱們上街用飯,到時你睜大眼看看吧。」

  「啥?」殷華廢話不多說,入屋宣布了到武陽街飯館用飯的決定,兩名孩子開心的舉臂歡呼。

  「可是我娘……」晚上她是不放心放娘親一個人在家的。

  「先請鄰居幫忙照顧。」他也不等她答應與否,就到鄰居許嬸家敲了門。

  他話才說一半呢,許嬸已經抖著身答應了,壓根兒未想到,為啥殷華會帶聶家人出去吃飯。

  上了街時,殷華對他們下了一道奇怪的命令——不准走在他身邊,至少要離他五步遠。

  無人明白他這命令的背後意義,聶芃想要抗議,但被聶湘阻止了。

  殷華走在前頭,負手於後,路上的行人瞧見他,自動開道。

  祈本縣的人們,鮮少在這個時間看到殷華本人,照他的規矩來說,這時他應該已經就寢了。

  晚上的街道雖然燈火通明,但總是不敵白日太陽的威力,暈黃的光線照映在殷華那張蒼白帶青的臉色上,真會讓人想回家去翻翻曆書,瞧瞧是不是孟秋鬼節到了,百鬼夜行。

  風吹過他身邊,感覺特別陰冷啊。

  無須任何人指揮,大夥自動清空他周圍,熱鬧繁華的武陽街,硬生生就開了條道,只有殷華一個人獨行。

  一旁的百姓別說姑娘了,就連男人都沒膽子直視。

  「走在叔叔後方,好寬敞啊。」口無遮攔的聶凡喜孜孜道,「不會有人來跟咱們擠。」

  「噓。」聶湘食指就唇,要他噤聲。

  聶湘聰明,她很快的就了解殷華此行的意圖——別說外頭大把漂亮姑娘了,敢正眼瞧上他一眼的,恐是提著燈籠也找不著一個。

  欸,他是不曉得這樣會使她更內疚更心疼嗎?

  殷華隨意找了間飯館坐下,小二過來點餐時,手緊緊抓著頸上的布巾,要不然可能牙齒上下喀噠聲,全飯館的人都要聽見了。

  「叔叔,」聶凡直接選了他右邊的板凳坐著,完全不需要招呼。「為啥你每次吃飯都要坐外頭?裡頭不舒適嗎?」

  「我還不想害飯館沒生意。」況且他也討厭人多的吵雜處。

  殷華回得冷冷淡淡的,不知情的人大概會以為他心中正不爽,魂兒都要嚇飛了。

  他若是入內用膳,周圍四張桌子絕對無人,就算原本有人,也會突然吃飽,拔腿走人,所以他一向坐在外頭。

  他抬首,瞧見坐在對面的女人一臉扭捏,好似連手都不知放哪。

  她的眸不斷的東瞧西望,似是在確定無人認出她來。

  「不會有人多注意你兩眼的。」殷華似笑非笑道,「人們頂多覺得你真是膽大,敢與我同桌共食,但要仔細打量到認出你來,時間可能還不夠長。」尋常人通常都是目光掃過,就快步走開了。

  他曉得坊間有個說法,說是多看殷華兩眼,可能就要沾染穢氣了,要不歸西,也會生場大病。

  加上他常將人送入大牢,所以人們相信,若與殷華四目相對,絕無好事。

  他就像個羅剎,是人是鬼見了都害怕。

  聶湘的確是怕有人認出她來,去跟殷夫人打小報告,但她同時亦心境複雜的希望有位閨女能夠多看殷華兩眼,讓她能理直氣壯告訴他——不是每個人都懼怕你的。

  可見不著半個。

  她難過得都要滴下淚來了。

  明明是……明明是這麼好的一個人……冰涼的手握住她時,她這才赫然發現原本坐在她對面的殷華不知何時跟聶凡換了位子,而那兩個小兔崽子,有了飯菜就忘了姑姑了,正埋首狼吞虎咽著呢。

  「我不在意。」

  「怎可能?」她才不相信。

  「我喜歡清靜。」他道,「我喜歡獨來獨往,討厭人多的地方。」

  「但是……」他坐直身,「我只要喜歡的人靠近我就好。」她咬緊下唇,淚眼瞅著他。

  他徐徐揚起笑,剎那間,他臉上的青白死氣消失了,臉色溫潤了起來,她不由得看得呆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23 01:43 PM

第七章

  欸欸,就說他真是個好看的男人吧。

  以前不知從哪聽來的,說什麼絕色女子一笑傾城,她覺得殷華也有這般絕色。

  只是人們第一眼會先註意到他似鬼般的陰森氣質,至於他真實的樣貌根本連鼓足勇氣多看一眼都無,怎可能看得清。

  就連她自己偶爾不經意的一瞥眼,都要被嚇得楞了一楞,才恍恍然想到,這是殷華啊,可不是什麼突然冒出的孤魂野鬼。

  不過她不在意。

  尤其當他微微笑起來時,真是好看得她心頭都要整個揪緊起來了。

  她害羞的低頭,桌面下大腿上互握的手稍用了點力,她很快的感受到他也以同樣的力道回握,說明了他的堅定。

  想光明正大在一起,也許真的很不容易,也一度想要放棄,但他的堅持感染了她,說不定,她真的能成為他的另一半,與他白頭偕老,共度每個晨昏。

  不遠處,有兩個女人正在交頭接耳,臉皮略垮的臉龐寫著驚詫與慍怒。

  那兩個女人正是殷府的奶娘,與其女兒如玉。

  奶娘的女兒亦在殷府當丫鬟,未寫賣身契的那種,今年十六,臉兒與她娘一樣圓潤潤的,是殷華的丫鬟——這是個閒差,因為殷華不喜歡屋內有人,而丫鬟小廝亦都因為怕他,故趕在主子歸家之前將家居整理好,就偷閒開小差去了。

  由於不用跟前跟後服侍,跟其他丫鬟比起來清閒多了,故奶娘以自身的權力,將女兒如玉安排在殷華身邊。

  雖然奶娘也曾想過,若能讓女兒成了殷華的妻妾,將來理所當然成了當家主母,可是如玉抵死不從,她說不想哪日半夜醒來,被身邊的夫婿給嚇死了。

  更何況殷華那人平日跟個死人一樣,連笑都不會笑,又不接近女色,她還真怕自己會守活寡呢。

  奶娘也不喜歡殷華。

  她是殷夫人陪嫁過來的奶娘,可說殷家從夫人到少爺小姐們,都是喝她的奶水長大的,大家對她多少都有些敬重,就殷華不買帳,見了她常連聲招呼也不打,頂多頷下首,那自以為是的樣子令她反感。

  要不是他是嫡子,憑他那張死人臉,殷府上下誰想理他。

  不過不管心裡怎麼想,該給的禮數還是得給,誰叫她們只是下人呢。

  然而,那個即使能力高超,百分之百在父親退休之後,直接接下總捕頭位子,卻連窮人家的姑娘都不可能敢)看上的殷華,竟與個女人共桌吃飯,而且還是差點害死他的聶湘?

  奶娘想起上午,聶湘來鬧的那一場,該不會是警告是暗示吧,那臭蹄子誘拐了殷家三少爺,想入主噹噹家主母了。

  這一定得通報夫人才行啊!

  「我們回去。」奶娘拉了拉女兒。「一定要把消息告訴夫人才行。」

  「好。」如玉用力點頭。

  背上裝了髒衣服的竹簍,正準備出發到小溪旁洗衣服的聶湘,才剛關上大門,就有貴客臨門了。

  一輛馬車在聶家門口停下,陪行的丫鬟牽著高貴的殷夫人下車來,聶湘一見心裡打了個突,瞬間忐忑不安的緊張起來。

  「殷夫人。」她側身行禮,直覺來者不善。

  殷夫人微昂著下巴,隱忍滿腔火氣,斜睨企圖誘拐她寶貝兒子的臭女人。

  都幾歲的人了,二十三了不是,早就是沒人要的大齡姑娘了,還拖著三個拖油瓶——母親跟兩名侄兒女,條件不佳,貧窮又有家累,說來是娶親的下下人選,她是用什麼方法拐誘了她的寶貝兒子?

  當年,聶家母女險摔死了她的寶貝兒子,她沒有任何計較,也未將其趕出祈本縣,還是讓她們繼續在此安身立命,想不到這女人竟然恩將仇報,將腦筋動到她兒子身上。

  孰可忍,孰不可忍!

  「開門。」殷夫人冷傲指示。

  聶湘連忙將鎖上的大門開啟了,拉來椅凳放在殷夫人身前,並放下背上的竹簍,再替她倒了杯茶。

  她約略猜得到,殷夫人所為何來。

  殷夫人碰也不碰桌上的茶盅。

  她是富貴人家出身,就算是嫁人了,所帶的大筆嫁妝,依然可以讓她過著與婚前無異的優渥生活,自是看不起窮人家那用劣質茶葉泡出來,淡如開水,說不定還會咬舌的淡茶。

  「夫人忽然光臨寒舍,是有什麼事嗎?」聶湘惴惴不安的問。

  「我只有一件事交代,離開我兒子。」聶湘胸口一窒,小手在身前握個死緊。

  不過是共桌吃了一次飯,竟然這麼快就傳進殷夫人耳裡了?

  她該怎麼辦?

  要是昨晚殷華未對她說那些,她一定馬上打退堂鼓,發誓再也不接近殷華半步,可是那個男人,是真的對她用情,而她,不想割捨。

  她已有心理準備,若想跟殷華在一起,必定有重重難關要過,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殷華……說了什麼嗎?」她怯怯的問。

  「我怎麼可能等到我兒子開口,再與他反目吵架?」這架當然要讓聶湘跟殷華去吵,他們母子倆的感情才不會被破壞。

  殷華雖是她的兒子,但她對他也不太了解。那孩子太內斂,脾氣不外顯,始終一張面無表情冷冷淡淡的臉,誰也猜不透他心裡到底在想啥。

  聶湘咬唇垂首,明白殷夫人的來意——她要她主動離開殷華。

  「殷夫人,我……」

  「你是怎麼誘拐我兒子的?」殷夫人實在想不透,殷華怎麼會看上這名大齡姑娘。

  聶湘的確長得美,雖然年紀已經不小,據說還是有人看上她的淨白美貌,想收她為妾,前提是必須與拖油瓶分割,而她都一一拒絕了。

  她的孝心,殷夫人是讚許的,但若要成為她的媳婦,這可得要考慮再三了,畢竟她有三個不願割捨的拖油瓶,昔日險些摔死她兒子,害得殷華都十八了,不管怎麼調養都還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連她這個當娘的有時都不忍直視殷華的臉。

  她是花了多少精神跟功夫啊!

  而始作俑者竟然見他前途大亮,使盡了手段將人給拐了!

  這口鳥氣,她怎吞得下!

  「我?誘拐?」聶湘傻眼,「我沒有。」

  「沒有的話,我兒子怎麼會看上你?」殷夫人疾言厲色,猛然敲桌。

  聶湘駭了一跳,倒退一步,不知所措。「我……我是……」

  「娘。」殷華的聲音忽然從門外飄入。

  眾人變臉。

  「華兒?」殷夫人急急起身,險些翻倒未喝的茶。

  在亮敞敞的大門口,果然看到有個鬼飄進……殷華走了進來。

  他的臉色看起來比平常還要陰冷,未完全被頭髮遮掩的耳朵似乎更尖了。

  他冷冷掃過陪著殷夫人一起過來的丫鬟跟奶娘。

  丫鬟跟奶娘迅速低下頭,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你怎麼會來?」聶湘訝異的問。

  「華兒,你不是……你這時不是應該在當差嗎?」殷夫人萬萬沒料到殷華會出現,故結結巴巴。

  剛剛那情勢,好像她正打算欺負虐待尚未過門的媳婦,故心中忐忑。

  這兒子啊,雖然她是他的娘,但其實……其實她心裡也是恐懼著他的呀。

  「我早上出門前,瞧您神色有異,多關心了您的動向一下。」殷華輕描淡寫道。

  他早上用膳時,就看見奶娘與殷夫人不斷交頭接耳,似有什麼計畫。

  殷華耳力好,他只要稍稍集中精神,任憑她們聲線壓得再低,也聽得一清二楚。

  當聽到聶湘名字,他臉色就微變了,只是那張千年寒冰臉,就算只融化了一些些,一般人也看不(敢)見。

  娘跟奶娘竟然想叫聶湘主動與他分開?

  這種事怎麼不直接衝著他來?

  柿子挑軟的吃嗎?

  他不動聲色,用完早膳如常出門當差,他不需埋伏在自家門口,只要豎耳傾聽,就可以曉得母親那方的動靜,接著尾隨過來。

  發現她神色有異,多關心她的動向?殷夫人驚愕兒子這是將捕快的本事用在她身上了嗎?

  「娘,您特地過來找湘兒正好,我就把事情跟您說清楚了。」他直接站來聶湘前方,將人護得實實,「孩兒想與湘兒成親。」

  「不准。 」殷夫人毫不猶豫拒絕,「她配不上你。」

  「孩兒決定與湘兒成親。」不與人爭辯的殷華,只是淡然再述他的決定,表明不管對方說什麼,都是無用功。

  「我說不准你沒聽到嗎?」

  「孩兒的意思,娘也沒聽見嗎?」他不疾不徐,與殷夫人那氣得漲紅的臉色呈反比。

  聶湘很清楚他說話的習慣——他決定的事,只會重複再三,對方只能接受,沒有任何轉圜。

  他也不做多餘解釋,她不曉得他是懶得解釋,還是因為他決心已定,故不用解釋。

  「為啥是她?」殷夫人大大不解,「外頭大把好姑娘,為何是她?」兒子是瞎了眼嗎?

  那麼多年輕漂亮的姑娘不選,偏偏選了一個有三個拖油瓶的老姑娘。

  「就是她,沒有其他選擇。」這回答,等於沒有回答。

  「兒子,你適合更好的呀。」殷夫人都快哭了,「她小時候差點害死你呀,你也不想想你現在這模樣的始作俑者是誰?就是她跟她娘害的啊!」

  「我這模樣怎了?」殷華冷聲道,「湘兒從不覺得我這模樣有何問題。」

  「那是因為那是她闖的禍,她當然不覺得有問題。」

  「這麼說來,她算是承擔了闖了禍的後果了。」殷華回頭望向聶湘。

  那張冰塊似的臉,與她四目相對時,露出微微的淺笑。

  原先緊張害怕的拉緊殷華衣角的聶湘,卻是差點笑出來了。

  瞧他說的,好像她願跟了他,是在贖罪似的。

  這不管何時,都像是超然存活於世,寡言的少年,一開口,卻是出奇的讓人驚艷。

  他是哪訓練出來的口才?

  先天的嗎?

  殷夫人嘴巴沒教養的大張。

  她兒子鬼迷心竅了呀!

  「你可知,她還有三個拖油瓶?」殷夫人怒指,「除了她已經癡呆的娘,還有兄長的遺兒,你都要概括承受的。」

  「我擔得起。」除了湘兒,那兩個沒大沒小的孩童也得了他的心——雖然只有一小角。

  「華兒,」殷夫人撲上前來,用力抓緊兒子的雙臂,「你不顧娘了嗎?」

  「這是兩碼子事。」為何要混為一談?

  「你若要跟她成親,娘就跟你斷絕母子關係。」殷夫人這話可說得重了,聶湘驚愕張嘴,慌慌忙扯了扯殷華的手。

  然而,她才想開口說些什麼,殷華卻是頭也不回的直接摀住她的口,不讓她有任何發表意見的機會。

  「我跟她之間你只能選一個。」殷夫人再次威脅。

  「娘,湘兒會孝敬您的。」

  「我不會承認有這樣的媳婦。」

  「娘,您只有我一個兒子。」殷華反過來威脅殷夫人。

  「你這個不肖子!」殷夫人纖手顫顫指著殷華。「你怎麼可以只要媳婦不要娘……」

  「娘,我成親後打算離家自立。」

  「什麼?」

  「除非您答應接納並善待我的媳婦。」娘這樣的心態,聶湘嫁進殷家只會受到虐待,他人在的時候可以護著,他當差時誰來保護她?

  思來想去,在沒有得到母親的寬容、諒解並真心的想去疼愛聶湘之前,他不會把媳婦放入豺狼虎豹口中。

  「逆子!逆子啊!」殷夫人哭著跑出去,丫鬟跟奶娘連忙追了上去。

  「你也快去安撫你娘啊。」聶湘忙催促。

  「安撫什麼?」他不解回頭。

  「你傷了她的心了。」

  「在這之前,」他淡道,「她先傷了你。」聶湘心口一顫。

  「可是……可是……」真該死,她雖然很心焦殷夫人的失望憤怒,卻又因為殷華的表態而偷偷歡喜。

  她覺得這樣的自己好不可取,但是……但是還是開心呀!

  「她總是我娘。」他輕笑,「說來卑鄙,可我娘個性固執,就算是大夫也無法改變她的固執,堅持我就是有病,你以為,能講道理的嗎?」

  「可是……」

  「我不會叫你忍著,或在家裡讓幾個沒分寸的下人欺負你,」他拉起她的手,「我不會讓你委屈。」

  「殷華……」他望著淚盈於睫的聶湘,「就算負了天下人,我也不會負你。」那是心頭一股強烈的執念,每見她一次,那份執著就更為堅定。

  說不出是為什麼,但他就是有個直覺,有個意念告訴他,守護這名女子,是他在世唯一重要的大事。

  任何人、任何事,都比不過她的重要。

  她心頭顫動,撲進他的懷中,就算適才有多天大的委屈,也在他的柔情中消逝無蹤。

  她何其有幸,能得他喜愛?

  長指抬起淚濕小臉,柔柔吻上濕濡的唇,吮淨帶鹹的淚,像是吻掉了所有的心酸屈辱。

  她仰首回應,在她身後的大手壓得緊,嬌小的身軀完全貼上他的軀體,緊緊密密的。

  纖軀不僅嬌弱無骨,亦十分溫暖。

  他抬掌,掌風掃過,兩扇大門砰然關上。

  被砰然關門聲嚇了一跳的她頭才轉,就被他轉回來,唇壓著唇,吻得深刻,吻得紮實,那冰涼涼的身軀,似乎也因而有了些許溫度。

  他將人抬放上桌子,撫過纖頸,滑向胸口,毫無猶豫的罩上右邊的渾圓,隔著外衣,揉著渾圓,在他的掌心中央,有什麼悄悄挺立了。

  他好奇,解下了她的腰帶,敞開了衣衫,她微駭,羞怯的拉住兩邊衣服,搖了搖頭。

  「我瞧這兒有個東西,」指尖按上突起的乳蕊,「我想看看是啥。」他指的那個是……聶湘的臉兒更紅了。

  「不行的。」

  「怎不行?」他納悶。

  他在男女方面沒有任何經驗,故對她的身子充滿好奇。

  「那是……新婚……」

  「嗯?」

  「新婚洞房花燭夜,才能……才能給你瞧的。」她的臉紅得像熟透的果子嬌豔欲滴。

  「我只是瞧瞧罷了。」殷華回話的同時,靈巧的手指已經解開頸上的肚兜繩,薄薄的布料飄然往下,大片的胸乳毫無遮掩的坦露在他面前,讓他瞧見了那新婚夜才能看見的東西——一顆小小的,圓圓的,似果子般的殷紅乳尖。

  他自個兒也有,但她的比較圓潤、精巧可愛,尤其矗立在白色雪峰上,就像雪地裡的莓果,情不自禁就想動手拾起。

  「啊呀!」聶湘慌得抬手欲遮,但他先她一步將渾圓的乳兒捧起,根本沒有她插手的餘地。

  白晰的雪乳像剛蒸熟的包子,圓鼓鼓的,莓果似的點綴不知為何引發他體內的氣血衝動,胯間隱隱然起了騷動。

  他本能的低首,張嘴含入乳首,舌尖靈活輕挑,雙唇吸吮,絲絲快意不由自主的在聶湘體內奔竄,她輕喘著氣,身子酥酥軟軟了起來。

  雪膩的肌膚透著股甜香,當他愛撫得越久,甜香越濃。

  那道香氣幾乎要熏了他的意志,蒙了他的理智,所有的動作都靠著本能的驅使。

  他貪戀的吻著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解下了所有的衣服,而他雙腿間的慾望亦已雄壯聳立,他氣血奔騰的,想在她身上尋找縱洩的管道。

  巨掌扣上纖腰,直接挺入未經人事的幽徑,將處子薄膜狠狠的撕裂了。

  她尖叫一聲,眼淚毫無預警的流出,可伏在她身上的男人似乎什麼也沒聽到。

  充滿淫靡氣味的香氣已經佔據了他所有感官,他的身子債發著在小徑中來回奔馳的慾望。

  他如同野獸般,狂吼前進,躺在木桌上的女人哀哀泣啼。

  聶湘咬著唇,忍受那椎心刺骨的疼痛,她的男人像發了狂的在她身上獲取銷魂的歡愉。

  小手抓著桌子邊緣,掐得指節都要淤出血來。

  她幾乎無法喘氣,只有淚不斷的流。

  逐漸的,摩擦的地方有道麻麻的感覺升起,疼痛的身子不自覺的想抓取這道奇異的感覺,因而緊繃了起來,將他的分身絞緊了。

  感受到壓迫,快意更為強烈,他將人抓得更牢,狠狠頂刺她的嬌嫩。

  「唔……唔嗯……」她仰首,覺得好像有那麼點兒舒服了。

  玉白腳趾彎起,弓起的腿兒夾住他的長腰,亦將他那話兒一併夾住了。

  他沉淪在從她身上得來的高超快感,渾然忘我,直到慾望的種子盡洩,方才趴在她身上,呼呼喘著氣。

  當他的分身逐漸軟頹,而被她的水徑推出,那股異香也慢慢消褪了。

  他像倏地清醒了過來,詫異的望著滿頰濕淚的聶湘。

  「我剛……做了什麼?」她未語,僅是抬手抱緊了他。

  「怎了?」

  「無妨。」螓首在他頸窩輕搖,「我願意的。」尚未婚嫁就給了他,雖然心中有些許忐忑,但她沒有任何悔意。

  這話有問題。

  殷華將人推了開來,瞧見她身上滿是紅色吻痕,在大腿處,尚有血絲纏繞,他整個驚呆了。

  「我們只是……」她低聲囁嚅,「先行了洞房。」

  「那怎會流血?」他焦慮的拉開她的大腿,審視血流的來源。

  「別、別這樣看!」光天化日的,他這麼直勾勾的瞧著她的腿心,她難為情的直想找洞鑽,「都是這樣的。」

  「都是怎樣?」

  「洞房……洞房時都會落紅的。」他愣了愣,倏忽明白。

  「每一次嗎?」每次洞房都得傷害她嗎?

  若是這樣,他以後再也不「洞房」了。

  瞧他一臉認真,聶湘忘了還殘留在身上的疼,噗哧一聲笑出來。

  「第一次才會這樣的,以後不會了。」他還真是什麼都不懂呢。

  都十八歲了,要是其他男人就算沒有在花街柳巷讓花娘調教過,像他這種家裡有丫鬟的,恐怕也睡過了,偏他還是朵乾淨的蓮,第一次同樣給了她。

  而她雖然一樣沒經驗,但年紀也不小了,又常與鄰居大嬸在洗衣時一塊兒聊天說地,自然了解男女之間種種情事,比不接近女色的他懂得多了。

  「是嗎?」但他並未因此鬆口氣,「你很疼嗎?」都流血了。

  不想讓他內疚,她搖頭。「還好,一點點。」

  「我去拿藥給你擦傷口。」她忙抓住不知要上哪拿藥的他。「不用,很快就不疼了。」

  「真的嗎?」他的眸仍寫滿擔憂。

  都流血了怎會不疼呢?

  「扶我起來。」她背疼得無法作用。

  殷華小心翼翼的將她拉起,並幫她將衣服穿好。

  「我好像沒什麼記憶,」他覺得腦子一片渾沌,「從你身上傳來十分強烈的香味,我完全受到香味驅使,都不曉得自己在做啥了。」有個鼻子太靈的情人,似乎也不是什麼好事呢。聶湘笑嘆。

  「沒關係的。」她將充滿歉意的俊臉摟緊,「我願意的。」他回以擁抱,「我去找媒婆,早日來提親。」

  「先不急,等夫人消氣再說吧。」馬上提親,無疑是火上加油,她也不想在讓未來婆婆氣怒的情況下,被迎娶入門。

  「我會再同她說說,一定會讓她答應。」

  「嗯。」小手貼上他的臉,心中有疑惑產生。

  他的體溫,好像沒那麼低了。

  為了確定不是錯覺,故在半裸的軀體上游移。

  「別。」他抓住貌似不安分的小手,「你這樣,我又會想……想再來一次。」她的那兒還疼著,一聽到他想再來一次,小手立刻縮回了。

  「其實你很疼吧?」要不手不會縮得這麼快。

  「別放心上,一開始都這樣的,後面就不會了。」那些成過親生過子的婆嬸都是這麼說的。

  「確定以後不會了?」

  「嗯。」

  「那就好。」他拉起腰帶,有些笨拙的幫她係緊。

  「對了,你娘呢?」系腰帶的時候,他忽爾想起這間屋子不是應該還有個人嗎?

  怎麼剛才那麼大的動靜,竟未驚擾到她?

  「我娘打從我哥過世後,就過得渾渾噩噩的,」她難過低首,「她有時天未亮就起來,備好了早膳就到我哥出事的地方,呆坐到過中午才會回來。」今日的聶嬸就是去山上「看」哥哥了。

  大手穿插入亂發,拉過含淚的小臉,親吻光潔的額心。

  「我會陪著你一起照顧她的。」

  「謝謝。」她不勝感激的含淚相望。「你還在當差吧,先去巡街吧,我還得去洗衣服。」殷華跟著她的視線望向那滿滿一簍的衣服。

  「別洗了。」他用力握住她的手,粗糙的觸感讓他胸口發緊、心口發疼,「我還負擔得起你們。」

  「不,」她搖頭,「我還沒嫁你呢,就讓你給養了,夫人知道會更生氣的。」

  「你是我的人,」他無比堅定道,「我不會讓你這麼辛苦。」

  「那不然,我以後不收這麼多衣服了,等成親後,我就只幫你跟家人洗衣,好不?」他面有難色。

  就算是幫他洗衣,他也不願意。

  一點粗活都不想讓她碰啊。

  「好不?」她推推不語的他。

  「那這樣吧,我幫你把衣服拿去溪邊,你洗好後,我再幫你提回來。」至少重物不讓她背。

  「我又無法確定什麼時候會洗好。」

  「你叫我,不管多遠,我一定聽得到!」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23 01:43 PM

第八章

  目光對上,殷華就知不對。

  民眾怕他是常事,但眼前這個行徑猥瑣的男人很明顯是作賊心虛,額上還冒著冷汗,想必剛才乾了壞事。

  他一上前,男人很明顯的面色就驚惶起來,拔腿便跑。

  殷華甩出右手鐵鍊,纏上男人,再使力往後收回,男人如陀螺般原地自轉了數圈,腦子暈暈然倒地,藏在懷中的飾物嘩啦啦掉了一地,都是女人家的金簪玉環。

  原來這男人是名扒手,走在祈本縣最熱鬧的武陽街,不動聲色的一路扒過去,不料遇上個官差,還以為裝作沒事樣就可打混過去,哪知這官差竟然人就追上來了,嚇得他急忙想逃跑。

  扒手對自己腳程很有自信的,卻不知他遇上的是赫赫有名「鬼捕殷華」,三兩下就追來他背後,沉重的鐵鍊纏得他動彈不得,還將他當陀螺轉了。

  得了物證,殷華正要將人綁起來,押送回衙門時,忽然聽到——「殷華。」他的準娘子在喚他了。

  等他將犯人送回去衙門,說明完案情再過去就拖太晚了。

  殷華巡視四周,發現了一個綁人的好地方。

  他將扒手硬拖了過去,把人纏在一間晚上才會營業的店面廊柱上。

  「我一刻鐘後回,」他冷聲對站在遠處觀望的民眾道,「別讓他跑了。」說完,便施展輕功飛走了。

  沒人知道他要去哪,但是他一走,民眾就敢上前來,朝著扒手一陣唾罵,有人還趁機甩了他兩巴掌。

  「那……那個官差是誰啊?」扒手顫顫驚驚的問,「怎麼長得好像鬼啊?」頭髮也不綰,披散著好像怨鬼啊。

  而且他追上來時,無聲無息的,冷不防在他耳旁冒出一句:「往哪跑!」真是讓他誤以為大白天也見鬼了啊!

  短短三個字,就將他膽子嚇得快要去掉一半了……「你不是這里人喔?」民眾瞪著他反問。

  「我是路過的而已。」扒手小聲道。

  「竟不知祈本縣大名鼎鼎的鬼捕?」說者用力戳扒手那愚笨的腦袋瓜。

  「這世上沒他抓不到的犯人,敢來他巡街的區域當扒手,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鬼鬼……鬼捕?」他是聽說過啦,但不知真這麼神通廣大啊!

  「不過,你們有沒有覺得,」一名大嬸道,「殷捕快的氣色似乎比較好了?」眾人雙手環胸思考了一會兒。

  「有嗎?」大部分的人不確定,畢竟他們都不敢正眼瞧殷華。

  「好像有呢。」少許人有同樣的感受。

  「是不是最近太陽比較烈的關係啊?」大夥東猜猜西猜猜,但因為平常鮮少有人敢多看殷華兩眼,所以他到底氣色有沒有變得比較好,像個人樣了,誰也說不出個肯定答案。

  「等等他回來再仔細看看。」有人如此提議。

  「可是我不敢直接瞧他呀。」膽小鬼道。

  「被那雙眼睛盯上,好像心底最深處的秘密都被他看穿了,叫人心底發毛啊!」一旁的扒手點頭如搗蒜。

  「你點什麼頭?」大叔敲了扒手腦袋一記。

  「我就覺得我剛被他一眼看穿了啊!」扒手完全不敢回想剛與殷華四目相對時,他覺得他的心臟瞬間被冰封的那種可怕感覺啊。

  「誰叫你敢來祈本縣扒東西的……」大夥又是一陣臭罵,趁機擰手、戳額、賞耳刮子,欺負得好不痛快……聶湘喊殷華的聲音並不大,她怕被旁邊其他還在洗衣的大嬸聽到,特地走遠了一點,但還是不敢放膽大喊。

  喊了兩聲,她便回來原處,將石頭上的濕衣擰得更乾,放入竹簍。

  沒多久,殷華出現了。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在這個洗衣聚集地,但大夥看到他時,還是會胸口驚懼的「登楞」一下。

  「洗好了?」殷華問。

  「嗯。」她的情人還真是順風耳,她喊的聲音連離她不過數步遠的大嬸都聽不到,但在巡街的他卻聽見了。

  每個官差巡街都有固定範圍,他巡的那兒是最熱鬧的武陽街一帶,照理是人聲吵雜的,真是佩服他在那樣的情況下,還可以聽見兩里外的她的聲音。

  「我先幫你把衣服送回去,你慢慢走。」

  「好。」她笑著點點頭。「謝謝。」她很清楚他應該是在忙碌中特地轉過來的,因為他右手上的鐵鍊不見了,想必纏在某個犯人身上吧。

  沉重的竹簍背在殷華身上,輕盈得像是空無一物。

  他吸氣提步,朝聶家方向直奔,一下子就不見蹤影。

  「聶湘啊,」許嬸終於忍不住開口詢問這名她一直很照顧的鄰家女兒,「你跟殷捕快……是怎麼回事?」這幾日,殷華一直幫她提送竹簍,而且很神奇的幾乎是聶湘洗好衣服沒多久,他人就過來幫她將濕衣提走,要說是心有靈犀也太不可思議了。

  雖然兩人沒有什麼多餘的親暱動作,保持著看起來有些刻意的距離,但光是幫著提髒衣來溪邊洗,就有鬼啦。

  可許嬸真是打死也想不到,這兩個在命運上絕不可能兜在一起的男女,竟有了不一樣的情誼關係。

  這若傳到殷夫人耳裡,那那那……聶湘會有好日子過嗎?

  誰不知道殷夫人恨死聶家人了,幸虧她心算仁厚,沒想方設法將人逐出祈本縣,但若與她兒子在一塊兒,是絕不可能善了的。

  聽到許嬸的提問,聶湘雙頰浮起小女兒害羞的嬌紅。

  「沒、沒有啦,因為衣服重,殷華……殷捕快幫了我一下。」這話拿去唬唬三歲小孩可能還行得通,想唬她許嬸,門兒都沒有。

  許嬸一把將人拉下來與她平視。

  「聶湘,別說許嬸沒提點你,殷夫人是不可能讓你入殷家大門的,若讓她曉得你跟殷捕快在一起,恐怕你在祈本縣就待不下去啦。 」許嬸的擔憂,聶湘當然曉得,畢竟前幾日殷夫人就已經企圖瞞著兒子來鬧過一場了。

  她也想過不能再這樣下去,但殷華信誓旦旦非她不娶,且又在殷夫人面前那麼維護她,她即使心中惶惶,卻也好想好想跟他一起走過人生路途。

  她前天曾試過去殷家想取得殷夫人諒解,人才到門口,僕役就把她趕走了,帶上的薄禮也被扔個稀巴爛,這事,她還不敢跟殷華說呢,而想必殷夫人也未跟殷華提起,所以殷華這兩天神色都無異——是說他真有一點變化,她也不見得看得出來……眼下,她真是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我明白的,」她咬咬唇,「我自有打算。」她起身,「許嬸,我先回家晾衣了。」

  「路上小心啊。」

  「我會的。」回到居處,裝濕衣的竹簍已在後院等著她歸來。

  她一件一件抖開,披晾在竹竿上,再把昨夜收下來的衣服一一熨燙好。

  燙好了衣服,折迭整齊,就是送回客戶家了。

  送衣的同時再收髒衣,一家一家收回來,這時日陽也差不多西落了,後院的衣服已乾,平鋪在廳堂桌上熨燙,直到熨整完這部分的衣服,才是聶家用晚膳的時間。

  殷華幾乎都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他已經用過晚膳了,每次前來,手上一定有加菜品——雞肉、魚肉、豬肉……每天都是不同的葷物。

  他自個兒不吃葷的呀,卻老提葷物給他們加菜,東西送完便走,說他無法忍受葷味,同處於一室太久,會讓他想吐。

  真是個奇怪的人。

  聶凡、聶芃可是愛死他了,對他們而言,他的出現就像神仙降世,有沒有豐盛的晚膳,就看他有沒有大駕光臨了。

  用過晚膳,將家裡整理好,差不多也是睡覺時間了。

  家裡經濟狀況不佳,錢幾乎都給兩姊弟上私塾去了,所以這蠟燭不能浪費,早點睡覺才是節省之道。

  聶家有兩間房,一間是給哥哥一家人睡,一間是她跟母親。

  哥哥過世後,她陪著兩姊弟睡了一段時間,直到確定他們不會再在夜晚魘醒,她才回到房間與母親一起同睡。

  這日的半夜,她睡得迷迷糊糊,忽然醒來。

  雙眸張開,就見房中兩道寒光,將她驚得差點尖叫。

  對方眼明手快掩住她的口,「是我。」驚懼的雙眸眨了眨,直到眼色恢復平常,他才鬆手。

  「殷華?」她詫異,「你怎這時候來?啥時辰了?」

  「寅時,估計再半個時辰,天便要亮了。」

  「你怎了?」她起身,「發生什麼事了嗎?」他搖頭,「我醒了。」

  「你醒了?」然後呢?

  「我常是半夜醒的,沒事就出去晃晃,偶爾抓捕一下宵小。」她忍俊不住輕笑,「半夜不睡出來抓小偷啊?」

  「我睡得早。」

  「那今晚又出來抓小偷?」

  「不,」他又搖頭,「想你,便來了。」她胸口一暖,有些害羞的低下頭。

  「還想睡嗎?」他問。

  「不了,」她打了個呵欠,「我也醒了。」

  「披上外衣,帶你出去走走。」聶湘以為這句帶你出去走走,是在夜晚的無人街道上,一塊兒散步聊天,怎知,事情絕非那麼簡單啊!

  她現在在哪?

  半空中呀!

  她被殷華背在背上,輕盈的在屋脊間跳躍,她用力閉著眼,沒膽子往下瞧,就怕這一瞧,心臟都要爆裂了。

  不知過了多久,殷華將她放下了,她以為落地了,放心張眼,眼前的景象真要嚇壞她了。

  她是站著,卻是站在樹枝上!

  這樹枝離地多遠,因為夜色的關係看不清楚,她的腳心整個發麻,膝蓋酸軟得幾乎要站不住。

  「這是祈本縣最高的樹。」殷華同她說明。

  最高……她用力深呼吸了口氣。

  「你可以看清楚整個祈本縣的模樣。」她更用力深呼吸一口氣。

  「咱們面向的是東邊。」她完全無法吸收他說的話。

  看她一臉驚悸,他笑了笑,「放心,不會讓你摔下的,」他指指她的右腰,「我摟著你呢。」她的手也緊緊抓著他呀,但是、但是她還是很怕啊。

  她這輩子從沒來過這麼高的地方!

  「坐著吧,」他扶著她在稍後方的樹枝上坐下,「坐著較不怕。」坐著的她將他摟得死緊。

  「不信任我嗎?」還全身發顫呢。

  「我懼高。」她牙齒在打顫。

  「有我在,不會有事的。」他親親她的頭頂心,「相信我吧。」

  「給我一點時間適應。」

  「嗯。」他未再逼她,健壯的長臂將她摟著。

  「你沒帶鐵鍊?」

  「今晚有宵小我也打算放過。」

  「今晚你是屬於我的?」她愛嬌的問。

  「嗯。」他撫撫小臉,吻了吻粉唇。

  過了好一會兒,聶湘覺得沒那麼恐懼了,加上右腰上的那手厚實又充滿力道的穩穩扶著她,她實在不需要擔驚受怕的。

  鬆懈了害怕的情緒,她倚在他厚實的肩頭,遠方山頭已見露魚肚白,腳下城市風貌逐漸清晰,她訝異看著滿市風華,她居住了二十三年的城市,想不到是這般模樣。

  「真漂亮……」她忍不住讚歎。

  紅磚綠芃鱗次櫛比,巷陌縱橫,已有幾戶人家開始有了動靜,正在甦醒的城市別有風情。

  「更漂亮的還在後頭。」

  「喔?」她抬眸望著似乎還藏著好風光想讓她親眼瞧瞧的殷華。「嗯……你……」

  「嗄?」她摸摸他的頰面,再摸摸他的手,果然沒有印像中的冰冷冷。

  「你氣色好像好些了。」

  「氣色?」他轉過頭來。

  這時,日陽正從谷壑之間爬上,璀璨金光斑斕,殷華臉上的細細寒毛亦跟著金光閃爍,竟絢麗耀目得叫她痴傻了。

  「快看,」他將看呆的小臉轉過去,「日出了。」她眨了下眼,一輪金陽緩緩上升,小嘴驚詫張啟。

  「好美……」她喃喃,未真正讀過書的她,字彙懂得不多僅能讚歎。

  雖然她每天都是天將亮就起,不是沒看過日出,但這麼美的,卻是生平第一次。

  從高空中看整個城市的感受不同,就連日陽都像換了華麗衣裝的美女,燦爛奪目啊!

  聶湘看著日出,殷華則是看著她。

  今日特地找她,就是看天氣晴朗,萬里無雲,是賞日出的好天氣,才將人帶來的。

  他想將生命中美好的事物都分享給她。

  他輕輕拉過小手,合於掌心。

  她偏過頭來,朝他笑了一下,繼續忘神端凝。

  他挪過她的頭來,靠著自己的肩。

  「謝謝。」她感動輕聲道,「帶我來看這麼漂亮的日出。」他嘴角微微揚,「不客氣。」殷華從未刻意隱瞞他跟聶湘之間,除了幫她提送換洗衣物、帶加菜品,偶爾明明是就寢時間人還在大街上遛達,旁邊就跟著聶湘還有她侄兒侄女,若是聶嬸那時清醒著也一併帶著,還有人說曾一清早看到兩人在屋樑上飛躍,生怕別人不知這兩人已經在一塊兒了。

  好事者詢問殷夫人,皆因她憤怒的眼神而摸摸鼻子不敢再問。

  不肖子當真要選聶湘?

  他是不曉得這十八年來,她這個當娘的是怎麼戰戰兢兢的生怕他身子出毛病,費心盡力的找大夫、抓藥幫他養身,才能讓他安然長大的嗎?

  他哪個未婚女子不好找,偏偏選上聶湘?

  聶湘到底是用了什麼手段勾引她那清心寡欲,對女人從不看上一眼的寶貝兒子的?

  她不明白,真的想不透啊!

  不成!

  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她必須拆散他們!

  聶湘那女子煞氣重,華兒甫一出世就差點被弄死,如果兩人真成親了,她十八年來的努力不就付諸流水,等著幫被克死的兒子收屍?

  她思慮再思慮,心想這兒子不聽話,直接要他與聶湘分開,是不會理會她的,只好拐彎用側面的方法分離他們。

  但該怎麼做?她想不出辦法來。

  一旁的奶娘曉得她的苦惱,建議,「要不跟老爺商量看看?」老爺雖不太管家務事,但殷華在縣衙做出功績,以往不入眼的兒子成了他的驕傲,必定不會任由兒子任性處理終身大事。

  「嗯,」殷夫人心想也只能這樣了,「我去找老爺商量。」半個月後,殷華被父親叫進了書房。

  「華兒,隔壁永成縣最近受到山賊侵擾,很多商人平民都受到傷害,但那山賊十分刁鑽狡猾,官府跟蹤多時,還是找不著賊窟,縣令非常苦惱,想請你過去支援。 」

  「支援?」

  「是啊,幫他們找到山寨,剿滅山賊。」

  「永成縣的縣令跟縣太爺不是死對頭?」縣太爺怎會允?

  「沒錯,所以縣太爺非常樂意幫這個忙,因為這樣永成縣的縣令在縣太爺面前就抬不起頭來了。」殷老爺哈哈大笑。

  這個計策也是殷老爺繞了好幾個彎的。

  妻子苦惱跟他求取幫助時,他想了很久,想到永成縣一直剷除不去的禍害,故透過在永成縣衙當差的熟人,向縣令進言,也是費了一番功夫,才讓永成縣令決定跟縣太爺借調人手的。

  要不是永成縣的山賊越來越猖狂,朝廷都要發文關注了,他也不會低聲下氣來求這一遭。

  「明天縣太爺就會下公文命令了,你早點準備一下,隨時準備過去支援。」殷老爺道。

  「只有我嗎?」

  「梅柘那幾個新來的也會跟著你一起去,不過你一個就抵百個,是縣太爺怕你出差池,明著派這些人去支援,其實是要保護你的。」他的寶貝兒子也是縣太爺眼中的寶貝呢!傷不得的。

  「我明白了,孩兒現在就去準備。」殷華點頭。

  殷華離開書房沒多久,殷夫人就進來了。

  「成了,」殷老爺得意撫胡,「夫人以後就別擔心了,現該好好想想,等華兒一走,怎麼讓聶湘那一家四口離開吧。」

  「那簡單啦。」沒殷華,要趕走聶家一家人有何難的?「謝老爺。」

  「自家人謝什麼謝。」殷老爺拉過夫人,「你生的光宗耀祖好兒子,我這個當爹的多費點心也是應該。」殷夫人依偎在丈夫懷裡,舒心的笑了。

  「話說,你有沒有覺得華兒最近氣色越來越好了,那份陰森之氣似乎淡了。」殷老爺回想剛才,兒子臉上的陰森氣似乎沒那麼重了。

  「當然。」殷夫人得意道,「妾身日日幫華兒進補,總算有成效了。」

  「辛苦夫人了。」

  「應該的。」是夜,當城市萬籟倶寂時,殷華出現在聶家,將聶湘叫醒了。

  「怎了?」聶湘揉著惺忪睡眼問。

  殷華未多語,只是將她背起。

  聶湘習慣殷華偶爾心血來潮會背著她經歷新奇有趣的事物,故任由他背著,趴在他背上睡覺,毫不過問要去哪。

  殷華最後在一間廂房前停下,那是他的房間。

  他是嫡子,住在東廂房,其他庶出的兄弟姊妹則住在西廂房或後院加蓋的房間。

  入屋的聶湘聽聞,很是訝異。

  「怎麼想到帶我來你房間?」

  「我想跟你獨處,不被打擾的。」思來想去,自個兒的房最好了。

  而且他的房沒他召喚,奴僕不敢隨意進出,最適合兩人相處。

  殷華上前,握著聶湘的手。

  「我可能有好一段時間無法去找你了。」想到不知要跟她分開多少時日,殷華就覺得很不捨。

  他已經很習慣每日至少要看她溫柔的小臉一次,與她牽手親吻,散步說話,這永成縣的支援,他真是不想去。

  「為什麼?」

  「我爹要我去永成縣支援剿滅山賊。」

  「永成縣……我聽說過,那兒現在飽受山賊之苦。」殷華點頭,「不知何時才能完成任務,這兩天就要起程了。」

  「你放心,我會等你回來。」還沒到真正的分開時間,但離情依依已上心頭,不想讓殷華掛心,故她盡量將心思掩藏。

  「這事成了,又是大功一件,到時我直接請縣太爺親自下令讓我們成親。」殷華最後會願意接下,也是想到此法的關係。

  「要這樣做嗎?令堂不會生氣?」這不是擺明強硬要殷夫人接受她這個媳婦嗎?

  「縣太爺下的命令,她怎敢有任何意見。」他毫不擔憂的道,「這幾天我巡街時注意了一下,平寧街那兒的胡同,有棟房子挺好的,我想去跟屋主談談,看能否賣給我。」

  「總覺得,」聶湘面露猶豫,「離家自立,似乎不太好。」她無法忽視殷夫人的心情。

  「你別想那麼多,交給我吧。嫁了就以我為主,你順著我便行。」他充滿霸氣的說。

  他將她擺在第一考量,絕不會在殷夫人妥協之前就讓她入府受委屈的。

  他真的對她好好啊。

  是啊,既然出嫁要從夫,那麼,她就先別想那麼多,聽他的話吧,跟殷夫人之間,未來再打算,說不定她盡心盡力服侍好殷華,或者替殷家傳宗接代延續香火,殷夫人就願意不計前嫌,肯接納她了。

  「好。」她笑了笑,頷首。

  「今晚,讓我好好看看你。」他彎腰與她平視,那露骨的訊息羞得聶湘耳根都紅了。

  「我也……好好看看你。」她將小手搭上他的手臂。

  他直接將人騰空抱起,幾個大跨步就來到床前。

  「等我回來。」

  「好。」她抬起雙臂,摟入深情的男人,送上甜美芳唇……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23 01:44 PM

第九章

  雖然殷華才離開兩天,但聶湘已經深刻的感受到,相思的滋味有多蝕人。

  她常無緣無故發起呆,因而受到許嬸嘲笑的她雖然覺得難為情,但就是無法克制。

  不曉得永成縣的賊匪何時才能剿滅?

  她清楚他的能力超群,一定可以替永成縣的縣民除掉大患,但又想到山賊的狠戾,實在怕他受到傷害啊。

  時間在忐忑與擔憂之中度過,直到殷夫人出現在聶家時。

  一樣是帶著不善的來意,但這次殷夫人可是直接開門見山威脅她若不離開殷華,那就只好請他們搬出祈本縣了。

  殷夫人娘家在祈本縣本就有一定的勢力,加上殷老爺身為縣衙總捕頭,要趕走一戶小民,易如反掌。

  可聶湘不願屈服,她直接跪下,求殷夫人成全。

  「滾開!」殷夫人瞧見她那張楚楚可憐的小臉,心頭就煩膩,「你憑什麼嫁給殷華?你配嗎?」

  「我知道我不配,可是夫人,我求你,也是為了你好。」

  「為我好?」

  「夫人,我與殷華已經互許終身,此生非他不嫁,他也是非我不娶,若你將我趕走,他一定會追來,到時,恐怕你就失去一個寶貝兒子了。」

  「賊丫頭,竟敢威脅我!」殷夫人震怒。

  「不是威脅,」她搖頭,「你應該知道殷華的性子才是。」她知道殷華的性子?不,她不太清楚,她也從沒料到殷華竟然會對聶湘死心塌地,還以為兒子清心寡欲的,怎知一拗起來,她這個當娘的也沒辦法。

  但她又怎能讓聶湘發現她其實並不了解兒子!

  這個醜她出不起。

  「哼。」殷夫人裝模作樣冷哼,「你若不從,我就將你送到殷華找不到的蠻荒之地。」

  「除非殺了我,否則他一定找得到我。」她清楚他的能耐,只要他願意,不管將她藏到哪,殷華都找得著。

  聶湘堅定的口吻,讓殷夫人更是怒氣沖天。

  「你就不怕你嫁進來,我會怎麼凌虐你?」

  「殷華不會讓我受委屈。」她要氣死了,要氣死了啊!殷夫人真是恨不得將信心滿滿的聶湘給宰了。

  殺人得償命!她呼呼大口喘著氣。

  她是總捕頭夫人,赫赫有名鬼捕之母,不能失去理智,絕對不能……「啪」的一聲,殷夫人狠狠抽了聶湘一個耳刮子。

  「我給你一天時間考慮!」殷夫人踩著忿忿然的腳步走了。

  搗著發疼發燙的臉頰,聶湘跪坐在原地,很是委屈的淚流滿面。

  她明白想跟殷華在一起,未來的日子絕對不好過,那不是離家自立就可以解決的事。

  她不能讓殷華背負不肖子名義,可殷夫人的固執與兒子如出一轍,要怎麼做才能圓滿解決?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她怔怔然發著呆,任憑眼淚無聲的流,直到她恍惚醒覺擦掉淚水起身做事,外頭天色已昏暗,家家戶戶都點起燭來了。

  她怎麼發了這麼久的呆?

  回到後屋,已經醒來的母親正把滿抽屜的衣服拉出來重折,已經習慣她常無意識將家務整理再整理的聶湘沒有打擾,回到了廳堂。

  熨衣的竹炭已熄,她回到廚房想再燒點柴火時,這才想起聶凡聶芃那兩個小鬼頭都這麼晚了竟然還沒回家。

  該不會偷跑去哪兒玩了吧?

  燙好了衣服,整理好桌子,她動手煮晚膳,可是飯都煮好了,還是不見聶凡、聶芃姊弟倆。

  他們曾經因為貪玩,夕陽西下才歸家,但從不曾她都準備好晚膳了,仍不見人影。心中掠過不祥預感,她跟母親說了聲,要她先用膳,便出外尋人。

  「凡凡,芃芃……」她揚聲高喊,遇人便問是否看見兩姊弟。

  大部分的人都搖頭,看見者所告知的地點,仍沒有兩姊弟的蹤影。

  私塾早已下課,夫子說他們是一起離開的。

  入夜了,還是沒有兩姊弟的消息,聶湘邊哭邊找,心想如果殷華在就好了。

  他靈敏的五感,不管這兩個孩子躲在哪,他都有辦法找出來的。

  「殷華……」她站在大街口低聲哭泣,「凡凡跟芃芃不見了……」可他現在人不在祈本縣,永成縣距此有五十里遠,就算殷華聽力再好,也沒法聽見她著急的哭喚。

  第二天,兩孩子仍沒有消息,聶湘只好報請官府協尋。

  聶湘與殷華交情不同於一般,官差們都知曉,但總捕頭夫人不容於聶湘,官差們亦知曉,在兩難之下,官差基於職責,還是幫著尋找了。

  聶湘心焦的在外頭尋了一整天,是故殷夫人再度上門時落了個空,還以為聶湘是躲起來了。

  靠近傍晚時,幾名官差忽然出現在聶家,正在準備晚膳的聶湘急急出了廚房詢問,「找到了聶凡跟聶芃了嗎?」她焦急的手都在發抖。

  官差們互看一眼,拿出枷鎖,銬上聶湘。

  「有人作證,是你賣掉了侄兒女給人販子,請你跟我們上官府一趟。」官差肅聲道。

  「什麼?」聶湘以為自己聽錯了,「是弄錯了吧?我怎麼可能賣掉芃芃跟凡凡?」

  「有任何辯解,到縣太爺面前說吧。」官差拉起伽鎖上的鐵鍊,「走!」聶湘來到衙門才知道,原來告發她的人竟然是胡大娘。

  「胡大娘,你說被告聶湘將侄兒女賣給人販子,真是你親眼所見?」縣太爺用力一拍驚堂木,兩排衙役大喊「威武」。

  「稟縣太爺,確是民婦親眼所見。」垂首的胡大娘看起來十分卑屈有禮,但一雙眸卻是閃著惡毒精光。

  「被告聶湘,胡大娘所言是否屬實?」縣太爺問聶湘。

  「縣太爺,民女是冤枉的!」聶湘大聲喊冤,「民女的兄長已逝,兩名侄兒女是聶家的香火,民女怎麼可能將他們賣掉!請縣太爺明察秋毫!」

  「縣太爺,您有所不知,聶湘因為這兩個拖油瓶跟一個失智的母親而生活陷入困境,也找不到好人家婚配,故平日若有不順便欺負他們出氣,虐待他們,這事就連殷華殷捕快都知情。」胡大娘轉頭看著一臉震驚的聶湘。

  「你胡說!」聶湘氣得全身發抖,「你亂造謠言說我欺負芃芃跟凡凡也就算了,為啥要把殷捕快也扯進來?

  還說他也知情?這是要故意栽贓陷害殷捕快嗎?」

  「縣太爺,聶湘曾因凌虐侄兒女而被殷捕快抓捕,這事曾被多人親眼瞧見。」胡大娘振振有詞道。

  聶湘倏忽想起她第一次跟殷華說話的那日,殷華的確因為誤會而當場替她銬上了鐵鍊,要以「凌虐孩童」的罪名將她抓入官府,還好後來誤會開釋,便將她放了,沒想到竟被胡大娘利用來誣告!

  胡大娘一定是要報復胡家大漢因她證言入獄一事,不惜說謊誣告,偏偏現在找不到聶凡跟聶芃,無法證明她的清白。

  天啊,那兩個孩子到底是去哪了?

  他們該不會有生命危險了吧?

  聶湘擔心不已,可現在自己被誣告,殷華人又不在,她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被告聶湘,胡家陳氏所言可是實話?」縣太爺問著堂下又急又氣的聶湘。

  「不是的,大人。」聶湘急急辯解道,「那是殷捕快誤會,後來這誤會有解釋開來了,要不,殷捕快怎未將民女拘提入大牢呢?」

  「說得也是。」縣太爺點點頭。

  「大人,您有所不知,」胡大娘歹毒的眸瞪著聶湘,「殷捕快縱放聶湘,不是因為誤會,而是這淫蕩的女人勾引殷捕快,才讓殷捕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大膽!」縣太爺用力拍下驚堂木,「你可知你這番話可是在污衊捕快殷華的清白?」

  「大人,民婦句句實言。 」胡大娘頭磕地,「祈本縣的居民皆知近日來,殷捕快與聶湘時常同進同出,早有謠言傳得沸沸揚揚,殷捕快必是被下了藥或被以色誘之,才會對聶湘言聽計從,就連自個兒母親要求分開的話都不聽了。要是大人不信,請隱婆驗證聶湘是否還是完璧之身,就可知民婦是否句句實言。」聶湘聞言,面色驟變。

  「大人……民女是冤枉的!」聶湘大聲喊冤,「民女照顧兄長遺子,盡心盡力,還讓他們上私塾,怎麼可能虐待他們!」

  「那可不一定。」胡大娘輕蔑道, 「我常聽到聶湘斥罵侄兒女,恐怕她是一方面想博得美名,一方面又不甘願撫養兄長遺子,且姻緣更因拖油瓶而蹉跎,才會私下凌虐侄兒女洩憤,後來發現真是養不起了,或者殷捕快要求她捨棄兩個拖油瓶,所以她為了追求自己的
幸福,乾脆將侄兒女給賣了。」

  「不是的!大人,民女是無辜的!」聶湘大喊著冤枉。「民女對於……」

  「肅靜!」縣太爺再一拍驚堂木,「傳隱婆替聶湘驗身,若非完璧之身,就表示陳氏並無說謊。」

  「大人,民女是無辜的,民女的侄兒女尚不知行蹤,生死未卜,求大人讓民女找尋侄兒女,求求您,大人……」

  「拖下去!」縣太爺大喝一聲,一旁衙役將哀哀懇求的聶湘拖下公堂。

  過了約莫一刻鐘時間,隱婆告知驗身結果,「啟大人,聶湘已非完璧。」胡大娘嘴角陰狠揚起。

  「來人,傳聶湘。」哭得渾身虛軟的聶湘被帶至公堂。

  「聶湘,隱婆證實你已非完璧,你是否承認勾引捕快殷華,並販賣侄兒女之罪?」

  「大人!大人!」聶湘跪行上前,「我真的沒有賣掉自己的親侄兒女!他們目前尚不知行蹤,求求你先別審民女,先找尋我的侄兒女,我怕他們遭遇不測,求求您……」

  「大人,人是聶湘賣掉的,她一定知道人販子現在人在何處,大人何不行刑,便可得到答案?」胡大娘提議。

  縣太爺側首問一旁的師爺,「師爺,你以為呢?」師爺搖著扇子,思慮了一會兒後道:「大人,陳氏所言,在下亦曾聽聞,那日在街坊,多人親眼所見殷華拘了聶湘,但後來不知為何又將其放開,接著沒多久兩人就常出雙入對,這其中必定有鬼。」

  「嗯。」縣太爺沉思。

  「且殷夫人十分痛恨聶湘拐了她的兒子,據說這幾天都親自上了聶家要求聶湘離開殷捕快,但是聶湘堅決不肯,而殷捕快竟不惜與母親反目也要娶聶湘,不覺有問題嗎?」

  「的確有問題。」縣太爺點頭。

  這方面的謠言,縣太爺亦有耳聞。

  「聶湘或許外表長得不錯,但都是大齡姑娘了,還有拖油瓶在身,憑殷捕快身家,根本不可能對其死心塌地,可見這聶湘必定施了什麼手段,才讓殷捕快跟中了邪沒兩樣。」他若是殷捕快,外頭年輕貌美的姑娘那麼多,怎可能看上一個有拖油瓶的大齡姑娘?還讓自個兒母親操心不已。

  他早就覺得事有蹊蹺了,原來是被施了美人計啊。

  「是有蹊蹺。」縣太爺下了決定,「聶湘,你招是不招?」

  「人人,」聶湘哭喊,「民女真是冤枉的。」

  「來人,」縣太爺指示, 「重打二十大板,看她招是不招!」

  「是!」一旁官差聽令,將聶湘拖了出去。

  「大人!民女真是冤枉的,大人……大人……」永成縣的山賊所居的難馬山,是座地形十分險峻,想策馬上山都有難度的大山。

  由於形勢陡峭無人煙,山路只到半山腰就斷了,而官差的捜查通常也到此為止。

  殷華一行人跟著永成縣的捕快來到此處,就停步了。

  「就是這!」永成縣總捕頭兩手無奈一攤,「山賊的蹤跡到此就再也尋不著了。」大夥看著四周環境,雜草遍生,幾乎有半個人高,說上頭還住有山賊,實在讓人難以置信。

  「你確定山賊藏匿在此山頭?」梅柘很是懷疑。

  「當然!」對於梅柘的質疑,總捕頭很是不悅,「我們已經追捕山賊數月了,不可能有錯。」總捕頭瞥向走到一旁,不曉得在觀察啥的殷華。

  這殷華一看就是個白面小生,人長得瘦瘦高高,纏繞鐵鍊而未著袖的右手看起來是十分健壯啦,但臉一看就曉得年紀輕輕的,二十不到,氣色看起來還行啊,哪有外傳的什麼鬼氣逼人、人見膽寒鬼見愁這般聳動?

  還「鬼捕」咧,想必是祈本縣的誇大溢美之詞吧。

  他們真能幫忙找到山寨嗎?總捕頭一點信心也無。

  「你們退後一點。」殷華忽道。

  「你發現什麼了嗎?」總捕頭問。

  該不會是找不到半點線索,所以虛張聲勢吧?

  「退後。」殷華眼神掃過眾人。

  總捕頭與其他捕快莫名打了個冷顫。

  這、這眼神看起來怎麼……怎麼還真有濃重的陰森鬼氣啊?

  「退後退後!」梅柘喝令大夥,「別乾擾殷大人辦案。」殷華沒理梅柘的隱含嘲諷之意(這新來的就愛佔這點小便宜),他只是嫌身後這群男人的汗臭味太濃,熏得他鼻子難過而已。

  他一直要他們退後,直到距離五十步開外才點頭。

  很好,空氣清新多了。

  他閉目凝神,面對山頭仰起臉,大吸了口氣。

  在樹木草地的清新氣味中,隱隱約約,聞到了人氣。

  他更為專注,隔絕所有雜念,放開耳力與嗅覺。

  「他在幹啥?」總捕頭問。

  裝神弄鬼的,以為這樣就可以糊弄人嗎?

  「等著、等著,」梅柘沒大沒小的拍拍總捕頭胸口,「鬼捕不是浪得虛名的。」總捕頭眉頭嫌惡打結,拍拍梅柘剛才拍打之處,好像上頭沾了小蟲。

  「從這上去。」殷華忽地轉過頭來,指著西北方。

  「啥?」總捕頭尚未問清楚,殷華已經快步踏入半人高的草叢中了。

  「快追上啊!」梅柘一喊,大夥沒頭沒腦的只好跟著追了。

  大夥氣喘吁籲的跟著好像精力永遠用不完的殷華爬了將近一個時辰的山,忽地,他手往後一橫,累得腳軟的大夥迅速停下。

  殷華食指就唇,指向前方,大夥定睛一瞧,幾乎要驚呆了。

  眼前的,不正是尋了數個月還找不著的山寨嘛還真是被「鬼捕」給找著了?!

  總捕頭更是因為驚駭過度,慘無人色的摔坐在地。

  殷華伏低身子過來眾人聚集之處。

  「等等我們分幾個小隊,從外圍了解山寨地形,然後……」殷華胸口忽然一陣被倏然緊縛的疼痛。

  「然後怎樣?」總捕頭問。

  他這時可是對殷華欽佩有加,完完全全的信任了。

  「然後回來集合,將收集起來的情報彙整……嗚!」疼痛更甚,讓他無法成語。

  「殷華,你怎了?」梅柘發現他不太對勁,「你在冒冷汗嗎?」

  「我不……」他終是無法承受那蝕人的疼而單掌撐地。

  這疼痛……好熟悉?

  他記得他第一次直視聶湘時,就泛起了這般的疼。

  隨著兩人見面次數越來越多,這疼痛就不曾再犯了,為何這時胸口會突然疼起來,而且是前所未有的劇烈?

  一股強烈的不安籠罩心頭。

  莫非,聶湘出事了?

  「梅柘,」他抓住梅柘的手腕,用力之大,讓梅柘差點哀號掉淚,「這交給你,我有事先走一步。」

  「什麼?!」眾人詫異瞪大眼。

  殷華沒有任何解釋,直接起身往來時路飛奔而去,他動作如此之快,眾人連他的衣角都抓不著。

  「這是怎麼回事?」總捕頭茫然的眼瞪向梅柘。

  「我……我也不知道啊……」梅柘才是莫名其妙呢,「反正、反正現在山寨已經找到了,咱們就先摸清地形,再想方設法將其拿下……」臀部被打爛,裙子被鮮血染透的聶湘躺在大牢的冰冷地上,小手緊抓著牢房木桿,對著獄卒痛哭喊道——「拜託放我出去,我是冤枉的,我得出去找尋我的侄兒女,他們在等著我去找他們……拜託……」她已經被關了好幾天了,不知道外頭的情景如何,更不知道官差們有沒有幫忙找尋聶凡他們的下落。

  「你少來了!」獄卒將花生殼丟向她。「明明人就是你賣掉的,你還是快點承認將人賣到哪裡去了。」

  「我沒有!我真的沒有!」聶湘哭泣不止。

  不管她怎麼辯解,官差們就是不信她的話,認定她誘拐了殷華,才讓殷華放過了凌虐侄兒女的她。

  她到底要怎麼說,才有人肯信她呢?

  殷華……求求你快回來,只有你可以證明我的清白了。

  地牢入口忽然進來個人。

  是胡大娘。

  「官差大人辛苦了,」胡大娘送了幾瓶美酒過來。「慰勞你們的。」

  「哇!」一看到美酒,獄卒們眼都亮了。

  「差爺,我想跟聶湘說幾句話,勸勸她自首說實話,可以嗎?」

  「說幾句話喔?」獄卒拔掉酒瓶木塞,點頭道:「去吧去吧,叫她快點俯首認罪,別浪費咱們的時間。」

  「謝差爺。」胡大娘目中精光閃動。

  那酒裡頭放了些藥,約莫一刻鐘時間,獄卒們就會昏然睡去了。

  在睡著之前,由於酒精跟藥的關係,獄卒們的腦子會變得渾沌,聽不清楚她們這邊的談話,故胡大娘確定獄卒們已經飲了酒,才緩緩走向牢房。

  「胡大娘!」聶湘充滿恨意跟怒氣的瞪著臉上擺著讓人氣得牙癢癢微笑的胡大娘,「你為什麼要誣告我?就因為你家漢子那官司嗎?他害死了一條人命難道不應該受到處罰?」胡大娘對於聶湘的怒氣置若罔聞,慢條斯理道:「我知道那兩個兔崽子在那裡。」聶湘聞言震驚,用力抓著木桿,強迫自己起身。「他們在哪?」

  「要我說出他們在哪,可以,但我有條件。」

  「什麼條件?」聶湘急問。

  「你先去死。」

  「什麼?」聶湘瞪大一雙淚眸。

  「你知道我家漢子在牢裡的情形嗎?他飽受折磨,生不如死,上回我去看他時,被折磨得剩半條命了。」大牢裡的犯人對於強奸民女的強姦犯特別深惡痛絕,趁獄卒不注意偷偷凌虐胡家漢子,讓胡大娘心疼不已。

  「這一切都是你的錯!」胡大娘恨不得直接一刀捅入聶湘的心臟。

  「我只是說了實話而已,況且他侮辱了陳姑娘的清白,害陳姑娘上吊自殺,怎可以輕饒?」

  「辱了清白又怎樣?頂多花點錢把人娶回家當妾便可。」聽到胡大娘這樣是非黑白分不清,盲目護己的話,聶湘傻眼了。

  「怎樣?想不想救那兩個兔崽子?」

  「是你把他們藏起來的嗎?」聶湘激動的問。

  「當然不是,」胡大娘冷笑,「他們被人販子綁走的那天,我剛好瞧見了,也知道人販子往哪走。」

  「往哪走了?」聶湘急問。

  胡大娘拿出一包藥粉,「你把這毒藥吃了,我就告訴你。」胡大娘會想出要聶湘服毒藥自殺的毒計,是因為知道以殷華的辦案速度,恐怕再過個幾天人就要回來了。

  而縣太爺這邊一直不肯用酷刑逼供,打幾個大板便把人丟地牢,待其自動招認,這時間拖下去,等殷華回來,她的謊言就會被拆穿了,不僅害不死聶湘,說不定連自己都要賠上去。

  思前想後,唯有先絕了聶湘的命,到時一個死無對證,誰都拿她無可奈何。

  聶湘傻楞楞的看著那包毒藥。

  「吃不吃?」

  「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騙人說謊的?」萬一胡大娘是說謊的,她豈不是白死了?況且凡凡跟芃芃還等著她去救啊!

  胡大娘從腰帶內拿出一樣小玩意兒,那是一條手煉,是殷華出發去永成縣前,送給聶湘的,聶芃看了喜歡,要求拿去戴,所以聶湘多綁了繩子,戴在聶芃的頸子上。

  而那條手煉,現在就在胡大娘手中。

  她信了。

  胡大娘真的知道聶芃他們被綁到哪去了。

  「好,」聶湘顫抖著拿過藥包,「只要我死,你就會跟縣太爺說他們去哪了嗎?」

  「對。只要你把毒藥吃了,我等等就衝出去說你自首了,告訴了我孩子們被賣到哪去了,至於你的死,我會說是畏罪自殺。」

  「如果你說謊,我做鬼也不會饒你。」聶湘目光凌厲瞪著胡大娘。

  「我也沒想要害死那兩個兔崽子,」胡大娘不以為意的笑,「我只想要你死,所以你不用擔心,我一定會告訴縣太爺的。」

  「好。」聶湘顫抖點頭。「我死,你一定要守諾!」

  「我答應你。」聶湘打開藥包,成粉末狀的毒藥量雖然不多,但已足以致命。

  她望著毒藥,想到芃芃與凡凡又將失去一個親人……想到殷華,她即將與摯愛的男人永世分離,卻連最後一面也見不到……一直以為前方不管有多少苦難與折磨,只要有他在,一定能夠十指緊扣,不離不棄的一起走下去,卻沒想到今日,她竟要背信兩個人的承諾,一個人先走了……殷華……淚珠兒潸然垂落。

  很抱歉我辜負了你,希望……希望你能找到更好的姑娘,一個全心愛著你、看著你、心裡只有你的姑娘……「快吃啊!」怕等等有人來的胡大娘催促。「再不趕快吃,我就不說出那兩個兔崽子的下落。」胡大娘冷血威脅。

  顫抖的小手拿高藥包。

  如果不嫌我厚臉皮的話,希望你偶爾有空的時候,能稍微關照一下凡凡跟芃芃那兩個苦命的孩子……謝謝你……對不起……她深吸一口氣,毅然決然仰頭將粉末倒入口中。

  殷華日夜兼程,馬不停蹄的回到祈本縣,已是兩天后的事了。

  他一回來就聽到聶湘因為販賣侄兒女而被押入大牢,受到重刑逼供,卻死不認罪。

  他怒而翻了縣太爺的案桌,直沖向大牢。

  在大牢門口,他與胡大娘擦肩而過。

  聽到外頭傳來聲響,怕東窗事發的胡大娘急忙起身離開,沒想到卻是看見了行色匆匆的殷華,心口震撼,心想還好她料事神準,否則底細就要被拆穿了。

  服了毒藥的聶湘現在已經肚子痛得在地上打滾,再不多久就會氣絕身亡,到時大羅金仙也難以救治。

  可惜要不是殷華早了一步回來,她就可以親眼見到聶湘死亡的那個剎那。

  計謀得逞的她迅速低頭離去,而一心只想著聶湘的殷華根本無心思去在意剛走過他身邊的人是誰。

  在幽暗陰冷的大牢深處,關著抱著肚子,狀似痛苦的女子。

  「湘兒!」抓著牢門的手劇烈顫抖。

  他喚了數聲,躺在地上的聶湘緩緩抬起頭來。

  乍見殷華,水眸湧上了淚,然而下一瞬,腹中更為劇烈的疼痛襲來,她「哇」的一聲,嘔出一口鮮血。

  「湘兒?」殷華見她吐血,人都要瘋了,迅速轉頭對獄卒命令,「開門!」然而身後的獄卒個個卻像酒醉,躺得東倒西歪,桌上亦倒了數瓶酒。

  「混帳東西!」竟然在當差時喝酒!

  殷華直接從獄卒的腰間拔下鑰匙,開門衝入地牢內,扶起氣若游絲的聶湘。

  從她的口中溢出大量鮮血,小臉兒蒼白,一望便知命在旦夕。

  「湘兒,湘兒,我回來了!」殷華急急喊道。

  「殷華……嗎?」虛弱的聶湘嗓音低不可聞。

  「對,我現在立刻送你去給大夫診治!」

  「幫我找到芃芃跟凡凡……」聶湘小手抓著殷華的衣領,「他們被人販子……抓走……」

  「我一定會找到他們!」他保證,「我一定會找到他們。」

  「我相信有你……一定可以找到他們……我相信你……」嘴角抽動著勉強拉出一抹微笑,「胡大娘知道……嘔!」又一口濃血吐出,「找胡……大娘……」螓首偏向一側,水眸半閉,再也毫無動靜。

  「湘兒?」殷華不敢置信的喚著,「湘兒!」叫喚的嗓音隨著聶湘毫無動靜而越來越淒厲,「你醒醒,湘兒!湘兒!」然而不管殷華怎麼按壓讓人清醒的穴道,甚至灌了內力入她的體內,她都一動也不動了。

  驚慌的耳朵貼上聶湘胸口,胸腔中的心臟已經寂靜,他什麼也聽不見。

  「湘兒!」他憤怒高吼。

  他的湘兒是無辜的,誰都知道她的善良孝順,卻沒有人替她仗義執言?

  他抓捕犯人,打造了一個安居樂業,甚至可以夜不閉戶的安寧城市,但他們竟然這樣對待他的女人?

  這樣無情的城市留著何用?

  這樣殘忍的居民留著何用?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23 01:44 PM

第十章

  十殿閻王之一的閻王爺心情非常不好。

  當年他不過是趁著鬼節放假,上了陽間,穿越到二十一世紀,化身為石油大亨,搭乘遊輪與美女環遊世界三十天,怎知一回來,地府整個風雲變色。

  地府,本身是一個龐大的審判組織,陽間的人與牲畜死後都會被帶到此處,逐項審視功過,判決懲處及投胎轉世再行輪迴。

  由於陽間人口越來越多,地府無法處理消化龐大業務,後來分殿管理,圈屬負責範圍,就像人間行政官,各自審處領地的陰魂。

  他上任不過三百年,算是較為資淺的。

  那群什麼地府員工自救會的會員休假不歸,投胎轉世到陽間已經十八年了,這裡頭還有他最得意的下屬——殷狐,真是叫閻王爺心痛悲切又憤怒。

  他被背叛了,被背叛了呀!

  其下鬼官集體叛逃,他小心翼翼的嚴守秘密,吩咐所有屬下噤口,否則要是傳到總殿閻王那去,他的位子就要被拔掉了!

  等他們回來,哼哼,他一定重重懲罰,尤其是殷狐,非要賞他個一百大板不可……嗯,一百大板好像太重了,萬一他因此橫了心,決定再去投胎,或是乾脆回陽間修行,他就少了一個得力助手了耶。

  還是再商議商議好了……奇怪了!

  他貴為閻王,怎麼可以對個小小陰差有所忌憚呢,況且是那傢伙辜負他對他的重用與信任,什麼一百大板,一千大板都不夠解氣……只打爛屁股還是不夠,應該還要下下油鍋,把他炸成烤狐排,再來個萬箭穿心,或是罰他走健康玻璃步道,將他整得死去活來,這才夠讓閻王老子爽快!

  雖然那群「叛賊」溜到陽間,以陽間曆法來算已過十八年,但閻王爺只要一想起,就要氣得吹鬍子瞪眼,頷下的美髯都要打結成麻花辮了。

  「哪,」坐在特地從人間訂購,符合人體工學,坐墊柔軟富有彈性的閻王椅上的他問著一旁的文判,「真的沒有辦法現在就將那群叛賊抓回來嗎?」

  「報告閻王,」風度翩翩的文判不疾不徐道,「由於他們都是採『正常管道』投胎轉世,故得等壽盡才能回地府。」所謂的「正常管道」就是前任文判在生死簿上填上出生與死亡時辰,並喝了孟婆湯,走過奈何橋,投胎轉世。

  「這群人根本是鑽法律漏洞!」閻王爺怒而翻桌。

  本身是執法人員,自然曉得地府規條,只要是循「正常管道」投胎,任閻王爺有再大本領,也不可先行拘提,得苦巴巴等到陽壽盡的那日。

  「閻王息怒。」文判寬袖揮動,沉重案桌歸位,包括上頭的筆墨紙硯。

  「等他們一回來,我一定……」忽然間,天搖地動,風雲變色。

  「這是怎麼著?」眾人詫異觀望四周。

  陽間就算發生了大地震,也撼動不了地府,除非來源與地府有關。

  閻王爺口中念念有詞,長指在半空中畫了個圓,一面水鏡迅速成形,秀出地震的來源。

  「這不是……」閻王爺滿心詫異驚起,「殷狐?他怎會變回真身?」此時秀在水鏡上的正是恢復狐形,投胎轉世的殷狐,一身銀色的亮麗狐毛彷彿刺蝟般豎直,而讓閻王爺心驚膽顫的是,那從腳底開始變化的黑。

  「慘了!」閻王爺大叫,「要成魔了啊!」

  「怎麼回事?」一旁的文判跟其他官吏急呼呼的擠過來看。

  「殷狐怎麼魔化了?」文判震驚的看著殷狐已呈黑色的腳。

  「事出必有因,我來查查他之前發生了何事。」閻王爺從水鏡上叫出按鍵,按下倒退快轉。

  「兩倍數、四倍數、八倍數……啊!煩死了!」快轉還要從頭看起,哪有那個美國時間。「解說員在哪?」一名長髮飄逸,著白色衣裳的芳齡少女出現在水鏡正中央。

  「請問閻王,喚奴家何事?」

  「殷狐為何成魔?」閻王爺直接開門見山。

  「請給奴家五秒鐘時間。」解說員身影沒入水鏡,五秒鐘後又現身,將前因後果言簡意賅敘述了遍後便退下了。

  「閻王,這可怎是好?」文判擔憂的望著閻王爺,「若殷狐真成了魔,人間必成焦土,他是擅自投胎到陽間,上面若懲罰下來,咱們都得遭殃。 」而判刑最重的,當然就是閻王爺本身。

  「我當然明白。」這群叛徒,這群混帳,就會沒事給他找事幹!

  「閻王大人,殷狐已半身成黑了!」一旁官吏恐懼提醒。

  等殷狐全身毛髮變成黑色,可就回不去了啊!

  閻王爺閉眼,念念有詞,須臾彈指,「噠」的一聲,水鏡內的所有動靜皆停止了下來。

  這是時間暫停,但不可使用太久,否則要寫報告上呈總部的。

  地府跟陽間一樣,規矩一堆,出了事非常麻煩的。

  「剛解說員是不是說,殷狐成魔,與一名女子有關?」閻王爺問。

  文判頷首。

  「把那女子的資料調來給我,快!」他要知道這個女子是有啥通天本領,竟然有辦法讓殷狐不惜為了救她成魔。

  文判進入收有人間所有資料的資料庫內,閉目凝神,雙手在空中揮舞,一個個的文字從書冊中飄出,凝聚,最後成了一本新冊子。

  他先行翻閱,心中了然。

  「原來……」閻王爺看了冊子後也恍然大悟了。

  原來是七世的糾葛,牽動了殷狐的情啊……閻王爺抬手在水鏡上滑動,滑到地牢的另一側,果然看到一名陰差拘提了聶湘的魂魄。

  「真是麻煩。」閻王爺托腮嘆氣,「這把聶湘的魂拘回來了,事情就絕對不可收拾了。」

  「閻王,能上陽間把殷狐也帶回來嗎?」有官吏提議。

  「然後直接炸掉地府嗎?」閻王爺狠瞪提了爛建議的官吏一眼,「你別小看殷狐啊,他雖然因為慧根不足,沒有修行成仙,但其實也差一點點了,而他轉世為善人兩世,又當了百年陰差,積累下來的功力深厚,身負異能的他要是成魔,必成大災難。」官吏立刻搗嘴,不敢再提。

  「閻王,可行之法恐怕只有一項了。」文判道。

  「似乎也只有一項了。」閻王爺嘆氣。

  閻王爺手放在水鏡上,放大了陰差的畫面。

  「喂喂。」他再彈了彈指,陰差恍若大夢初醒的轉過頭來。

  閻王爺揮手,「放了那個女孩。」天搖地動。

  地牢彷彿受到爆炸般粉碎,磚造的牆出現裂痕,眼看著就要崩塌……「……華……殷華……」鮮血沾染的白晰小手搭上黑色毛髮覆蓋的前足,似呢喃似囈語,喚著心愛男人的名。「殷華……別……」銀黑毛色混雜的狐身一下子縮回人形,他低頭急急確認這虛弱的嗓音是否來自聶湘之口。

  黑色的瞳珠閃著幽微生命之光,清淚自眼角滑下。

  「殷華……」蒼白的小嘴輕喊的的確是他的名。

  殷華沒有任何猶豫與遲疑,他迅速抱起命懸一線的聶湘,飛越出牢房,衝往醫館。

  「……你這是氣血不足,只要……」

  「救她!」急躁的嗓打斷了縣里素有「妙手神醫」之稱的老大夫的診治。

  老大夫一臉不悅的轉過頭去,卻見滿室驚詫,而一個幾乎是衣不蔽體的男人,抱著一個渾身是血的女人,佇立在大門口。

  「你這是……你不是殷捕快?」老大夫訝異起身,「這是誰?怎麼好像受了很重的傷?」吐得一身血啊。

  「這是我妻子。」殷華直接將人往他身上推,「快救她!」老大夫可沒聽說過殷華何時娶妻了,但救人如救火,他還是指示他將人帶到後方的里屋診察。

  診察過後,老大夫稀疏的眉納悶打結。

  「她這症狀是服了毒藥,莫非她想自殺?」毒藥?殷華詫異。

  這獄牢內哪來的毒藥?

  是誰想害死她?

  老大夫倏忽想起數日前因為不守婦道還狠心販賣了親侄兒女,至今一直不肯承認罪狀的罪婦,不就是眼前的聶湘嗎?

  「縣官昏庸愚昧,誣告也相信。」殷華怒道。

  「她被放出來了?」莫非真是無罪?

  「是被我救出來的。」

  「不救她,你今日就見閻王。」這、這是威脅要殺他?「殷捕快?!」

  「我可以證明她無罪,你快救她,否則我也不怕肩上多擔一條人命!」那狠戾的眸,讓人膽寒。

  若他不是可走在陽光之下的人類,老大夫真要以為白日遇見惡鬼了。

  「鬼捕殷華」啊,人見膽寒鬼見愁,名不虛傳啊……「我現在馬上救。」老大夫抹去額上豆大的汗珠,吩咐伙計拿水進來,強行灌水催吐胃中殘餘的毒藥,並快速擬了藥單,叫伙計抓藥過來為聶湘解毒。

  而在縣衙那,在天搖地動的同時聽到類似爆炸的聲響,眾人一等地不再搖,不約而同奔向大牢,發現關著聶湘的地牢已傾倒,人已不見,獄卒狀似嚇暈了,連旁邊關著的犯人不是嚇昏就是嚇傻了。

  「發生什麼事了?」官差搖著昏睡的獄卒好一會兒,才發現他們被下藥了。

  「殷華劫囚!」縣太爺氣得鬍鬚顫抖。「他果真被迷了心魂。」

  「這下怎麼辦?」一旁的官差詢問。

  「當然是要把人抓回來。」眾人面面相覷。

  「還不快去?」縣太爺怒吼。

  「大人,這是要我們去抓殷華嗎?」官差遲疑的問。

  「廢話。」大夥再次面面相覷,心頭想著的都是——誰有那個能耐抓殷華?

  別的不說,他行動比他們還要迅速敏捷,武功還要高強,就算十名官差圍攻他一個,也不見得拿得下人。

  再說……大夥望著傾倒粉碎的地牢。

  平日的殷華,到底隱藏了多少實力啊?

  剛才那陣讓人無法站穩的大地震,該不會也是出自他手吧?

  「怎麼著,還不行動?!」縣太爺怒瞪。

  「是!」身為官差,只能硬著頭皮聽令行事了。

  官差們走了,縣太爺卻是膝蓋一軟,整個跪倒在地上了。

  「大人?」師爺忙扶起縣太爺。

  「你說啊,」縣太爺的唇都是抖著的,「這殷華會不會報復到我頭上來?」

  「這……小的也不敢說……」師爺心中也驚驚的啊,真怕大夥都要受到牽連了。

  兩人再看了毀損的地牢一眼,不約而同打了一個寒顫。

  待老大夫將聶湘腹中的毒藥催吐乾淨後,灌入了解毒藥,臀上的傷處包紮好,確定人無大礙,只等醒來後,殷華腕上掛著藥包,將人帶回殷府東廂房。

  正在打掃東廂房環境的奶娘女兒如玉一看到他忽然回來,臂彎中還抱著重傷的聶湘,驚駭得說不出話來。

  他將藥包丟給她,命令道:「去煎藥,三碗熬成一碗。」

  「是。」如玉拿了藥包出去,但不是直接去廚房,而是到主屋去打小報告了。

  主屋這邊,總捕頭殷老爺剛回家,他因殷華劫囚而焦頭爛額,殷夫人聽聞此事哭斷腸,這會兒聽聞殷華竟然已經歸家,連忙奔來東廂房。

  「華兒!」殷老爺一入屋看見坐在床緣照顧聶湘的殷華,開口斥責,「你怎麼這麼胡塗?你竟然劫囚,而且還把人帶回家?」這是要讓他差事不保嗎?殷華抬首,一臉陰鷙。

  殷老爺心頭陡地一驚,隨後進來的殷夫人也被兒子那狠戾的神色駭住了。

  這是他們的兒子,卻也不是他們的兒子。

  昔日的殷華固然鬼氣逼人,讓人不敢直視,但他實則是個人淡如菊的孩子,淡泊平和,人畜無害,甚至還拒絕所有的肉食,可現在的他卻像頭凶狠的老虎,護衛著他的摯愛,任誰敢輕易靠近,必遭利爪撕裂。

  「是你們在背後策動的嗎?」殷華沉聲問道。

  「策動什麼?」殷老爺不解。

  「陷害聶湘,想逼死她。」兩人聞言臉色大變。

  「我們怎麼可能會想要害死一個人!」殷老爺怒道。

  「娘……娘只是要聶湘離開你而已,我從來沒有想到過要害死她的。」殷夫人焦急的嚷,「你娘可沒有如此泯滅良心。」

  「是啊,」殷老爺點頭,卻因為殷華下床來,而忍不住後退了,「聶湘賣了自己的侄兒女,證人都有了,就只差她俯首認罪了。」

  「華兒,你別被她朦了,她心思歹毒啊……」殷夫人指著聶湘的手抖啊抖。「她……她用美人計讓你迷亂心智,忘了自己捕快的身分,明知她凌虐侄兒女,還放過她……」

  「砰」的一聲,五斗櫃碎了。

  大夥驚駭,紛紛逃至屋外。

  殷華瘋了呀!

  抓緊丈夫衣袖的殷夫人,哭泣不止。

  「證人是誰?」殷華雙手抓握上殷老爺的手臂。

  「胡……胡大娘。」殷老爺牙齒都打起顫來了。

  「胡大娘?」殷華咬牙出聲,「因為聶湘作證丈夫侮辱陳家女兒,害其自殺,丈夫因而入牢的胡大娘?」

  「呃……呃呃呃……」殷老爺因為過度恐懼而說不出話來。

  「她們之前就有嫌隙,這樣的證人說的話也能做為證詞?」殷華的吼聲讓殷老爺的耳朵好一會兒聾了。「你們說她對我施展美人計,凌虐侄兒女的罪證起緣是我,那怎麼不等我回來再審判,卻急著逼供,還強迫她服了毒藥?」

  「毒藥?!」殷老爺與夫人面面相覷,「我們怎麼可能強迫她服毒藥?我好歹是縣衙總捕頭,再怎麼樣也不可能害死一個人啊。」殷華瞪著殷老爺,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味,確定他不是說謊,殷夫人也不是兇手。

  那麼,逼迫聶湘服毒,是誰下的毒手?

  「……殷華……」屋內,聶湘的嗓音幾難可聞的響起。

  沒人聽見,只有殷華聽到了。

  他迅速回屋,抓起終於清醒的愛人的手。

  「湘兒,你感覺如何?」他心焦的問。

  「幫我……找到凡凡跟芃芃……」

  「我會的,你放心。」

  「一定要……找到他們……」她心中掛意的只有這件事。

  「我現在就去找,好不好?你好好歇息,好好養傷,我一定會把他們找回來。」殷華溫柔的輕聲安撫她的焦慮不安。

  聶凡……聶芃……想到那兩名活潑開朗的孩子,他的淚亦跟著滴落。

  聶湘露出淡淡的微笑,殷華卻是看了心都酸了。

  「胡大娘……知道他們的下落……」

  「胡大娘?」怎又是胡大娘?

  「她告訴我,她看到人販子綁走了他們……」

  「胡大娘怎麼可能這麼好心告訴你實話?」她不惜誣告聶湘,怎可能放過她。「我問你,是不是胡大娘逼你服毒?」

  「你知道了?」她的殷華果然無所不知,沒有事瞞得了他。

  殷華閉著眼,感覺到滿腔憤怒正在發酵。

  「我現在就去找胡大娘問清楚。」他將冰冷的小手置放頰邊,痛心的淚水連她的手一塊兒濕透了。「我一定把他們兩人找回來。」

  「嗯……謝謝你……」

  「你別再說話,」他將手放入被窩內,拉高被子蓋上胸口,「你睡,醒了就能看見凡凡跟芃芃了。」

  「嗯。」聶湘閉上眼,一會兒就昏睡過去。

  殷華審視她一會兒,確定她睡得安穩,大步行來眾人前方。

  「我去找出聶凡跟聶芃的下落,證明她的無辜。」他凌厲的眸掃過雙親,「你們可以保證,我回來之前會好好照顧她吧?」大夥無語。

  「可以保證嗎?」怕吵醒休憩的聶湘,殷華壓低了嗓音,威嚇性更是十足。

  「可、可以。」殷老爺忙道,「當然可以。」

  「如果我回來時,她少了一根寒毛,或誰把她送交官府,我就把殷府化為平地,一人也不留,懂嗎?就算逃跑,我也會追到天涯海角,讓他死無全屍。」他那低沉的嗓讓在場眾人覺得好像是被丟入臘月冰結的湖中,胸口被冰水冰封,完全無法呼吸。

  「我會照顧她的。」殷夫人崩潰的喊,「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的。」殷華回身深深端凝屋內的聶湘一眼,提氣躍上屋樑。

  沉滯的沉默在眾人之間橫亙。

  最後打破沉默的是殷夫人的痛哭失聲。

  殷老爺看了妻子一眼,深深嘆了一口長氣。

  光宗耀祖的好兒子,注定失去了。

  剩下的,是魔。

  當殷華突然出現在胡大娘面前,胡大娘雖然心臟嚇得都快要停止跳動了,還是不失鎮定的先發製人。

  「他們被賣到哪了?」殷華不動聲色問。

  胡大娘雖然覺得殷華過於鎮靜的態度有些不尋常,但腦子一片混亂的她無暇細想,只想快快將人打發走。

  「她說人販子朝北方走了,好像下一個目標是要到和平市,你快追蹤過去瞧瞧,孩子是不是真的在那。」

  「胡大娘。」他前進一步。

  「是。」胡大娘退後兩步。

  「湘兒還活著。」

  「喔……啊?」胡大娘吃驚瞠目,全身簌簌發起抖來。

  對啊,如果聶湘真的死了,殷華不可能這麼冷靜的跟她說話,她怎麼這個時候才想到這一點。

  聶湘如果還活著,該不會把她逼她服毒藥的事給抖出來了?

  「等我找到那兩個孩子,我會再回來找你的。」殷華冷聲道,「等我回來。」他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將恐懼灌入了胡大娘的身子。

  「我是……我不……」胡大娘急慌慌的想說些什麼替自己辯解,然而殷華沒有給她機會便轉身走了。

  「得……得快走!」胡大娘衝回家整理行李。「得快離開……不然……不然小命會沒有了……」當晚,胡家一家人趁夜從祈本縣舉家搬遷,無人知曉他們一家人去了何處。

  五天后,殷華獨自破獲了一個販賣人口組織。

  他們行經各縣,看到外型不錯的孩童便趁大人不注意時將人抱走,男的販為變童,女的則當妓女。

  當他們經過祈本縣時,看到了聶家兩姊弟,外型精緻秀美的兩人立刻成為人販子的目標。

  兩姊弟在私塾下課後,跑到郊外的桑樹處想采桑葚回家加菜,怎知卻是給了人販子一個好機會。

  殷華追蹤到時,人販子已到了百里外。

  他趁夜宰了所有人,只留一個活口,跟被擄來的孩童一起交到官府手中。

  又一個三日後,他帶著兩姊弟回到了祈本縣,證實聶湘的無辜。

  這時的聶湘已能起身了。

  殷家人的確如他交代,很好很好的照顧聶湘,不敢有任何差池。

  看到痛哭流涕,奔過來緊緊摟著她的侄兒女,聶湘痛哭失聲,與兩姊弟哭成一團。

  殷華走過來,將三人納入堅實可靠的懷中,接下來的日子,他一定不會再讓他們受到任何傷害!

  殷華劫囚,是大罪,但他破獲人口販賣組織,怕事的縣太爺直接將功折抵,屁也不敢再放一個。

  接著,殷華離開祈本縣兩日。

  搬到其他縣城落腳的胡大娘在殷華離開祈本縣的第一個晚上,睡得不安穩的她因為胸口窒悶而清醒。

  「我說過我會來找你的。」在朦朧月光下,她瞧見了一隻龐然巨獸踩著她的胸口,清亮的眸,惡狠狠的瞪著她。

  她張口想尖叫,布團塞進她的嘴,她登時嚇暈了過去。隔日清晨,因劇痛而醒來的她,發現屁股肉被刨爛,膝蓋被打爛,這輩子只能像個廢人一樣躺在床上。

  然後,聶家一家人與殷華從祈本縣消失無蹤。

  「奶奶、奶奶!」聶凡跟聶芃提著魚簍子,開心的奔向家門,得意道:「我釣到了很多魚喔。」坐在家門口乘涼的聶嬸看著孫子們,笑開眉眼。

  「釣到幾條?」聶嬸問。

  「三條!」聶凡一臉驕傲,「姊姊才釣到兩條。」

  「人家釣到兩條也很厲害了!」聶兀不悅嘟著嘴。

  「凡凡跟芃芃都好棒。」聶嬸握著兩人的手,笑著搖了搖。「咱今晚可以加菜了。」

  「對啊對啊!」兩姊弟開心的笑。

  一隻大手凌空而來,拿走了兩姊弟手中的魚簍子,走進屋內。

  在前廳繡著新衣花樣的聶湘看見夫君歸家,放下手上的針線,微笑望著他。

  「釣魚開心嗎?」她問殷華。

  「他們兩人很開心。」他微蹙著眉,「我瞧那魚嘴上流著血,我就難過。」聶湘好笑的看著他,覺得這位過去人稱「鬼捕」的殷華,真是個奇葩。

  他不吃葷,無法親眼見生物流血,可是手刃壞人卻是刀刀無情。

  他帶著兩姊弟回祈本縣的那天,洗也洗不去的濃厚血腥味,即使是平凡如她也聞到了。

  她沒問他究竟終結了多少人的性命,她曉得他所作所為全都為了她,他那日劫囚在地牢造成多大的災害,殷家的人都轉述給她聽了,包括他的威脅。

  被形容成魔的男人在面對她時,雙眸卻是溫柔得可以滴出水來。

  「吳嬸。」殷華喚來正在廚房準備生火煮膳食的僕人,「把這魚拿去料理了。」

  「是的,爺。」吳嬸接過,轉身回廚房繼續忙事。

  「你在忙什麼?」殷華問。

  「我想幫你的新衣繡點花樣,」聶湘回道,「我覺得太素了。」他們離開祈本縣後,到了一個小鎮落腳。

  殷華救回兩姊弟時,經過這裡,覺得這裡民風純樸,空氣中沒有太多讓人不舒服的腐朽味,故購置了屋子,請了僕人,等聶湘的傷勢好到可以下床,就舉家遷了過來。

  他跟殷家完全斷絕來往,他不承認殷家兩老是他的父母。

  「我沒有雙親。」他說這話時,眸中沒有任何的愁怨,好像那兩人當真沒有存在似的。

  「你別意氣用事啊。」當時的聶湘還以為他在怪罪殷家兩老,故希望他還是跟雙親和好。

  「他們的兒子早就死了,」他淡道,「真的死了。」

  「殷華?」

  「我是藉他的屍身轉世。」因憤怒衝擊而變回真身時,他屬於殷狐的記憶就回來了。

  他知道自己是誰,也曉得他為何轉世,這一生,除了聶湘跟聶湘關心的人以外,其他都與他無關。

  聶湘直視著他的眸,不確定他是說真還說假。

  「我開玩笑的。」他露出一個頑皮的微笑。

  「你玩笑開得好像真的!」真的被嚇到了的聶湘輕捶了他肩窩一下。

  殷華沒有再多說什麼,兩人後來也不討論這個話題了,他們珍惜現在的平靜生活,更何況聶湘腹中已有寶寶,預估五個月後就會出世。

  現在的聶湘除了做點針線活外,所有的家事都讓殷華請的兩名傭僕代勞了,她的小手不再粗糙,甚至逐漸恢復了細緻光滑。

  兩姊弟一樣每天去私塾上課,聶凡發誓將來要當個好官,剷除所有罪惡,而嫁給殷華已無望的聶芃決定一定要當上鎮長夫人,故勤快的唸書——因為鎮長兒子就在同間私塾上學。

  聶嬸經過大夫長期診治調養,人恢復精神了,不會常常發呆或忘了過去的記憶,雖然偶爾想起早逝的兒子媳婦會黯然垂淚,但終是能面對現實了。

  而殷華,仍是個捕快。

  但這次,他作風改低調了,不再鋒芒畢露,就像個一般人。

  他並不想當捕快,可能是在地府時干了太久的陰差,被閻王爺壓榨過多,所以才會這麼排斥,但在人間,要當個普通人就得有工作,除了捕快,他還真不知自己要幹啥。

  有些時候,他會突然失去蹤影,大半天才回來,並帶了一些珠寶飾品,要不憑捕快那點微薄薪餉,哪夠家用,還請僕人呢。

  聶湘問東西哪來的,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聶湘一見便了然。

  「你這鼻子還真好用,連珠寶都聞得出來。」

  「我在後面的山上找到一個山賊埋的寶藏,」他親了親妻子,「這輩子,衣食無虞。」聶湘笑了開來,窩進丈夫的懷中。

  「我們出去看夕陽吧。」殷華拿開妻子大腿上的針黹。

  「可以去高處看嗎?」聶湘撒嬌問道。

  經過殷華的「訓練」,她已經不怕高了。

  「當然沒問題。」殷華抱起妻子,從後門出屋,行經過幾家院子,來到鎮上最高的大樹,幾個利索的跳躍,就來到最高處。

  遠處的夕陽正好落下,天空豔紫橙紅,迷惑著人們的眼。

  「好美。」聶湘輕嘆。

  「你更美。」她害羞微笑,望著不知何時臉上的氣色已與正常人無異,唇色紅潤,連體溫都不再冰冷的丈夫。

  他臉上的鬼氣是什麼時候褪去的呢?

  好像是……他們開始有了夫妻之實之後?

  莫非,是陰陽調和卻了他身上的鬼氣?

  殷華拉過她的手來合於掌心,兩人親暱的依偎。

  夕陽美,有情人,更美。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23 01:44 PM

番外——緣起

  「是你救了我嗎?」一身濕透,狼狽不已的少女渾身略略抖顫的詢問眼前的男子。

  正要將頸鋳銬上少女脖子的殷狐手一頓。

  通常意外身故的人類,在剛死之際,意識是渾沌的,尚未意識到自己已死是常態,但這麼快就腦子清醒,還能問他話的倒是鮮少。

  「感謝您的大恩大德。」少女別腰行了個大禮,便轉身欲離去。

  頸銬尚未銬上她的脖,殷狐下意識抓住她的手腕——「呀!」少女甩手雞貓子喊叫,「呀呀呀呀呀!你的手好冰啊!」她像不小心踩到著火的竹炭,雙腳輪流蹦跳著,「你是死人嗎?不然手怎麼這麼冰呀?」這位姑娘,你也是死人呀。

  殷狐默默在心中回道。

  他拿起頸鋳,「喀噠」一聲,圈住細細的頸項。

  少女低頭看著連結頸銬的鐵鍊,再看著鐵鍊另一端的他。

  「這是什麼?」少女拉起鐵鍊問道。

  「白悅,你陽壽已盡,隨我回地府。」

  「啥?」白悅滿臉不解,「什麼陽壽?什麼地府?」

  「你已經死了。」他乾脆說大白話。

  「啥?」圓圓的雙眸吃驚瞪得老大,「我死了?」

  「對。」殷狐轉身,不料一雙小手硬是將他轉回來。

  「我已經死了?」

  「對。」她腦子有問題嗎?聽不懂人……鬼話?

  「那我妹呢?」

  「你妹?」她妹怎了?

  「我妹是不是也死了?」肩上的五指將他掐得更緊,「我妹……我妹她差點……差點被我爹給毀掉清白,我為了救我妹……把爹殺了,妹妹認為是她害我弒父,竟然要跳井自殺,我為了阻止她,結果……不小心摔了下去——」她一頓,「我真的死了喔!」她像是這個時候才忽然明白自己是真的死了的結果。

  殷狐點點頭。

  他對死者的故事沒什麼興趣。

  每日死亡的人數這麼多,他不過是個陰差,職責就是將死掉的靈魂帶回地府受審,每個人的故事他都要聽一遍,這活兒是還要不要幹?

  見殷狐面無表情,似乎聽不太懂她說的話似的,白悅急得要跳腳了。

  「所以,我妹呢?她有沒有一起摔下來?她會不會也跟著我死了呀?」

  「我不知道。」他負責拘提的靈魂叫白悅,至於她妹妹可能叫白什麼碗糕的,跟他無關。

  「那你跟我去看看好不好?我要確定我妹是不是還活著。」

  「死了又怎樣?」他冷聲淡道。

  「我妹很膽小的,就算死了我也要陪著她,才不會被你嚇到!」

  「……」她這人說話有失公允喔,他又不是什麼青面獠牙的可怕長相,且某一世為狐狸的他,外表更優於人類,她竟然說她妹妹會被他嚇到?

  請問她剛才是有被他嚇到嗎?

  「我不是說你長得不好看的意思。」怕他誤會,白悅忙解釋。

  你現在才想解釋太晚了。

  殷狐轉身便走。

  「呀……哎呀呀……」脖子被縛的白悅被拉得踉踉蹌蹌,「這位公子啊,你雖然長得挺好看的,但總是個鬼呀,我妹從小就怕鬼,晚上我一定要陪她睡的。」

  「就算你妹死了抓她的也不是我。」

  「不管怎樣,你就讓我去確定一下嘛!我妹才十三歲啊,你就行行好,萬一她死了,我還可以牽著手陪她一起走,萬一她還活著,我要告訴她這殺父的罪名姊姊一肩擔下了,叫她別放在心上,好好過日子啊。」

  「七日後你還可以回來看她。」頭七那一天,鬼魂都會回到陽間見家人。

  「萬一她在這七日內死了呢?你要負責嗎?」關他什麼事?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白悅死命想勸動看起來十分薄情的他。

  「你就算到她面前,她也瞧不見的。」

  「鬼魂不是可以現身的嗎?」民間故事都這麼說的呀。

  「不是每個鬼都有這樣的能力。」

  「喔,是不是要變成厲鬼才行?」他倏地轉過身來,「你打算變厲鬼?」那他得使出強硬手段了。

  「喔,不不不不不,」她連忙搖手澄清,「變厲鬼我妹就算活著也要被我嚇死了,更何況,」她拉拉自個兒的衣服,「你沒預告一聲我今日會死,我沒換紅衣啊。」不是要穿紅衣才能變厲鬼?

  「……」這意思是說是他的錯?

  「大哥啊!」誰是你大哥!

  白悅直接跪下抱上他的腿,「求求你呀,確定一下嘛,不確定我心不安呀,你怎麼忍心讓我帶著遺憾回地府呢?你要罰我上刀山下油鍋都沒關係,只要讓我確定一下我妹妹現在的狀況就好,求求你了。」他毫不理睬,舉步上前。

  「爺呀!」她死命抱著他。

  他怎麼會提了一個麻煩鬼?

  「壯士呀!」別煩他了,沒門的!

  「你不讓我去,我不會放手的!」她死死的抱著他小腿,堅決不放開。

  該死的,她不會打算這樣一路讓他拖回地府吧?

  「只確定一下!」他妥協了。

  「好!」白悅立馬跳起,抹掉滿臉淚,朝他又是一個深深大禮。

  他們很快的就找到了妹妹,她正被鄰居關照著、勸解著,哭得像個淚人兒,前方,就擺著她跟父親的屍體。

  過一會兒,她看到一個少年進來了。

  那是他們的青梅竹馬,她很喜歡他,但她也知道妹妹喜歡他。

  少年一過去,妹妹就抱著他嚎啕大哭了,少年低聲哄慰,白悅注意到少年的唇抵上妹妹的頭頂心。

  她心口一緊,隨之釋然。

  「大哥,成了鬼還有心嗎?」他轉頭瞧著發出奇怪問題的白悅。

  「沒事,」她笑了笑,「我們走吧。」殷狐看了少年一眼,再瞧她一臉落寞,當下了然。

  拘提到地府的白悅因為弒父大罪,本應處以一百零八晝夜尖錐刺身加上輪迴七世不得好死的極刑,但閻王爺念在她算情有可原,故免去了尖錐刺身,僅判輪迴七世不得好死。

  於是,白悅跟著一群等待投胎的魂魄排隊來到孟婆所掌管的驅忘台,準備喝下孟婆湯,投胎轉世。

  她忽然看到一個熟人。

  「大哥啊!」她朝他揮手,但他沒回頭,「公子啊,壯士啊,爺啊……那個耳朵尖尖的美男子啊,回頭看看我這裡啊!」殷狐本想聽而不聞的,怎知她都挑明耳朵尖尖,任何有長眼的都曉得她在喊誰。

  他迫於無奈只得走上前去。

  「我今天要去投胎轉世了。」白悅道。

  關他什麼事。

  「閻王爺罰我七世不得好死。」殷狐聞言,臉色微乎其微的起了變化。

  「我罰完七世之後,就可以擁有新人生了。」他看著白悅那不算太強健的魂魄。

  不得好死的靈魂通常都受了太多苦難,每一次從肉體脫身,都會增加苦難的傷處,有的撐不過的,七世處罰後,因為魂體太破碎,魂飛魄散都有可能。

  她,撐得了這麼久的時間嗎?

  「我只是想告訴你一聲,」她悄聲附耳,「謝謝你讓我沒有遺憾。」她朝他綻露充滿謝意的甜美微笑,沒有怨恨,沒有不滿,只有感謝。

  「你不怨嗎?」殷狐也不曉得他幹啥這樣問她,關他什麼事啊,但他就是想問,「你爹……畢竟你不是存心。」

  「所以閻王爺有幫我減輕刑罰了,閻王爺真是好人。」才不是呢,七世不得好死可不是什麼輕鬆的刑罰呀。

  「輪到我了!」她朝他揮揮手,「我死了記得來提我的魂喔。」他目送著她飮了孟婆湯,過了奈何橋,直到身影不見才毅然轉身。

  關他什麼事啊。

  「這位公子爺啊,您長得可真俊俏啊!」塗著紅色蔻丹的纖指輕佻的滑過殷狐的下頷。

  「……」這女人這輩子竟然當了勾欄院的鴇子了?

  「是不是每個鬼差都是這般俊美?」藕臂勾上他的頸,媚眼勾魂。「真讓姊姊我心動啊!」說著,趁其不備,偷香。

  殷狐那百年不變的寒冰臉可起變化了。

  這女人……這女人偷親他?!

  殷狐惱怒的念著一千零一句台詞,「何燕,你陽壽已盡,隨我回地府。」

  「我當然知道我陽壽已盡啊,不然我現在的模樣哪有你這般俊俏的客人。」她輕嘆一口氣,「殘花敗柳了,還得了一種全身長疹子的怪病,腦子都不好使了。」等她回到地府,靈魂的記憶恢復,就會曉得為何這一世充滿苦痛了。

  「走吧。」他拉起鐵鍊。

  「等等,」何燕抓住他的手,「可以先讓我去見個人嗎?」又來?!

  這是她第三世輪迴了,前兩世也都跟白悅那一世一樣,拘提時一定會央求他讓她去見個人了卻遺憾。

  不管轉世後的性子如何不同,存在於靈魂的基礎個性卻是不變的。

  「我有個女兒,」她悲戚的笑了笑,「我十七歲那年,我丈夫為了娶新妾沒錢,把我賣了,我接待客人時,懷孕了,孩子一出生就被抱走了,我一直無緣見她一面,你可以讓我去見見她嗎?」

  「不行。」他決斷的說。

  「爺,求求你。」

  「不行!」

  「妾身給你跪下了!」她直接雙腳跪地,然後,抱上他大腿。

  「……」每一次的劇碼都一樣是哪招?

  「求求您了!」她死命的抱著他的小腿……不對!她這次是抱上大腿了,那隻不安分的手在幹嘛?

  他一腳把她踢開。

  該死的傢伙,敢輕薄他!

  他覺得他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讓他更是不悅。

  「爺,求求您……」因為脖子上銬了頸銬,何燕並未被踢遠,很快的就又爬回來抱大腿。

  「你女兒,」他真是氣惱每次都妥協的自己,「在哪?」

  「東城門外一對姓陳的夫婦收養了她。」她興奮拉起他的手,「差爺,咱們走吧。」

  「別碰我!」他甩開她的手。

  「莫非,差爺是處子?」否則乾啥牽個手就反應這麼大?

  「……」他若是現在就讓她的魂體魂飛魄散,閻王爺會不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爺啊,你若早點來提我,妾身說不定還可以讓你一陣舒爽。」現在,渾身都爛了。

  他不喜歡她說出這麼輕賤的話來,非常非常討厭。

  「走不走?」

  「當然走囉。」她笑著跟在他的身後。

  不意一個回頭,卻見她竟是默默淌淚,他當下愕然了。

  察覺他訝異的視線,她也不遮掩,坦然笑道:「終於可以看到女兒了,真是開心,這下,我沒有遺憾了。」每一世,她都是這麼說。

  一個小小的願望就可以滿足的她,背後,有多少心酸淚。

  你知道自己是背負了怎樣的罪業,才承受了百般折磨嗎?

  他不覺用力握拳了。

  這七世不得好死的懲罰,未免太過。

  第一次,他質疑了閻王爺判的刑罰。

  醒忘台前,是他先瞧見了她。

  不管她轉世幾次,他在心裡還是都叫她一開始的名字。

  這是她最後一次轉世了,她飽受傷害的魂體蒼白似白霧,幾乎可說只是個煙霧聚攏的人形而已。

  也許,她撐不過這一世。

  這樣想著,他的胸口驀地像被自個兒右臂上的鐵鍊給束縛住了,難以呼吸。

  有沒有辦法可以幫助她撐過這一世?

  就在他絞盡腦汁發愁時,白悅瞧見他了。

  「唷喝!大哥,壯士、爺……」她好像完全沒意識到自己那虛弱的靈魂,揚高著手朝他高喊,「那位耳朵尖尖的美男子,不要假裝沒聽到。」

  「 ……」這傢伙每次喊他「美男子」都似乎含有嘲諷的意味,好像他是百八年前的仇還深深記著的小氣鬼。

  他決定把剛才對她的悲憫之心全數收起!

  他微帶不悅上前。

  「大哥,我跟你說,這是我最後一世不得好死了,等度過這一世,我就海闊天空了。」你度得過嗎?

  他望著越靠近,越驚愕魂體淡薄的她。

  「問你啊,大哥,如果我受懲完畢,不想再去投胎,可以嗎?」

  「不行。」這無法由她。

  「若想留在地府呢?」

  「不行。」話說——「你想留在地府乾啥?」

  「我是想說有沒有可能也跟你一樣謀個差事啊?」

  「不是任何一個魂體都可以留在地府當差的。」

  「喔。」她很是沮喪的垂下頭來,「那……那如果家眷呢?」

  「家眷?」她十指打結在一塊兒,羞人答答的眸瞥向他。

  他一愣。

  「你別說,」她連忙抬手要他別開口,「等我回來再說。」

  「你……」

  「別說別說,」她央求,「讓我有個希望……啊,輪到我了,大哥再見,我壽盡那日記得過來拘提我。」她快步走向孟婆接過孟婆湯,非常乾脆的一飲而盡。

  抹掉嘴角殘渣,她回頭朝他嫣然一笑。

  「等我回來!」她用力揮了下手,方才過了奈何橋。

  回來。

  回得來嗎?

  他楞望著她的背影,忽然覺得那靈魂像縷輕煙般消失了。

  「白悅!」他驚恐上前,「白悅!」眾魂體納悶的回頭望著面露恐懼之色的他。

  「殷狐?」孟婆的嗓音將他喚醒。

  不,她回不來了!

  他清楚的知道,她這一世命盡時,也是魂飛魄散時。

  「不能……」他握緊雙拳,十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不能死……你絕不能死!」他抬首就要衝過奈何橋。

  「殷狐。」有人將他拉回來。

  他惱怒的回頭瞪著拉他的人。

  那是地府的文判之一。

  瞧見他的憤怒之色,文判面露訝異。

  殷狐,不是清心寡欲,人淡如菊的嗎?

  「什麼事?」別檔著他!

  「你要不要加入『地府員工自救會』?」他早就在旁邊觀察許久了。

  「哈?」

  「去陽間守著她。」文判嘴角微微的微微的露出一絲淺笑。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23 01:44 PM

最終審判——陰差篇

  公堂上,閻王爺扳著手指,瞪著堂下雙膝跪地的殷狐,充滿威脅性的哼哼出聲。

  總算壽盡回來了喔?

  擅自逃班到陽間去也就算了,還給他來個「成魔」一招,驚得他不得不延長了聶湘的壽命,而且怕她比殷狐早死,又要來個天地變色一次,幹乾脆脆,就讓兩人同日同時死亡,陰差到陽間拘魂時,還手牽著手回地府,真是要氣死閻王老子了!

  沒關係,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現在他這個閻王老子一定要重懲殷狐一番,首先先推出去浸一下油鍋,解解氣。

  「來人!」閻王爺下令,「把殷狐給拖去下油鍋,油溫給本王調到兩百一十度……」

  「慢著!」外頭,忽然傳來一聲大喝。

  「誰敢在閻王面前喊慢著?」閻王爺怒瞪。

  這時,一名著黑色西裝,打著同色領帶,留著九分油頭的男人步履輕佻,一派目中無人的走進來。

  公堂兩旁並列的差役一見來者,交頭接耳。

  「那個不是日本大大有名的只要有錢一定打贏官司的古沒門嗎?」那個油頭就是註冊商標啊!

  「但是古沒門不是陽壽未盡?而且我聽說還會有第三部耶。」陽間的人可是無法到地府的呀。

  「那痞子律師還要拍第三部?」差役瞠目。

  「對啊,雖然第二部的winwin雙贏理想法庭……」差役在額旁彎了彎兩手食指與中指,作出代表「「」」的動作,「讓人很不耐煩,但是評價還是不錯的。 」

  「所以這個人到底是……」

  「肅靜!」閻王爺怒拍驚堂木。

  討論得正熱絡的差役連忙閉嘴。

  「堂下何人?」閻王爺瞪著不經報備,就敢闖入地府的不明人士。

  「啟稟閻王爺,在下,」來者手指順著他的九分頭繞行,「律師,古、沒、門。」

  「啊?」眾人張大嘴,驚詫得眼珠子都快掉了。

  「在下是接受『地府員工自救會』的委託,為被告殷狐伸冤。」古沒門站的姿勢是一個器宇軒昂,根本沒想到在閻王爺面前該雙膝跪地。

  「冤?什麼冤?」閻王爺氣得美髯打結,「這群什麼自救會會員趁著鬼節放假,偷偷跑到陽間去投胎,嚴重違反地府法律,還敢說有冤?」還請律師來辯護?這可是陰間地府,不是什麼陽間法庭啊!

  「閻王大人!」古沒門目光一閃,走上前來,「請問您是否欺壓荼毒地府員工,上班打卡製、下班責任制,加班沒補休、而且沒費用、連誤餐費都沒有,還得二十四小時待命,隨時上陽間拘提陰魂,壓榨員工,讓他們身心疲憊、得憂鬱症,就連地府鬼魂都活得比他們有希望,有木有?」

  「有……」有木有是什麼鬼玩意兒?

  「您承認有了?」古沒門嘴角奸詐翹起。

  我是要問那個「有木有」是啥鬼……「據可靠證人得知,去年殷狐的工作紀錄顯示,他日日工作二十四小時,幾乎不曾休息,隨傳隨到,百年來日日如此,有木有?」

  「餵,那個有……」

  「您還是承認有了?」古沒門得意目光閃動。

  「我根本聽不懂什麼叫『有木有』!」閻王大人怒摔驚堂木。

  「大人息怒。」文判連忙撿回驚堂木,悄聲附耳道,「那個『有木有』就是『有沒有』的意思。」

  「啥?混帳東西,敢陰我!」他是陰間最大的閻王大人,竟然被「陰」了?而且這傢伙講話速度那麼快,他從頭到尾幾乎就只聽清楚「有木有」三個字,是要叫他怎麼回答?

  「各位地府員工,」古沒門忽然轉向兩旁排列的差役,「你們真能忍受這樣的工作環境嗎?」大夥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覷,不敢回話。

  「古沒門,本王現在在審的是殷狐,你問其他差役幹啥?」現在是想轉移話題中心嗎?

  古沒門未理會閻王大人,繼續對著差役問道:「據我所知,閻王大人每年孟秋鬼節一定出門環遊世界,還任意附身在陽間任何一個有錢有勢的大人物身上,吃喝玩樂享用不盡,舉例來說,三年前是知名奢侈品集PVMH的董事長貝爾那,前年是蘇丹國王,去年是億萬富翁排行榜第一名的墨西哥電信大亨卡洛斯。當閻王大人抱著美女,喝著美酒的時候,請問你們在做啥?」古沒門一個箭步衝上文判面前,「窩在不見天日的地府,還是在陽間用少少的冥紙裝出來的錢喝便宜的紅酒,看著街上的美麗女子卻是只能遠觀不能褻玩?」

  「我可沒有規定他們不能上陽間吃喝玩樂喔!」閻王爺喊冤,「鬼節是他們自由玩樂節日,只要不做壞,怎樣都可以的。」

  「真是自由的玩樂節日嗎?」古沒門望向眾人,「七月就不會死人嗎?

  七月鬼魂上了陽間,萬一有鬼亂來,你們不需要處理嗎?要不要隨時隨地on call?是不是真的能蹺著雙腿、曬著太陽,完全放鬆躺在海邊看比基尼女郎?

  「不能嘛!」古沒門誇張的嚷,「但是這個時候閻王大人在哪?在環遊世界喝酒把妹啊!」古沒門一臉沉痛的哀嘆,「你們真的放假了嗎?沒有嘛!你們真的自由了嗎?沒有嘛!你們說說,鬼是不是過得比你們還要有希望,至少他們還可上人間投胎轉世,你們卻啥都不能做。」

  「這個人哪來的?我在審殷狐,誰叫他來搗亂的?」混帳東西,差役們都被他一張唬爛不用錢的生花妙嘴說得心生動搖了,「文判!」閻王喊了半天,身旁的文判毫無動靜,「文判?」他納悶轉過頭去,驚見文判竟然在掉淚了。

  「嗚嗚……我好像真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沒有真正休過假啊,我已經好久、好久好久好久不知道將女人摟在懷裡的感覺了!」那溫暖的觸感,柔軟的身軀,騷動人心的撒嬌……啊啊啊……好懷念啊……連文判也被說動了?!

  「……」閻王大人傻了。

  「閻王大人,」古沒門朝閻王爺挑了挑眉,「請問,您今年是不是打算附身到韓星金秀賢身上,跟您喜歡的女星全智賢一起合演『來自星星的你』,大談愛情戲碼?」

  「……」閻王大人震驚莫名。

  他今年的計畫怎麼會洩漏出去了?

  他的小賢賢啊,他的最愛啊,雖然她已經嫁為人婦,但還是秀色可餐,高佻美麗得讓人心悸,而且還多添了成熟美。

  他多想跟她來一場戀愛啊……附身到她丈夫身上比較危險一點,畢竟朝夕相處的,若有不對很容易被發覺,跟她在戲裡談戀愛最是安全,而且那個男主角在韓國頗受歡迎,迷哥迷姊一大堆。

  閻王以往都是附身在有錢,但年紀一大把的老男人身上,這次啊,他可要圓個年輕偶像的夢啊!

  該死該死的,到底是誰洩漏了口風了?

  他瞪向一旁文判。

  「大人,」文判還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我可以去附身在李敏鎬身上嗎?他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男人了。」

  「混帳!」閻王爺氣怒大罵,再次摔了驚堂木。

  這次沒人幫他撿了。

  「既然閻王大人罔顧員工福利,又怎能怪自救會趁著您去把妹享樂、喝著紅酒,左擁右抱,搭著郵輪,上演鐵達尼號時,跑上陽間,投胎轉世,就只為了成全一場愛戀呢!」古沒門連停下換口氣都沒有,在場眾人無不欽佩動容。

  「對啊對啊,閻王大人自己吃好喝好住好,他們也不過是去陽間轉世了一次,有必要上刀山下油鍋嗎?」有差役轉為同情自救會的會員了。

  「明明是閻王大人自己太小氣,卻怪我們惹他生氣!」說者很是不滿的哼了聲。

  「太不公平了!」義憤填膺啊!

  「就是啊,真不公——」抗議聲浪一波波洶湧傳來,閻王大人快頂不住了。

  「我是在審殷狐,你牽拖到我身上來幹啥?」閻王手在桌上抓了抓,卻找一個到驚堂木,詫異細看,這才想起驚堂木剛被他摔到堂下去了。

  「殷狐,」古沒門蹲來始終沉默跪在地上的殷狐身邊,自來熟的手攬著他的肩,「你說說,為啥你要冒著被懲處的危險,硬是要上陽間一趟?」

  「我要守護一個人。」殷狐輕聲道。

  「那個人,是不是因為父親想強暴她的妹妹,為保妹妹清白,不慎殺了父親,因而受到重懲的可憐小姑娘?」殷狐點點頭。

  「各位啊!」古沒門起身,硬是擠了一滴淚才對眾人喊道,「你們說說,女子最重視的是不是頁潔?雖然說百善孝為先,但也不是老爹想上就給他上,然後隔天再自殺便好!小姑娘只是為了護衛妹妹的貞潔,何錯之有?要不然叫歷代皇帝都把頁節牌坊收起來啦!可是這位大人!」古沒門手嚴厲指向閻王爺,「卻不管背後原由,硬是照著陰間律法,判了重罪,把小姑娘翻過來又翻過去折磨了一遍又一遍,殷狐看不過眼才決定上陽間守護人家,你們說,他何錯之有?」

  「沒有!」大夥異口同聲,比「威武」還要充滿魄力。

  「你、你你你你你……」閻王大人氣到話都說不出了。

  「大人,請放過殷狐!」一名差役大膽開口,眾人立刻跟進。

  「大人,殷狐是情有可原的,不應該懲罰他。」

  「對啊,如果這樣就要懲罰殷狐,那大人自己跑上陽間任意找個有錢人附身,吃喝玩樂開開心心的,是不是也應該要懲罰?」不屑的輕蔑聲音響遍整個公堂。

  「沒錯沒錯!」大夥再次異口同聲。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閣王大人真是氣得快要斷氣啦!

  可惡的古沒門,自救會是從哪找來這麼厲害的傢伙的?

  「大人,還請放過殷狐。」古沒門上前,必恭必敬的抱拳一揖。

  「放過他!」差役手中木棍很有節奏的敲地,「放過他!放過他!放過他……」閻王大人顫抖的手抱著頭。

  「大人,」一旁的文判還在痛哭流涕,「放過他吧。還有,這次您去附金秀賢身子的時候,我也要跟著去。」

  「隨便隨便!」閻王大人大叫, 「殷狐聽令,這次本王就不跟你計較,下次若有再犯,必定嚴懲。」

  「謝暗王爺。」殷狐恭敬起身。

  「好了好了,都下去辦事吧!」心中怨氣無法解,還堵了更多怒氣的閻王爺煩躁揮手。

  「稟大人,小的尚有一事相求。」殷狐道。

  「什麼事?」閻王爺抓起桌上水杯喝口水,潤潤乾渴得快要裂掉的喉嚨。

  「小的想解去陰差一職。」

  「啥?」一道水柱直直從閻王爺口中噴了出去。

  沒有防備的古沒門被噴得一頭一臉。

  「你為何要解職?」閻王爺不解的問,「你是真的嫌福利不好嗎?不然我這就叫文判更改福利條文,幫你加薪、制定工時、排定輪休,或者你今年鬼節也陪我一起去找個有名男星附身,這樣好不好?」

  「大人,小的想回陽間。」殷狐嗓音淡而堅定。

  「你要回陽間做啥?繼續修行嗎?」閻王爺心想,其實殷狐已備了修煉成仙的條件,只要再努力一陣子,就可以修成仙了,他是私心所以一直沒有坦白告知,若再暗阻下去,好像是太不厚道了。

  殷狐搖搖頭,「小的還想陪伴著她。」殷狐的嘴角,微微揚起思念的笑。

  原本在第七世,二十三歲就壽盡的女子,靈魂注定因為過多的傷處而破滅消亡,卻因為他的干預,延長了壽命,更因為他的寵愛而修補了靈魂的傷,七世懲罰已完結的她,可再重新投胎轉世,這一次,她的人生將由她的個性演變造化,她的一生,將由她自個兒定奪,不再充滿悲苦、意外、傷痛的設定了。

  可殷狐仍然放心不下。

  她的原始個性雖堅強又太善良,處處為他人著想,責任卻是一肩扛。

  這樣的個性,不可能過得安順,除非有人為她提供強大的羽翼,抵擋了傷害與風雨。

  曉得原由,閻王爺啞然了。

  他想重回陽間竟不是為了成仙,而是為了個女人?

  這慾望淡薄的狐啊,一旦動起情來,卻比任何人都要來得專情、專注,矢志不移。

  「你本來就跟其他地府差役不同,」要讓他走,閻王爺心裡也有很多不捨,「你真的要走,我也沒有任何權利留住你。」

  「謝大人。」

  「去吧, 」閻王爺感傷的別過頭,「去守護你心愛的女人吧。」潺潺小溪水面上,陽光投射點點晶瑩閃爍,突然,一雙小巧的玉白小腿破壞了水流方向。

  「小魚別跑,別跑呀!」慌裡慌張的白晰小人兒追逐著溪中的魚兒,一個不慎,石頭上的青苔害她滑倒了。

  「啊呀!」她尖叫一聲,以為鐵要摔個狗吃屎,衣裳盡濕,怎知,竟有隻穩穩的大手將她扶著,她不過踉蹌了一下而已。

  「是誰?」她好奇的轉過頭來,訝異看見一個年輕俊美,身材頎長,穿著白衣,一雙上揚丹鳳眼十分迷人的俊俏少年正對著她微笑。

  她詫異的張了嘴,小臉蛋莫名羞紅了。

  「是你救了我嗎?」她害羞的手指纏繞,幾乎要打結了。

  「你沒事吧?」少年柔聲問,溫煦如清風。

  她連忙搖頭,「沒事……」踟躕了一會兒,羞怯的小美人大膽的自我介紹,「我叫玥玥,我娘都叫我玥兒,哥哥……哥哥叫什麼名字?」少年細緻的嘴角浮起淡淡的柔笑,「殷狐。」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23 01:44 PM

後記 安祖緹

  話說,小緹仔是個喜歡看噴血噴很大的人,最近看了一部影集——英國恐怖故事(未完),片頭就鮮血四流,劇情更是開膛、分屍……一整個殺很大,看得好下飯啊(大誤)。

  繼上回因為看了「鬼娃恰吉」,而把刀子插入《惡鄰快滾開》女主角的大腿後(放心,出版的書書沒這段,小緹仔這次除了讓女主角受到杖刑,還被拔指甲、打斷腿骨、敲毀膝蓋,並把可愛的小朋友弄死了一個……編編:太血腥了。

  小緹仔:(大驚編編:番外根本是陰風慘慘。

  小緹仔:(大大驚吼吼,小緹仔的本性(?)在鮮血之前真是表露無疑啊(超級大誤)。

  咳,總而言之,因為編編良心勸說,把如野馬般奔放的小緹仔拉了回來,所以各位才有溫馨甜蜜的故事可看,而不是一地鮮血呀呀呀……人家下回會記得寫稿時不要看驚悚恐怖片的……我好像上次也發過一次同樣的誓「(遠目)。

  除了血不能隨便亂噴以外,小緹仔《陰差》寫得可是很歡樂的,因為主角有異能啊,雖然無法像都敏俊教授一樣瞬間移動,還能暫停時間(閻王爺:這本事是我才有的),但男主角有異於常人的五感,不像小緹仔深度近視,講電話時常聽不清楚人家在講啥,只有嗅覺勉強好一點,真是除了羨慕就是羨慕啊。

  希望「都殷狐」能在農曆七月帶給大家一段歡樂的時光,暫且忘了鬼節的可怕……啊!你左前方有白影嘿嘿……騙你的啦,噗。

  想跟小緹仔聊聊天的請至——小緹仔的FB:

  實體信請寄到:11083台北市忠孝東路五段508號4樓之1,安祖緹收。

  在這裡:

  等你喔,啾咪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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