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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偵探/懸疑]田中芳樹 -【銀河英雄傳說.十】落日篇 關閉[複製鏈接]

  博 士 (Goal)

~ 天水 ~ ~ 丹青揮灑義嶙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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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天水冰 於 2009-1-31 01:12 PM 編輯


日文名稱:ぎんがえいゆうでんせつ
所屬文庫:德間Dual書店


特別聲明:銀英由於文學變遷關係,在近幾年被列入輕小說之列,
於是於科幻與輕小說區並列存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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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駁青壁刻史遷,丹青揮灑義嶙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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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1-31 01:13 PM|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皇妃誕生〉


  Ⅰ

  冬夜,群星的光芒形成了青玉的瀑布傾注在庭園中。

  新帝國曆○○三年、宇宙曆八○一年。

  經過了一個小時之後,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向集中於大本營的文武高官們宣佈他將迎娶皇妃。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高官們有一瞬間的沉默,注視著他們年輕貌美的皇帝,隨即爆發出了一陣歡呼聲。當萊因哈特握起雖身為女性卻任職大本營幕僚總監要職的希爾格爾.馮.瑪林道夫,亦即希爾德的手的時候,高官中有人熱烈地歡呼了起來。

  「皇妃萬歲!」

  這個叫聲讓人覺得清新無比,過了不久,其他的人也加入了歡呼的行列。

  「皇妃希爾格爾萬歲!」

  歡欣的氣氛驅走了眾人的驚訝。以前雖然出現過皇帝和伯爵千金之間的傳言,但是,這些傳言也都沒有什麼惡意。

  「向皇帝伉儷乾杯!」

  酒杯相互碰撞著,笑聲洋溢在四周。夜晚的庭園中充滿了歡欣的氣氛,大家在知道希爾德將於六月初生產的消息之後,氣氛更是達到了最高潮。香檳酒不斷地被打開,眾人的歌聲一波接一波,與冬夜的寒氣溶成一片。

  「為皇太子殿下乾杯!」

  「什麼,應該是為美麗的公主殿下乾杯!」

  就因為去年是一個多事的年頭,所以眾人祈求今年平安如意的意念就更強了。而皇帝的婚姻大事則比什麼都重要,因此,大家都覺得這件喜事正象徵今年會和平繁榮。如果皇太子誕生了,羅嚴克拉姆王朝就不會僅止於一代了。不管是像父親也或像母親,生下的一定會是個美麗而聰明的皇室子女吧?人們的歡呼聲此起彼落,仿佛永遠不知道停歇一樣。

  年初,萊因哈特的健康狀況看起來也似乎很好。原本萊因哈特就不喜歡醫生,而且自從去年十二月之後,在宮廷任職的御醫們在時間和技術上也都難以有什麼進展。這些御醫之間不斷地針對皇帝的間歇性發燒及生病做私底下的討論,他們給了那些症狀一個暫定的名稱「皇帝病」。跟感冒一樣,與其說這是一種病,倒不如說是一種症狀,確定了這個疾病的名稱為「變異性劇症膠原病」是在萊因哈特死後的事。

  對醫師們而言,這個時期或許應該比較注意懷孕中的希爾德的健康和胎兒的發育。萊因哈特自己也曾做過這樣的指示。雖然說胎兒的發育十分順利,預產期在六月一日,但是由於是第一胎,分娩往往會比預產期遲,所以也有可能會晚到十日左右。總而言之,如果情況一直保持這樣的平穩狀態,在今年年中,享有宇宙中最高知名度及期待的嬰兒應該就會呱呱落地了。

  「以個人身份戀愛,以公職身份結婚。」

  這是專制君主在結婚的時候經常被使用的表現方式。但是,以萊因哈特的情形看來,他和希爾德的關係是不是能稱為戀愛,不管是在當時或是後世都有人提出這樣不懷好意的質疑。不可否認的是,對萊因哈特或羅嚴克拉姆王朝而言,希爾德都是不可或缺的人物。

  「開創羅嚴克拉姆王朝的是萊因哈特皇帝,但是培育這個王朝的卻是皇妃希爾格爾。」

  針對這段主論,後世的歷史學家們甚至引發了「最先說這些話的是我」之類低層次的爭論。不管怎麼樣,對於萊因哈特和希爾德的婚姻,沒有一個人有任何異議。或許希爾德的父親瑪林道夫伯爵的溫和為人也是未引起人們反感的原因之一吧。

  新娘的父親國務尚書佛朗茲.馮.瑪林道夫伯爵於一月三日向皇帝表明了辭職的意願。萊因哈特皇帝只是微微地蹙了蹙眉頭,沒有立刻回答。他雖然知道岳父的真正意思,但是,在繼任者還從缺的情況下,國務尚書的位置不能空著。當皇帝向瑪林道夫伯爵說明目前仍需擔任國務尚書之職是,這個新娘的父親不禁沉浸在一片感傷當中。

  希爾德的結婚準備工作由總管漢斯.休特魯茲和他的妻子負責。他們那個原本小小的希爾德小姐就要結婚了,而且是皇帝陛下的新娘,漢斯心頭有著無比溫馨的感慨,但是他跟主人一樣,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想其他的事,因為他必須四處奔走,為即將到來的婚禮做各項準備。婚禮雖然是一件值得大家慶賀的事,但是,從公佈結婚的消息到舉行結婚儀式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這期間的忙碌實在不是一般人可以想像的。對要為支配全宇宙的霸者準備婚禮事宜的人來說,時間實在太過短促了。漢斯雖然是這麼想的,可是,既然希爾德已經懷孕了,這麼倉促地舉行婚禮也是沒有辦法的是。不過,再怎麼說,皇帝出人意料之外的竟也是一個動作迅速的人哪!漢斯不禁這樣想著,隨即慌忙地甩了甩頭,企圖把這個想法逐出腦外。因為他知道這是一個極為不敬的想法。

  ※※※

  為了參加結婚大典,高級官員們也都聚集到新帝國首都費沙來了。帝國元帥渥佛根.米達麥亞也是其中之一。

  米達麥亞家的成員現在已經有四名了。丈夫渥佛根、妻子艾芳瑟琳、養子菲利克斯,以及被保護者海因里希.朗貝茲。就像後世著述「米達麥亞元帥評傳」的歷史學家所記述的「完全沒有血緣的四個人」在一個屋簷下享受著完全沒有隔閡的家庭生活。

  悼念摯友奧斯卡.馮.羅嚴塔爾之死的悲傷氣氛在他的精神底層濃烈地彌漫著,但是宇宙艦隊司令官的重責大任接踵而來,而現在,皇帝要舉行婚禮了。迎接他進家門的是艾芳瑟琳的笑容和海因里希的敬禮及菲利克斯充滿活力的哭聲。

  「有個小孩還真是熱鬧哪!艾傑納家是不是也有這種感覺呢?」

  米達麥亞試著去想像被稱為「沉默提督」的同事的家庭生活,然而,他實在無法使其具體化,只得放棄這個嘗試,把艾芳瑟琳為他沖泡的咖啡的熱氣沖著下巴。然後,他突然出其不意地問妻子。

  「艾芳,你覺得我適合當個政治家嗎?」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詢問,夫人藍紫色的瞳孔中浮起了微微訝異的表情,不過,她立刻抹去了這個疑慮。

  「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麼,不過,渥佛,你是個光明正大的人,我覺得就算不是個政治家,這也是一種很了不起的資質。」

  艾芳瑟琳很樂於稱讚他,但是,即使這是真話,光是具備光明正大的性格並不足以統治一個國家。渥佛根.米達麥亞知道這一點。他對自己在軍事方面的才幹有著與事實相符的自信,然而,對於政治,有沒有自信則是另外一回事,在這之前,他壓根連想都沒想過。

  至於為什麼「疾風之狼」會問妻子這個問題,那就要往前推到國務尚書瑪林道夫伯爵表明辭意之事了。因為成為皇帝的岳父的那個溫和帝國貴族推薦米達麥亞做自己的繼任者。

  在戰場上從來不知道什麼叫恐懼和狼狽的帝國軍最高勇將在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也不禁懷疑自己手上的咖啡杯中是不是放了迷幻藥之類的東西。而且,告訴他這個消息的拜耶爾藍上將還壓低了聲音加上了這麼一句--如果閣下不接受,或許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就會坐上那個寶座了。

  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和米達麥亞並不是什麼特別的政敵。米達麥亞雖然很明白表現出對軍務尚書的厭惡,但是,他卻從來不曾想妨礙其職務,去年,當時也身為元帥的奧斯卡.馮.羅嚴塔爾還健在時,這三個人的許可權和內心形成了一個微妙正三角形,然而自從羅嚴塔爾死後,這兩個人的關係或許就像立於以皇帝為支點的天秤的兩端。米達麥亞雖然極力地想避開政治,但是,他是不是能永遠做為一個單純的軍人呢?以目前的情況看來,事情的演變似乎越來越不能令人放心了。

  Ⅱ

  當正式決定將冊立希爾德為銀河帝國皇妃之後,宮內省和司法省之間就根據帝室法進行了各項討論。問題的焦點就在於希爾德成為皇妃之後,皇妃的地位是不是就僅止於「皇帝的配偶」?

  希爾德身為皇妃,具有和皇帝同為帝國的統治者的地位一事,在萊因哈特向她求婚時就已經決定了。問題在於,是不是應該將這件事明文化使其成為國法?帝室法是不是應該記載著「皇妃不僅是皇帝的配偶,同時也是帝國的共同統治者,具有繼承帝位的資格」?

  這是一個極為棘手的難題。希爾德是一個甚至連希爾德都讚賞有加的明理而聰慧的女性。如果光就她個人來說,她的確充分具有分擔皇帝的統治責任的資格。但是,將來又怎麼樣呢?將來會不會產生沒有任何見識和才能的女性當上皇妃,干涉國政而致使國家產生混亂的危險呢?是不是應該限制皇妃的發言權呢?針對這個問題,各式各樣的議論被提出來,但是卻總是沒有個結論。

  然而,以共和主義者的角度來看,這種討論其實只是引人訕笑罷了。因為,在他們看來,根據血統繼承最高權力的這件事本身就是一個不應該的制度。姑且不論皇妃,如果皇帝本身就無能、怯弱、愚劣的話,國政就將混亂不堪了。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既然是專制政治,帝國的高級官員們就不得不考慮對君主有極大影響力的女性的地位、許可權問題。

  和希爾德一樣,或者該說比希爾德對萊因哈特更具有影響力的格里華德大公妃安妮羅傑,為了參加弟弟萊因哈特的結婚典禮,在一月二十五日到達了行星費沙。克羅德瓦爾上將所指揮的小艦隊把她從行星奧丁護送到費沙,這段長達五千光年的漫長旅途,對安妮羅傑來說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的恆星間的旅行。在這之前,她從來沒有離開過行星奧丁的地表一步。

  在包括肯拉特.馮.摩德爾在內僅有的六名近侍的陪伴之下,安妮羅傑平安地踏上了費沙的地表。這個時候,憲兵總監克斯拉一級上將接下了警衛的責任,他的部下帕伍曼少將將她們一行人送到了宿舍,同時也開始了警衛的任務。

  在宿舍裡有一個出人意料之外的人物正等著安妮羅傑。將成為皇妃的希爾德為了表示敬意已經造訪了宿舍。

  這是安妮羅傑和希爾德第二次的會面。第一次是在舊帝國曆四八九年,宇宙曆七七八年的六月,在行星奧丁的佛洛依丁山莊中,希爾德訪問了安妮羅傑的山莊。而這一次是在那之後兩年半的再會。

  「大公妃殿下,勞煩您長途跋涉,實在是惶恐至極。」

  在希爾德的問候之後,兩人之間交換了幾個禮儀上的寒喧,然後,她們便移往談話室去了。暖爐已經新添了柴火,金黃色和薔薇色的光芒交相輝映,把暖氣送進了室內。希爾德想起了在佛洛依丁山莊也有類似這樣的景象和氣氛,安妮羅傑微微地張開了她那秀麗的嘴唇,或許是因為她和希爾德有著同樣的回想吧?

  當她們兩人面對面坐到沙發上時,侍女端來了咖啡。在一片香氣繚繞之中,皇帝的姐姐開口說話了。

  「到了六月你就要成為國母了,希爾德小姐。」

  「是的,如果情況順利的話。」

  雙頰染上紅暈的希爾德的腹部還不怎麼明顯,再加上穿著寬鬆的衣服,更是巧妙地把肚子遮了起來。她優美的身材和輕快而有律動感的舉止從外表上看來並沒有什麼變化。但是,同為女性的安妮羅傑或許看出了她那原是像個少年的臉龐多出了幾道柔和的線條。這大概是一個即將成為母親的女性發自身體內在的改變吧?希爾德即將要面對一個安妮羅傑一生都沒有經歷過的經驗。

  「首先我要弟弟託付給你。我只能拜託別人做事,結果,我使為弟弟獻身的人遭遇了不幸,可是,希爾德小姐一定會幸福的。」

  她指的大概是已故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元帥吧?由於安妮羅傑保持了沉默,所以希爾德只能如此地推測了。

  這個女人在十五歲時由於強權者的要求而從家中被強行帶走。之後的十年,她一直受到王朝的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的寵愛,這是歷史資料的記載。她是什麼樣的心情去接受自己的命運呢?聰明如希爾德也無法加以想像。不過,有幾件事卻是很明顯的事實。如果她當時拒絕了皇帝的寵倖,她的娘家繆傑家或許就會從地上消失了。接受格里華德伯爵夫人稱號的她為了守護弟弟費盡了心思。如果沒有這個女人,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及羅嚴克拉姆王朝都不會存在。也就是說,她是產生今日的歷史狀況之母。當弟弟任職前王朝的帝國宰相,掌握大權的同時,她退隱了。或許是她認為自己對弟弟來說已經不重要了吧?希爾德覺得自己似乎可以瞭解她的心情,可是,或許也只能這麼猜想了。

  突然,希爾德覺得安妮羅傑的臉讓她有所感觸。她要把這種模糊的印象用語言勾出輪廓來需要一段時間。希爾德發覺安妮羅傑的臉太蒼白了。眼前的女人原有和她弟弟相似的白晰皮膚,可是,為什麼會讓希爾德覺得有一種死氣沉沉的感覺呢?這是在佛洛依丁山莊裡所沒有的感覺。雖然狀況不怎麼明顯,但是,總讓人覺得大公妃的精神不夠好。

  或許安妮羅傑是生了什麼病了?這種猜測像一把小而銳利的刀劃過希爾德的心頭。

  在這種奇妙的痛感尚未消失之際,近侍進來報告了。萊因哈特皇帝為了和姐姐見面,已經從大本營過來了。此時萊因哈特仿佛要把通報的近侍推開似地出現在門口。蒼冰色的眼睛中漾著沉靜的色彩。

  「好久不見了,姐姐。」

  他的聲音因為無限的懷念及其他更濃厚的因素而顫動著。

  對這對原姓繆傑的姐弟而言,這是分別了三年之後的見面。年輕俊美的皇臉上染著紅暈,看來更加地年輕。萊因哈特原本擔心姐姐是不是會來參加他的婚禮。在萊因哈特舉行加冕典禮的時候,安妮羅傑並沒有參加。儘管她是一個握有巨大權勢及人間至高榮貴的人,她卻寧願一個人默默地隱居在佛洛依丁山中,絲毫不想干涉萊因哈特的治世。而現在,為了參加弟弟的結婚典禮,她長途跋涉而來。

  希爾德離席告退。她認為自己不該在這裡打擾這對姐弟的會面。對希爾德來說,安妮羅傑是個遠遠超乎嫉妒之外的物件。

  大約經過二十分鐘,萊因哈特從談話室走出來,走向在大廳等著他的希爾德,對她說道:

  「瑪林道夫伯爵小姐……」

  「是,陛下。」

  希爾德反射地回答之後,萊因哈特像是突然注意到什麼似的,閉上了他的嘴唇,兩眼中閃過一絲苦笑。

  「不對,再這樣稱呼就未免太奇怪了。你就要跟朕結婚了,結婚之後,你就不再是伯爵小姐了。」

  「是的。」

  這真是一種奇怪的對話方式,但是,至少當事者中有一方是很認真的。而另一個當事者雖然多少有一些客觀的判斷力,介理,並沒有意思去嘲笑對方。

  「今後就叫你希爾德,所以你也不要再稱我為陛下了,要叫我萊因哈特。」

  「是的,陛下。」

  「萊因哈特。」

  「是的,萊因哈特……陛下。」

  一邊這樣的回答,希爾德心中一邊孕育起一種近似確信的感受。這一定和萊因哈特與安妮羅傑之間的交談內容有關,或許是安妮羅傑這樣勸萊因哈特的吧?儘管萊因哈特本身這樣宣稱,但是,日後萊因哈特卻稱呼希爾德為「皇妃」,而希爾德也稱呼自己的丈夫「陛下」?

  Ⅲ

  於是,一月二十九日便是萊因哈特和希爾德結婚的日子。

  瑪林道夫家的總管漢斯.休特魯茲從前天夜裡就一直祈求大神奧丁讓天氣放晴,但是這一天,小雪還是不停地從藍灰色的天空飄落下來,天候甚至可以說是寒冷的。漢斯二十四小時不停對大神的無情和無能加以咒罵,為「小姐」哀嘆。

  然而,新郎和新娘的優美及華麗卻足以壓過天侯的陰沉。因為,在籠罩著一片藍灰色的冬天景致中,穿著大元帥禮服的萊因哈特和穿著像是用初雪結晶織成的白紗禮服的希爾德,就像是一對遠遠超過神邸所能塑造的完美璧人一般,他們的形象甚至足以讓眾神嫉妒。

  瑪林道夫伯爵發出了大為讚賞的呼聲。

  「好漂亮啊,希爾德。如果你那已經去世的母親看到的話,一定會很高興的。」

  「謝謝您,父親。」

  女兒接受了父親不怎麼特殊但是充滿了溫暖氣息的祝福,在父親的臉上親了一下。新郎則在嘴角露出了一個似乎不知道該扮出什麼表情的微笑。

  「瑪林道夫伯爵,今後我應該稱呼你父親大人了。今後也請多麻煩了。」

  被人類的皇帝這麼一說,這一次輪到瑪林道夫伯爵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回答了。

  「我是陛下的臣子。今後請陛下仍然像以前一樣稱呼我瑪林道夫伯爵吧!」

  這不是謙遜之詞,瑪林道夫伯爵覺得被萊因哈特稱為「父親大人」令他感到很不習慣。

  「當皇帝陛下的岳父是什麼滋味啊?瑪林道夫伯爵。」

  內閣書記官長麥恩荷夫小聲地問道。他是萊因哈特的閣僚中最年少的,今後只有三十六歲,被譽為繼前任的工部尚書席爾瓦貝爾西之後的人才。他忠於職務,具有處理力及判斷力,但是,也有人批評他在原創的構想力上不及故人。瑪林道夫伯爵經常獲得這位少壯派政治家的輔佐,如果沒有米達麥亞元帥的話,或許他會推薦麥恩荷夫。也許當他具有足夠的指導力及影響力的時候就會從上內閣的首座也不定。

  對麥恩荷夫的耳語,瑪林道夫伯爵報以苦笑,然而,他的笑容卻急速地萎縮了,因為他的視線和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交叉而過。瑪林道夫伯爵面對奧貝斯坦是應該不會居於弱勢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是感到有一股壓迫感。在這個時候,伯爵甚至也沒有想到要借他女婿皇帝的威儀睨視對方。

  萊因哈特和希爾德走在由列席者所築成的人牆之間,步上高一層的臺上。希爾德的白紗禮服經過巧妙的設地,掩飾了懷孕五個月的新娘的腹部,希爾德肢體和動作的優雅一點都沒有遭到破壞。而證婚人正在臺上等著新郎和新娘的到來。依照舊王朝的習慣,這個證婚人的職務由宮內尚書擔任。

  與其說這是萊因哈特的改革還沒有推展到這裡,倒不如說或許是因為要加以變更是一件很麻煩的事。

  「我要在此宣告。新帝國曆○○三年一月二十九日,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和希爾格爾.馮.瑪林道夫結為夫妻。」

  過度的緊張使宮內尚書貝倫亥姆男爵的聲音和手不停地顫慄,結婚證書在他手中上下左右地抖動著,仿佛那不光是一張紙似的。列席者的視線含著微微的責難之意,集中在宮內尚書的身上。

  「穩定下來,貝倫亥姆男爵,又不是你結婚。」

  對皇帝而言,這是最大限度的玩笑。宮內尚書極力想把微笑掛到臉上去,結果只是讓嘴唇和臉頰微微地顫動著。

  「皇帝萬歲!皇帝萬歲!」

  這個壓過整個禮堂的聲音是來自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的肺和聲帶。

  「那根本不是歡呼聲,倒像是怒吼。」日後克斯拉這樣批評道,但是,不管怎麼說,在這一聲叫喊之後,現場爆發出了此起彼落的歡呼聲,場內充滿了喧鬧的氣息。

  米達麥亞元帥對著旁邊的妻子耳語道:「真是個漂亮的新娘啊!皇帝的身旁果然還是只有瑪林道夫伯爵小姐才能匹配呀!」

  「親愛的,已經不是瑪林道夫伯爵小姐了呀!是皇妃希爾格爾哪!」

  一邊哄著懷裡的菲利克斯,艾芳瑟琳一邊笑著對丈夫說道。菲利克斯把他的小手伸出正對著妻子點點頭的米達麥亞的頭上,想要抓他那蜂蜜色的頭髮。

  米達麥亞一家人的四周坐滿了帝國軍的首腦們。有在希爾德辭職之後繼任大本營幕僚總監的梅克林格一級上將、憲兵總監克斯拉一級上將、艾傑納一級上將、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繆拉一級上將,除此之外還有許多上將級、中將級的人,多不勝數。

  畢典菲爾特擺了擺他那橘色的頭髮,對一個同事耳語道:「說老實說,繆拉提督,皇帝在結婚典禮中當新郎時,看來也只不過是一個美貌的青年而已。但是,當他以大元帥的身份站在全軍的前鋒時,就像一個偉大的神一樣。你不覺得嗎?」

  繆拉瞭解畢典菲爾特的感受。他那灰色的眼睛中充滿了同意的眼神,並且用力地點了點頭,他仍然小聲地回答同事。

  「在我看來,即使他當一個新郎也充分表現出神邸般不可輕侮的氣勢。」

  坐在繆拉對面的艾傑納把視線投到他們的身上,但是,卻沒有說任何一句話。

  由於這個婚禮的舉行,有人看來似乎得到了意外的運氣。那就是在去年之前任職內務省次長兼國內安全保障局長,位居帝國治安維持機構頂點的海德里希.朗古。他以羅嚴塔爾元帥叛逆事件和費沙代理總督博爾德克的猝死獄中事件的主謀者的身份接受了審判,一般看來,他是難逃死刑的。而由於在皇帝結婚前後執行處決被認為是不吉的,所以,判決就被延到春天以後了。

  米達麥亞一邊讓菲利克斯小小指頭觸摸著他蜂蜜色的頭髮,一邊想著海德里希.朗古太過微小的運氣,心中不禁有著難以言喻的不快感。菲利克斯笑了出來。他的笑臉和去年失去性命的摯友奧斯卡.馮.羅嚴塔爾的表情重疊了起來。米達麥亞不由得重新審視嬰兒的臉,但是,嬰兒的兩個眼珠都是大氣層最上層的空中的顏色,並不是黑色和藍色的金銀妖瞳。

  萊因哈特既然已經是有家室的人了,斷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住在大本營一角的小房間裡。以前米達麥亞元帥原應拿來做為官舍的三十室的大宅邸因為沒有人住而被閒置著,於是,萊因哈特便把它作為臨時的皇宮。這個宅邸被稱為「冬館」。等「獅子之泉」一完工,皇宮就立刻移往該處,然而眾所周知,萊因哈特最終並未能住進那座宮殿去。

  再就他們的蜜月旅行一事來看,因為希爾德已經懷了五個月的身孕,所以當然不可能在恆星之間飛行,至於在行星間飛行也有可能發生危險,所以,他們的蜜月旅行也僅止於在行星費沙上的風景勝地逗留。大致上說來,他們就是在山明水秀的費爾萊丁溪穀山莊暫住了一個禮拜。和前王朝的皇帝們相較之下,這種旅程甚至樸實得近乎枯躁。萊因哈特在私生活上幾乎是對享受這種事一點興致都沒有。

  首先,從結婚典禮的會場來看,他選擇的是香格里拉飯店,和以前的費沙市民並沒有多大的差異。在警備上雖然極為慎重,料理的素質也極高,但是,和列席者在整個國家所占的地位相較之下又顯得極為平凡。列席者有一半以上都穿著軍服。雖然不是刻意的,不過,羅嚴克拉姆王朝的軍人政權風範卻在無形中表露無遺。

  典禮在十五時四十分結束。

  一個軍官從軍務省軍事情報局跑向典禮會場,在花費了一番功夫之後,他把軍務尚書奧貝斯坦找了出來。面無表情地離開座位的軍務尚書面無表情地聽取了軍官的報告之後,把手掌支在他那沒有什麼肉的下巴上沉思了約五秒半鐘,然後邁著果決的步伐走到萊因哈特的面前。

  「陛下,臣下有事報告。根據軍務省的聯絡,舊同盟的首都行星海尼森產生反國家的暴動。」

  萊因哈特蒼冰色的眼睛中閃過熾烈的電光。在一旁的希爾德不由得抱緊了胸前的花束,凝視著剛剛成為她丈夫的年輕人的表情。在一段距離之外看見這個情形的提督們稍後知道了這個消息之後都不由得十分驚愕。不是針對暴動,而是針對軍務尚書。

  「你難道就不能等到典禮結後再報告嗎?」

  畢典菲爾特大吼著,米達麥亞點了點頭。

  「是呀,在這種重要的時刻不應該做這種不解風情的事!」

  他沒有說出對方這樣做是不是出於偏風。在對同事們如同集中砲火般的指責,軍務尚書面不改色,漠然地回答道:「好事可以延期,但是壞事不行。更何況是和國家的安定有重大關聯的事。姑且不論陛下會做什麼截斷,事情總要先讓陛下知道。」

  他說的沒錯。歷史一再告誡人們,君主的墮落就是始於掩飾令人不快的情報,而只一味耽於愉悅。「我不想聽這種事」這是一個亡國君主一定會掛在嘴邊的話。所有的將領都知道這個道理,可是,今天可是皇帝一輩子唯一的一次重要典禮。

  「吾皇!您不需要為了平定這一點小小的動亂就親赴戰場。在那邊還有瓦列提督在。萬一他也沒辦法處理的話,可以由下官們出征,請陛下安心!」

  米達麥亞說完,萊因哈特蹙起他那優雅的眉毛。在一旁的希爾德只是沉默著。如果她還是大本營幕僚總監身份的話,就職務上說,她是應該表示意見的。但是,就在剛才,她已經正式成為萊因哈特的妻子了。就因為這樣,她必須抑制自己在公眾面前有太過分的言行舉止出現。

  萊因哈特在一瞬間轉動著視線,凝視著剛剛誕生的皇妃。

  「好吧,暫且就交給瓦列提督負責吧。可是,眾卿也要準備隨時出征!」

  Ⅳ

  於新帝國曆○○三年,宇宙曆八○一年初所發生的一連串所謂的「海尼森動亂」,在一開始並沒有讓人們有心理準備會引起那麼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態。

  自從去年十二月,新領土總督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元帥因為叛變而死之後,駐留在這個地方指揮統率的人物是奧古斯特.沙姆艾爾.瓦列一級上將。他是一個在人格、手腕、士兵們的信賴度方面都極為穩定的軍人,就算上羅嚴克拉姆王朝創業時期中的一個名將。

  當萊因哈特和希爾德訂婚,而舉行婚禮的日子一天天接近時,行星海尼森的一角卻傳出了流言而且是奇怪之至的流言。

  「皇帝死了。」

  當聽到這個傳聞的時候,奧古斯特.沙姆艾爾.瓦列覺得自己的心和肺就像結成冰一樣。而這個冰塊被溶化掉則是在確認了傳言中的皇帝不是指萊因哈特,而是指舊高登巴姆王朝的艾爾威.由謝夫二世之後。

  傳言的核心則存在著一個事實。

  當去年的十一月,羅嚴塔爾叛逆事件即將告一段落的時候,在行星海尼森的邊境,一個叫克拉姆福斯的城市中,有一個行為可疑的年輕男子被逮捕了,逮捕他的是新領土總督府的憲兵。這個年輕的男人一開始被懷疑是共和主義者的殘黨。然而,事實上,他是舊高登巴姆王朝的貴族,被視為誘拐幼帝艾爾威.由謝夫二世的蘭斯貝爾克伯爵亞佛瑞特。

  蘭斯貝爾克伯爵亞佛瑞特把木乃伊化了的小孩子屍體用毛巾包起來。當被問及毛巾中包的誰的遺體時,亞佛瑞特那深陷的雙眼中散發出充滿熱力的光芒,回答說是高登巴姆王朝的皇帝陛下。治安當局當然震撼不已。亞佛瑞特手中有詳盡的手記,當局調查的結果知道了由謝夫二世在那一年的三月因拒食症而衰弱至死。當敉平叛亂的工作告一段落,羅嚴塔爾的葬禮也結束了之後,一份報告送進了瓦列的辦公室,亞佛瑞特已經被送進精神病院。因為醫生判定他有瘋狂的跡象。

  於是,前王朝時代的「皇帝誘拐事件」在形式上已經完全落幕了。但是,很少有事件像這件事一樣讓關係者留下這麼不愉快的感覺。至少原本就沒有人積極地想取這個少年皇帝的生命。即使是他的敵人,雖然將他幽禁起來,可是也還盼他有一天能讓他坐上銀河帝國的寶座。但是,最後卻是這樣的收場。五歲時非出於本意地被戴上至尊王冠的小男孩在八歲時就死了。他的遺體被埋在海尼森的公墓裡,高登巴姆王朝的正統也就斷絕了。

  這個時候人們是這麼想的。

  就連瓦列也希望這個令人不愉快的事件能趕快過來。而且,他實在也沒有多餘的時間去管這個無冠的前朝遺孤。進入新帝國曆○○三年,在行星海尼森上,生活物質的不足越來越重量,這是一個比較嚴重的問題。人們懷疑是不是有人在物質流通系統中動了什麼手腳,但是到了一月底,行星海尼森發生了全盤的暴動,情況之嚴重甚至連軍需物資的囤積地都被爆破了,事態也就因此而更為惡化。

  去年九月一日,行星海尼森舉行了悼慰陣亡者的集會,結果集會發展成了暴動,造成了大量的傷亡。這就是所謂的「九月一日事件」,或者被稱為「古恩.基姆.霍爾廣場事件」。這是已經被滅亡的民主共和政治,如同發作一般的暴動。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甚至苛刻地評論這是「屍體在痙疾」。

  這麼說來,在距離這件事一百五十天之後所發生的動亂就是屍體的復活了?當時人們都無法肯定的下判斷。瓦列雖然也無法驟下判斷,可是他也沒有袖手旁觀,他立刻採取行動鎮壓暴動,很有技巧而且確實成功地達成了任務。

  同時發生的幾起暴動和騷亂中,有七成在當天就被鎮壓了。三天之內被鎮壓下來的暴動則達九成以上。儘管如此,還是有幾個騷亂沒有完全被解決,像殘餘的灰燼般冒著煙。

  在這個階段,瓦列釋出了一部分的軍需物資藉以安定人心,同時也把事情的經過向新帝都費沙報告。在萊因哈特接到這個報告之後,費沙也發生了令人不敢掉以輕心的事件。一月三十日的深夜,原本保管在費沙航路局的巨大的航管資料不知道被誰給完全消除掉了。

  航路局顯得極為狼狽,原本想秘密自理這件事的,但事情終究無法隱瞞,軍艦和商船的詢問在無法處理的狀況下堆得像山一樣高,結果引起了大家的懷疑,最後只好硬著頭皮公佈了事實。

  萊因哈特身為一個用兵家,他覺悟到這個事態的嚴重性。他激動異常,原想問罪於航路局長官,幸好這個打擊並不至於造成致命傷。由於軍務尚書奧貝斯坦的指示,航路局所保有的資料都已經在去年年底備份到軍務省的緊急用電腦中。

  緊急用電腦的記憶容量並沒有那麼大,而且由於輸入了航路局的資料而呈飽和狀態。因此,以前所保有的一部分資料就必須消除掉,不過,也由於這個處置,帝國得以免去無法彌補的損失。

  使得航路局的資料得以保存下來是在羅嚴克拉姆王朝成立之後,奧貝斯坦元帥的最高功績--後世的歷史學家中有人這樣評道。奧貝斯坦的功績確實很偉大,或許只有那些深信戰爭可以在沒有情況下進行的人才會否定這件事吧?萊因哈特不是這種沒有腦筋的人,這也就是是為什麼他可以成為一個打倒強大門閥貴族聯合軍的宇宙霸者的原因。

  萊因哈特從蜜月旅行的地點下了指示,對奧貝斯坦的功績大加讚賞,同時下令查明整個事件的細節。負責這個工作的是憲兵總監伍爾利.克斯拉一級上將。由於他還是單身,所以在住進了憲兵本部,全力進行搜查指揮的工作。

  會不會是費沙的殘存勢力有意圖地妨礙物資的流通?這是所有帝國治安關係者的一個共同的疑惑。克斯拉充滿精力地四處活動,在接到皇帝指示後的第二天,他就逮捕了消掉航路局電腦資料的犯人。原本克斯拉認為犯人必須定是在航路局內部,於是,他利用憑空捏造密告者的方法,引誘真正的犯人敗露形跡,在他企圖逃亡時加以逮捕。他從犯人的秘密帳戶裡發現了二百萬帝國馬克的存款。最嚴苛的審問於是開始了,連自白劑都準備好了。

  犯人被逮捕後五個小時招了供。他的自白內容讓憲兵隊的人瞠目結舌。因為,給犯人大筆的金錢,唆使其犯下罪行的人竟然是安德魯安.魯賓斯基。

  Ⅴ

  「主使人是安德魯安.魯賓斯基啊?」

  費沙最後的自治領主的名字讓帝國軍的各將領感到一陣不快的戰慄。自從帝國軍藉「諸神的黃昏」作戰計畫而進駐費沙以來,魯賓斯基就一直潛藏在地下,一直在羅嚴克拉姆王朝積極建設的秩序中製造破綻、蠢動,而現在他的活動似乎已經表面化了。

  「費沙那只黑狐狸,我要把他的皮剝下來當地毯。每天踩著這傢伙的皮,他有種就出現在我的面前。」

  畢典菲爾特激動得猛揮著他軍服的衣袖,然而,儘管他身為艦隊指揮官是多麼勇猛絕倫,但是,面對經濟、流通的擾通行為,卻也一籌莫展。就像米達麥亞所說的「就算火山噴火,冬天也不會變成夏天」,縝密而且耐力強的司法搜查應該比大規模的軍事行動重要。

  「乾脆赦免朗古次官的罪行,讓他專心去搜查和舉發這個事件怎麼樣?他既然知道了自己被魯賓斯基利用,就一定怨恨著他。不論是為了功績或是為了一雪前恥,他應該都會盡心去做的。」

  甚至這種提案都被提出來了,但是,也有人表示了強烈的反對意見。

  「沒有道理。為了使某一方的罪行明顯化而去赦免另一方的罪孽,這是違背法律的公正性的。」

  提出這麼嚴格主張的是憲兵總監克斯拉一級上將。由於他的主張正確而且也讓大多數的人在感情方面能夠接受,所以,自此之後,也就再也沒有人提出大赦朗古的主張了。在指揮搜查的工作當中,克斯拉遇到了一個充滿疑問、令人不快而印象深刻地問題。

  「魯賓斯基和地球教或許暗地裡有所勾結。他們可能合力想摧毀新王朝。」

  然而,事實上,在帝國的軍官中,最先抱有這種疑問的並不是克斯拉,而是軍務尚書巴爾.馮.奧貝斯坦元帥。羅嚴克拉姆王朝的第一個軍務尚書儘管有優越的才幹和熱誠的奉獻精神,但是,他之所以經常成為眾人交相指責的對象,理由之一便是他是一個徹底的秘密主義的奉行者。的確,他並不重視宣傳活動,也不會為了獲得別人的理解和協助而努力。但是,他和以前的內務省次官海德里希.朗古等人又有所不同,他之所以會獨佔部分的情報並不是為謀求私利。他好像不相信任何人,但是,他也似乎不是為了讓自己獲得好評。總而言之,他到死前都是沉默寡言而極不協調的同時,也從不為自己做任何辯護。

  在克拉進行搜查指揮工作期間,奧貝斯坦也只是在他的義眼中閃著無機的光芒,保持他一貫的沉默。別人從他的表情無法猜測出他到底在懷疑、思考些什麼。

  ※※※

  舊同盟領域的混亂情形朝意外的方向發展。這個時候主張應該舉帝國軍之全力,在舊同盟領地內構築徹底的支配體制,進而掃滅佔據伊謝爾倫要塞的共和主義者的呼聲也越來越高了。

  這種主張的根據就在於如果在伊謝爾倫要塞的共和主義者沒有到獨立的地步,海尼森是不是就不會發生動亂?

  「向日葵總是向著太陽的。我們不得不承認目前的情況猶如舊同盟領地的共和主義者們是向日葵,而伊謝爾倫就是太陽。如果把這個觀點往前延伸,那麼,攻擊伊謝爾倫就將是唯一的選擇了。」

  艾爾涅斯特.梅克林格提督之所以這樣記載是因為確實有人這樣開門見山地提議。這個人就是「黑色槍騎兵」的艦隊司令官,素有猛將之名的弗里茲.由謝夫.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

  「我們應該攻擊伊謝爾倫要塞!伊謝爾倫不就是阻擾新帝國統一及和平的最大因素嗎?因為歸根結底一句話,魯賓斯基的蠢動也是依賴伊謝爾倫的武力。」

  畢典菲爾特的論調雖然往往過於單純,但是卻也最接近事實的本質。在這個時候,他的這番論說似乎也頗具奇妙的說服力。

  「陛下對伊謝爾倫到底有什麼樣的打算?是徹底的討伐呢?還是和平共存呢?」

  這個疑問早就盤據在眾將的心中。姑且不論萊因哈特的理性、知性、野心,以及戰略上的見識,他們都知道萊因哈特對佔據伊謝爾倫要塞的共和主義者們有著種極為不單純的情感存在。就是那個叫楊威利,以前曾經存在的偉大敵將,他的殘存影像依然在伊謝爾倫的每個地方飄蕩著。

  萊因哈特以一個歷史上空前的戰略家之姿,幾乎使伊謝爾倫回廊成為一個非必要的政治上、軍事上的統一實體。如果他的構想順利進展的話,伊謝爾倫要塞就會被排隊在統合全人類的社會系統之外,淪落到文明史的邊境地帶,所以,把伊謝爾倫回廊的兩端封住,然後再放著不去管它也是一個辦法,但是,這種處置卻無法滿足萊因哈特本身的要求。

  結果,行事武斷就成為羅嚴克拉姆王朝創業時期的心理上、行動上的偏頗現象。他們決定掃蕩佔據伊謝爾倫的共和主義者,斷絕日後憂患。畢典菲爾特所代表的強硬派以軍部為中心,在帝國的中樞部位繼續擴大勢力。

  而在新領土上,亦即在舊同盟領域上的幾乎遍及整個區域的交通、流通的混亂,也像是要對抗畢典菲爾特等人的勢力似的,一天嚴重過一天。瓦列一級上將雖然盡全力去收拾事態,但是,看來光靠軍事力量並不足以完全解決問題。

  「事情的確很棘手,但是,對這些暴動視而不郵,只會造成人們對新秩序的輕視和侮辱。事情應該有先來後到之分吧!」

  這是異於畢典菲爾特的主張。

  不過,既然有人贊成,當然也就會有人反對。也有很多人對光靠武力鎮壓一事抱相反論調。

  「武力不是萬能的。由於皇帝陛下的武裝,領土的確是擴大了。但是,如果新領土上的叛亂和紛爭不斷,領土的擴大不就等於內政的空洞化了嗎?」

  民政尚書卡爾.布拉格的批評雖然辛辣,但是絕對不至於不當。布拉格不是一個不負責任而愛批評的人,他是一個對帝國的社會政策的充實、民生方面的進展有著極大貢獻的開明派政治家。他對萊因哈特皇帝的批判不假辭色,這一點可以說是繼軍務尚書奧貝斯坦之後的第一號人物。

  再加上士兵們看起來都開始厭倦戰爭了。由於萊因哈特皇帝的改革、征服、統一,他們也應該從歷經了一世紀之久的戰爭狀態中解放出來了。然而在使自由行星同盟滅亡之後,帝國又對佔據伊謝爾倫的共和主義者發動武力,甚至發生了羅嚴塔爾元帥叛變的事情,在這期間,又有許多的將士陣亡。確實有人發出了事情該有個了結的呼聲。

  「民政尚書的意見也有其道理。如果要出兵,或許陛下也會親征,但是,如此一來,皇帝禦體可能受到傷害。」

  「根據傳聞,那個楊威利在結婚只有一年之後便拋下妻子過世了。而且,他脫下軍服也不過才兩個月。這難道就是名將的命運嗎?」

  當然,也沒有人能說萊因哈特一定就會跟著他的敵手走上同一條路。但是,一想起那些氣短的歷史上的英雄,重臣們的心中總會不由自主地為一種不快的預感所籠罩。這也是事實。這些重臣們絕對沒有辦法欺騙自己不去面對萊因哈特自即位以來好常常出現原因不明的高燒的事實。他們都有一種共同的默契,那就是得更留意皇帝的健康情況。

  ※※※

  萊因哈特和新婚的妻子就逗留在費爾萊丁溪穀的山莊中。在這一年三月迎接二十五歲的年輕專制君主,不論在體力或精神方面似乎都不需要無謂的休息。他所關心的事往往離不開軍事和政治,而且他個人也沒有值得一提的興趣。這是他之所以被歸為霸者而不是王者的理由之一。

  「即使在河邊釣魚時,陛下想釣的也不是鱒魚,而是整個宇宙。」

  這是近侍艾密爾.齊列的證言,然而,出自一個崇拜者的口中的證言,理所當然應該要打個折扣。歸根究底,有著一頭金黃色頭髮的霸主和風雅是沒有什麼緣份的。

  「伯爵小姐,不,希爾德,朕有做為一個支配者所必須盡的義務。雖然朕不至於立刻就親征,但是,卻很有可能留下大腹便便的你踏上征途。你能原諒我嗎?」

  一天晚上,在山莊的暖爐前,萊因哈特這樣問他的新婚妻子。即使在結婚之後,他對希爾德說話的遣詞用字仍然沒有什麼改變,這一點和他以前對無人可取代的心腹齊格飛.吉爾菲艾斯的態度有著很大的差異。

  「請陛下不要掛在心上。」

  皇妃的回答很簡短,但是絲毫沒有猶豫。希爾德知道要把萊因哈特的心綁在地面上是不可能的事。如果現在的她和以前的她一樣只是個剛強而犀利的女人的話,或許就不能參透這一點。在有著蒼冰色眼珠的霸主身邊工作四年,希爾德對萊因哈特的瞭解一天深過一天,同時她自己也在不斷地跟著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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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動亂的誘因〉


  Ⅰ

  對已經征服宇宙的霸主而言,安息似乎是一件不被允許的事。那麼,那些面對霸主,猶如螳臂擋車的叛逆者又該怎麼說呢?

  伊謝爾倫共和政府以對等的政治思想及獨立的武力明白表現出其反抗的意思。他們的軍事指導者是一個比萊因哈特年輕六歲的青年,在這一年,宇宙曆八○一年迎接其十九歲。這個年齡正是當年萊因哈特在舊帝國獲得上將官階的年紀。而另一方面,以前身為自由行星同盟軍的最前線指揮官,享有智將之名的楊威利在十九歲時還是軍官學校的一個普通學生。

  尤里安.敏茲的經驗和聲音一如十九歲時的萊因哈特一樣,遠超過了楊威利。他在十八歲時任職中尉,這在同盟軍的體制而言是一個特異的例子。然而,尤里安之所以能就任革命軍司令官一職,一般人都認為那是因為他是楊威利的養子,而且忠實地繼承了養父的軍事思想及軍事技能之故。後世的人雖然都知道這種評價可以說是極為正確的,但是,對同時的人而言,其中卻蘊含著極大的未知數。也因此,有許多人在失望之餘便離開了伊謝爾倫。

  就如楊威利不是一個透視師一樣,尤里安.敏茲也不能超越時空透視一切。要下正確的判斷就必須歸集豐富而多方面的情報,並且排除情感因素進行分析。最忌諱的是抱著希望的猜測,一切憑行事而讓思考停止。

  去年發生羅嚴塔爾元帥的叛亂事件時,尤里安讓帝國軍梅克林格艦隊通過回廊,由這件事就可以明顯看出他在戰略部分上的判斷。這一次,當海尼森和舊同盟領地各處發生動亂時,他的判斷力及選擇力又再度受到了考驗。面對一波又一波向他們求援的聲浪,伊謝爾倫共和政府斷不能坐視不管。假使伊謝爾倫政府袖手旁觀,眼看著他們被毀滅的話,舊同盟的市民們一定會對伊謝爾倫共和政府感到失望。

  然而,就算發動戰爭,伊謝爾倫政府又有多少勝算呢?以伊謝爾倫現有的兵力而言是一個特異的在面對強大的銀河帝國軍時,有可能獲得勝利嗎?尤里安繼承楊的軍事思想中完全沒有崇尚玉碎的傾向。民主共和政治這一盞小小的明燈自有其存續的意義在。

  對伊謝爾倫而言,和同盟領土的共和主義者聯繫是一種基本的戰略及手段,所以,如果這個願望能夠實現的話,那無疑是一件可喜的事。但是,政治上的希望和軍事上的欲求往往是背道而馳的。這種例子尤里安已經經驗過好幾次了。

  「如果是楊提督,他會怎麼做呢?」

  在這半年多的時間裡,尤里安拿這個問題自問自答不下一萬次。他的保護者同時又身為他的長師的那個人,雖然在去年以三十三歲的年紀早逝,但是,在尤里安的眼中,那個人幾乎沒有做過一次錯誤的選擇。或許他的記憶與事實有些許出入,但是,尤里安成為楊的崇拜者的歷史確實比身為其後繼者的歷史還要長。而且,當他待在楊的身邊時,他學到了許多東西,其中也包括公正地評價敵人。

  銀河帝國皇帝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對尤里安而言是一個太過巨大,同時又太過偉大的敵人。在時間的洪流中,歷史會給他什麼樣的評價呢?

  舉例來說,尤里安等人就看刊登在帝國軍宣傳品上的一篇文章,那是一個小孩子送給他出征的父親的。

  「我的父親為了打倒萊因哈特皇帝陛下的敵人於昨天出征了。父親對我說『我將跟隨陛下為宇宙的和平及統一而戰,母親及妹妹就拜託你了』。而我也和父親做了堅定的約定。」

  羅嚴克拉姆王朝至少在其創業時期毫無疑問是軍國主義。而對民眾階層來說,軍國主義往往是熱情和共同感受的所在。銀河帝國的民眾狂熱地支持著將他們從高登巴姆王朝的腐敗及不公中拯救出來的金髮年輕人。

  「羅嚴克拉姆王朝的軍隊之所以強悍的理由之一,是他們深信皇帝個人的敵人和國家的敵人、民眾的敵人並不是分別存在的,而是同一個對象。對他們而言,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無疑是一個解放者。」

  和他處於敵對立場的尤里安.敏茲日後這樣記述著。

  「因此,斷言宇宙曆八○○年後的銀河帝國是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的個人集團也不為過。他們對皇帝個人的忠誠遠勝於對帝國的。把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視為解放者的想法看來似乎是一種錯覺,事實上並不完全是如此。和高登巴姆王朝對比之下,這其實是一個事實。如果帝國軍的士兵們可以自己投票選擇他們的最高指揮官的話,他們應該也會全力支持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吧?儘管羅嚴克拉姆是一個專制的君主,同時又是一個好戰的支配者,但是,他確實獲得了民眾的支持。這就是具體實現民主政治其中一面的一種特異的存在……」

  該怎麼和這樣的敵人作戰呢?尤里安在中央指令室獨自思考著,這時候,兩個可靠的夥伴相繼到來。先是有「永遠的擊墜王」之稱的奧利比.波布蘭中校開口對尤里安說話,然後稍後現身的達斯提.亞典波羅中將暖昧地拍拍波布蘭的肩膀。

  「你高興些什麼?真是噁心。」

  「你呀,今年也該三十歲了吧?我們快成為同伴了。」

  聽到對方喜孜孜的聲音,奧利比.波布蘭那雙像是閃爍著陽光般的綠色瞳孔中浮現出嘲諷的光芒,斜睨著同事。

  「在生日還沒到之前,我還是二十幾歲的年輕人。」

  「你生日是什麼時候?」

  「十五月三十六日。」

  「真是睜眼睛說瞎話!胡說八道!」

  尤里安忍不住笑了出來。光聽他們之間的交談,實在無法讓人相信這兩個人以前是正規軍的中將及中校。像他們這麼有才能,這麼異類的軍人卻在自稱為「自由的軍隊」的同盟軍中也無法佔據核心的高位。只有在伊謝爾倫要塞,也只有在楊威利的麾下,他們才能充分發揮其才幹及個性。能接納這樣的部下並使他們一展所長的就是指揮官的器量問題了,也就是所謂的「將器」吧?那自己是不是有這樣的器量呢?

  當亞典波羅和波布蘭回過神來時,尤里安已經不見了。

  「那傢伙跑哪裡去了?如果要想事情,在這裡不就可以了?」

  「大概是不喜歡近朱者赤吧?」

  「唔,說朱的可是你自己喔,大概你就是這樣吧!」

  毫無自覺的另一個「朱」忿忿地說。

  ※※※

  卡特羅捷.馮.克羅歇爾,也就是卡琳,在結束了當天的模似訓練之後,手中拿著運動飲料往森林公園走去。在半路上,他遇見了幾個和他同年齡的年輕女兵,隨即三言兩語交談了起來。她們待會兒就要去跟幾個低階青年軍官見面,然後一起去跳舞。伊謝爾倫的人口結構以男性占了絕大部分,所以年輕的女性有充分的權利去品量男人們,選擇自己最喜歡的物件。儘管如此,華爾特.馮.先寇布及奧利比.波布蘭等身經百戰的勇者們卻仍然有許多機會去愛一朵以上的鮮花。

  「卡琳,你不一起去嗎?對你有意思的男人可多得很呢!你可以選擇你喜歡的類型啊!」

  一個女兵邀約卡琳,在卡琳回答之前,另一個女兵早已笑開了嘴。

  「不行不行!邀她去也沒用。因為卡琳喜歡的是那個有著亞麻色頭髮,像幅畫像一樣的類型哪!」

  女兵們揚起一陣笑聲,不聽卡琳辯解「才不是那樣呢」,就像一群快樂的鳥兒四散飛去。被眾人留下來的卡琳重新戴好了她的黑色扁帽,撥了撥淡紅茶色的頭髮,帶著一副仿佛迎著北風的鳥兒的表情,朝相反方走去。一如她所料,那個「有著亞麻色頭髮,像一幅畫像一樣的類型」的年輕人就坐在森林公園的一隅--那張「楊威利的長椅」上--似乎在思考著什麼。在卡琳站到他身旁二秒半多的時間之後他才注意到。

  「我可以坐下嗎?」

  「請坐!」

  尤里安用手掌拂了拂長椅面。卡琳姿勢優美而坐下來交叉著雙腿用她那藍綠色的眼睛看著稍嫌年輕的司令官。

  「還在想什麼事情嗎?」

  「責任太大了,思緒沒辦法整理出來。」

  「尤里安,當大家認同你當司令官的時候就已經決定了。我們會完全地聽你的判斷和決定。那些有異議的人不都已經離開了嗎?現在你的決斷就是大家唯一的選擇。」

  卡琳的口氣一樣強硬,態度一樣堅決,然而,她的一言一行卻像初夏的和風般伴隨著一股清爽的感覺,尤里安沒有一點不快的感覺。而且一直都是如此。

  尤里安覺得完成責任和被重壓所壓潰這兩件事就像處於天秤的兩端。只要隨便加上一根毛發,天秤就會傾向於某一邊。尤里安自覺到一根淡紅的毛髮加在完成責任的那一邊了。卡琳經常把尤里安當做一個義務來考量改放在權利之前。或許她自己並不自覺,但是,她卻經常無形中轉換了她對尤里安的思考方式。

  Ⅱ

  銀河帝國的高階層中對伊謝爾倫採取武力解決的論調日漸抬頭,相對的,伊謝爾倫中主張與帝國決戰的聲勢也越來越強勁。這只能說冬眠時期已經結束了。一向行事屬慎重派的亞曆克斯.卡介倫中將也指出,不斷出現的經濟流通上的混亂,對帝國而言可能是「暴風雨前的微風。」

  「但是,皇帝至少經高登巴姆王朝的時代更能處理好政治,不是嗎?」

  「善政的基本就是不讓人民挨餓呀,尤里安。」

  卡介倫的立論明快而正確,所以尤里安也提不出反論。舊同盟軍中最高階軍官的男人繼續說道。

  「因為一旦餓死了人,儘管你有多少政治的自由都是枉然的。如果這種問題波及到帝國本土的話,帝國的經濟官員們一定會鐵青了臉。」

  卡介倫說得沒錯,如果這種情況不是偶發事件而是一個長遠的謀略的話,就算是在戰事上所向無敵的皇帝也不是那麼容易就可以把整個事情收拾好的。

  「……是費沙勢力的謀略者嗎?」

  「很可能。」

  卡介倫表示贊同。尤里安蹙起了他的眉毛,又陷入了另一個思緒當中。

  「可是,如果是費沙的陰謀的話,為什麼選這個時候?做這種事?」

  尤里安有滿的疑問,而這些疑問則伴隨著許多的不安。原本費沙就不應該有足以和銀河帝國相抗衡的武力,所以在經濟上採取遊擊戰也是理所當然的了。

  可是,如果真是這樣,為什麼費沙不在成為皇帝前的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發動「諸神的黃昏」戰役之前就採取這樣的對抗措施呢?如果帝國軍的後方在物質流通、交通、通訊方面的體系混亂的話,儘管帝國軍再怎麼強悍,要做長距離的遠征也是不可能的事。如此一來,費沙不就能得以確保了嗎?

  或者,對費沙而言,費沙本身並不重要,他們是不是永遠把地球教教團利益當作第一要事?或是好不容易到這個時候,付諸行動的準備工作才一切就緒?

  尤里安的眼前浮起了已經去世的師父的影像。那個把白蘭地緩緩倒入紅茶,雙頰泛著幸福光彩的黑髮青年。

  「尤里安,光靠陰謀是不能推動歷史的。陰謀隨時可以策動,但並不是隨時都可以成功的。」

  把自己的下半邊臉沉浸在紅茶的芳香中的楊威利說道。

  「萊因哈特皇帝一旦成為當事者,即使是悲慘的流血事件,他也可以放射出華麗的光彩。」

  楊威利在嘆息聲中如此評價著敵手,不過就僅此一次。

  「這是一種火焰般的美感。燃燒別人,也燃燒自己。我覺得這太危險了。然而,這麼燦爛的火焰在歷史上也是極為罕見的。」

  對尤里安來說,楊的一字一句經常像是黑暗中的明燈。因為這個年紀還不到二十歲,經驗還不足的年輕人之所以能在形式上擔任反帝國武力運動的旗手,是因為他手上的燭臺刻有楊的名字。這個事實,尤里安比任何人都清楚。

  自省和自製是楊的特徵,尤里安自然也繼承了這個特性。但如果這個特性作用力過強,就有畏縮和退化的危險。尤里安四周的人也注意到了這一點。

  「做為共和政府的幕後人物,是不是有什麼該向太過年輕的指導者進言的?」

  奧利比.波布蘭中校開惡意玩笑並加以煽動的物件當然是達斯提.亞典波羅了。自稱為「好戰而激動的急進派」的青年提督卻達個時候表現出了極罕見的慎重態度。

  「不過海尼森的那些人還真是給了我們不小的麻煩。因為如果在這個時候勉強出擊而失敗的話,民主共和主義本身一定會受到相當大的打擊。」

  「這些話真叫人難以相信是出自愛好打架更甚疼愛女人的亞典波羅提督口中哪!」

  「我不喜歡打打不贏的仗。」

  明快地回話的亞典波羅的確是一個健全的激動派人士。

  「是啊,你不喜歡打不贏的戰爭,是撒了香水的戰爭。」

  「沒錯,因為還沒有輸過嘛!」

  「最近吹牛的品質越來越糟了呀,中校。」

  「啊,你不相信?」

  「因為你是一個沒有發燒也會胡言亂語的人啊!」

  「你如此誇獎真是令人惶恐。」

  沒有人誇獎--正想這樣反駁,亞典波羅突然閉上了嘴,裝出了一輸波布蘭的惡意笑臉。

  「不,我倒真是很羨慕你啊!不管發高燒到幾度,你的思緒地總是不會偏離良知和羞恥的基座。」

  「那是年紀的功勞。」

  波布蘭斬釘截鐵地回他一句,亞典波羅也窮於反駁了。

  ※※※

  在尤里安遲遲無法下決定的情況下已經過了兩天,而在這期間,舊同盟領地的混亂情形加速地惡化。

  「已經有超過十通以上從舊同盟領地發來的求救通訊了。其中有一半是在哀叫。簡單來說,就是求我們不要坐視不管啦。」

  伊謝爾倫要塞的情報主任幕僚巴格達胥上校半嘲諷地報告。這個男人也因為種種奇妙的境遇而走到目前的境地。本來,他是在宇宙曆七九七年爆發的軍部非法武裝政變中為了殺害楊威利而潛入伊謝爾倫要塞的。而在楊險些遭同盟政府謀殺之際,他和先寇布、亞典波羅等人一起行動,即使在楊死後,他也留在伊謝爾倫,繼續擔任情報歸集和分析的要務。和原為費沙的獨立商人波利斯.高尼夫同為伊謝爾倫不可或缺的人才。

  亞典波羅不禁咋咋舌頭。

  「過分被要求也令人傷腦筋呢!說起來是因為我們這邊在戰略條件或優先順序上都名列前茅之故。」

  「可是,就這次的情況來看,一杯水卻比一百個戰略理論有用。」

  巴格達胥的報告出乎尤里安和其他幕僚人員的意料之外。有一部分舊同盟領地上的共和主義者散播出了對伊謝爾倫共和政府的不信任及懷疑的流言。流言的根據就在於去年羅嚴塔爾判變事件發生時,伊謝爾倫共和政府不但沒有加入反帝國武力的行列,甚至允許帝國軍梅克林格艦隊通過回廊,和帝國軍之間似乎出現了短暫的修好狀態。這件事就成了疑惑的源頭。他們懷疑伊謝爾倫共和政府是不是只求伊謝爾倫的安泰和存續而已?是不是以不干涉或共存為口實,意圖對舊同盟領地上的反帝國運動來個見死不救?

  「即使是這樣,我們也沒有遭怨恨的理由。」

  奧利比.波布蘭雖然把話挑明瞭來說,但是對尤里安而言,這並不是一個不加理會就可以解決的問題。他一方面必須瞭解自己的真正實力,一方面還要審慎考慮四周的環境變化。

  如果軍事力量是為了達成政治目的而存在的話,現在就應該是使用的時機了,伊謝爾倫是不是應該先獲得戰術上的勝利?如果回避了戰鬥,就算伊謝爾倫生存下來了,是不是也因而導致民主主義滅絕的後果呢?一旦和帝國軍開啟了戰端之後,伊謝爾倫方面還會有機會和對方進行理性的交涉嗎?或者如果直接向帝國求和,還會有被接受的餘地?

  各種思緒在尤里安的腦海裡交戰著。結果卻反而造成了更多的問題,像地下的伏流湧出地表一般。經過長時間的思考之後,尤里安終於下了決定。伊謝爾倫應該從某方面表明自己是為守護民主共和政治而戰的軍隊。

  「就和帝國軍打一場吧!」

  「這樣也好。我們一直在等待著變化,現在變化已經有了。趁著這個機會把變化的幅度擴大,這也是一個很好的戰略。」

  華爾特.馮.先寇布對年輕人的決定表示贊同的意見,奧利比.波布蘭隨之也拍手笑道:「時機到了。水果也好,戰爭也好,女人也一樣,總有成熟的時候呀!」

  尤里安微微地笑了笑。

  「我一直在分析萊因哈特皇帝這個人的為人。結果我想到了一點。」

  「他愛好戰爭?」

  「就是這樣。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並不一定是唯一的正確答案。可是,就因為我有這樣的想法,所以我決定和帝國一戰。」

  尤里安的兩眼中浮現出「真摯」的神色。是在知道戰爭所帶來的必然犧牲之下而仍然想達成目的呢?或者是在衡量本身的情況下放棄自己所追求的而跟現實妥協,甚且屈服於現實之前,想以自己的力量去努力改善狀況呢?到底哪一種才是人們認可的生存方式呢?

  而萊因哈特皇帝的價值標準中至少會有其中一種吧?尤里安是這樣想的。如果將其價值觀單純化的話,那麼他的主張是:如果是貴重的東西,他可以拚命去守護,或者去奪取。結果就是形成了人類社會流血事件源源不絕的主因了。然而萊因哈特皇帝二十五歲的人生不是從第一步開始就是一連串的作戰、勝利嗎?如果萊因哈特對民主共和政治還表現出有些許尊敬的話,那一定也是因為他那偉大的敵手楊威利為了這個理想而鞠躬盡瘁之故吧?如果目前留在要塞的尤里安等人稍有懈怠之意,最後也只會落得為皇帝所輕視,而永遠失去平行交涉的機會吧?在獲得這個結論的時候,尤里安便下定了決心。

  「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把瓦列艦隊引誘到伊謝爾倫要塞來。」

  這不是尤里安所獨創,而是尤里安從楊威利所留下來的龐大的備忘錄中抽出、整理而得到的作戰方案。

  「好,我們就聽聽司令官閣下的作戰方案。」

  達斯提.亞典波羅正襟危坐在椅子上,其他的幕僚們也依樣畫葫蘆坐了下來。

  Ⅲ

  發生在帝國新領土上,亦即舊同盟領土上的混亂狀況似乎每個小時都有越發嚴重的趨勢。軍需物資的配送也只能收到暫時的效果。承接已故羅嚴塔爾元帥總督府許可權的民政廳雖然忙於尋求對策,但是,物質停滯的狀況卻一點也沒有獲得改善。有些物流基地因為存放了超過倉庫的收容能力所能消化的物資而使得物資腐敗了,而另一方面卻又有些船團急需這些物資的補給。

  伊謝爾倫要塞方面也有不安定的情形。

  銀河帝國一級上將奧古斯特.沙姆艾爾.瓦列所收到的報告並沒為他帶來多大的震撼。原本伊謝爾倫要塞就是「不穩定和危險的聚集地」,如果持續和平的話,反而就沒有了存在於歷史上的價值了。在羅嚴塔爾死後,瓦列率領艦隊駐在舊同盟領地就是為了防止伊謝爾倫有任何動靜。

  姑且不論驚愕程度,不愉快是必然的現象。光是要鎮壓發生在舊同盟領地內的暴亂、騷動就夠讓人身心俱疲的了。除此之外,要應付對帝國而言幾乎是唯一的公敵的伊謝爾倫共和政府,光以軍事力是不夠的,首先,後方的安全必須考慮在內。

  「包括行星海尼森在內的新領土各地的暴動,是基於對政治和物資這兩方面的需求所造成的。姑且不論別者,想光靠武力就使後者平靜下來幾乎是不可能的話,除了使物資恢復正常流通之外別無他法了。懇請政府善加處理。」

  瓦列的申請送到了新帝都費沙,萊因哈特皇帝批准之後,命令工部省想出對策。同時,他還應瓦列之請派出援軍,把大軍集結在「影之城」周邊宙域。

  當時,帝國財務省花了五年的時間建立了使新帝國所有領土的通貨統一的計畫,但是,在值此混亂時刻,將這個計畫付諸實施的日子尚需一段時日。從統一全宇宙之後到現在才不過一年半的時間看來,並不需要趕著將所有的事情都辦好,但是,預定計劃的變更卻多多少少影響到了萊因哈特講究完美主義的精神方面情緒。

  瓦列雖然不是那種會將公私混淆的男人,但是,他還是會掛念在帝國本土的家人。他沒有辦法排除希望早日完成帝國的宇宙統一工作好早些回家的心理因素。

  瓦列瞭解畢典菲爾特的主戰論立場,目前宇宙中幾乎所有的策動都是因為有伊謝爾倫存在,這是毫無疑問的。總歸一句話,伊謝爾倫必須討伐。

  於是,瓦列便在連接行星海尼森和伊謝爾倫要塞的航路中心點聚集艦隊,一方面牽制舊同盟領地的暴動,一方面強化對伊謝爾倫的監視和應變能力。在瓦列成為駐海尼森的帝國軍負責人之後約兩個月,表面上是過著平穩的日子,事實上,真正的兵亂卻正朝著他迎面而來。在瓦列的麾下配置了一萬五千六百艘的艦艇。以他這樣的兵力來說,應該是遠遠竣駕於伊謝爾倫全軍之上的。

  ※※※

  這一年,迎來六十三歲的維利伯爾.由希姆.馮.梅爾卡茲提督或許是伊謝爾倫上過著最正常生活的人了,伊謝爾倫各部門的人甚至在看到這個剛進入老年的舊帝國軍人時都會據以調整自己手錶的時間。

  亞典波羅和波布蘭所代表的充滿活力的「朱色的畫具們」對這個亡命而來的客將也都給予了極大的敬意,不但不敢加以嘲弄,甚至連比較輕浮一點的話也不敢說出口。一方面是因為已經去世的楊威利一向待以賓客之禮,另一方面是他的年齡遠在眾人之上。一想起他在亞典波羅生下來之前的十幾年就已經縱橫在宇宙戰場上時,人們自然也就能接受他對一個令他看不順眼的坐姿提出糾正了。

  而梅爾卡茲在楊威利死後才接下艦隊的指揮工作。在利普休達特戰役的時候,從名目上來說,他手底下指揮著以十萬為單位的艦隊,然而,現在艦隊的數目足足少了兩位元數。面對這種狀況的變化,或許有人感嘆物換星移,人事多變,但是,梅爾卡茲卻一點也不在意,他只是默默地因應司令官尤里安.敏茲的要求,建立作戰計畫、策劃艦隊運用模式、指揮部隊出動。儘管如此,他也並不是完全沒有任何感慨。

  「簡直猶如巨象履冰。」

  梅爾卡茲不得不有這樣的想法。不只是因為這次的軍事行動讓他有所感,即便是伊謝爾倫共和政府所處的立場亦是如此。以菲列特利加.G.楊為代表的這個小小的政治勢力不單要守護自己本身,還得守護住那朵容易受傷害的民主共和政治的嫩芽。

  ※※※

  二月七日。

  「伊謝爾倫軍出動了。」

  從索敵艦上傳出的報告透過超光速通訊送到瓦列一級上將的手中。對瓦列而言,這並不是一件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只是,在羅嚴塔爾元帥叛變之際一填維持著中立立場的伊謝爾倫選在這個時候有了行動,這到底是意味著什麼?

  「推斷到達回廊出口的時日?」

  「他們不是朝著我們這個方向來的。」

  「那麼,是朝哪個方向前進?」

  問了這個問題之後,瓦列覺得自己問得有些蠢,他不禁苦笑著。遍體鱗傷軍所能移動的方向是受到限制的。不是前方就是後方,幾乎可以說是二次元的世界。

  「他們朝著伊謝爾倫回廊帝國本土一方的出入口前進。對方好像有意要攻打帝國本土。」

  幕僚們聞言起了一陣騷動,一個名叫卡珊胡巴的少將興奮地大叫著。

  「閣下,看來伊謝爾倫的那些傢伙在焦慮和混亂之後已經自暴自棄了。我們立刻攻進回廊,讓他們回不了家!」

  對於部下們的積極論調,瓦列並沒有立刻就贊同。因為他是一個一流的用兵家,所以絕不會低估敵人。再加上伊謝爾倫軍的司令官雖然年幼,但是,卻是一個深受楊威利影響的人。他是不是在使什麼計策?如果伊謝爾倫軍離開要塞向帝國本土方向移動的話,對帝國軍而言起了一陣騷動瓦列侵入回廊,制壓敵軍的後背是一個既定的戰略構想,瓦列不能袖手旁觀。和伊謝爾倫共和政府的人一樣,他必須背負著除了他自己本身以外的責任來採取任何一個行動。

  ※※※

  二月八日,瓦列軍開始移動。

  讓敵人產生錯覺,以為自己的希望似乎可以實現。然後再從心理上加壓,同時必須是在敵人不察覺的情況下讓他們覺得已經沒有第二種選擇了。

  這就是楊威利用兵的真髓。生前被譽為兵法魔術師的楊能正確洞悉敵人的心理,確實把握其思考的方向。可是,這又不是出於楊的本意。在戰術上使用奇略是因為楊不可能在戰略上確定優勢地位之故。楊不是獨裁者,甚至也不是同盟軍的最高司令官,他只是伊謝爾倫方面的前線總指揮官。其許可權範圍僅止於處理戰術層面的課題。

  有一些不存在的假設在尤里安的腦海當中中投了沉痛的陰影。如果楊威利至少坐上統合作戰本部長的寶座的話--如果沒有亞姆立劄的慘敗,同盟軍的戰力和第一線的指揮官都還健在的話--或許在那之後的歷史將會朝另一個方向展開也不一定。

  「如果這樣,事情一定可以進行得更順利吧?」

  尤里安把楊的聲音收藏在他心中的聽神經裡。年輕人不禁一陣臉紅。以前他總是無法充分理解楊話中的真正意思。他曾批評楊:「提督真是一個懶得工作的人。」現在回想起來,這真是一個無知的笑話。

  三世紀以前,無名的共和主義者亞雷.海尼森和為數不多的同志們征服了這個充滿危險和苦難的回廊。而從「一萬光年的長征」中建立起來的自由行星同盟的歷史結束於宇宙曆七九九年。然而,人們對亞雷.海尼森和其理想的記憶卻沒有消失。因為這種把政治的義務以白紙委任給他人的政治理想,引導了強化「讓優秀的人物掌政」的社會體制。

  Ⅳ

  宇宙曆八○一年二月。

  伊謝爾倫革命軍發動了命此名之後的第一次戰鬥。這是一次大規模的作戰,或許也是一個親手粉碎了才建立跟銀河帝國之間修好的橋樑的愚行。尤里安對後者尤其耿耿於懷。因為去年在羅嚴塔爾元帥叛逆事件發生時,他毫無條件地表明瞭不參加反帝國武力的行列,讓梅克林格艦隊通過回廊,建立起了所謂善意的中立印象,然而,這一次,他卻又採取了先發制人的攻擊。

  尤里安的旗艦是身經百戰的尤里西斯,艦長仍然是同盟軍解體時晉升為上校的尼爾森,大家對這兩者的老練和出奇的好運都寄予極大的期望。因此,尤里安不覺想到如果已故的艾德恩.費雪能為他運作艦隊的話不知道能增加多少力量。

  在迎接最後一戰時,費雪中將曾經和楊做過商談,在分手時,他曾很難得地開了個玩笑。他以溫溫和表情和笨拙的語氣說道:「我最近對艦隊的運作總算有了自信。等時局穩定下來之後,我想寫一本書。不能光讓亞典波羅提督賺版稅。」

  艾德恩.費雪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沉默、忠實、完美地把握自己的存在意義和責任的運用艦隊的名人已經走了。讓他的才能活用到最大限度的司令官、戰場記錄,也都化為只存留在人們記憶中沒有肉體的存在。失去了這兩者之後,伊謝爾倫還是得繼續作戰下去,而且所能動員的數量還不到一萬艘艦艇。

  一口咬定這是一個有勇無謀的行動的,是在伊謝爾倫回廊帝國本土方面出入口警備的瓦肯塞爾上將。接到敵方動向的報告之後,他對著部下大聲說:「伊謝爾倫那些喪家之犬只會在遠處吠叫,卻又自以為是的開始行動了。要教好一隻狗就需要有皮鞭。在嚴厲的調教之下,他們才不會忘記自己到底有多少實力。」

  除了與楊威利對戰之外,從沒有嘗過任何敗績的帝國軍指揮官,常常有口出狂言的惡習。萊因哈特皇帝說過「驕兵必敗」,宇宙艦隊司令官米達麥亞元帥也再三強調過這點,但是,這是勝利者的活力達到飽和的結果,要立即改善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除此之外,這些將官們就像去年格利魯帕爾茲上次為權欲所惑而對羅嚴塔爾元帥有背信行動產生的情況一樣,有著唯恐天下不亂的意圖。帝國軍同時也得知伊謝爾倫軍並沒有足夠的兵力。

  瓦肯塞爾八千五百艘的艦隊開始行動。這個情形也為伊謝爾倫方面所知悉,同時他所說的「喪家之犬」之類的發言也傳到了伊謝爾倫這邊來,亞典波羅在旗艦尤里西斯上聽到這些話之後不禁咋舌道:「說我們伊謝爾倫是喪家之犬?他們到底把我們當成什麼了?」

  「宇宙之恥。和平與統一之敵。狂亂的叛逆者。脖子系著絞索,在刀刃上跳舞的滿身是血的小丑。不知明天將死的樂天主義的純粹培養物……」

  波布蘭一口氣數落了一大堆名詞。

  「你竟然還能這樣說自己。」

  「什麼話?我可沒有自虐的興趣啊!」

  「你現在所說的是我們的壞話吧?」

  「嗯,是你們的壞話喲!」

  這個時候,施恩.史路少校像是看好時機似的,把裁決書送給長官亞典波羅過目。亞典波羅快速地看過之後,簽了名遞了回去。目送著敬完禮後離去的施恩.史路少校的背影,亞典波羅喃喃說道:「唔,不管怎麼說,這個傢伙就是那種知道明天會死,今天依然會努力活下去的人。」

  「沒錯。充其量就是具有保留明天以後隨時去死的資格。彼此彼此。」

  ※※※

  二月十二日四時二十分。

  帝國軍和伊謝爾倫軍在靠近伊謝爾倫回廊的帝國一側出入口附近對峙。帝國軍的艦艇八千五百艘,相對的,伊謝爾倫軍只有六千六百艘。人造的光點群彼此不斷接近著,在彼此相距二.九光秒--約八十七萬公里的距離之處暫時停了下來。緊張的氣氛在兩軍當中急速上升,在三十五分時達到臨界點。

  「發射!」

  「發射!」

  指令在兩軍的通訊回路中快速地奔竄著。對尤里安而言,這是他有生以來的第一次開戰命令,但是,他並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感慨。一瞬間,戰艦尤里西斯艦橋的主螢幕上爆出了光芒和火花,化成了死亡和破壞的花團。熱力和光的波濤撞擊著位於中央部隊前方第一列的尤里西斯。

  要如何把知道「雷神之錘」威力的帝國軍引進射程之內呢?這是伊謝爾倫軍在戰術方面必須克服的問題。威力強大的武器往往會成為使用者過度依賴的對象,使人們的戰術判斷力發生誤解,結果反而導致敗北。五年前,魔術師楊威利就以血紅的文字做了最好的證明。

  而現在,尤里安必須重新檢證這個已經被證實過的問題。

  尤里西斯的艦橋被螢幕放射出來的光芒染成了七彩顏色。每一道脈動炸裂的光芒都意味著數艘艦艇的消失,而數千條的人命也在高熱和火焰中隨之葬送。位於尤里西斯前方僚艦打開砲門,蜂擁而至的能源波緩緩地搖晃著尤里西斯的艦體。

  在戰場上,尤里安當然比不上萊因哈特有經驗,但是,他也已經很習慣戰爭了,他相信軍事力量的效果有某種程度的限度。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向楊表明他想成為軍人的態度,並且徹底實踐了。然而,以往這些事情都是「在楊的控制之下」,這件事自從去年以來,尤里安就一直被提醒著。現在,一種和以前完全不一樣的志願之芽正在他的胸中慢慢地茁長。

  五時四十分,持續一進一退的攻防戰產生了微妙的變化。帝國軍的攻勢波濤堅守住推進的距離,而伊謝爾倫軍則後退同樣的距離,除了砲火之外不做任何反擊,不久就開始自行撤退了。

  帝國軍的陣形開始潰散,就像被吸進真空中一樣,無秩序地前進,最後就被引進伊謝爾倫回廊的內部。這是開戰後兩個多小時,約六時三十分的事。

  從伊謝爾倫艦隊中飛出來交戰的空戰部隊也回到了母艦中。

  由奧利比.波布蘭中校所指揮的單座式戰鬥艇斯巴達尼恩的隊伍在近距離的格鬥史上寫下了值得大書特書的一章。斯巴達尼恩二百四十架當中只損失了十六架。相對的,帝國軍的單座式戰鬥艇王爾古雷則損失了一百○四架。這是戰鬥記錄上所記載的。

  卡琳擊落了兩架王爾古雷,幫助隊友破壞了兩架敵機。她的反射能力和判斷、視覺辯識力的敏銳性仿佛是與生俱來似的。這大概是承自她父母中某一方的血統吧?

  空戰隊指揮官奧利比.波布蘭本身擊墜了五架敵機,自他從飛行學校畢業以來,他的戰績已經超過二百五十架了。這個戰果並沒有使他擊墜王的名號蒙羞,在歷經一世紀半的銀河帝國和自由行星同盟的戰役中,他堪稱個中翹楚。他所擊落的五架當中的一架是意圖從克羅歇爾下士的左後方攻擊她而被他擊落的敵機,但是,波布蘭並無意特別去宣傳這件事。

  帝國軍的瓦肯塞爾上將雖然看到了自己的部隊無秩序地追著敵人沖入了回廊內部,但是他並沒有感受到危機的迫近。

  他打算採取繼續追擊。如果敵方和我方的艦艇混在一起的話,伊謝爾倫要塞就不可能發射主砲「雷神之錘」了。以前伊謝爾倫要塞是帝國的貴重財產時,同盟軍的西德尼.席特列提督就曾經使用這個戰法,就是他所謂的「把伊謝爾倫的厚重化妝去掉,雖然是只有一部分」。結果,這個戰法雖然在最後的階段失敗了,但是,給予後進者的教訓才不可謂不大。瓦肯塞爾也打算學敵將的智慧。

  然而,這件事也在尤里安的預測範圍這內。在二月十二日這一天的戰役中,尤里安所展開的計策不辱其身為楊威利的鍾愛弟子之名。他正確地預測了瓦列一級上將從回廊的舊同盟領地出入口到達伊謝爾倫要塞周邊宙域的時機。每一個小時都有報告傳到他的手中,尤里安就根據資料讓艦隊後退。他一方面讓瓦肯塞爾覺得並行追擊有其可行性,一方面展開為期兩天的退支戰,在這些行動上所表現出的精密度和精神上的持久力,都讓人想起他的師父。

  於是,當帝國軍發現到情況不妙時,他們已經完全被引入「雷神之錘」的射程之內了。

  這個發現立刻帶來了極大恐懼感,當情緒開始動搖時,恐慌的氣氛霎時間彌漫了整個軍隊。瓦肯塞爾也醒悟到自己的作戰方式不可能成功了,於是便拚命地想向後撤退。就在這個時候,瓦列艦隊出現在戰區了。接到這個報告的尤里安無意識地抿了抿他那乾澀的嘴唇。

  瓦列的佈陣就跟他的為人一樣,厚重而且毫無空隙。他經費沙知道了瓦肯塞爾已經開戰的消息,便進入了回廊。帝國軍的基本戰略就是前後呼應夾擊伊謝爾倫軍。

  以前,楊威利曾以把偽裝的補給部隊配置在戰鬥部隊的前方之奇略讓瓦列嘗到了敗北的苦酒。就因為是楊,所以才會想出這樣的奇謀,要用正攻法擊敗對方那個有著充足戰力,而且又身經百戰的用兵家是不太容易的事。更何況現在尤里安所保有兵力更是少之又少。如果要彌補這方面的不足,兵力的快速移動和「雷神之錘」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要素。尤其為了使用後者,尤里安就必須讓帝國軍相信前後夾擊伊謝爾倫的可能性極高。因此,尤里安費盡了心思在艦隊運動的指揮上。楊有費雪,而尤里安則一切要靠自己。而這個作戰之所以能成功,很諷刺的,竟然是因為兵力比楊的時代少,而尤里安更加思緒周密之故。

  無視於仿佛暴露在暴風雨中,像沒命奔逃的羊群般的瓦肯塞爾艦隊,伊謝爾倫軍把砲火朝著和瓦列艦隊之間的空隙發射。然而,長久下來,他們不審耐不住敵人銳利的鋒芒遂開始後退了。

  如果戰鬥再持續一個小時以上的話,等瓦列完成了包圍狀態時,伊謝爾倫革命軍就一定會落到一敗塗地的地步。不過,尤里安當然無意讓戰鬥再繼續下去。他的著眼點在於像引誘瓦肯塞爾艦隊一樣,把瓦列艦隊也引進「雷神之錘」的射程之內。

  瓦列雖然知道對方的意圖,但是,為了支援瓦肯塞爾的撤退,他還是得冒險進入危險區域。

  「如果能趁他們填裝能源的空隙逼近伊謝爾倫要塞的話……」

  瓦列的一線希望寄託在這裡。而他的意圖看來似乎有成功的希望。按照指令快速前進的先頭部隊,以即使是「疾風之狼」渥佛根.米達麥亞也不禁要咋舌的速度鑽進了「雷神之錘」的死角。

  就在這一瞬間,數百條的光束刺穿了帝國軍戰列的左側面。

  爆炸光沿著艦列起了連鎖反應,仿佛一條巨大的光龍在宇宙中翻騰著。戰艦碎裂了,巡航艦化為火球,驅逐艦則四散開來。

  「敵人從九時方向襲來!」通訊員淒慘地號叫著,瓦列則站在旗艦「火龍」的艦橋上無聲地喘息著。

  這支伏兵是梅爾卡茲提督所指揮的,就藏在瓦列艦隊偵察系統的死角中,伊謝爾倫要塞的鄰近區域裡。原本瓦肯塞爾艦隊的索敵系統早已掌握到這個情況,但是,他們正拚命地撤退,根本沒有時間對瓦列艦隊發出警告。再加上通訊系統受到嚴重干擾,就算警告了也可能於事無補。然而,相對於瓦列盡全力援助瓦肯塞爾艦隊撤退至安全地帶的舉動,瓦肯塞爾對友軍的安危似乎顯得太不盡心,這是一件不容否認的事實。

  瓦列沉著地指揮,重新編組即將崩散的艦列,一邊承受激烈的攻擊,防止全軍的瓦解,然而,他也不得不放棄其他的戰鬥行為了。他的艦隊正暴露在「雷神之錘」的獠牙前。

  瓦列下令以最快的速度脫離「雷神之錘」的射程。這麼快速的反應所下達的指令恐怕也是極為罕見的吧?每一艘戰艦都壓抑著恐懼感,拚命地轉變方向,希望在最短的時間內逃走。

  可是,「雷神之錘」已經充填好能源了。二十時十五分,防禦指揮官先寇布中將揮下他高高舉起的右手,劃破了空氣。

  瞬間,帝國軍的將兵仿佛看到死神脫下了鬥蓬,揮起巨大的鐮刀一樣。這種幻覺被強烈的、白色的光塊無聲地粉碎了。在被漂白了似的螢幕中,帝國軍的艦艇化為成群的小黑點,然後立刻被光的洪流所吞噬。在瞬間的蒸發之後便是持續數秒的爆炸,光球朝虛空飛散,而在週邊地帶,因能源的波狀震波而遭損毀的艦艇則不斷地產生令人恐懼的搖動。

  第一次的砲擊之後,大約過了二百秒的時間,「雷神之錘」再度發出了咆哮。無聲的怒吼形成了光柱貫穿了黑暗空間,擊碎了數千艘的艦艇。爆炸的火球撞上了後方友艦,從正中將其斷成兩半。斷裂的艦體朝四方飛散,再度撞擊其他的僚艦形成了火球。死亡和破壞所形成的炫目景象遍佈宇宙空間並且不斷擴大。

  「逃吧!請趕快逃吧!」

  坐在戰艦尤里西斯指揮座上的尤里安的心臟不禁要停止了。他的神經網路並不是由鐵絲編織成的,所以,面對著大量的死亡景象,他不可能一點悸動都沒有。如果他能年歲瀕死之際的帝國軍將兵們的慘狀,他的心志一定會動搖的,同時會更加的自我厭惡。如果他看到因猛烈的閃光而喪失視力的士兵在烈火熊熊的艦體掙扎,因再度的爆炸而開膛破肚、鮮血和內臟直流,一邊呼喚著母親,一邊走向那充滿痛苦的死亡之路的景象的話……

  二十時四十五分,瓦列下令撤退。

  在非出於本意的戰況發展當中,身為帝國軍最高幹部的判斷力仍然維持著應有的水準。在確認已經完全沒有勝算,瓦肯塞爾艦隊也已經成功地脫離了戰場之後,瓦列立刻著手整頓陷於恐慌狀態的已方部隊,重新編組艦隊,並且使自己成功地逃離了戰場。

  「從某個意義上來說,宇宙的法則公正地運作著。它把敗北的事實給了能夠毅然地接受這個事實的人。至少在這場戰役上是這樣的。」

  事後尤里安自己這樣記敘著。他對敵將瓦列懷著敬意。對敵人懷有敬意這件事本身就是一種矛盾,或許也是一種偽善。擁有這種度量的人比缺乏這種素養的人更當受到讚揚,或許就是對軍人的人格評價基準本身即為一種矛盾和偽善的產物的證明。

  ※※※

  二十一時四十分,在確認敵人已經完全撤退了之後,尤里安回到了伊謝爾倫要塞。

  「我們可狠狠地踢了皇帝的腳脛一下了!」

  不知道是誰先叫起來的,只聽得爆出一陣歡呼聲,一堆鑲著白色五稜星的黑色扁帽在半空中飛舞著。伊謝爾倫充滿了慶典似的喧鬧。這是自楊威利死後,民主共和勢力第一次在軍事上打垮了帝國軍。帝國軍死亡的人數大概有四十萬之多。這是一次量方面小小的勝利。四十萬的死亡數目對整個情勢方面並沒有什麼大的影響。

  面對勝利女神的微笑,尤里安無法回以天真的笑容。在戰術上,他確實獲得了勝利,或許在政治方面也有其一定的效果吧?這一次的勝利可以讓舊同盟的共和主義者知道伊謝爾倫的存在。巴格達胥和波利斯.高尼夫正如火如荼地展開宣傳的工作。

  然而,在戰略上又如何呢?弱者在戰術上的勝利成了強者報復的理由。萊因哈特皇帝是不可能坦然接受敗北的事實的。他蒼冰色的眼睛中一定充滿了電光,會立即下令全軍出擊吧?尤里安等待著那一天的來臨,就像楊以前所等待的一樣。然而,楊握在手中的不敗傳說是否也能在尤里安的身上重現呢?一次勝利使人們要求勝者不斷地勝。這是人們對他的一種永不停止的貪欲,一直到他死為止。

  「尤里安,你在想什麼?」

  卡琳搖晃著她那淡紅茶色的頭髮望著年輕人褐色的眼睛。尤里安覺察到自己微微慌亂的情緒。這不是他第一次和先寇布的女兒見面,但是,每一次會面總讓他在感情上有更新鮮的刺激感。

  「我是在想這一次算是勝了,但是,今後又該怎麼走?想來還真累人哪!」

  「算了,輸了就算了。現在既然贏了,我們就繼續打呀!下一次就直搗皇帝的心臟吧!」

  姑且不論卡琳本身有沒有意識到,這個少女似乎成了尤里安精神上的活化劑。尤里安微笑著點點頭,轉動他的視線找尋某個人的身影。卡琳以會意的表情回答了年輕的疑問。

  「菲列特利加小姐去把勝利的消息告訴楊提督了。待會兒好就會回來為你慶賀的。」

  卡琳的父親先寇布在別的地方和亞典波羅、波布蘭等人把酒慶賀。

  「先寇布中將,這次幾乎沒有你出頭的機會,真是遺憾哪!」

  「別貓哭耗子假慈悲了。表演賽本來就該由二流演員上場就行了。真正的名角是要在皇帝面前演出的。」

  「御前表演?」

  「當然。就是奪回行星海尼森之戰哪!而且這場仗為期不遠了。」

  看著先寇布大言不慚的表情,亞典波羅和波布蘭一起乾了杯淡啤酒,異口同聲地喃喃說道:「我一定也要參加演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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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1-31 01:14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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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宇宙結構〉


  Ⅰ

  「皇帝其為人也,好戰!」

  對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的這種評語,不管是在當時或後世都被認為是一項正確的評論。萊因哈特本身的一言一行也常常給予這個批語肯定的回應。因此也有的歷史學者嚴苛地評道「如果在軍國主義的表面鍍上一層金,就形成了萊因哈特皇帝的影像」。

  然而,為求公平起見,人們似乎也有必要確認萊因哈特所處的歷史背景。高登巴姆王朝是一個把不公正的掠奪組織化的社會體制,雖然有幾個明君企圖挽回混亂的施政,但是,沉淪已久的腐敗和衰弱已經走到無法挽回的地步。盡頭只有崩壞一途。

  雖然眾多的歷史學家持有相同的意見,但是,如果在這個時期沒有像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這樣具有偉大個性的人物出現的話,銀河帝國將分裂成以有力貴族為核心的幾個小王國,群眾運動也會不斷發生而導致再分裂,終至不可收拾的動亂狀態吧?或許再統一之日將更遙遠,而孤立的各個行星的文明也將退化。只有萊因哈特可以防止這種情形發生,而舊體制長達五世紀所蓄積的污泥也只有靠武力才能一掃而空。

  新帝國曆○○三年二月,原本一個人的萊因哈特成了希爾德的丈夫,成了在希爾德肚內等待誕生的胎兒的父親。對這件事他雖然有所自覺,但是,在認識和實際感受這間似乎還隔著一條籠罩著濃霧的大河。

  對皇妃而言,萊因哈特並不是一個成功的丈夫,面對著希爾德時,他仍然把她當成可以信賴的幕僚總監,只是一味地談論著與政治軍事相關的事宜。對萊因哈特而言,這些事情跟談論整個人生是一樣的。

  「這次竟然是由伊謝爾倫的共和主義者先出手?真是出人意料之外哪。」

  萊因哈特把他心中的話說了出來。去年,當佔據伊謝爾倫要塞的民主共和勢力拒絕和羅嚴塔爾元帥推託合作時,他本以為再也沒有機會和他們作戰了。

  穿著孕婦裝的希爾德臉上浮現了像是要撫慰皇帝的霸氣似的微笑。

  「陛下,不妨先派外交使節到他們那邊去。我覺得目前這個時候並不需要急著解決這邊的事。」

  「皇妃所言甚是,可是,床邊有一隻蚊子飛來飛去總是無法安眠的。戰爭是共和主義者們的希望,我們不該完成他們的願望嗎?」

  萊因哈特在「冬館」的起居間裡對著希爾德說著應該在大本營說的話。並不是他欠缺私人情感,但是,這種表現卻又顯得不近情理。然而,也不能把所有的責任都推給萊因哈特。希爾德也不知道如何去扮演皇妃的角色。這真是一對世間少有的美貌、聰明而不得要領的夫妻。

  ※※※

  對銀河帝國的最高幹部來說,瓦列的敗北正意味著他們的出征。他們預期皇帝將會親征,一夥人遂集結在大本營的一室。這些人是米達麥亞、繆拉、畢典菲爾特、克斯拉、梅克林格、艾傑納等六人。

  「這樣的用兵方式--如果是出自革命軍司令官的手法,那還真不可輕視呢!」

  看著記錄在光碟上的戰鬥影像,畢典菲爾特不禁感嘆著,米達麥亞輕輕地搖了搖頭。

  「或許有這個可能,可是依我來看,這種側面攻擊的老練度應該是出自梅爾卡茲提督之手。」

  「是嗎?梅爾卡茲還在啊?」

  「小心點啊,畢典菲爾特。他可是個連已故的楊威利都以上賓之禮待之的老練用兵家呀!」

  「可是,如果梅爾卡茲也在皇帝身邊的話,現在他也可以位居帝國軍的重臣,並得到他想要的地位和名譽啊!他可是選錯對象了。」

  「或許吧!」

  米達麥亞鬆開了交抱著的雙臂,搔了搔了他蜂蜜色的頭髮。

  「如果所有的有能者都是同伴的話,那麼戰鬥本身就太沒意義了。更何況失去了楊威利之後,宇宙是太寂寥了。知道梅爾卡茲還健在,我反倒感到欣慰。你們沒有這種感覺嗎?」

  「確實是有這種感覺,這真是無可救藥的心性啊!」

  被任命為大本營幕僚總監的耶爾涅斯特.梅克林格苦笑著,繆拉和克斯拉也跟著笑起來。艾傑納臉上肌肉動也不動一下,只是用他的指尖敲打著桌面。畢典菲爾特像是帶著一半理解一半嘲諷似的,喃喃地「哼」了一聲。

  「可是,儘管瓦列已經做了最完善的處理,帝國本土的殘留部隊卻顯得有些狼狽。總不能這樣放著不管吧。」

  身為帝國軍實戰部隊第一人的「疾風之狼」斷不能坐視此事不管。元帥及一級上將級的指揮官和上將級的指揮官之間好歹也有等級的差別。在年輕一輩的上將中,最受矚目的格利魯帕爾茲背離了僚友的期待和自己的抱負死了。特奈傑則在巴米利恩會戰失敗後被調閒職,沒什麼耀眼的精采演出。而拜耶爾藍則有待累積經驗、拓展視野、培養見識。在這些人成大器之前,元帥及一級上將有必要鞏固第一線。另一方面,他們也並未疲於戰鬥,甚至可以說戰鬥反倒磨尖了他們的銳氣。

  同時,為了強化帝國本土的軍力,米達麥亞也想把「三元帥之城堡」的軍事據點建設於伊謝爾倫回廊的帝國本土一側之入口。而他也覺得自己可以負責該建設工作。

  「歷史上從來沒有人像萊因哈特皇帝和其麾下的提督一樣四處巡遊於宇宙。他們真的是在星海之間來回賓士。渥佛根.米達麥亞元帥將以史上遠征距離最長的軍部司令官的身分永垂千古。」

  渥佛根.米達麥亞並不知道後世的歷史學家們的評語。在這一年迎接個人三十三歲生涯的他,還很年輕、驃悍,尚沒有專心於文書工作的意念。宇宙艦隊司令官的地位很能讓他的才幹和志向充分發揮,所以,對於瑪林道夫伯爵想把國務尚書一職讓給他一事,除了深表謝意之外,他也備感困惑。如果密友奧斯卡.馮.羅嚴塔爾還在世的話,他一定會推薦他做為皇帝最機要的輔佐人員。就因為他個人沒有這種私心,所以才會被瑪林道夫伯爵推薦為繼任者。

  ※※※

  二月十八日,萊因哈特皇帝在大本營表明了親征海尼森的意思。

  然而,這個親征計畫當時立刻就被擱置下來了。原因出在皇帝的健康問題上。二月十九日,萊因哈特出現了進入這一年之後的第一次高燒,但是,這一次的熱度卻是前所未有的記錄,所以御醫團們都臉色蒼白,不知所措。二十日,高燒退了,皇帝喝著皇妃喂的加了蜂蜜的蘋果汁。

  Ⅱ

  「要不要請姐姐過來,陛下?」

  希爾德皇妃在二十二日黃昏時這樣問躺在病床上的萊因哈特。萊因哈特輕輕地搖著頭。他白晰的臉頰上泛著紅暈,那並不是健康的血色,而是發燒後的症狀。

  「不,只要皇妃在身旁就可以了,不需要姐姐特地跑這一趟。」

  這段話固然讓希爾德感到高興,但是因為這證明了他的意識已經恢復,所以希爾德無法遵照他的意思來做。

  「我還是去請她過來好了,既然她已經在費沙了。」

  希爾德邊靈他拭去額上滲出的汗水一邊說著,病人微微地笑。

  萊因哈特的姐姐安妮羅傑還停留在新首都費沙。這是因為顧慮到舊同盟領地的混亂情形,尤其是交通、通訊方面可能會波及到帝國。但是,這只不過是一個藉口,任何人都看得出萊因哈特希望姐姐能永遠留在費沙。

  在知道萊因哈特發燒的事情之後,安妮羅傑曾一度來冬館拜訪,但是,她並沒有去看弟弟,她在安慰、鼓勵希爾德之後便回去了。二十二日夜晚,皇妃的使者又來拜訪她,第二天二十三日,安妮羅傑才來到病床前和萊因哈特見面。希爾德離開座位,他們姐弟倆大概獨處三十分鐘左右。

  離開病房的安妮羅傑在希爾德專用的小沙龍裡和弟媳面對面坐在桌前,她誠摯地對希爾德說道:「希爾格爾皇妃,皇帝是屬於你的,是屬於你一個人的,請你不要離開他,也請你不要丟下他不管。」

  「安妮羅傑小姐……」

  「我很感謝你的用心,可是,弟弟已經不再是我的了。」她臉上的微笑就像在風中搖逸的陽光一樣。「或許你認為三年半前我丟下弟弟不管。」

  安妮羅傑的表情和聲音都顯得極為平靜。一般人一定不知道平靜的深淵其實遠比激流要來得深。

  「怎麼會,安妮羅傑小姐……」

  「不,你一定會這麼想的。我當然知道弟弟需要安慰。可是,同時也也瞭解其他的事情。」

  當時還是上將的巴爾.馮.奧貝斯坦把吉爾菲艾斯的死訊告訴她時,安妮羅傑的意識就被放逐到幽暗的水底深處。十五歲時,她在尚不知愛情為何物時被納入佛瑞德李希四世皇帝的後宮。從此以後,她就守護著弟弟和摯友在高空飛翔,偶爾伸出援助之手拉他們一把,這就成了她生存的意義所在。而在經過了一年的歲月之後,一切都在這裡做了歸結。

  光在風中搖逸著,照耀著構成歷史的人物。安妮羅傑一直守護著不斷長高,臉蛋的秀麗和氣質的敏銳一天天增加的弟弟,以及分擔著隨這種尖銳和猛烈行為的經發少年。安妮羅傑感覺到少年蒼冰色的眼神由憧憬變為深沉,再變為認真。少年不可能永遠是少年。面對這個事實,她的心中有著猜疑和畏懼。

  這種感覺一直持續到當她知道吉爾菲艾斯已經永遠不會有老去的那一天為止。從此以後,光有貴族之名,在和特權的榮華無緣的社會一隅過著平淡生活的帝國騎士繆傑家,就成了眾人所知的掌握人類歷史的霸者的娘家。弟弟的才華堪稱展現到了極致。而這是安妮羅傑所希望的嗎?她的願望能實現嗎?

  安妮羅傑握著希爾德雙手。她把她所瞭解的事情告訴弟妹。

  「希爾德,你能瞭解嗎?弟弟和我共有著過去的歲月,可是,弟弟的未來是和你共同擁有的。不,是和你們共有……」

  希爾德知道安妮羅傑的意思,她不禁羞紅了臉。複數形的第二人稱是指年輕的母親和肚子裡面的孩子。而有一件事是希爾德不得不去想到的。那就是皇帝的美麗姐姐以前不曾養育過自己的孩子,未來也不可能會有,這是一件既定的事實。

  ※※※

  親征的事雖然暫停了,可是,新領土上折混亂和對伊謝爾倫革命軍的處置卻不能放著不管。二月二十五日,萊因哈特命令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全權代表皇帝前往行星海尼森處理當地的秩序破壞行為一事。

  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在軍官同僚間對參謀方面的名聲很高,但是,擔任實戰指揮官的經驗和聲望卻略嫌不足。至少那些實戰指揮官們都有這樣的看法。當然,在奧貝斯坦元帥的麾下也配屬有實戰指揮官。到底是誰就任該職務,第二天二十六日就發表了讓諸將領無法氣定神閑的人事命令。

  「為什麼我得在戰場上接受奧貝斯坦的指揮?我願為自己的失敗負責,可是,我可不想連他失敗的責任都擔起來。他既然是生存在軍務省的文書桌前,最好死了死在辦公桌前。」

  在人事配置之後經常這樣大聲抗議自己境遇不幸的就是弗里茲.由謝夫.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而和他有著相同的命運,卻只是微微地嘆了口氣,默默地接受任務的是奈特哈特.繆拉。於是,奧貝斯坦元帥就率領著兩名一級上將和有著三萬艘艦艇的龐大艦隊朝行星海尼森前進了。

  「如果齊格飛.吉爾菲艾斯還活著的話,就不會有這麼令人不愉快的人事任命產生了。好人為什麼總是早死呢?」

  滿腹怒氣的畢典菲爾特不禁說出了這段令人感傷的話。日後這些話一人覺得帶有非常預言性的性格。

  渥佛根.米達麥亞在行星費沙和「影之城」周邊宙域之間來回穿梭,專心於軍務上,而當他聽到「二月末人事任命」時,對麾下的拜耶爾藍上次這樣說道:

  「讓奧貝斯坦去新領土?是這樣嗎?既然是敕令,我也沒有什麼話好說了。」

  他甚至也沒有說「最好是不要再回來了」之類的話。他在對新領土的住民深表同情之後問部下是誰輔佐缺乏實戰指揮經驗的軍務尚書?知道是畢典菲爾特和繆拉兩名一級上將負起這部分的任務時,「疾風之狼」抓了抓他那雜亂的蜂蜜色頭髮,對著拜耶爾藍聳聳肩說道:「唔,那麼到底誰才是最可憐的任務執行者啊?」

  「這可難說了,指揮畢典菲爾特提督的軍務尚書也不會有多好過的。」

  年輕的拜耶爾藍並不是那種愛譭謗人的青年,然而在這個時候,他話語中卻也飽含著酸味。不管怎麼說,帝國軍八名元帥和一級上將所組成的最高幹部當中,留在新帝都費沙的就剩下米達麥亞、艾傑納、梅克林格和克斯拉四個。剛好有一半的人集結在海尼森。姑且不談軍務尚書,米達麥亞深深期望著還能夠再見到其他三人--繆拉、畢典菲爾特和瓦列他們。

  Ⅲ

  宇宙曆八○一年,新帝國曆○○三年二月。

  歷史形成了巨大的高速車輪縱斷宇宙,看似要輾殺不幸從罡掉落下來的人們似的。

  根據天生喜好做嘲諷性觀察的歷史學家的說法,各行星的自治能力從沒有像自由行星同盟的施政結束,新銀河帝國的新領土總督府被解體之後的這個時期一樣受到考驗。然而,當時的人們並沒有辦法完全體認到這件事。人們只能在激流中拚命地掙扎以逃過溺死的命運。如果要借有達斯提.亞典波羅的語氣來說的話就是「為了好在明天就死,今天必須活下來。」

  在這樣的狀況下,海尼森的市民們的價值觀理所當然會產生混亂,而他們幾達瘋狂的情況在那個月的下旬出現了。

  伊謝爾倫軍打敗帝國軍的情報衝破了帝國軍的管制網,傳到海尼森市民們的耳中,情況就像油田失火一般立刻蔓延開來,歡呼聲在各地引爆起來。

  「自由和民主共和政治和楊威利萬歲!」

  如果已逝去的人聽到了這些話一定會緊閉著嘴巴聳聳肩吧?可是海尼森的市民們卻是很真誠地發自內心的。楊威利在他那三分之一世紀不很長的生涯中所確立的「不敗的名將」的事實,在他死後由傳說一變而為神話,急速地產生了結晶作用,據推斷,當時借「楊威利」之名成立的地下反抗組織至少也有四十個以上。由於這樣的情況產生,從伊謝爾倫回廊撤退的瓦列提督為了避免和興奮不已的市民們產生衝突,遂在幹達樂巴星系停留,靜待從費沙來的派遣部隊的到來。

  ※※※

  伊謝爾倫要塞已經從一時的勝利氣氛中醒過來了。他們的境遇使得他們不能永遠沉溺於局部的戰鬥結果當中。萊因哈特皇帝蒼冰色的眼眸中一定已經燃燒著灼熱的光芒射向伊謝爾倫了。

  然而,伊謝爾倫一向的傳統是在身處困境時依然能從鼻子中哼出快樂的歌。

  卡琳,亦即卡特羅捷.馮.克羅歇爾下士某一天被菲列特利加.G.楊叫住。

  「卡琳,恭喜你了。我不是指戰果,是指能生還這件事。」

  「謝謝,菲列特利加小姐。」

  道完了謝,卡琳觀察著楊的未亡人的表情。這一年,菲列特利加二十七歲,剛好大卡琳十歲。她二十二歲時當上楊的副官,二十五歲時和楊結婚,二十六歲時和丈夫永別。光從表面的事實看來,她是一個不幸的未亡人。然而,卡琳卻知道,同情她就是對她的一種侮辱。卡琳之所以支持菲列特利加是希望能帶給她幸福,而不是為了補償她的不幸。

  「不過,我十七歲的時候還只是個軍官學校的低年級生,一心一意只在學習。沒有跟你一樣的實戰經驗,那時的我真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啊,跟你比起來的話……」

  「我也還是個孩子啊!我自己很清楚。如果別人這麼說我,我會很生氣,可是,我自己比誰都清楚。」

  卡琳的臉頰染上了紅暈。她想,如果自己對別人也能像對菲列特利加一樣坦率就好了。在初到伊謝爾倫的時候,她從沒有想過這種事。心境上的變化是因為成長呢?還是因為妥協呢?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

  另一方面,對菲列特利加不把丈夫的遺體葬於宇宙而一直收藏於冷凍密封艙一事,卡介倫夫人對丈夫說道:「菲列特利加小姐是想把楊的遺體埋在海尼森哩。」

  在自宅的起居間,她一面把小女兒放在丈夫的膝蓋上,一面這樣說。大女兒莎洛特.菲莉絲在圖書室兼談話室中安靜地看著書。

  「海尼森?」

  「她一定是在想,伊謝爾倫是楊生活、睡覺的地方,卻不是他長眠的地方。這真是太牽強了。」

  「這個嘛,她的心情我是瞭解,不過,要把楊埋葬在海尼森,這件事到什麼時候才能實現誰都不曉得啊!」

  「是嗎?」

  「……喂,歐坦絲,你可不要再做什麼預言了!」

  卡介倫的聲音穿上了防衛的胃胃。從過去的經驗中,他對夫人的預言能力有著無比的警戒心。

  「預言是什麼?爸爸。」

  「唔,預言嘛……」

  舊同盟軍最高級的軍事官僚正不知如何向女兒說明時,妻子便開口這樣教女兒。

  「譬如像這樣。當你長大時,佻就對男人說,我知道『那件事』哦!他們一定會被你嚇一大跳的。這就是母親的預言。」

  「喂!你……喂!你……」

  卡介倫這樣向夫人抗議,但是,他的聲音中卻欠缺強制力。夫人帶著能幹的家庭經營者的表情走近椅子。

  「今天的晚餐是起司加上大蒜麵包和洋蔥沙拉,你要啤酒還是葡萄酒?」

  回答葡萄酒好之後,卡介倫家的戶長把女兒抱在膝上陷入了沉思。夫人的一段話讓他有了一些的感觸。

  伊謝爾倫確實是一個易守難攻的要塞都市,但是,是不是適合維持孤立而長久的政治體制呢?第一,人口構成的男女比率欠缺平衡,這是個事實。而既然伊謝爾倫位於聯繫帝國本土和舊同盟領土間的回廊中心,光這一點就讓他們必須有高度的期待和警戒心了。就如楊威利生前說的一樣,太過依賴伊謝爾倫一定會把共和政府和革命軍的脖子陷在枷鎖之中。尤里安要如何突破這個瓶頸呢?此時,一陣陣起司的香味彌漫在一時還不容易做出結論的卡介倫的鼻尖。

  ※※※

  軍務尚書奧貝斯坦以鎮壓動亂的負責人的身份由費沙被派到海尼森。經由海尼森地下管道送出的這項情報抒情股寒風吹進了伊謝爾倫的送氣管中。

  「奧貝斯坦元帥是一個相當冷酷的軍官,擅於權謀。既然他來了,就不會以單純的方式來解決事情。他到底會使用什麼手段實在叫人費疑猜。」

  沒有人反對先寇布的意見。

  「帝國印璽,絕對○度的剃刀」是先寇布對奧貝斯坦的評語。當然,先寇布尚未和奧貝斯坦面對面接觸過。然而--

  「這讓我想起,當我小時候在帝國和母親在街上走的時候,因為覺察到迎面走來一個有著一雙陰鬱眼神的小鬼而讓我不由得伸舌頭驚嘆的事情。現在想起來,或許那個傢伙就是奧貝斯坦哪!如果那個時候用石頭砸他就好了!」

  先寇布一隻手上拿著威士忌酒杯說道,凱斯帕.林茲上校一邊在手上的寫生薄上畫著東西,一邊這樣回道:「是啊,或許對方了有相同的感想呢!」

  「為什麼你會這樣想?」

  「因為呀,當我還在母親的肚子裡的時候就是帝國的人了。」

  原本希望成為畫家的青年軍官給了一個不成答案的答案。

  而成長後的奧貝斯坦又對著伊謝爾倫一黨投下了什麼樣的石頭呢?

  單從戰略上的必然性來思考的話,帝國軍倒未必需要拘泥於確保住行星海尼森。他們可以把海尼森讓給敵人之後,再以壓倒性的戰力奪回來就可以了。海尼森並不像伊謝爾倫是個強大的軍事據點,而四周也沒有什麼危險的宇宙區域包圍著。再加上伊謝爾倫革命軍原本就沒有充分的軍事力量同時確保伊謝爾倫要塞和行星海尼森。

  如果奧貝斯坦元帥想放棄海尼森的話,尤里安又該如何應對呢?這實在是一件很難判斷的事情。海尼森的住民們一定會狂喜不已而積極地呼叫伊謝爾倫革命軍前來吧?如果伊謝爾倫應邀前去,或許就會在非據點的宇宙當中被具有壓倒性優勢的帝國軍包圍殲滅。但是,如果拒絕的話,海尼森就一定會永遠處於帝國軍的支配下。

  尤里安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從地球帶回來的,證明地球教和費沙之間關係的記錄。

  那是一個關係著把人類的歷史倒推回去的想法的記錄。看完該記錄之後,沒有一個人的表情是樂觀而充滿生氣的。連先寇布、波布蘭和亞典波羅都像是把剛剛喝下肚的毒酒吐出來似的表情。他們原本應該都有著鋼鐵制的神經和強化陶瓷的胃腸的。

  尤里安自己對帶回這樣的情報一點喜歡的感覺都沒有。雖然那是他冒著生命危險奔赴地球,潛入地球教團本部所獲得的情報。但是,這個情報連楊威利的命都沒有辦法救回來,不是嗎?

  知道這項情報難道就意味著伊謝爾倫共和政府居於銀河帝國之上嗎?如果從戰略上來看的話,伊謝爾倫應該要活用這個情報才對吧?可是,尤里安沒有這個自信。如果楊威利還健在的話,一定會把那一片重要的訊息鑲嵌進壯麗而綿密的戰略構想的拼圖中。

  「儘管如此,地球上卻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牽絆住我的心。我覺得那裡有的只是過去而不是未來。至少存在著未來的地方不是地球……」

  尤里安這樣對自己說著,關上了心門。一種微微的困惑攫住了他。人類的未來真的是在費沙嗎?當然,那絕不是原來的費沙自治領地,而是新銀河帝國首都的費沙。總之一句話,人類的未來是寄託在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和他的王朝嗎?這是尤里安所無法理解的事情。即使只是遷都費沙一事,萊因哈特就已經是歷史的創造者了。可是,如果時代因為一個冠絕古今的人就產生變革的話,那麼,人民又算什麼呢?難道人民只不過是被英雄守護、拯救,一種無力無為的存在嗎?尤里安不喜歡這種想法。就像楊威利不喜歡它一樣。

  對於費沙和地球教之間所拉起的陰謀之線,尤里安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件事的存在。

  「要把這件事告訴萊因哈特皇帝嗎?要求他給我們一個行星當作報償吧。」

  亞典波羅曾經這樣開玩笑地說道。尤里安把這些話解釋成一個玩笑,所以他也只是笑了笑,然而,仔細想想,「一個行星」不是蘊含著某種暗示嗎?當然,萊因哈特是不可能以一個行星來交換一個這樣的情報的。但是,既然政治,尤其是外交這種事具有交易性質存在,要求高傲的皇帝讓步或通融,自己必須得要有相當的籌碼在手中才行。而那不就是靠軍事力量獲得的一定的勝利嗎?這是尤里安此時的想法。

  儘管如此--尤里安讓自己的思緒賓士著。儘管如此,那個不僅被八百年怨念所壓迫著、同時還利用這個情結讓自己的野心和才幹明顯化的男人安德魯安.魯賓斯基現在又在哪裡呢?他是躲在哪個行星的地下深處等待著機會向帝國和皇帝伸出他那雙陰謀之爪呢?或許在他的爪上還滿布著毒液……

  ※※※

  不只是尤里安,在這個時期,帝國內務省和憲兵本部也都不知道安德魯安.魯賓斯基的下落。

  身為費沙最後的自治領主的他躲在廣大宇宙中的某個房間中。他穿著西服躺在沙發上,額頭上浮現著鬥大的汗珠,這不是因為房間中的空調設備,而是他本身的健康問題。在桌旁是他的情婦多米妮克.尚.皮耶爾,她一手拿著威士忌酒杯看著魯賓斯基。那是一種不像鑒察也不像觀賞的眼神。

  「沒想到你是那麼容易感傷的女人哪!」

  魯賓斯基說的是多米妮克對那個叫愛爾芙莉德.馮.克勞希的人所抱持的好感。多米妮克為愛爾芙莉德和她所生的嬰兒叫來了醫生;為了使她和讓她懷孕生子的男從會面,多米妮克用自己的商船把她送到行星海尼森去。

  「那個女人現在在哪裡?」

  「某個地方吧!」

  多米妮克冷淡地用手指頭摩搓著杯子的邊緣。澄澈的音波傳送到魯賓斯基的耳中。多米妮克改變了話題。

  「我知道你為什麼焦躁。你對自己的健康沒有自信。所以呀,你讓部分的物資流通和通訊產生混亂到底有什麼效果呢?」

  她是在嘲諷魯賓斯基消掉費沙航路局的資料的工作終歸失敗一事。

  「有時候不一定要有王牌才能決勝負?今天就是時候了。我知道你是怎麼想……」

  「你真的顯得很衰弱呢!你原不是會說出這種陳腐臺詞的人,現在表現力卻這麼貧乏。以前你可以說出更有力的話的。」

  在辛辣的語氣中或許還含有些許片斷的憐憫。到現在這種情況,魯賓斯基和她之間確實存在著一種紛爭不斷地又綿密難分的關係。已經有多少年了?多米妮克試著去追溯記憶的絲線。當她遇見他時,兩人都還年輕,野心比實力還大。他們沒有回顧過去的餘裕。魯賓斯基只不過是費沙自治領主府的一個書記官,多米妮克只會唱歌和跳舞,但是兩人卻都想爬上社會的最上層。

  魯賓斯基突然而來的話聲使她關上了回想的大門。

  「你打算像出賣魯伯特一樣地出賣我嗎?」

  多米妮克輕輕地蹙起眉頭看著情夫。她那清澈的視線視線在曾經與自己在身心兩方面都結合在一起的男人身上遊移著。結果,她所能確認的是橫跨在過去和現在之間,而且在一瞬間擴大了的裂痕的存在。

  「魯伯特是正面和敵人作戰死的。而你又怎樣呢?你想和萊因哈特正面作戰嗎?」

  多米妮克問道。當然是對著站在裂痕對岸的男人殘影問的。

  「你死後,到底你面對萊因哈特時是作戰的呢?還是提腳逃跑的呢?這些都是由他人決定的,而你對這些事一點抗議的餘力都沒有。」

  對面的人沒有回答。

  Ⅳ

  新帝國曆○○三年三月二十日。

  剛踏上行星海尼森的地表的那個時候,銀河帝國軍務尚書巴爾.馮.奧貝斯坦元帥的臉上並沒有浮現出足以顯示他充滿感慨的心理成分之表情。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和軍務尚書同行而踏上海尼森的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在他背後極盡忿恨地如此發洩著。

  「死一點都不可怕。可是要扯上奧貝斯坦的話,那就抱歉了。如果我和他一起上天,我一定會把他從王爾古雷(譯注)的車上扛下去。」

  譯注:王爾古雷(WALKURE)是天神奧丁的女武神,將戰場上死去的英雄們帶回奧丁的神殿。

  幕僚歐根少將責備他聲音太大了,橘色頭髮的猛將聳起了他的眼睛和眉毛。

  「畢典菲爾特家代代有家訓,那就是誇獎別人的時候聲音要大,要說別人壞話時,聲音更要大。我只是遵守家訓而已。」

  說完這些話,畢典菲爾特連續打了兩個噴嚏。海尼森的季節像是倒退了三個禮拜之多,籠罩在一片寒氣當中。

  軍務尚書漠然地聽著黑色槍騎兵艦隊司令官的惡意批評,接受民政長官艾爾斯亥瑪的歡迎,走向已故的羅嚴塔爾元帥所使用的總督府。畢典菲爾特和繆拉各自在中央宇宙港附近的旅館中設置了司令部,專心地做起艦隊及兵員的配置工作,沒有和軍務尚書同行。和奧貝斯坦同行的只有軍務省官房長官菲爾納少將和秘書休魯茲中校、護衛隊長威斯法爾中校等數名人員而已。

  對於畢典菲爾特和繆拉沒有和其同行一事,雖然他們都有正當的理由,但是,他們沒有排除萬難以爭取和軍務尚書同行的積極意念卻也是不爭的事實。另一方面,奧貝斯坦也沒有刻意要求兩位提督同行,他急著要解決的問題並不是需要兩位元提督的作戰指揮能力之類的事,他反倒是需要像還在獄中的海德里希.朗古之類的才能。

  第二天三月二十一日,海尼森就出現了急速而激烈的變化。直屬軍務尚書的陸戰部隊出動,開始強行帶走海尼森的「危險人物」。

  以前擔任同盟政府人力資源委員長一職的荷旺.路易,原為第一艦隊的司令官的派特中將、曾任楊威利元帥司令部的參謀長要職的姆萊中將以及其他一共超過五千名的人員一舉被收押。大凡曾在自由行星同盟擔任重要公職的人都成了待罪之身,於是,這次的事件就被稱為「奧貝斯坦大割草」。

  聽到這個消息的畢典菲爾特對繆拉問道:「軍務尚書到底在想什麼?我實在搞不懂,你懂嗎?」

  「不,我不懂。」

  「依我的想法倒不如讓那些所謂的民主共和主義者盡情發表他們想說的話,反正他們的話連百分之一都實行不了。」

  繆拉點點頭,砂色的瞳孔中飄浮著深思的表情。

  「如果把政治犯和思想犯關進牢裡,收容一般的刑事犯的能力就下降了,這樣一來反而會有破壞這個行星的治安之虞。」

  繆拉和畢典菲爾特對於軍務尚書以高壓維持治安的手段都頗不以為然,但是他們既沒有許可權提出異議,再之,他們的任務在於攻陷伊謝爾倫,所以只有埋頭於作戰的準備工作。這段期間,在幹達爾巴星系重編軍隊的瓦列一級上將也在獲得許可之後到達了海尼森,帝國軍的陣容於是達到了四萬艘。補給體制也幾乎完全整備妥當,在幾天之中,征討伊謝爾倫的準備工作就完成了。

  因為這個緣故,到三月底為止,軍務尚書和三個艦隊司令官雖然在同一個行星上,但是誰都沒有空彼此會面,大家都各忙各的。而在四月一日上午,三個提督連袂拜訪了軍務尚書。

  ※※※

  「我們有事請教。」

  畢典菲爾特大聲地道出來意。奧貝斯坦因為在處理檔,讓他們等了有四十分鐘之久。

  「說吧!畢典菲爾特提督。不過,請你簡短的、理論性地提問題。」

  等了漫長的一段時間之後竟然得到這樣的答案,畢典菲爾特不禁勃然大怒,但是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控制了自己,咬牙切齒地擠出了聲音。

  「那麼,我就單刀直入地問了。根據我軍內外部所流傳的謠言,軍務尚書之所以收押大量的政治犯、思想犯,是要把他們當人質,強迫伊謝爾倫軍投降。我不相信戰力遠超過對方的我軍需要用這種卑劣的手段,但是,現在,我希望從軍務尚書口中證實這件事。如何?」

  奧貝斯坦很冷靜。

  「因為傳言而受到他人批評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那麼,傳聞不實了?」

  「我沒有這樣說。」

  「這麼說,你是真的要拿人質的生命當盾牌,逼迫伊謝爾倫獻城了?」

  瓦列呻吟說道。他的臉色和畢典菲爾特完全不同,呈現出一陣青一陣白,保持沉默的繆拉也以情緒惡劣的表情凝視著奧貝斯坦。正待畢典菲爾特要再度開口的時候,軍務尚書搶在他前頭先說話了。

  「這個時候,軍事浪漫主義者的血腥夢想是無益的。我相信與其要傷害一百萬個將兵的生命,不如把不到一萬個的政治犯做為不流血獻城的條件反倒來得有利些。」

  畢典菲爾特可不這麼認為。

  「常勝不敗的帝國軍的名譽又怎麼樣?」

  「名譽?」

  「就像伊謝爾倫,光是我的艦隊就足以攻下它,更何況還是繆拉和瓦列,一共有四萬艘艦艇。就算不用那種方式,我們也有百分之百的自信可以拿下伊謝爾倫!」

  奧貝斯坦冷漠的語氣幾乎使畢典菲爾特要爆發了。像冬天寒冷的霜氣般的視線從有名的義眼中射向三個提督。

  「沒有實績者的誇大言詞是不能拿來做為戰略的基礎的,現在已經不是光靠武力就可以解決事情的階段了。」

  「沒有實績!」

  畢典菲爾特的臉像是反射著頭髮顏色般的鮮紅。他無視於僚友的制止,往前邁出一大步。

  「我們可是跟在萊因哈特皇帝的身邊,來往於戰場上,為陛下把每一個強敵都殲滅的軍人啊!你憑什麼說我們沒什麼實績?」

  「我很清楚你們的實績。你們三個人合起來一共讓楊威利一個人喝了幾次勝利的美酒呢?不只是我,連敵軍也……」

  奧貝斯坦沒有機會把話說完。「畜牲!」大聲怒吼著的畢典菲爾特重重地踏在地板上,撲向軍務尚書。在室內的人們只聽到好幾聲叫聲,眼前只見人影晃動。一級上將壓在元帥身上,揪著他的衣領,這個前代前所未見的光景在數秒鐘內就結束了。繆拉瓦列兩人從背後架住畢典菲爾特勇壯的身軀,把他拖離奧貝斯坦的身體。軍務尚書以如同機械上的金屬般的平靜態度站了起來,用一隻手拂去附著在黑色和銀色制服上的灰塵。

  「繆拉提督。」

  「是……」

  「畢典菲爾特提督在拘禁期間,黑色槍騎兵的指揮監督工作就交給你負責。可以嗎?」

  「是的,軍務尚書。」

  繆拉的聲音中含著已經快要瀕臨臨界的激動。

  「下官是沒問題,可是,黑色槍騎兵的官兵就不得而知了。因為對他們來說,司令官就只有畢典菲爾特提督一人。」

  「這不像是繆拉提督該有的見識啊!黑色槍騎兵是帝國的一支部隊。不是畢典菲爾特提督的私人部隊。」

  窮於反駁的繆拉又看著尚在氣頭上,不停地喘息著的畢典菲爾特和抓著他手腕的瓦列。

  「軍務尚書似乎很有自信,不過,以人質為盾牌要敵人獻城的手段是不是已向皇帝報告過了呢?皇帝派我們率領艦隊千里迢迢跑到這裡來,不是很明顯就是要跟敵人面對面作戰嗎?」

  「皇帝的這種驕矜產生了讓數百萬個將兵在伊謝爾倫化成白骨的後果。」

  「……」

  「如果前年當楊威利逃離海尼森佔據伊謝爾倫時就使用這個方法,就不用損失數百萬條人命了。帝國軍不是皇帝的個人部隊,為了皇帝個人的自負而讓官兵們毫無意義地犧牲,這是根據哪一條律法?這樣一來,羅嚴克拉姆王朝跟高登巴姆王朝又有什麼不同呢?」

  當奧貝斯坦閉上嘴巴,室內籠罩在一片像鉛一般沉重的沉默當中。一向以豪勇著稱的提督們也被軍務尚書痛責皇帝的言語給震懾住了,沒有人提得出反駁,眾只是站在那裡動也不動。

  官房長菲爾納少將緊張地觀察著這段叩人心弦的默劇,在胸中自言自語著。軍務尚書的主張固然正確,但是,就因為太正確了才招來眾人的憎惡。

  奧貝斯坦的義眼中反射著站在眼前的三個提督的身影。

  「我以皇帝代理人的身份指揮你們,這是敕令,如果有任何異議,你們應該去跟皇帝反應。」

  這個立論完全正確,但是,如果有人要把它解釋成狐假虎威的話,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奧貝斯坦也無意在無益的議論上花費時間吧?然而,不可否認的是,剛才他還那麼痛切地批評皇帝,現在卻又藉著皇帝之名來增強自己的立場。這種行為不是很卑鄙嗎?不只是畢典菲爾特這麼想,瓦列也有同感。連繆拉也無法完全釋懷。然而,軍務尚書把他們的想法都扼殺了。

  「事情結束了,三位請退下。菲爾納少將!」

  於是,行星海尼森的狀況便朝著尤里安等人想都想不到的方向發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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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1-31 01:15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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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流血通往和平〉


  Ⅰ

  萊因哈特是在四月四時時知道了在行星海尼森上,帝國軍軍務尚書和三名一級上將之間發生嚴重的衝突。很恰巧的,這一天剛好是去年死去的楊威利元帥的三十四歲生日,當然,帝國並沒有指定這一天為國定假日。萊因哈特本身則在三月十四日迎接二十五歲的生涯。皇帝的生日對帝國而言是一個很重要的慶典,軍隊中的官兵都獲得了休假和慰勞金。因為考慮到皇帝的身體狀況,所以,園遊會中止辦理,但是,皇帝的姐姐安妮羅傑仍然送來了畫著薔提樹、香羅蘭和銀杏的名畫家的油彩畫。這些植物都象徵著夫妻之愛、愛情羈絆和長壽。可以說是安妮羅傑對弟弟和弟媳的一種祝福。

  過完了生日,萊因哈特的健康看起來也恢復了的時候,這個令人不愉快的報告送回來。在冬館的寢室內,希爾德從覆有床蓋的床上爬了起來,萊因哈特坐在床邊。

  「皇妃,關於這件事你有什麼看法?」

  結果,這對男女之間談論政戰兩方面的話題比甜蜜的私語要來得多。大本營和住家雖然是分開的,但是,這只是地理上的分隔,事實上,連冬館的寢室也變成大本營的一部分了。

  「我想先聽聽陛下的想法。」

  「賦予奧貝斯坦許可權的是朕,朕也有責任。可是,朕卻沒想到他會使出那種手段。」

  萊因哈特當然有怒氣,但是,被軍務尚書強硬提出的問題性卻稍稍冷卻了年輕皇帝的怒氣。被人當面質問自己是否為了滿足個人的感情而讓數百萬人流血,連萊因哈特也不禁要為之心虛了。軍務尚書不愧是個不平凡的人物。

  這是否也是萊因哈特誤用人事的幾個例子外的又一個呢?希爾德微微有這樣的想法。仔細想來,萊因哈特不應該不知道奧貝斯坦和畢典菲爾特的個性原本就合不來。依照萊因哈特的想法,既然是國事,大家就應該抑制私人的感情才對。

  「可是,朕好象錯了。奧貝斯坦不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以公職的責任為優先,而他的表現方法卻常遭到他人的憎惡。」

  奧貝斯坦是一貼重藥,可以治癒患部,同時也有很大的副作用。希爾德想起這一段評語。說這句話的是米達麥亞元帥呢?還是已故的羅嚴塔爾元帥?

  「要把軍務尚書召回費沙嗎?陛下?」

  「唔,或許這樣比較好。」

  這種稍稍欠缺果斷性的反應不像是萊因哈特該有的。希爾德瞭解年輕霸主的心思。對新婚而且在懷孕中的妻子的顧慮使得他猶豫了。

  「陛下,您想自己到海尼森去嗎?」

  希爾德的洞察真是一發中的,萊因哈特不禁紅了臉頰。

  「什麼事都瞞不過皇妃啊!你說的沒錯,或許只有朕能解決吧?可是,雖然朕親自出馬,但是並不是想洗刷拿人質逼敵人獻城的不名譽名聲……」

  如果說萊因哈特的生存方式、思考方式是「軍事浪漫主義」的結晶的話,沒有染上這種色彩的軍部高級官員大概只有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吧?在一個集團裡面,存在著具有不同思考方法的人是必要的。否則這個集團就有化為一言堂或者妄信集團之虞了。奧貝斯坦的存在固然重要,但是,以希爾德的觀點來看,她寧願像楊威利那樣的人物來擔任這個職務。而現在,希爾德必須減輕萊因哈特所感受到的心理負擔。

  「如果不說獻城而是交涉的話,事情會不會比較好處理一些?陛下。」

  「交涉?」

  「嗯,陛下去年不是也想跟楊威利交涉嗎?現在就讓它實現如何?不要把伊謝爾倫共和政府和他們的首腦們當成罪人而迎之以客禮的話,是不是可行呢?」

  希爾德只是提出妥協性的提案,然而,對萊因哈特而言卻是很容易接受的意見。先行交涉就可以釋放政治犯,倘若交涉不成,再重新開啟戰端就可以了。由奧貝斯坦強行鋪設的軌道應該由皇帝去把它修正過來吧?

  「皇妃,朕從來沒有喜歡過奧貝斯坦。然而,回顧以前,朕似乎常常採用他的進言。因為那個男人主張的論調常常正確的讓人沒有反駁餘地。」

  萊因哈特的說詞在希爾德的腦海裡結成了一個影像。一個隻把正確的論調雕刻在永久凍土上的石板,即使知道其正確性,可是就沒有人願意去迫近它。或許在經過幾世紀之後,後代的人們會客觀地,從某方面來說也就是不負責任地給與一些稱讚吧。

  「那個男人或許在朕違背王朝的利益時會毫不猶豫地把朕廢掉呢!」

  「陛下!」

  「開玩笑啦!皇妃,你認真的表情好美啊!」

  希爾德可不認為這完全是開玩笑。萊因哈特豈止不懂得開玩笑?他連客套話也不擅長說,這是到現在為止他也不想改變的事。

  希爾德不得不為萊因哈特的健康感到憂慮。因為,連一個小小的生日園遊會都為他的健康問題而停止舉辦了,何況數千光年的恆星間的航行?那一定不是萊因哈特,至少不是他肉體所能承受的負擔。

  以前,希爾德的堂弟海因里希.馮.邱梅爾男爵就對萊因哈特,應該說是對他一身所象徵的優雅美感和華麗生命力的結合有著強烈的嫉妒。那造成了邱梅爾男爵自我毀滅的結果,然而,如果邱梅爾男爵現在還活著的話,年著常常發高燒而臥病在床的萊因哈特時他會怎麼想呢?如果光是肉體方面的問題還好,如果萊因哈特的精神受到肉體衰弱的影響而減少了霸氣和活力的話,一定會遭到死者的冷笑吧?

  事情如果真到了這種地步,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這個青年的人生一定會失去不少光芒吧?希爾德害怕這樣。如果把它拿來對萊因哈特將不再像是萊因哈特這件事的恐懼相比較的話,希爾德對長途放行的掛念根本不足論道。如果希爾德只是一個幕僚總監,相信萊因哈特會立刻率領著大艦隊朝海尼森前去吧?希爾德是萊因哈特的妻子,她自覺到這件事本身就對年輕的霸主產生了一個約束力。

  「請您出發吧!除非是陛下,否則沒有人有辦法抑制住軍務尚書,也沒有人有辦法消除諸將的對立。只希望您早日歸來。」

  「……對不起,皇妃。」

  這句話看似沒什麼個性,但是其背後卻隱藏著不單純的感情起伏和思緒交錯。蒼冰色的眼睛中閃著光芒,這正表示著萊因哈特的本性正在活動著。

  「就由克斯拉負責留守好了,朕不在的時候可以請皇妃的父親前來冬館。」

  「是,我就請父親來。」

  「父親大人的繼任者得趕快決定才好,瑪林道夫伯爵才五十幾歲就想退休,如果朕過了人生的一半是不是也會這樣想呢?」

  希爾德難以想像萊因哈特成為老人的樣子。但是,她以前也難以想像他會當一個父親,而現在也快實現了。然而,眾所周知,萊因哈特最後是當不成老人的。

  如果齊格飛.吉爾菲艾斯還健在的話--希爾德再次地對故人感到惋惜。代替皇帝萊因哈特坐上遠征軍總司令官的寶座,或者繼瑪林道夫之後坐上國務尚書的寶座,至少任何一個位置都會毫無異議地由他坐上去吧?

  說起來,這是一個非常沒有建設性的思緒,但是,懷著身孕而不能和皇帝同行使得希爾德有這樣的想法。誠實而賢明的紅發青年即使在死後也讓眾人期望他的才幹和器量相匹配的表現。

  在皇妃的額上親了一下之後,萊因哈特叫來了近侍艾密爾.齊列要他做外出的準備工作,然後前往大本營。他呼叫米達麥亞元帥,是為了再次告訴大家他要親征海尼森的事。

  坐在床邊的希爾德不由得嘆了一個小小的氣。

  她是一個結婚才兩個月的新婚妻子,又是一個孕婦。而她的丈夫是宇宙中具有最高權力和名聲,在容貌方面也找不到足以與之匹敵的優秀青年。在古代的童話中,這應該是「王子和公證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的結局,然而,今天,希爾德卻成為一個待產的母親,養育銀河帝國的繼任者,雖然這只是一件小事,但是她卻必須管理著整個宮廷。

  如果就算希爾德是個聰明的女人,但是並沒有足以和她丈夫匹配的美貌的話,萊因哈特是不是仍然會被她所吸引呢?這個疑問雖然被提出來了,但是並沒有受到多大的重視。萊因哈特在遇見希爾德以前雖然曾經有很多和宮廷內外的美女、佳人見面的機會,但是,他卻連表示一點興趣和關心都沒有。

  「她們的皮膚外表雖然是很美,但是頭蓋骨裡面卻都是奶油做成的,我不打算和蛋糕談戀愛。」

  十幾歲的時候,他就曾經這樣對密友兼心腹齊格飛.吉爾菲艾斯說道。至少他是不曾被空有美貌的女性所魅惑的。而希爾德是以她在政治和軍事方面的卓絕見識讓萊因哈特注意到她的存在的。對希爾德而言,這究竟是一個女性的幸或者不幸,令外人很難去判斷。但是,如果說充實感是構成幸福的要素,那麼,希爾德的內心是很幸福的。她和萊因哈特的精神介面離得並不遠,和萊因哈特有很多共同的價值觀,而相異的部分也可以彼此理解和接受。

  話再說回來,巴爾.馮.奧貝斯坦元帥是不是萊因哈特皇帝的忠臣呢?

  這是一個值得深思而奇怪的問題。

  奧貝斯坦是一個適合擔任軍務尚書的難得人才,這是一個事實。即使是嫌惡他而避著他的人也不是不承認這一點。換句話說,儘管他有傑出的才幹,卻幾乎沒有人喜歡他。他自己本身似乎也不想讓他人喜歡。或許就是因為這樣吧?至少他獲得了軍務省的官僚們全面性的尊敬和服從。軍務省內部完全在規律和勤勉、清潔的支配下,巨大的機構內一點都沒有狂亂和遲滯的現象,帝國的軍事行政就是這樣不斷地運作著。另外,根據社會保險局的統計證實,軍務省的職員患胃痛的人最多。

  而這個奧貝斯坦把行星海尼森上的舊同盟的公職人員都以政治犯的身份加以收押,並且想以他們的生命逼迫伊謝爾倫共和政府不流血獻城。如果照目前的情況來看,就算和伊謝爾倫正面起衝突而進入戰鬥狀態雖然也可以獲得最後的勝利,但是,也會喪失以百萬為單位計算的人命吧?如果奧貝斯坦的計畫付諸實行,至少帝國軍的人命可以保住。許多的家庭可以不用失去丈夫或父親。這應該是一件受大家歡迎的事情。

  然而,為什麼聽到這件事的人想到的不是尊重人命,而是強烈的卑劣感、醜陋性?儘管奧貝斯坦本身是想用他不動搖的價值觀為宇宙確立一個新的秩序。

  新的秩序!

  希爾德搖了搖頭。正式結婚成為皇妃之後,她那金黃色的頭髮比單身時代長長了些。美少年般的容貌上多了一種圓融感,給人一種母性的感覺。可是,她的頭腦中身為妻子的比例卻多於母親的比例,而幕僚人員的比例又比妻子的比例來得多。

  在宇宙中被萊因哈特主導著命運的人到底有多少呢?希爾德或許也是其中之一吧?這和希爾德根據自己的選擇和判斷走上人生之路的事實並沒有任何矛盾之處。從某方面來說,希爾德或許是萊因哈特在吹散高登巴姆王朝的冬雲之後,在花園中開得最美的一朵花。

  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在生前終究無緣與希爾德相見,但是,萊因哈特在霸業的出發點得到了吉爾菲艾斯,而在王業的終點有了希爾德。他的霸主生涯可以說是由這兩名傑出的輔佐人員所支撐的。而且,我們不能否認的是,這對萊因哈特來說是一個極為自然的現象。

  Ⅱ

  在行星海尼森的首都街區一角,一頭穿頭黑色和銀色華麗軍服的猛獸朝著夜空發出了他憤怒的咆哮。被軟禁在宿舍的弗里茲.由謝夫.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把「拘禁」這個陰鬱的名詞揉成一團丟到下水道去,他用著他所知道的所有詞彙和豐富的肺活量不斷地咒罵著他極為厭惡的軍務尚書。在高牆之外,三個小隊的士兵拿著槍警戒著,畢典菲爾特的惡言穢語精采絕倫,甚至要幾個士兵才能計算得出來。

  當然,海尼森的市民也報導管制的漏洞得知了這件事。在某個旅館的房間裡,一個男人評論著事態。

  「真是奇妙啊!這種事情大概連偉大的楊威利也料想不到吧?」

  未把身份為費沙獨立商人的自尊心當成寶物捧在手上的波利斯.高尼夫的部下馬利涅斯克,一邊摸著日漸稀疏的頭髮一邊回答道:「不管怎麼說,帝國軍內部產生對立對伊謝爾倫來說是一個有利的狀況,不是嗎?」

  「哎,是不是真的能順利進行呢?如果軍務尚書退下來的話就好了,可是,似乎不太可能。而且瓦列提督和繆拉提督都是一板一眼的人,他們一定會盡力防止事情擴大的。」

  波利斯.高尼夫的觀察是正確的。如果這個時候繆拉和瓦列不在海尼森的話,帝國軍的秩序一定會崩潰的。

  如果「黑色槍騎兵」暴動,和軍務尚書的直屬部隊產生衝突的話,結局很容易可以想像得到。雖然原本的任務不是陸戰,但是,以「黑色槍騎兵」的勇猛和強悍來看,軍務尚書的直屬部隊根本不可能敵得過。這跟數量沒什麼關係,黑色槍騎兵一定會盡全力救出他們的司令官。

  然而,這麼一來,畢典菲爾特和他的幕僚們就會因為妨礙皇帝的代理人軍務尚書的工作導致無法挽回的地步。去年在羅嚴塔爾元帥的叛逆事件中,就因為發生這種狀況而帶來巨大的不幸。不愉快而令人傷痛的記憶對繆拉和瓦列而言將是胸口永不可能抹滅的烙印。

  必須想辦法把畢典菲爾特和黑色槍騎兵從僵局中解救出來。姑且不論溫和的繆拉,厚重質樸的瓦列在這之前和畢典菲爾特未必有什麼深交,但是,他卻也盡全力解救畢典菲爾特,防止帝國軍彼此之間的衝突。如果瓦列和畢典菲爾特的立場倒過來的話,一定會出現這樣的評語吧?「畢典菲爾特提督並不是不想拯救瓦列提督。他只是不喜歡軍務尚書而已」。這是平日人緣的差別所在。但是,黑色槍騎兵的勇者們對他們勇猛而狂熱的司令官極為推崇。所以,對軍務尚書的憎惡的反感只有擴大一途了。從舊海倫法特艦隊轉過來的將兵的心情雖然有些複雜,但是,至少沒有人想把奧貝斯坦元帥當成同志。

  「黑色槍騎兵」艦隊的副司令官哈爾巴休泰德上將,參謀長格雷布納上將要求面見軍務尚書,然而都被冷然地拒絕了,和被軟禁的畢典菲爾特會面的要求也遭到同樣的命運。

  歐根少校要求繆拉、瓦列兩位一級上將幫忙。繆拉和瓦列原本就有意要幫忙,但是他們都不知道該采什麼樣的具體行動。每次要求面見軍務尚書時,官房長菲爾納少將總是畢恭畢敬地重覆一句話「不能見」。

  「不要被激怒了。跟皇帝及米達麥亞元帥聯絡之後,他們一定會有妥善的處理的,你們要好好控制部下,不要讓他們有莽撞的行為出現。」

  「下官們當竭盡全力。但是,我等能力不及之處還需兩位長官鼎力相助,請務必大力幫忙。」

  歐根少將退出之後,瓦列對著繆拉苦笑道。

  「這些部下可真是比畢典菲爾特好多了啊!上級雖然無謀,看來卻培育出了優秀的部下呢!」

  然而,階級一提高,司令官的人格影響力似乎也跟著增加了。在歐根離去之際,哈爾巴休泰德上將出現在瓦列面前,他是來發洩對軍務尚書的余怒的。

  「如果畢典菲爾特司令官受到不當的處置,下官實在無法安撫士兵並且說服他們接受事實。關於這一點,請上級能體諒。」

  「小心你的用詞,哈爾巴休泰德上將。你是在威脅我們嗎?或者你是希望像去年一樣再出現皇帝陛下的將兵起內哄的情況?」

  瓦列的聲音極為嚴厲,哈爾巴休泰德重整了姿勢,對自己的失禮謝了罪。如果瓦列也棄他們不管,畢典菲爾特和黑色槍騎兵就再也沒有明天了。瓦列本身在奧貝斯坦那面冰壁前似乎也拿不出什麼辦法來。雖然是這樣,但是,瓦列也不能就這樣丟著不管。

  ※※※

  當提督們費心地在解決事情時,蟠踞在帝國軍內部的反感和敵視的火種被加熱到極點,最後終於有部分的地方起火了。

  四月六日,奧貝斯坦直接指揮的憲兵隊和黑色槍騎兵的士兵起了衝突。這就是所謂的「丹亭街騷亂事件」。

  雙方各執一詞,據說是黑色槍騎兵的年輕軍官們違背了軍務尚書的禁令從丹亭街的酒館出來時被憲兵發現了。憲兵原本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放過了,但是,之所以讓他們強力取締的理由或許就在於那些軍官們還帶著女人,而且又在空酒瓶上寫了軍務尚書的名字放在地上踢。詰問的結果招來了反駁,才不到兩分鐘的時間就演變成一場械鬥了。雙方從一個分隊規模的亂鬥演變到一個連隊規模則花了三十分鐘。在這段時間內,造成了超過一百名人員的輕重傷。最後雙方都拿出了槍,街道上開始築起了街壘。

  這個騷動立刻傳到了對兩個陣營極為敏感的瓦列和繆拉兩位一級上將的耳裡,他們匆忙地籌畫對策。

  「真是笨啊!竟然變成街頭戰了。這樣一來,不僅被帝國軍其他的部隊訕笑,也成了海尼森市民和共和主義者們的取笑對象了。」

  繆拉自己開著地上車趕向奧貝斯坦元帥的辦公室,瓦列則讓部下開著裝甲地上車跑向丹亭街。然後把裝甲車停在十字路口的中央。他的右手邊是黑色槍騎兵,左手邊是軍務尚書的部隊,每個人的手上都拿著槍。

  這個時候,奧古斯特.沙姆艾爾.瓦列一級上將就坐在裝甲地上車的砲塔上,把氣爆槍放在膝蓋上,銳利的眼光向左右方掃射,兩陣營一有激發的情況出現,他就無言地將之壓抑下來。畏於他的雄姿,兩部隊都不敢開槍。

  當瓦列的剛氣壓住一觸即發的空氣的時候,繆拉正要求面見軍務尚書。在開出只要十分鐘的條件下,他終於達到了見軍務尚書的目的。他對軍務尚書說明了事情的概況,要求軍務尚書盡力避過危機。

  「至少也該解除畢典菲爾特提督的軟禁吧?黑色槍騎兵掛慮司令官的安危,已經無法平靜下來了。希望您能先讓他們穩定下來。」

  「我是根據敕令和法規來限制他的行動。如果黑色槍騎兵暴動的話,就等於對帝權的叛逆行為。沒有必要對這種行為採行妥協或讓步。」

  「您說得沒錯,可是軍務尚書,彼此合作以防止暴動產生也是皇帝的臣僚的義務吧?畢典菲爾特提督失禮是事實,下官願意說服他謝罪。下官能不能有這個機會?」

  ※※※

  就像颱風眼象徵著暫時的晴朗天氣一樣,在海尼森造成混亂的主要人物待在平穩無事的環境當中,而且一點感謝的心意都沒有。畢典菲爾特對著送食物來的衛兵問道:「喂,你們所尊敬的軍務尚書閣下還活著嗎?」

  「還健在。」

  「是嗎?真是奇怪了。昨天晚上我一直在詛咒,難道奧貝斯坦那條毒蛇也不怕咒語嗎?」

  衛兵滿臉困惑的表情,把食物放著就退下了。畢典菲爾特把送來的食物都吃光了,連咖啡都喝光了。日後當被人問起不怕被毒殺了嗎?他這樣回答:「毒這類的東西是有免疫性的,因為我和奧貝斯坦這傢伙已經認識好幾年了。」

  在他吃飽飯後約半個小時,客人來了,就是比畢典菲爾特小三歲的僚友奈特哈特.繆拉一級上將。

  「喲!來得正好,繆拉提督,有沒有幫我帶來打奧貝斯坦的棍棒啊?」

  「很遺憾……」

  繆拉只有苦笑。不只棍棒,連武器都不准攜帶進來。倒不如說,能被允許進到室內來就已經是出人意外的寬容了。本來就不是抱著感謝心情的,然而,繆拉不得不對軍務尚書的真意抱著懷疑的態度。他甚至想到,軍務尚書是不是故意讓他和畢典菲爾特見面,然後再以這個理由科以通謀之罪?奧貝斯坦他那為達成目的而不擇手段的形象,使得連繆拉這麼公正的人物也不得不在內心張起防禦之網。在室內有被竊聽的危險,但是,另一方面他也覺得對方應該還不會採取這種姑息手段的人。

  「喂,可能會被竊聽哦!我現在是怎麼樣都無所謂了,但是,你得小心點啊!免得日後成為他人手上的把柄。」

  畢典菲爾特大聲地叫著,微微地笑了笑。究竟是豪邁或是沒神經呢?是對僚友的擔心呢?或是其他的緣故呢?實在是難以判斷出來的。收起了笑容,畢典菲爾特又開口說道:「我承認奧貝斯坦是沒有私心的。要承認這一點也無所謂。可是,我討厭他知道自己沒有私心而把它當成最大的武器。我咽不下的就是這一點!」

  繆拉承認畢典菲爾特的主張有其道理,可是,這樣不能使事態有任何良性的進展。

  「畢典菲爾特提督,你被軍務尚書抓起來畢竟是事實,是否願意向他賠罪,以求脫身?」

  繆拉把高牆外發生的風波做了大致的說明,然後這樣勸他。然而,畢典菲爾特只是交抱著雙手,看著別的地方。過了一會兒,他摸著下巴,說了些八竿子打不著邊的事。

  「我是這麼想的,繆拉提督。軍務尚書把政治犯的生命當作盾牌,想把伊謝爾倫的首腦部門叫到海尼森來。可是,伊謝爾倫那些人是不是能活著踏上海尼森的土地呢?」

  「怎麼說?」

  「繆拉提督,你應該曉得。我怕的不是地球教徒。姑且不談他們,或許軍務尚書自己就會在半路上把伊謝爾倫的首腦們謀殺掉。」

  繆拉雖然嘴上不經心地應著,內心卻像一道冷風吹過似的起了一陣寒顫。不過,既然身為軍務尚書,他大可不用謀殺的手段,而以大道之罪在光天化日之下堂堂正正地把伊謝爾倫的首腦部門都處以極刑的。

  「畢典菲爾特提督,我竟然不知道你這麼擔心伊謝爾倫的首腦人員們的命運啊!」

  繆拉稍稍把話題帶入玩笑的範圍,只見那個猛將聳了聳他那寬闊的肩膀。

  「我並不特別擔心伊謝爾倫那些傢伙的安危,只是不想讓奧貝斯坦那條毒蛇在我眼前高歌罷了。最重要的,如果不讓我親手粉碎伊謝爾倫,我絕不甘心。」

  畢典菲爾特的軍靴踢著牆壁。一瞬間之後,橘色的頭髮的猛將微微地蹙起了眉毛,但是,他也不把痛苦表現出來,只是若無其事地搖了搖腳。繆拉裝做沒看見,試著去說服他。

  「我不是不瞭解你的心情,可是,你和軍務尚書繼續對立的話,會讓皇帝為難的。皇帝這陣子經常臥病在床,皇妃又快要生產了。做臣子的應該小心處理自己的情緒吧?」

  一提起萊因哈特,畢典菲爾特也不得不收斂了些。

  「我知道了,我也不能讓你們這樣為我煩惱,總之,只要想成對著皇帝的影子低頭就沒事,我就是因為把奧貝斯坦當成一個人所以才生氣的,你也有同感吧?」

  繆拉不知該如何回答。

  Ⅲ

  險惡的氣氛像露水一樣緊貼在室內的牆壁和天花板上。到底是環境讓人顯得陰濕呢?還是相反的作用呢?要正確地判斷實在很難,不過在這個時候,不管哪一種說法大概都頗具有說服力吧?

  在宇宙的一角。就是反對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想建設起來的秩序的人們聚集之處。他們不像伊謝爾倫那些人一樣公然地反對,也沒有非難帝國的專制政治。他們的理念和價值觀老舊而狹隘,為多數的人類所否定,而且有更多數的人無視他們的存在。可是,這樣也不能否定極少數派主觀的真摯感受。

  這是地球教現在的根據地。包括居下位的主教在內的幾十個信徒湧進了幾年來成功地完成了幾項陰謀,看似掌握了實權的大主教德.維利的辦公室。他們是為請願而來,不過,這時狀況也有些近似談判。

  「總大主教到底在哪裡?我們想見總大主教。」

  他們的聲音和表情隱含著深沉的執拗。這不是他們第一次要求和總大主教見面。每次他們來請願時,德.維利就以總大主教在冥想或者正在休息等各式各樣的理由拒絕他們的要求。

  「不安和疑惑正在忠實的信徒之間擴散開來。地球總本部已經被帝國軍破壞了,所以,總大主教也該在信徒面前現身了。」

  這種情緒反應就像三餐一樣,所以,德.維利臉上的細胞並沒有受到任何刺激。隱含著戰慄的聲音對著面無表情的大主教說道:「只要讓大家見一次面,信徒們就可以安心了。為什麼總是拒絕接見我們呢?以前不是連著幾天對信徒講述信念嗎?」

  對德.維利的不信任和疑惑使得他的耳膜感到一陣冰冷,年輕能幹的大主教惡狠狠地反應。

  「最近有人散播流言說總大主教已經去世了,你們是不是也受這種流言的影響呢?」

  「豈有此理!信徒們只是希望見見總大主教而已。」

  「是嗎?那麼……」

  德.維利的左右手巧妙地揮著看不見的威嚴和脅迫之短劍,把請願者逼到牆角。

  「現在,萊因哈特皇帝已經結婚了,成為皇妃的瑪林道夫伯爵家的女兒也懷孕了,或許在六月她就會生出個繼承帝位的男孩子,或許這關係著宇宙的命運。在這個重要的時刻,你們竟然結黨前來意圖擾亂總大主教的心神,你們用意何在?」

  請願者們並不因此而退縮。

  「就因為是重要的時期,所以我們當然想要拜見總大主教聖顏,聆聽他的指示和教誨。總大主教並不是一部分高職位聖職者的私有物,他應該是一個把教理和慈悲平分給我們信徒的高貴的人。不管是大主教或者平凡的信徒,只要是信徒應該都是平等的。」

  狂信者集團中竟有人根據民主主義原理提出主張,德.維利不禁覺得好笑。當他把冷笑藏在皮膚之下,正待開口說話的時候,請願者的表情突然擴散著驚愕和感動的波紋。仿佛被一隻不可視的巨大手掌壓住一般,他們屈膝跪了下來,看見這個景象,德.維利也跪了下來。他覺得頸子似乎抵著一把冰冷的刀刃。請願者們敬畏和服從的對象就站在微暗當中。一個全身裹著黑色連頭巾衣衫的影子般的人物。

  「總大主教猊下!」

  「捨棄地球的人們都將滅亡,沒有生物可以在自絕根源之後還能繼續生存下去的。」

  仿佛念著腳本般的聲音繼續說著。

  「德.維利是我的心腹,聽他的指揮,幫助他成功是你們的責任。這樣,地球恢復光榮的日子也就近了。」

  信徒們一起跪拜。

  這個時候,德.維利雖然也跪在地下低著頭,然而,他的心理卻有一種異樣感。那是一種融合了違和感和孤獨感,再加入了幾毫升的怒氣和嘲弄之後加熱而成的成品。日後也證實了德.維利和地球教的信仰原理之間並沒有任何友好的關係存在。德.維利是一個具有世俗野心和籌畫陰謀能力的人,如果去掉對自己能力的過度信賴的話,他一點都沒有一個狂信者的資質存在。他和優布.特留尼西特、安德魯安.魯賓斯基是屬於同一種領域的種族。就像特留尼西特利用民主共和政治的機構、魯賓斯基利用費沙的經濟營運系統一樣,德.維利利用地球教的教團組織以推動自己的野心。就因此如此,一般人倒反而容易瞭解他的野心,至於好惡的念頭就另當別論了。結果,在達成野心之後,他又怎樣地讓野心和歷史的意義整合呢?這就是一個給歷史學家們研究的未完成的課題了。

  Ⅳ

  關於在行星海尼森發生的「奧貝斯坦大割草」之事,伊謝爾倫所得到的情報既快捷又豐富。帝國軍並沒有封鎖這個事件的情報。其意圖是很明顯的,帝國軍想讓伊謝爾倫共和政府和革命軍因為知道了事實而產生動搖。或許也有意讓伊謝爾倫內部因為獻不獻城的問題而致分歧吧?

  帝國軍正確來說應該說是軍務尚書所建立的施工到目前為止都正常執行著。伊謝爾倫整個沸騰了起來,包括菲列特利加.G.楊和尤里安.敏茲在內的政府和軍部的代表們並坐在會議室中協商對策。話是這麼說,但是,在最初的三十分鐘裡,對奧貝斯坦元帥的精采漫罵占了百分之百的記錄篇幅。

  然而,在通過激憤之門後,出現在眼前的就是深度的苦惱之門了。奧貝斯坦所提出的問題不是以一句「卑劣」就可以全面否定了的。

  銀河帝國軍務尚書巴爾.馮.奧貝斯坦元帥是一個有能力而且嚴格的軍官,也可以說是一個冷酷無比的策謀家。對尤里安等舊自由行星同盟的人們來說,他絕對不是一個不屑一顧的人物。而現在這個人拋出了一個嚴重的問題:「堂堂正正地作戰而讓一百萬人血流成河和以最低限度的犧牲來達成和平和統一的工作,哪一件事對歷史比較有貢獻?」

  面對這個問題,尤里安所受的衝擊並不小。當然,出題者那一方具備了太過明確的價值觀。而尤里安是不是非常得去抵抗呢?

  「真是沒用的傢伙啊,尤里安。」

  華爾特.馮.先寇布丟過來的混合著嘲諷和撫慰的聲音。

  「這種情形下,惡名昭彰的是銀河帝國,尤其是實行此策略的奧貝斯坦元帥和承認這個作法的萊因哈特皇帝,不會是你。」

  「我知道,可是我無法明白,如果我們對那些被囚禁在海尼森的人們視而不見的話……」

  氣氛一定會惡化的吧?尤里安這樣想。先寇布再度發表他的意見,這次他的聲音中幾乎都是嘲諷的成分。

  「可是,被專制君主以政治犯、思想犯囚禁起來,這對民主共和主義者來說不是正中下懷嗎?尤其是那些在自由行星同盟中位居高官,以民主共和政治的大義對市民和士兵們鼓吹聖戰的那些人?」

  事實上,在一瞬間破案和先寇布有一樣的想法。可是,在看到波利斯.高尼夫所送來的囚犯名單的時候,他實在沒辦法再保持平靜了。

  「可是,在政治犯的名單中有姆萊中將的名字啊!我們能見死不救嗎?」

  這一句話震撼著會議室的空氣。伊謝爾倫年輕的幕僚們受到一陣新的驚嚇,重新看了看名單。

  「什麼?那個愛嘮叨的人?帝國軍那些傢伙可真有勇氣啊!」

  「我還以為在整個宇宙中沒有人能勝過那個微微顯得嘮叨的老先生呢!不愧是銀河帝國的軍務尚書,還是比伊謝爾倫的參謀長技高一籌。」

  「不管是抓人的是或是被抓的,我都不想去接近。就把它當成是在另一個世界發生的事吧?」

  議論朝著奇妙的方向推進。

  「如果幫了他,或許可以算是施恩於他哪!」

  尤里安是帶著開玩笑的語氣說這些話的,但是,亞典波羅和波布蘭臉上的表情卻含著介於16%到72%之間的認真。

  「那麼,你打算怎麼做?司令官。」

  被先寇布一問,尤里安搖了搖他亞麻色的頭髮。這不是一個在短時間內就可以解答出來的問題。如果從民主主義的基本精神來說的話,只因為性命受到威脅的是少數人就視而不見是行不通的。然而,就因為要救這些人而喪失宇宙中唯一殘存的民主共和政治的根據地嗎?難道非得放棄戰鬥而對帝國軍投降嗎?

  瞥了一眼沉思的年輕人,「薔薇騎士」第十三代連隊長喃喃自語著。

  「關於這件事,最有利的同伴或許就在費沙。」

  先寇布沒有說出那個人的名字,可是,尤里安立刻就明白了。他指的是銀河帝國皇帝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如果他真是一個無人可比的驕傲皇帝的話,一定會對以人質逼迫獻城的手段感到不滿吧?就因為萊因哈特的這種矜持才堅定了伊謝爾倫和市民共和政治的理念。如果是這樣,或許和萊因哈特皇帝之間直接交涉要來得有利些。但是,如果要這樣做的話,又該讓誰作為中間人呢?

  根據波利斯.高尼夫的情報,和奧貝斯坦元帥同行的提督是繆拉和畢典菲爾特。尤里安和繆拉曾有過一面之緣。去年六月,把楊威利的訃聞帶回銀河帝國,並以萊因哈特皇帝的吊問使者身分到伊謝爾倫拜訪的人就是他。是不是可以托以他的好意或善意呢?即使他個人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但是,身為帝國的高級官員,他應該是以國家政策為優先的吧?如果一廂情願地委請他當中間人,是不是反造成繆拉的立場惡化的結果呢?

  尤里安的思緒呈螺旋起伏。就算最後必須透過繆拉和萊因哈特接觸,皇帝是不是就真的是正確的終點呢?

  當自由行星同盟瓦解的時候,當時尚未即位,號為羅嚴克拉姆公爵的萊因哈特並沒有以戰犯追究楊威利和比克古元帥的罪名。萊因哈特確實以高度的禮節對待敵手。如果他仍然抱持著這種態度,或許還有很大的希望。

  可是,期望皇帝的矜持和請求寬容和慈悲又有什麼不同呢?這個疑問使得尤里安遲遲下不了決定。伊謝爾倫受不了對奧貝斯坦屈膝,那麼,對萊因哈特皇帝低頭就好嗎?這麼做,就有傷微小的自尊之虞,對解決事情似乎也只有短暫的效果。

  只因為不想把功勞歸給奧貝斯坦所以才想把功勞歸給皇帝。如此一來,即使能獲得小小的勝利的快感,但是,歸根結底還是屈服於帝國了。如果忘了這一點而陷入奇妙的錯覺,最後就只有出現歡歡喜喜地臣服於皇帝的異樣結局了。

  或者,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連這一點都計算在內才定了「大割草」這項計謀?果真這樣的話,那麼事情就不是自己所能掌握的了。尤里安痛切地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如果是楊提督,他會怎麼做?他會如何應付奧貝斯坦元帥辛辣的策略呢?

  楊威利不是超人,當然很多事情不是他所能解決的。尤里安當然也知道這一點,但是,對於自己能力不足之不滿似乎使得他對楊有過高的評價。這種精神傾向防止尤里安過度信賴自己的力量,但或許也同時限制了他本來所具有的才能方面的可能性。才剛剛十九歲的尤里安無法充分以自製力控制自己。但是,他也自覺到了這些,而經常以師為鏡好讓自己不致扭曲了基本角度,這一點受到了非凡的評價。

  人的生涯和因此而累積起來的無人類的歷史把二律背反的螺旋伸向永遠的過去和未來。歷史上是如何評價、定位和平的?這是一個無限延伸的、永遠的螺旋。

  不用奧貝斯坦元帥那樣的手段,和平和統一、秩序就無法確立嗎?這種結論令尤里安難以忍受。如果真是這樣,那麼,萊因哈特皇帝和楊威利又何必不斷地流血作戰呢?尤其是楊威利,他厭惡戰爭,不斷地自問流血是不是可以把歷史朝建設性的方向推進,然而卻又不得不不斷地玷污自己的雙手。奧貝斯坦的作法是不是就能克服楊的苦惱和懷疑呢?應該不能。不會有這種事的。尤里安不能認同這種事。

  如果最卑劣的手段可以最有效地減少流血量的話,人又為什麼要千辛萬苦地尋求正道?奧貝斯坦的策謀就算成功了,人們,至少舊同盟的市民也不會諒解的。

  不會諒解的。這的確是個問題。假如奧貝斯坦元帥的策謀成功了,而共和主義無法以獨立的勢力繼續生存下去時,宇宙中又將剩下什麼呢?和平和統一?表面上或許是,但是,底層卻只是無限的憎惡的怨恨。而這種情緒就像火山脈一樣,在岩盤的壓力下呻吟著,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要爆發,熔岩什麼時候要把大地燒盡?岩盤的壓力越大,噴火所造成的災禍也應該就越大。為了不讓這種結果發生,奧貝斯坦的策謀就非得排除不可。

  尤里安天真嗎?或許吧。可是,尤里安沒有辦法去忍受奧貝斯坦那種人的尖銳。

  這個時候,尤里安的思考方向或許稍稍朝著危險的一方傾斜了。他應該考慮的不是倫理上的優劣,而是應該以什麼樣的政治技術來對抗奧貝斯坦的策謀才對。

  ※※※

  四月十日,消息傳進了伊謝爾倫。

  那是來自銀河帝國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的正式宣告。宣告的內容是,如果想要讓被囚禁在行星海尼森的五千多名政治犯、思想犯獲得釋放,伊謝爾倫政府及革命軍的代表人物就要前往海尼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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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1-31 01:15 PM|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迷惑的行星〉


  Ⅰ

  「在伴隨著昂揚感的緊張中,偶爾還混雜著些許恐懼和樂觀。或許我們的精神狀態就像等著初次演出的舞臺演員一樣。我們知道這一次的舞臺是很嚴苛的。一旦退場,就沒有再度登場的餘地,劇本家導演就會隱藏起身影,不再回答演員的疑問。然而,無可救藥的精神狀態仍然把我們誘向舞臺。說得更準確一點,我們和悲觀主義之間的建立不了友情的。結果,就因為我們心甘情願地加入民主共和政治,所以一直深信這個女人雖然素著一張臉,只要把臉洗淨再加以高明的化妝就會是個絕世的美女。原因是在這五十年漫長的歲月當中,跟在她身邊的男人總是沒志氣地著眼於他的缺點而已……」

  這是達斯提.亞典波羅所著的「革命戰爭的回憶」中的一節。

  以銀河帝國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具名發出來的命令招來了伊謝爾倫的幕僚們的憤怒和嘲弄。可是,他們也不能因此就加以拒絕。他們必須接受,至少看起來要像是接受的樣子。

  在幕僚們勸菲列特利加.G.楊留下來時,她微微笑著回答道:「謝謝你們的好意,可是,因為身為女性就獲得免責權,這並非我的本意。既然我是伊謝爾倫共和政府的主席,如果我不前往海尼森,軍務尚書不是會答應的。」

  沒有人提出反駁。一方面是菲列特利加的主張是對的,另一方面,在座的人都知道,一旦她決定的事,任何人、事都沒有辦法改變她的心意。

  卡介倫提出了其他的問題。

  「有楊威利的例子在,我們不得不小心。萬一我們前往海尼森或費沙時受到暴力主義者的襲擊的話該怎麼辦?尤里安。」

  「我想這次可以要求帝國軍派出護衛艦隊。在我們離開回廊時,先把這個要求傳到海尼森去。」

  亞典波羅揚起了眉頭。

  「向帝國請求護衛?把我們的命運委交給奧貝斯坦元帥?」

  「又不是所有的帝國軍的人身上都標有奧貝斯坦的字樣。」

  尤里安帶著苦笑回答。亞典波羅在一瞬間想像著把帝國軍的所胡官兵的臉都嵌上奧貝斯坦的相片的景象,用一隻手按著腹部。

  「對了,繆拉提督或許可以信賴。也許會給對方造成麻煩,不過,在這個時候總比抓著一根稻草來得有用吧。」

  先寇布正確地洞察了尤里安的構想便這樣說道,然後把威士卡倒進自己的杯子裡。藉著老練的手腕把這個類似不恭敬的行為化於無形而不招惹任何人反感,這是今年已三十七歲的舊帝國人的特技。

  「這一次只要將官級的人去就可以了。你們校官級的就乖乖地留在這裡吧!」

  對先寇布的話發出不滿的聲音的是奧利比.波布蘭、凱斯帕.林茲、施恩.路路等少壯派的校官。

  「不行!這是一個大叫『皇帝,去死吧!』的大好時機,我們一定要分到入場券。」

  「我不是說只有將官級才有才能和人望。不,至少我不想在這個時候在將官和校官之間劃出差異。」

  前往海尼森,可以生還的比率只有50%而已。或許會立刻被逮捕處以極刑。

  然而,他們卻拚了命要同行。愉快地看著亞典波羅所形容的「無可救藥的精神狀態」,先寇布再度開口。

  「我並不是一意只求讓自己的願望得以達成的人。因為將官當中,卡介倫中將也要留下來。」

  如果沒有卡介倫,留守部隊的統率和管理是很困難的。就算對帝國軍不流血獻城,也必須要有能有條理的處理大小事宜的負責人。再加上卡介倫有妻有女,這是大家熟知的事。

  「只有單身者參加的快樂派對是不准有家眷的人插一腳的。」

  先寇布笑著把威士忌酒不高舉至與眼睛齊平,尋求反對卡介倫留守的人。當然是沒有人說話了。

  「那麼,就尊重多數人的決定。這是最民主的方法,你就留下來吧?真是恭喜!」

  卡介倫原本要抗議的,最後還是沉默了。他知道自己的存在意義,再之,他是座中年紀最長的一員,他有義務要做個服從決議的模範。

  沒有必要做模式的年輕人中的一個昂然地做了以下的發言。

  「如果被別人說我趨吉避凶,饑不擇食地朝一個醜女人下手的話,奧利比.波布蘭的一生英名就毀了。我一定要跟去!」

  尤里安覺得這真是一段屬於波布蘭式的發言。亞典波羅則認為危險的是波布蘭本身。只要保持沉默就好,話太多只是顯出自己太不成熟了,這是先寇布在內心的評語。此外,維利伯爾.由希姆.馮.梅爾卡茲提督接受了尤里安的懇求,留在伊謝爾倫負責艦隊指揮的工作。

  把伊謝爾倫的指導者們分成出發組和留守組是安全保障上的必要措施。如果所有的人員都在一瞬間被抹殺掉的話,民主共和政治的燈火就熄滅了。達斯提.亞典波羅提出了這個說明,讓除了波布蘭以外的留守組接受了事實。

  說起來,他和尤里安的交情是繼楊的卡介倫之後,也算相當漫長了。

  尤里安回想起認識亞典波羅是在他成為楊家的成員之後的第一個初夏時,他們利用休假在行星海尼森的高原地帶停留一個禮拜的事。尤里安把國民旅館的歐納夫人為他們準備的餐點放進藍子裡,在初夏穢風吹指著光粒子的綠色山丘的一角散步。接近正午時,楊坐在大樹下看著書。在尤里安的記憶中,那是一本布魯斯.阿休比元帥的名輔佐官羅薩斯提督的回憶錄。尤里安在立刻就沉浸在書本中的年輕保護者身旁鋪起了餐巾,把三明治和烤雞並排著,這時候他看到了把上衣披在肩上,從山坡上緩緩而來的青年。那是尤里安和達斯提.亞典波羅第一次的見面。本來他應該是和楊他們同行的,不過因為有突發事件,結果就晚來了一天。打完了招呼,他向前輩報告。

  「這次的人事我升為少校了。」

  「那可真是好消息。」

  「是好消息?楊學長是上校,我是少校,將來的同盟軍就會因為這樣朝著地獄的方向全速前進了。」

  坐在尤里安身旁的亞典波羅一點也不客氣,抓起了烤雞就往嘴巴送。

  「老實說,我一直以為拉普學長應該會比楊學長先出頭的。沒想到我現在竟然跟拉普學長並列,真是奇妙啊!」

  「如果羅貝爾不因病療養,現在應該已經會被稱為閣下了。他還好嗎?」

  「愛德華小姐說只需要時間來療養了。」

  「……啊,那就好。」

  現在尤里安已經知道那段極小的時差有什麼意義了。雖然當時他實在無法想像和推測。

  突然間,尤里安全身顫慄了起來,他環視著集中在會議室裡的同志們。他不想日後對人有什麼回憶,他只想跟他們一起回憶。楊威利、比克古元帥及其他許多人都已經存在於回憶中了。

  所有的人物和事相對存在於過去的陰暗中,或許尤里安的皮膚感覺就像感受著氣溫和風向的變化一樣在感受著歷史的轉換。以前,尤里安穿著一件名叫楊威利的外套,護著他遠離激烈而嚴苛的變化。那是一件魔法外套,教導尤里安如何置身於歷史的,或者政治的、軍事的狀況中。可是,他已經永遠失去了那件外套,尤里安必須讓自己的身體去隨強風和烈日的洗禮。不僅如此,現在他還背負著成為其他人的外套的義務。

  Ⅱ

  在錯綜、迷惑來往於銀河系的這個時期,究竟有沒有人能夠把握住整體的事態,正確地判斷狀況以預見未來呢?

  「如果楊威利還健在的話,或許他可以做得到。」

  尤里安.敏茲和達斯提.亞典波羅回顧著,這是一個具有充分說服力的議題,然而,畢竟只是個假定。事實上,最接近「全知」,比別人知道得更多更能夠正確判斷的人應該是銀河帝國軍務尚書巴爾.馮.奧貝斯坦元帥嗎?但是,這個人完全不理會情報公開這回事,連瓦列和繆拉這樣的帝國軍的最高幹部們也被排除在軍務尚書的情報中樞之外。

  在羅嚴克拉姆王朝幾乎統一整個宇宙之後,堪稱為萊因哈特之敵的只有三個:伊謝爾倫共和政府和地球教團的殘黨,以及費沙的舊自治領主安德魯安.魯賓斯基一黨。

  軍務尚書似乎把完全掃滅這三者,使王朝安定的重責大任當成是自己的責任一樣。在奧貝斯坦眼中,即使是歷史上最大的霸主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也稱不上是完全理想的君主。或許他更希望能把比較年幼的君主教育成理想的君主。看透這一點的萊因哈特也曾半開玩笑地告訴皇妃希爾德自己被廢的可能性。

  姑且不論將來,目前,萊因哈特還健在,他已經對軍務尚書下了不可虐待「政治犯」的命令。然而,在這之前就又產生了一個困境。

  ※※※

  那是四月十六日深夜的事情。

  收容了五千多個「政治犯」的拉格普爾監獄發生了大規模的暴動,槍擊、爆炸、火災、建築物倒塌造成了許多犧牲者。「政治犯」中則死了一千○八十四名,輕重傷者三千一百○九名,沒有受傷而留下來的三百一十七名,其他的人則或逃亡或者行蹤不明。警衛兵方面造成了一百五十八名死者,輕重傷者九百○七名。而且在這個血腥的料理中還加了幾道甜點。

  先是接到急報趕到現場指揮的軍務省官房長菲爾納少將被警衛兵誤射,左上臂被子彈貫穿,花了五十天的時間才把傷治好。另一方面,在海尼森中心市街傳出了「黑色槍騎兵暴動」的流言,在哈爾巴休達特的指揮下想出動鎮壓暴動的黑色槍騎兵陸戰部隊被憲兵阻擋了去路。在一陣「閃開!不准!」的言詞衝突之下,激烈的黑色槍騎兵便想用實力排除封鎖線。

  這個對立在軍務省官房長菲爾納確切的判斷和指示之下,於爆發內哄之前化解了。憲兵隊和黑色槍騎兵陸戰部隊一起趕向拉格普爾監獄鎮壓。

  這個時候,帝國軍面臨了有犯人逃亡就必須射殺的選擇,從他們的立場來看,這也是一項無可奈何的選擇。然而混合部隊的缺點就暴露出來了,為了避免被已方責難,於是每個人只好採取更強烈的態度來處理事情,結果就產生了造成大量犧牲者的下場。菲爾納少將的負傷可以說也是副產物。如果他能夠統轄指揮作戰,應該可以使秩序更有效地恢復。他雖然下令醫療部隊也隨時待命,但是,由於本身的負傷,命令無法迅速地傳達下去,醫療部隊在前三個小時根本一動也沒動。因此,到最後只救了一百名因大量出血而瀕臨死亡的傷者。

  四月十七日的夜晚終於結束了。

  混亂尚未結束,市街各處似乎呼應著拉格普爾監獄的暴動似的產生了縱火的爆炸事件,住宅街籠罩著黑煙,一時之間,四處騷動。奧古斯特.沙姆艾爾.瓦列一級上將及時鎮壓,成功地阻止了恐慌蔓延到市民層面。

  這個時候,瓦列一級上將不知被誰狙擊,幸而逃過一劫。狙擊他的是熱反應追蹤彈,此時在瓦列的裝甲車附近發生了小爆炸,由於火焰竄燒引起了更高的熱反應,槍彈於是偏斜了。

  各種小事件和傳聞也都被大量的流血所吞沒,十七日七時四十分,拉格普爾監獄完全被帝國軍控制。在這種騷動期間,弗里茲.由謝夫.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尚未解禁,所以他完全沒有活動的機會。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下令警備市街的重要地點以防止騷亂擴大,然而,他把實施的工作交給了繆拉一級上將,自己則安穩地吃著早餐。

  不幸喪生的死者中有很多是在舊自由行星同盟的政府及軍部中具有崇高地位的和名聲的人。原本被收監的人都是這種人,所以有這樣的結果也是理所當然的事,然而,第一艦隊司令官派特中將、國立自治大學校長奧裡貝拉博士的名字都永遠從名士錄上被刪除了。而且這些死者中有很多因為火災或者爆炸而使遺體受到了極大的扣傷,帝國軍的一個士兵親眼目睹了一隻野狗拉著一隻被扯下的手臂離去。讓人覺得有些不快的是據說有的死者就只丟掉了昂貴的金牙。或許是被士兵強行取走的吧?

  去年自「古恩.基姆.霍爾廣場事件」發生以來,長期成為拉格普爾監獄的囚犯的西德尼.席特列元帥被奔走衝撞的囚犯撞落水溝,左腳腳踝骨折。因為動彈不得只好坐在水溝裡,卻幸運地撿回了一條命。

  原本在楊威利元帥麾下任參謀長而享有盛名的姆萊中將避開了混亂和槍火,朝監獄的後門方向走去。雖然他沒有跟其他人一樣狼狽地四處奔跑,仍然像一個著重秩序和步調的人物一樣,但是,最後還是被撞倒在地,昏倒之後被人發現送到醫院去了。

  在確認生者和死者之後發現,社會地位和平均年齡都比較高,自然發生暴動的可能性很小。而在經過這樣的討論之後,必然地就引導出了此次暴動是人為策謀的結果。暴動所需要的武器是如何送進監獄的?帝國軍的高級軍官的腦海裡幾乎一律浮起了地球教的名字。

  在這個時期,只要一有不吉利的事件或報告出現,帝國軍的將帥們首先就會懷疑是不是地球教的陰謀,這已經成了他們思考上的一種慣例了。尤其是一遇上重大的事件,大部分他們的疑惑都獲得了證實,所以,他們更認為沒有必要去糾正自己這種先入為主的觀念。單純的刑事犯罪者和其集團也常借用地球教的名義暗中活動。然而,這種愚蠢的欺詐行為也付出不小的代價。如果是單純的刑事犯的話,或許就可以保全一命,但是,就因為自稱是地球教徒,因此而被射殺或慘死獄中的人不在少數。雖然他們並沒有做出什麼讓人怨恨的事……

  在秩序恢復了之後,事態加速地為奧貝斯坦元帥所掌握,然而,奈特哈特.繆拉注意到了一個重要的課題。如果這個悲慘的暴動不正確地傳到了伊謝爾倫的話,或許會招致帝國軍大量處刑政治犯的誤解。皇帝好不容易才稍稍化解了奧貝斯坦元帥所撒下的毒素,正待進行名正言順的對話的……

  這麼說來,這次的暴動仍然是地球教的陰謀,意在破壞帝國和伊謝爾倫共和政府之間成立信賴關係了?繆拉自己到醫院去調查伊謝爾倫要塞的關係者名單,結果發現了姆萊中將的名字。然而,姆萊還躺在病床上,尚未恢復意識,沒有辦法讓他擔任和伊謝爾倫的修好工作。當一切恢復了秩序之後,軍務尚書的直屬部隊便負起醫院的管理和監視工作,因此,繆拉的「越權行為」便不得不中斷了。

  這個時候,繆拉好不容易獲得了皇帝的許可,把歐布裡.科庫蘭這個舊同盟的要人從另一個收容所放出來的收為自己的幕僚。不過,這種插曲跟目前的事態並沒有什麼關係。

  Ⅲ

  四月十七日,以菲列特利加.G.楊和尤里安.敏茲為代表的伊謝爾倫共和政府幹部們已經離開了回廊,進入了帝國軍的哨戒宙域。

  他們所搭乘的是革命軍旗艦--戰艦尤里西斯。這是由三艘巡航艦和八艘驅逐艦組成的一個小艦隊。梅爾卡茲提督所指揮的主力艦隊潛藏在回廊內部以防事有不測。這是伊謝爾倫共和政府和革命軍當然的處置,他們認為帝國軍想當然爾也會在回廊外側配備相當的戰力,然而,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在尤里西斯的前方展現著一片完全無防備的星海。

  這是因為奧貝斯坦和畢典菲爾特的對立,再加上被拉格普爾監獄的暴動所牽絆的帝國軍防衛體系產生空隙的關係,但是,尤里安一行人並不知道帝國的內部狀況。亞典波羅和波布蘭後悔沒有把艦隊主力帶來,先寇布則擔心有毒辣的陷阱存在。

  尤里安不想那麼快就做出結論,他把前進的速度放慢,企圖掌握情勢。結果他們知道了被收容於拉格普爾監獄中的多數政治犯或死或傷,行星海尼森處於形同下了戒嚴令的狀態中。在一陣討論之後,先寇布提議。

  「我們先回伊謝爾倫吧?如果在這樣的情況下到行星海尼森去,無異於羊入虎口。」

  似乎沒有選擇的餘地了。尤里安下令所有的艦艇轉向,指令立刻就付諸行動了,然而,一艘巡航艦的動力部分發生了異常的現象,速度很明顯地落後了。技術軍官從其他的艦上出動,十八日,修理工作結束。然而,就在這個時候。

  「俯角二十四度,八點方向有敵人!」

  一個輔助螢幕上映出了從左後方逼近的帝國軍戰艦,而且不只一艘。背後有一大群光點,雖然不是大艦隊,但是,一百艘戰艦的部隊是個相當大的戰力。一個充滿敵意的警告信號立刻傳送了過來。

  「停船!否則攻擊!」

  真是奇怪的詞句啊!波布蘭喃喃說道。旁邊亞典波羅大聲地說:「不用擔心!這艘艦是幸福的尤里西斯,所以它才能當旗艦啊!」

  「可是,以前的戰曆會不會把手邊的運氣都用光了?」

  「喲,先寇布中將,你什麼時候成了一個命運定量論者了?」

  「什麼?聽你這麼說,命運好像是有話要說嘛!」

  艦長尼爾森上校也加入了命運爭論的行列。

  「是呀!不好的命運會變裝成軍艦靠上來哪!」

  「那又怎麼樣?」

  亞典波羅看著螢幕發出了宇宙最強的臺詞。儘管平常看來是多麼隨便的男人,但畢竟他是二十幾歲就晉升將官,舊同盟軍中罕見的人物。由於同盟在腹背受敵的情況下被敵人狠狠地插了一刀而喪命,使得這個男人自稱是個革命家,但是,如果同盟繼續存活下去,或許在三十歲的時候,他就可以獲得元帥的稱號。如此一來,這個和楊威利有著稍微不同色彩的,或者該說是剛柔並濟的元帥的名字就會被記載在同盟軍元帥列傳裡面了。眾所周知,自由行星同盟的最後的元帥就是亞列克斯.比克古和楊威利兩人,這個老人和青年的組合在同盟軍的末期獨佔了92%以上的武勳和聲望。

  亞典波羅有著回避突進的敵人的銳鋒以快速後退的技術。當他和「黑色槍騎兵」交鋒時就已經證實了這件事。一百艘對十二艘的比例對他來說雖然差距是太大了一點,但是,利用巧妙的艦隊運動,在兩個小時之內,他在敵人面前不斷地後退。

  然後在敵人確信已經完成了半包圍態勢的那一瞬間,像破碎的飛片一樣,以飛躍的姿態逃進了回廊。這個技法就算還未臻魔術師的境界,至少已經值得一個幻術師的稱號了。

  獲得了梅爾卡茲的支援,尤里安等人得以在伊謝爾倫回廊內確保了安全。然而,尤里安沒有直接就避進伊謝爾倫要塞,他在回廊出入口停下了尤里西斯,其他的艦隊也采臨戰體制分佈在四周。

  此後事態是如何遽變實在是很難加以預測。尤里安先讓菲列特利加乘著巡航艦回伊謝爾倫,安下了心之後,他才能把精神集中在前方。

  尤里安考慮到軟硬兩種對應方法。對於拉格普爾監獄的慘劇,他有必要嚴厲地質問帝國軍。自己抓起人質卻將之殺傷,這種不人道的手段當然要被科以重責。

  而姆萊中將是否平安呢?尤里安最在意的是這件事。去年以來一直待在獄中的西德尼.席特列元帥又遇上什麼樣的命運之神呢?尤里安透過巴格達胥上校,從潛藏在海尼森的波利斯.高尼夫船長那邊收到了品質並重的情報,但是,經過這幾天,他只確認了高尼夫家的人並不是全能的。

  「要完成拼圖,拼片實在不夠。」

  這是奧利比.波布蘭的評論,但是,他那既不能表現怨恨也不能表示同情的抽象性的言詞並沒有引起任何共鳴。尤里安也只是禮貌性地笑了笑,然後就忙著整理自己的思緒了。

  這個時候,尤里安思索著如何活用情報以做為打開僵局的武器。他的作法就是把舊費沙和地球教之間的關係告訴帝國軍,然後確認帝國軍的反應。同盟軍就算握有不出大門的秘寶也未必有任何實質上的正面意義。

  聽了尤里安的想法之後,巴格達胥上校同時蹙起了眉頭,交抱起了雙臂。

  「可是,就算我們放出了這個情報,皇帝會相信嗎?不,即使皇帝相信了,我不認為那個軍務尚書會率直地相信。」

  「如果他們不想相信,就沒有必要相信。我們只是把事實說出來而已,要怎麼解釋就是對方的自由了。」

  尤里安的意見極為尖銳,然而,這種程度的尖銳是否能夠對抗奧貝斯坦元帥,尤里安就不列入考慮範圍了。雖然這個構想本身就有損時機的掌握,期待也有可能會落空。

  ※※※

  尤里安為了整合和戰兩種態勢,便乘著小艇在伊謝爾倫要塞和回廊出入口之間快速來回。當然他也使用了通訊設備,但是,他更想親身在場好確認狀況。

  「這就叫作勞碌命!」擔心他勞累過度的卡琳以屬於她的慣有口氣勸他休息。

  尤里安的師父楊威利不管有多少的任務和巨大的業績,他從不給人勤勞的印象。在尤里安看來,他總是帶著淡然的表情喝著紅茶。

  「怎麼老是想睡覺哪!夏天快過去了,尤里安。」

  「是提督的四季快過完了喲!不要把責任推給夏天。」

  尤里安沒有楊的名聲,從某方面來說,他能把勤勉當成自我的推銷品。之所以有些微不愉快的感覺,是因為這似乎是事情不成功時用來辯解的藉口。即使有這種自覺,尤里安也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去處理事情。

  Ⅳ

  皇帝帶著米達麥亞元帥、艾傑納一級上將、梅克林格一級上將往海尼森前進。

  艦艇有三萬五千七百艘。前鋒由米達麥亞,後衛由艾傑納指揮,中央部隊則由萊因哈特親自率領。幕僚總監則一起搭乘總旗艦伯倫希爾以輔佐皇帝,其他還有獲得軍醫總監推薦的六名軍醫同行,這完全是顧慮到皇帝的健康問題。萊因哈特本人對被視為一個病患感到極大的反感,但是,因為這是皇妃和皇姐的希望,所以他也就沒有加以拒絕。但是,不管有幾個醫師在,如果萊因哈特拒絕,他們也不能勉強萊因哈特接受診察。

  所謂的「血和火的四月十六日」事件是在四月十七日傳到萊因哈特的耳裡,皇帝極為憤怒。萊因哈特會發這麼大的怒火在這之前是很罕見的,儘管是再怎麼秀麗的面容,終歸是會噴火的。

  「軍務尚書到底在幹什麼?把共和主義者關在牆內就沒事了嗎?姑且不論把他們當成人質是對是錯,殺傷他們不就喪失了人質的功用了嗎?」

  「是……」

  奧貝斯坦以極簡潔的回答承認自己的過失,對著映在超光速解像率極低的畫面上的皇帝深深行了一個禮。就算是解像率極高的畫面,萊因哈特也難以看出軍務尚書的表情嗎?草草結束了不愉快的通訊,萊因哈特陷入了無言的沉思中。

  不管敵人是門閥貴族的聯合軍,或者是自由行星同盟,在統一宇宙前的每個戰役,他的心都雀躍不已。但是,在完成統一之後的戰爭中,萊因哈特的身心都面臨奇怪的消耗。尤其是在失去楊威利那個無與倫比的敵手之後,萊因哈特的精神基調被一種難以表現出來的寂寥感所佔據,他始終無法抹去這種感覺。

  萊因哈特的能源,尤其是精神上的能源不是他一個人所獨佔的,他的敵手們也占了相當大的比例。就像以前的楊威利所說的,萊因哈特的生命化為火焰,燃燒了高登巴姆王朝,燃燒了自由行星同盟,最後也燃燒了他自己。

  不久之後,萊因哈特回到自己的寢室去了,幕僚們恭敬地目送著他的背影。

  「……如果皇帝的衰弱是眼睛可以看出來的,我們當然也就會注意到。但是,皇帝的美和精神至少在表面上一點都沒有褪色。由於以前經常性的發燒、臥病,和舊王朝當時比起來,我們不知不覺中也已經習慣了皇帝的生病。就算是發燒,皇帝的清明卻一點都沒有受到影響的樣子。」

  這是被稱為藝術家提督的梅克林格一級上將所記述的,但是,日後當他檢視自己的記述時發現,有關皇帝臥病的記錄的確有與日俱增的趨勢。

  搭乘伯倫希爾的大本營要員除了梅克林格之外,還有修特萊中將、奇斯裡準將、流肯少校等人,包括近侍艾密爾.齊列在內,他們都帶著憂心的視線注意著皇帝的健康情況。修特萊中將的表現方式雖然有些散亂,但是,他卻有著和楊威利類似的感想。

  「陛下的烈氣就像是胃酸。如果沒有可以溶解的東西,就開始溶解胃壁。從去年開始,我就一直有著這樣的感覺。」

  聽他這樣述說的就是與皇帝同年的流肯少校,當然,他也沒有把這件事說出來。但是,他每天都會問艾密爾少年皇帝的食欲如何?

  ※※※

  另一方面,在行星海尼森上,為了迎接皇帝,一項工作如火如荼地進行著。

  「在皇帝駕臨之前,我們應該把海尼森的灰塵清除乾淨吧?」

  這是軍務尚書對取代正在醫院中治療的菲爾納少將的官房長臨時代理人庫斯曼少將下達的命令。既然是直屬於奧貝斯坦的軍官,就不可能是無能的人。然而,和菲爾納比起來,他就顯得較為被動了。也就是說,他只不過是一個唯唯諾諾地實行軍務尚書的命令的精密機器罷了,尚欠缺主體的判斷力和批判力。但在軍務省內,這樣也就足夠了,因此也就愈發突顯出菲爾納的異常。

  四月二十九日,軍務尚書奧貝斯坦聲稱的海尼森除塵工作正式公佈了,佈告內容足以讓萬人絕倒。以軍務尚書之名公佈的公告內容極為簡潔。

  「帝國軍本日逮捕到一直在逃亡中的前費沙自治領主安德魯安.魯賓斯基,並將之拘禁。上述人犯將被遣送回帝都費沙,審判之後即日開始服刑。」

  由於公佈的事實就只有這樣,所以不僅是海尼森的市民,連帝國軍的最高幹部們也都大吃一驚。瓦列一級上將詢問是如何探知魯賓斯基的潛伏處的,然而,軍務尚書的部下庫斯曼少將也只是畢恭畢敬地拒絕回答。

  而繆拉一級上將則是從正在住院治療的菲爾納少將那兒得到了答案。奧貝斯坦從「諸神的黃昏」作戰當時就一直在探索魯賓斯基的所在,一直到今年才發現了一條意外的線索。根據記錄於全宇宙醫療機關中的病歷,在刪除了不實在的患者名字,經過了大圈的調查工作之後,終於掌握了魯賓斯基的下落。

  「魯賓斯基似乎正為惡性腦瘤而傷腦筋。最多大概只能再活一年。或許是在焦躁之下,行跡就出了紕漏。」

  菲爾納在病床上抒發了他的感想。

  ※※※

  五月二日,萊因哈特皇帝抵達行星海尼森。這是他有生之後第三次踏上此地,同時也是最後一次。繆拉和瓦列在宇宙港迎接了皇帝。晚春的柔和光芒和微風更使得萊因哈特的容姿充滿了香氣和光彩。

  以前公佈「冬薔薇園的敕令」的美術館已經被指定為大本營了。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和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各帶著不同的表情等待著皇帝的到來。

  畢典菲爾特素有「帝國軍中會呼吸的破壞衝動」之稱。只要一激動起來,或許在皇帝面前,他也會毫不猶豫地躍向軍務尚書。擔心會有不測發生的米達麥亞元帥對艾傑納一級上將說道「如果畢典菲爾特激動起來,我會勾住他的腳,你就揍他的後腦勺」……有這樣的流言傳出來,然而,這只不過是士兵們不負責任的玩笑話罷了。其實畢典菲爾特的僚友都知道,只要在皇帝面前,這只猛虎就會像一隻小貓一樣溫馴。

  見到皇帝的畢典菲爾特縮著他修長的身體,為自己的行為請罪。他是針對自己和軍務尚書之間產生嫌隙,讓外面的人知道帝國軍內部不和一事為自己請罪。然而,他不僅僅這樣就了事,畢典菲爾特以充滿敵意的視線瞪看著軍務尚書,發出了他不平。他彈劾軍務尚書嘲笑帝國軍的諸將敗給楊威利一事。

  「畢典菲爾特不要生氣,因為朕自己在戰術上也始終贏不過楊威利,朕覺得這是一件很遺憾的事,但是,朕並不覺得羞恥。畢典菲爾特你覺得可恥嗎?」

  萊因哈特的表情和聲音中都微微帶著笑意,這更讓黑色槍騎兵艦隊司令官覺得恐懼。另一方面,畢典菲爾特也覺得很不可思議。說起來,他是帝國中最常被萊因哈特責備的人,也就是說,他已經習慣被責備了。以前,萊因哈特的怒氣總像火龍一樣朝著畢典菲爾特襲來,緊緊揪住他的心臟。而現在,畢典菲爾特覺得皇帝整個人感覺都變了,而這個變化對皇帝對帝國而言到底是凶是吉?實在是很難判斷的。

  在萊因哈特尚未即帝位,任職銀河帝國最高司令官羅嚴克拉姆元帥時,他的心腹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一級上將曾就一個高級軍官的人事苦口婆心地上諫言。萊因哈特覺得自己的感情受到了傷害,用他那蒼冰色的眼睛睨視著吉爾菲艾斯。

  「你是說我冷凍他?但是,對一個有才能的人來說,冷凍是一個不平等的待遇。因為他無能,我只是給他一個適合其才能的待遇罷了。我沒有將他免職,他應該很感謝我了。」

  然而,在吉爾菲艾斯死後,成為銀河帝國實權上的獨裁者的萊因哈特在更新軍部的所有人事時,卻給了那個人沒有什麼實權但俸祿極高的地位。很明顯的,這是對死者的一種代償行為,但是,到了他極短的人生後期,寬容的花才開始在萊因哈特的精神領域中萌芽。而他那毫不寬待的嚴苛本質在不久之後就經由流血事件獲得了證實。

  在畢典菲爾特懷著戒懼的心退回僚友們的行列之後,萊因哈特被問及有無意思見見在獄中的安德魯安.魯賓斯基,年輕的皇帝搖了搖他那有著金黃色頭髮的頭顱加以拒絕了。他對魯賓斯基的關心和評價遠低於對楊威利的程度。萊因哈特認為魯賓斯基就算是個梟雄,但是他沒有指揮過大軍,在器量上遠不如楊。

  「先通知伊謝爾倫的共和主義者們,叫他們到海尼森來。這是皇帝的邀請。繆拉,就以你的名義去做這件事吧!」

  「是,可是,如果他們拒絕了又該怎麼做呢?吾皇。」

  「怎麼做?到時候他們就要對流血和混亂負起責任了。」萊因哈特提高了聲音。

  「奧貝斯坦!」

  「在!」

  「在朕會見伊謝爾倫的共和主義者時,一定會有一些毒蟲想加以阻撓吧?掃除這些害蟲的工作就交給你了,可以嗎?」

  列將都可以感受到皇帝的話帶刺,然而,軍務尚書仍然不動聲色,深深行了一個禮,接受了皇帝的命令。皇帝微微地擺了擺他金黃色的頭髮,環視著列將。

  「那麼,就先行解散吧!今晚朕想跟眾卿共進晚餐。十八時三十分再集合吧!」

  ※※※

  畢典菲爾特趕上目送著皇帝離開後正欲退出的米達麥亞元帥,微微唐突地說道:「這樣就落幕了嗎?」

  「嗯?」

  「我們的皇帝就要和伊謝爾倫的共和主義者們會面了。然後就會成立某項妥協案,宇宙的和平就到來了。我是很希望有這麼好的結局……」

  「你不這麼認為嗎?」

  米達麥亞覺得畢典菲爾特似乎比皇帝更難以相信和平會到來。

  「我在想,季節變換時一定會有暴風雨,而且我深信一定是場規模極大的風雨,你不這麼認為嗎?元帥!」

  「暴風雨啊……」米達麥亞微微地歪了歪頭。

  據推測,共和主義者們所保有的兵力大概超過一萬艘,雖然是不容忽視的兵力,但是,跟帝國軍的強勢比起來,那實在是微乎其微的。令人難以想像他們會興起。

  多大的暴風雨。那麼,地球教會是形成暴風雨的主因嗎?

  突然,米達麥亞產生了一個疑問。畢典菲爾特之所以會這樣講並不是出於預測,而是他的希望吧?而且,這個願望似乎並不只是畢典菲爾特一個人才有的。

  ※※※

  五月上旬,以奈特哈特.繆拉之名,帝國軍開始和伊謝爾倫共和政府交涉。尤里安.敏茲則以伊謝爾倫方面的全權代表和他們周旋。

  尤里安要求最低限度要清楚伊謝爾倫人質的安危,帝國軍答應了此項要求。萊因哈特皇帝之所以沒有主動提出這一點是因為沒有注意到,而不是刻意隱瞞。本來,萊因哈特是沒有這樣的想法的。

  看見生還者中有席特列元帥和姆萊中將的名字,尤里安總算放下了一顆心,然而,皇帝的佈告又傳送了過來,內容是五月二十日,被關在拉格普爾監獄中的所有政治犯都將獲得釋放。由於此項佈告,海尼森市民對軍務尚書的憤怒和反感很自然地就變成對皇帝的高度善意評價;同時,這麼一來,如果伊謝爾倫共和政府拒絕皇帝的邀請的話,就成了阻礙通往和平共存之路的要因了。

  或者,奧貝斯坦也把這一點構思在內而籌畫了這整件事?這個相當讓尤里安不寒而慄。不管怎麼說,皇帝已經讓步至此了,或許不可能讓得更多了。或許應該先製造前往海尼森和皇帝面對面對話、交涉的機會。即使陷入奧貝斯坦巧妙的謀略中,也已經沒有其他的選擇餘地了。不,或許是有,但是,這條路將會有六萬到七萬艘艦艇的銀河帝國軍主力部隊擋住去路。

  「到海尼森去吧!不是以俘虜而是以使節的身份。以現在的情況來說,這是最可期望的立場了。」尤里安下定決心。

  ※※※

  不管是敵人或同志,看來,預期的心理作用正驅策著每一個人。在一片惡意和善意、野心和理想、悲觀和樂觀無秩序地流動混雜之際,行星費沙發生了下面這件事件。

  「冬館大火事件」。

  新帝國曆○○三年,舊同盟領地在魯賓斯基的策動之下發生極度的混亂,尤里安為了呼應各地的共和主義者,而出兵和瓦列交戰。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奉命到海尼森整頓局勢,進行了所謂的「奧貝斯坦大割草」……

  錯綜、迷亂的銀河系還沒有平靜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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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冬館大火〉


  Ⅰ

  從萊因哈特的時代往回追溯一千年以上的十八世紀,在地球一角的歐洲大陸上流行著一種叫「天才學」的有趣而又奇怪的理論。根據這門理論的說法,被稱為天才的人必須具備以下六個項目:

  一、在數個沒有特定的範疇內有傑出的才能。

  二、有著因這些才能所產生出來的足以立紀念碑的功績。

  三、對他人的懷古有著魔術般的支配力。

  四、表現出他人眼中奇跡般的思考力和創造力。

  五、通常多早熟,在其家族中過去不曾有像他一樣傑出的人物。

  六、多數在其近親中有人在精神或社會方面有缺陷。此外,這種人大多對其近親有著憎惡感。

  檢視這六點之後很明顯可以發現,這些要項正形成了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壯麗的宮殿之門。萊因哈特具有無人可比的軍事上、政治上的才能,而且他不斷使其燃燒直至爆炸。他的才能和志向完全一致,他用自己的生命表現這兩方面的天賦。

  那麼,在歷史上和萊因哈特處於敵對關係的楊威利究竟是不是個天才呢?後世對楊威利的評價之所以略顯複雜,是因為他的才幹和志向不一致所給人的深刻印象之故吧?

  從許多的證言和記錄看來,很明顯的,身為軍人的楊在本質上是個戰略家。然而,事實上,他卻在戰術上有著無與倫比的驚人成績,反倒在戰略層面上,他終究無法推翻萊因哈特所確立的優勢。主要的外在因素是楊在同盟軍瓦解之前只任職最前線的指揮官而沒有坐上構建戰略的中心位置,但部分原因也是因為他本人無意去克服這個外在因素。因此也有人批評楊是消極而優柔寡斷的,而楊對充分發現自己本身的軍事才幹一事也有著幾分猶豫,這個價值觀把他的才幹朝否定的方向推去。或許就是這種精神上的傾向否定了楊的「天才」。如此一來,楊到底是不是天才就不是楊本身的問題,而是對楊下評價的人們的問題了。

  或者,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和民主共和勢力之間的軍事對立是天才和近似天才者之間個人層面上的對決。完完全全是個人層面上的。

  尤里安在整理楊威利所留下來的備忘錄片斷時發現了以下這一段。

  「……在某個意義上,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是民主共和主義的敵對者。這不是因為他是一個殘忍而愚劣的支配者,而是因為他具備了完全相反的特質。和民主主義思想相對的便是期望救世主的思想。由於人民沒有能力改革社會、矯正不義、解決矛盾,所以才迫切地期望等待著一個超人的出現。這種『自己什麼都不做,但是,在某個時候就會有傳說中的英雄出現為我們擊退惡龍』的依賴他人的精神,和亞雷.海尼森所主張的『自由.自主.自律.自尊』的精神是絕對不相容的。然而,在高登巴姆王朝末期,這個被他人依存的存在卻以幾近完美的形式成為現實的東西。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就是現實的救世主傳說。他打倒了腐敗的高登巴姆王朝,掃除了獨佔財富和特權的門閥貴族,實行了許多的社會政策。而他是不是使用非民主的手段來達到這些目的,在這個時候就不是問題的癥結所在了。因為帝國的民眾要的並不是民主的過程。結果,帝國的民眾就在自己不費吹灰之力的情況下獲得了民主政治的結果……」

  在這之後,楊又展開了什麼樣的論說就成為永遠的疑問了。他的猝死使得他的思想無法以文章的形態實體化。

  ※※※

  這一年,不只是萊因哈特的事情多,成為他的配偶的女性也一樣是多事之秋。皇妃希爾格爾.馮.羅嚴克拉姆預定於六月一日生產,在皇帝親率帝國軍主力前往新領土之後,她就在冬館待產。預定在五月底就移到費沙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的特別病樓去。

  對宮內省而言,這似乎是個充實和繁忙、不安的初夏。而事實上強烈感受到這一切的人便是伍爾利.克斯拉。

  憲兵總監伍爾利.克斯拉一級上將兼任新帝都費沙的防禦司令官,大本營和冬館的警備司令部也在他的管轄之下。如果從個人層面來解析這個任務的話,克斯拉等於要守護萊因哈特的妻子和她肚子裡面的孩子,以及萊因哈特的姐姐,一共兩個半的人。在冬館的警備兵方面,他也特地選擇了有救護知識的人,同時,他每天都要親自到皇妃住處一次,以確認皇帝那少之又少的親族是安全的。有時候,他也會和瑪林道夫伯爵下完西洋棋之後才回去。等他回到官邸時,往往已經接近深夜十二時。有人認為羅嚴克拉姆王朝的現在和未來是因為他的技巧和努力才守住的。

  當被任命為憲兵總監時,克斯拉舊有的組織和意識產生了巨大的改變。尤其令他備覺艱辛的是貼出鼓勵平民檢舉憲兵非法行為的佈告,制定密告不需物證,即使誤認或虛報也不加以處罰,或有意要加害密告者時,就把負責該地的憲兵視為犯人等的條例。有人認為這是一個非常識性的佈告,但事實上,高登巴姆王朝時代的憲兵隊就制定了與這布靠背道而馳的不成文條律,憲兵瘋狂地鎮壓民眾,不只是共和主義者和政治犯,連無辜的人也常常受到波及。

  「為了舉發一個政治犯,多多少少會牽連到四周中的人,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這種說法實在缺乏說服力,一旦自己身處於被害者的地位時,任誰都無法忍受這種待遇。有一部分的人採取了消極的作法,然而主謀者們都一起被關進邊境的收容所,用不正當的手段獲得的資產被沒收,特別惡劣的十名甚至被處刑,於是,在殺雞儆猴的效力之下,一群人都成了順從的狗了。

  此外,克斯拉還重新編組了憲兵隊內的人事,在對自由行星同盟的戰爭暫告一段落,從前線回來的士兵們都被編入了憲兵隊。這也是防止產生新舊兩派抗爭的方法,而在克斯拉巧妙的人事配置及機構改革之下,組織內停滯不前的舊血都被排除了,現在可說是到達了成功的階段。然而,跟萊因哈特之於帝國整體的影響一樣,這個改革是由在上位者個人主導的,這一點誰都不能否認。

  克斯拉在新帝國曆○○三年就三十九歲了,然而,他還是單身。當然,他一定也有過無數的戀愛和緋聞,但在私生活方面,他的保密功夫極為到家。對他抱持反感的憲兵們原想揭發醜聞而跟蹤他,甚至竊聽,然而卻始終抓不住任何不利於他的蛛絲馬跡。相反的,這些造反集團反被克斯拉懲罰、流放,從不平的地表永遠消失,而克斯拉的地位也因為更加穩固。

  ※※※

  這一天,五月十四日。季節似乎變化得比日曆還快,顯得極為密熱,天空罩著薄薄的雲,使大氣停止了流動。許多市民揮汗不止,也有人預感似乎有什麼不祥的事或奇怪的事將要發生,事後,大部分的人都有這種講法。

  十一時十五分,一幅沒有畫面的匿名TV電話打進憲兵本部。電話內容是說,在「邱梅爾事件」時被消滅的地球教團的勢力在兩年的時間內又告復活,他們正把新發展出來的根莖伸向費沙的地下社會。將於五月中趁皇帝和帝國軍主力不在的時候製造暴動,企圖佔據費沙的重要據點。帝國軍應該盡速謀求妥善對策,尤其是交通、通訊、能源供給的各個系統都可能遭受到危險的攻擊。說完這些話,電話就掛斷了。

  光是聽到地球教就興奮莫名了,帝國的治安機關就像一隻眼前搖著紅布的鬥牛般。時序進入新帝國曆○○三年之後,交通、通訊系統就不斷產生故障,社會的、經濟的混亂還冒著熱煙,久久不散。

  在動員體制還沒有完全確立的十一時三十分,羅夫汀地區的貯油庫發生了爆炸,黑煙和火焰籠罩了整個地區。死傷者不斷增加,聞訊趕來的消防隊和急欲避難的居民們阻擋了彼此的去路,現場陷入了一片難以收拾的混亂。接著,部分的市外通訊系統遭到破壞,部分的自來水管線破裂了,菲亞巴爾特地區的街道全淹在水中,水流入地下電纜網路,附近一帶供電中斷。

  混亂於是更加擴大。

  就這樣,到了下午,憲兵隊和帝都防禦部隊的戰力被分散到市內十四個事件發生的場所。

  陰謀選在五月十四日實行是有其理由的。這一天,具有強大許可權和足以與該許可權相匹配的才能伍爾利.克斯拉,剛好為了視察行星上各處的防禦設施而離開帝都中心地區。此外,國務尚書(尚無法辭職)瑪林道夫伯爵也出門視察工部省建設的人造湖和水資源管理系統去了。

  儘管如此,十五時終於還是和克斯拉聯絡上了。一聽到報告,克斯拉就大叫:「不要被騙了!那是佯攻!」

  原本是一個身經百戰的用兵家的他深知對方目前戰略的重點在哪裡。重點不是場所,而是人物。

  他知道皇妃和她肚子裡的胎兒才是此次暴動的物件。原本他已經把這個要點告訴憲兵隊了,但是,太過強力的指導者一時不指揮,部下們也就頓失依持,結果就產生了一次只能處理一件事的狀態。克斯拉停止了視察工作,坐著噴射式直升機急急趕回帝都,同時下令增加憲兵隊的武力。雖然他採取了電光火石般快速的處置,然而,當他趕到冬館時,事情已經發生了。

  Ⅱ

  冬館,臨時的皇宮。

  名稱的由來是種植於門兩側的冬青樹,以及在率關的門上刻著的冬青樹徽章。宮內省曾提議把這個徽章改成「黃金獅子」,但是萊因哈特認為既然只是暫時的居所,也就放著不去管它。關於這件事,安妮羅傑曾笑著對希爾德說--今後如果說要改建一個家,恐怕萊因哈特也會回答「不必要的事就不用費事了」。如果在改建之後才跟他說的話,他大概也只會說一聲「是嗎?」就沒事了。萊因哈特對以光年以下的單位所形成的事物是沒什麼興趣的。

  不管如何,宮內省還得暫時先整備臨時皇宮的內外景觀,而大庭園的整備則尚城未完的狀態下。

  當天,冬館來了客人。萊因哈特的姐姐安妮羅傑.馮.格里華德大公妃殿下來探望弟妹。

  安妮羅傑自己雖然沒有懷孕生產的經驗,但是,她曾幾次幫其他的女性生產過。在進佛瑞德里希四世的後宮之前有過,進宮之後也有過。這前後所接觸的生產女性的社會地位雖然有顯著的不同,但是,他們的肉體和心理的構造應該沒有多大的差異。對希爾德而言,萊因哈特不在身邊固然是一個遺憾,但是,從心理的支柱來說,有安妮羅傑在反而更好些。萊因哈特在身邊也幫不上忙。就因為他的才幹是在同一個宇宙的不同世界中,所以才不容他人的追隨。

  這個時候,希爾德躺在位於二樓的圖書室的躺椅上,背上靠著幾個靠墊,挺起了上半身。安妮羅傑正想幫弟妹泡一杯牛奶咖啡,然而,樓下突然傳來了激烈的人聲和物品撞擊的交錯聲。

  「發生了什麼事?」

  兩個因萊因哈特而相遇的女人相對而視。姑且不論安妮羅傑,希爾德應該已經習慣了戰火。但是,宇宙空間中的戰鬥只要不是在戰艦內發生的話就等於沒有聲響,所以,她對聲音的反應比對光的反應要遲鈍一些。再加上懷孕超過八個月的孕婦,也不可能敏捷地行動。

  桃花心木制的門突然被打開了。這是一個不應該有的無禮舉動。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和壁面相碰撞的門發出不滿的聲音,一個男人站在門口。

  他有著任何人一看就知道是狂信者的眼神。在他看著現實的眼睛中罩著一層非現實的膜。他帶著手槍,身上穿著不合身的軍服。衣服的表面有著斑斑血跡,隨著男人粗重的呼吸像紅色的明蟲一樣地蠕動著。

  安妮羅傑無聲地挺起身,橫在男人的視線和弟妹之間,她微微地張開兩手,將弟妹完全擋了起來。

  「退下!這位是銀河帝國的皇妃陛下!」

  這一聲叱喝雖然音調顯得極為平靜,但是,希爾德已經切實地感覺到這個清晰而美麗的女人無疑地是銀河系的霸主之姐。

  狂信者的兩眼閃著像是感到氣餒的色彩。可是,那也是一瞬間的事。男人的嘴巴張得大大的,發出了一點音樂感都沒有的叫聲,同時扣下了扳機。

  就在這一瞬間,視窗出現了一個流著血的憲兵,頓時響起了一片喊聲。

  光束交錯著,男人的下巴被擊穿了。血四處噴散,只見他旋轉著倒了下來。一個憲兵跑來詢問皇妃是否安好,然而,一條光束又從他的側面貫穿而過。

  安妮羅傑嗅到滿室的血腥。她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了即將生產的弟妹的身體,然而,她發現到眼前罩上了一層煙霧。入侵者似乎放了火。事後經過判斷,那些狂信者企圖用火來洗淨罪惡,想象徵性地皇帝的妻子處以火刑。

  火和煙所組成的混合部隊開始從冬館的各處朝即將籠罩在黑幕之下的天空竄升。從前庭仰望著建築物的克斯拉眼神中閃過焦慮的神色。火災的發生使熱感知系統的能力更形低下,要衝進去的時機更難掌握了。

  皇妃和皇姐正被困在屋內。第一陣雖然沖了進去,但是,被樓上的火力所阻,只有兩名逃了出來,其他的似乎全滅了。為了顧慮到皇帝夫妻的私生活,屋內並沒有裝備監視系統,而這次卻造成了負面效果。由於是個私人的宅邸,所以只留下了平面圖,因此內部的情況無法正確知悉。

  ※※※

  「請讓我過,借過呀!」

  有一個人影像栗鼠一樣在士兵當中輕巧、敏捷地穿梭。她也想穿過克斯拉的身邊,但是卻被憲兵總監快速伸出的手抓住了領子。他抓到的是一個大約十七歲,有著黑色頭髮和眼睛,長相纖弱的少女。

  「太危險了,退下吧!」

  「可是,希爾德小姐,不,皇妃和大公妃都還在二樓。請放開我呀!」

  「你是近侍嗎?」

  「是啊,啊,如果我沒有去買巧克力霜淇淋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

  哪有這種事?克斯拉想著,陷入了沉默,少女反而以認真的表情看著他。

  「求求你,上校先生,請你一定要平安救出皇妃和大公妃。求求你呀!」

  被對方至少叫低了五個階級的憲兵總監壓抑著苦笑,要少女判斷皇妃和皇姐在二樓的哪個房間。皇妃的近侍歪著頭想了一下,數秒鐘之後,她抓起了「上校先生」的手,把他拉向內庭,正確地指出開始冒著白色煙霧的二樓角落的房間。

  「那邊的窗戶是圖書室南側的窗。窗下有一張躺椅,皇妃就坐在那裡呀!一定是的!」

  點了點頭之後,克斯拉叫部下拿來野戰用的輕合金梯。在確認了熱線槍的能源匣之後,克斯拉叫來了三名軍官下達了指示。他把梯子架在壁面上,確定穩固之後便把手搭了上去,憲兵總監自己要衝進去。

  「霍克斯波克斯.費茲布斯!霍克斯波克斯.費茲布斯!」

  一邊念著奇怪的咒文,一邊交握著兩手手指頭的少女注意到了克斯拉帶著不可思議的視線看著她。她笑了起來,隨即想到似乎場合不對,趕快又恢復緊張的表情。

  「這是我祖父教我的咒文。意思是說,凶事啊,趕快消失吧!」

  「有效嗎?」

  「重覆越多次越有效。」

  「那麼,你就繼續吧!」

  克斯拉把熱線槍咬在口中,爬上了梯子。即使身為高位軍官,但是一向希望站在最前線的氣質使得他有這種衝動。他慎重地把臉靠上了窗戶。他看到了室內有一個拿著槍的男人,他立刻就確認出來那不是憲兵。

  「霍克斯波克斯,以下省略!」

  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克斯拉對準了準星,開了槍。雖然比不上已故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及克涅利斯.魯茲,但是,克斯拉也是一流的射擊高手。火線擊碎了玻璃,成了一把能源之劍貫穿了恐怖分子的胸膛。恐怖分子朝後方飛出了數步的距離,背部朝著牆壁衝撞過去然後摔下來。

  第二個男人於此時又跑進了克斯拉的視線內。男人看著室內的慘狀,扭曲著臉,從室外欄桿處瞄準著屋內的兩個女人。同一時間,克斯拉發出了第二槍。

  第二個地球教徒慘叫著,越過欄桿滾落平臺,倒在花崗岩制的平臺後,經過短暫的痙摯便一動也不動了。三、四名憲兵跑過他的身旁,跑上樓梯。數道火線從樓上射下來,樓下也回以相當的射擊。在火焰和煙霧競相鬥爭當中,閃光縱橫奔竄,產生了新的死亡和痛苦。三個地球教徒離開了無益的殘殺場所,飛奔進入圖書室,想要完成暗殺的目的。

  克斯拉用身體撞破了窗戶,跳進室內,從他的右手射出了火線。連續兩道閃光,一個地球教徒被擊穿了左胸和左肩的交界處,另一個則被擊穿了臉部,血霧從牆壁濺向地板,形成一道淡紅色的染料。

  第三個地球教徒第一次有了機會比克斯拉早開槍。他原本是想射殺克斯拉的。,然而,火線偏離了,只把克斯拉的槍擊落。男人改變了槍口的方向,想一舉殺死希爾德和她肚子裡面的胎兒。

  那一瞬間,安妮羅傑優美的身體像乘著風的蝶兒一樣行動了,她抓住了放在暖爐上的雕刻檯燈。檯燈迎面擊向恐怖分子的臉,鼻骨發出了破碎的聲音,水晶玻璃和大理石的碎片刺入了他的肉,血和慘叫聲同時向四處飛散。槍口因而移開了,火線射向天花板。安妮羅傑放低了姿勢,她用自己的身體護著希爾德。

  男人的胸口迸出了血花。是克斯拉這一瞬間撿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熱線槍開槍射擊。男人誇張地前後搖擺著,張開了兩手仰倒下來。後腦部撞擊到地板發出了巨響,聲音消失之後,四周立刻陷入一片靜寂當中。

  在樓梯間的槍擊似乎也告一段落了。

  克斯拉用一隻手理了理散亂的頭髮,屈著一條腿跪在希爾德和安妮羅傑面前。

  「兩位夫人平安無事吧?」

  安妮羅傑金黃色的頭髮散亂著,玻璃碎片割傷了她的手腕和手背,白晰的皮膚滲著血絲,兩頰上淌著透明的汗水,呼吸也顯得很急促,然而,她那像藍寶石的眼睛中卻浮現著驕傲的表情。她用自己的身體守住了弟弟的妻子及胎兒。

  「克斯拉一級上將,你來得正好,請立刻叫御醫和女官們來,皇妃陛下要生產了。」

  安妮羅傑的聲音在花了數秒鐘的時候之後才透過克斯拉的聽覺神經敲開了他的理性之門。皇帝所信任的憲兵總監兼帝都防衛司令官瞭解到事情的嚴重性之後,半提起自己采跪姿的身體,由於身體受重力的影響,他稍稍傾斜的角度,大聲地叫來了憲兵。有一個人從開著的門外跑了起來,是那一個不久之前才和克斯拉成了知已的黑髮少女。

  「皇妃!希爾德小姐!您沒事吧?」

  少女抱著希爾德。希爾德忍住劇烈的陣痛,裝出了笑臉撫摸著少女的頭髮,少女因放了心和喜不自勝而哭了起來。

  然而,現在可不是感動的時候。整個建築物都是祝融的包圍之下。憲兵們拿著擔架跑進來,把希爾德抬上了擔架蓋上毛毯,抬出滿是濃煙的屋子。克斯拉用兩手抱起安妮羅傑和黑髮少女走出屋外。

  急救用的白色地上車在前庭待命,希爾德的擔架被送上了車內。安妮羅傑和近侍少女、御醫和護士一起搭上了車,急救車開動了。軍務車前後守護著,由克斯拉的部下威茲雷本上校負責指揮朝醫院急駛而去。克斯拉則留在現場指揮滅火和救出受傷者。

  五月十四日十九時四十分,冬館付之一炬。羅嚴克拉姆王朝的皇帝夫妻在這座館裡的生活不滿四個月就結束了。

  Ⅲ

  結束的另一面必須是另一個開始。在暫時控制了市內十四個地方的破壞活動之後,克斯拉趕到了醫院。他在分娩室外,穿著沾滿煤汙的軍服祈求皇妃平安生產。

  這個時候,已經接到報告的瑪林道夫伯爵趕到了醫院,他先對克斯拉的認真盡責表達謝意,之後便在特別室裡等待女兒生產。

  「上校先生,請用。」

  擔任希爾德近侍的那個黑髮少女送來了一杯裝在白色陶杯裡的咖啡。她找到了他。

  「謝謝你,小姐……」

  少女笑了,看來就像破雲而出的青空一樣。

  「上校先生的大名呢?」

  「克斯拉,伍爾利.克斯拉。」

  少女微微地蹙起了眉頭。對自己的新發現驚愕的少女把眼睛和嘴巴都張成了O字形了。

  「啊,那麼,您是憲兵總監閣下!不是什麼上校羅?」

  「我也曾經是上校。」

  「對不起,從年齡看來,我以為您大概是中校之類的,所以才決定叫您上校的,沒想到失禮了。我的記憶力太差了。憲兵總監閣下常常到皇妃的住處去的嘛!我應該記住的……」

  「算了,因為我也記不得你呀!佛耶巴哈。」

  克斯拉微微地笑著,少女也回以可愛的笑容。

  「謝謝您,閣下。嗯,請叫我瑪麗嘉。」

  少女的語尾加重了其他的感情,那是一種強力的生命讚歌。

  當克斯拉和瑪麗嘉站在那邊談話的時候,分娩室的門打開了,從興奮的臉上拿下面罩的醫生顫動著聲音宣佈:「是男孩子,身體沒有任何缺陷。皇妃陛下也平安無事。帝國萬歲!」

  ※※※

  新帝國曆○○三年,宇宙曆八○一年五月十四日二十二時五十分。

  全人類社會中最享有盛名的嬰兒誕生了,是一個應該會成為羅嚴克拉姆王朝第二代皇帝的男孩子。身為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之子,對這個嬰兒說究竟是福是禍,目前是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預測的。

  希爾德的生產過程並沒有多少痛苦,但是,由於產前的驚愕和衝擊,她原本整然有序的理性和記憶無可避免地產生了混亂。當她因目不暇給的狀況轉變而呆愕時,人生最重要的瞬間就從她的身邊溜過。直到她定下心來環視四周時,希爾德才發現到自己躺在床上,那個地方已經不是分娩室了,而是由頗適合神經放鬆的綠色系色調所裝飾的豪華寢室。是從一百多天以前就為皇帝的妻子所準備的房間。

  希爾德移動著視線,一個她熟識的中年、氣色很好的護士開了口。

  「皇妃陛下醒過來了。」

  聽到這句話,另外一個人影進入了希爾德的視線。是一個像煙霧般的金髮美人。只見她右手抱著繃帶,手上抱著嬰兒。一瞬間,圓形的光芒似乎從她的背後浮現。

  「安妮羅傑姐姐……」

  「是個很健康的男孩子呢!皇妃。不管是像父親還是像母親,他一定會成為一個漂亮而聰明的孩子。」

  ※※※

  在病房之外,熱鬧的氣氛像是逢年過節一樣,因為皇妃生產了,而且生出了一個男孩子,一個帝位的繼承者,這種事怎麼能不讓大家為之瘋狂呢?

  「皇子殿下萬歲!」

  「皇妃陛下萬歲!」

  瑪麗嘉.馮.佛耶巴哈跳上了比她高一個頭的一級上將身上。憲兵總監兼帝都防衛司令官抱起了她苗條的身體時,擴音器放出了熱鬧的慶祝歌曲,香檳酒不斷地被打開。在一陣喧鬧當中,瑪麗嘉把臉頰貼上了克斯拉的臉,結果,煤灰也沾上了她那淡玫瑰色的臉頰。她大聲地笑著,回到地上時,她接著憲兵總監的手開始輕快地跳起舞來了。

  「……於是,在未來的銀河帝國羅嚴克拉姆王朝第二代皇帝誕生的夜晚,平常極為嚴謹而剛直的帝都防衛司令官就穿著軍服和小他二十多歲的少女跳起舞來。兩年後,這個少女就成了克斯拉元帥夫人。」

  在後來出版的「克斯拉元帥評傳」的第五章中這樣記述著。在這本評傳中還記載著克斯拉的容貌不像軍人,倒像是一個幹練的少壯派律師。

  Ⅳ

  如果是一出輕歌劇,布幕應該是在充滿活力的合唱和觀眾的掌聲中落下的。然而,對伍爾利.克斯拉而言,真正的工作才剛剛開始。在他把皇妃、皇子、皇姐三者委託給宮內省人員和御醫團,安排了醫院的警備工作之後,就朝著憲兵本部去了。在醫院玄關處對他揮手道別的瑪麗嘉.馮.佛耶巴哈的身影消失不見之後,克斯拉立刻換了一件精神上的衣服。從親切而可信賴的「上校先生」到冷徹而嚴格的憲兵總監,他在地上車的後座上做了這樣的改變。

  憲兵本部的醫療室內收容了六名恐怖分子,此外還有二十名在佯攻作戰時被檢舉收押的人。死者的數量六倍於生者,費沙的地球教團的實力看似已潰滅了。然而--

  「地球教的指揮人在哪裡?」

  克斯拉熱切地想知道和希望掌握的問題就是這個。當然,這些狂信者是不會那麼輕易就招供。

  「使用自白劑,就是會死也沒辦法。」

  伍爾利.克斯拉本來就是屬於昂首闊步於宇宙空間中行動型的軍人,他認為「提督」是很尊貴的稱號,對於從事憲兵之類的任務,他並沒有極果斷的決定。儘管如此,由於他的辦事能力過人,所以才被任命為憲兵總監兼帝都防衛司令官,也由於他把這兩個任務都做得很好,所以,在萊因哈特皇帝在世期間,從奧丁到費沙,他始終沒有離開過政治中樞。原本不是很喜歡這種安排的武人性格反而使人對他產生了極度的信賴感,對克斯拉本人來說,這或許是一個略帶諷刺的境遇。

  從各個觀點看來,他確實是一個公正、高潔的人,然而,他畢竟是羅嚴克拉姆王朝的軍人,不是為擁護犯人的人權而運動的人道主義者。所以,只要他認為有必要,拷問之類的手段是不會少的。然而,對方既然是狂信者,常常有會以殉教者身份自居的這種人,把肉體的痛苦變換成自我陶醉,化為一種殉道滿足。藉著多次舉發地球教徒的經驗,克斯拉學到這件事。所以,只有使用自白劑這個方法可以用了。以克斯拉的立場來看,使用自白劑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在訊問的過程中喪命的地球教徒多達八名,憲兵隊的殘酷日後也就成了被傳述的重點了。以憲兵隊的立場來看,他們只得到了與他們的辛勞相得的效果。比對、分析幾個強制性的自白之後,憲兵隊終於掌握了他們在費沙的活動根據地。秘密搜查的結果,發現還有許多的地球教徒潛伏在該處,準備了武器,企圖攻擊費沙醫科大學附屬醫院。

  在這期間,克斯拉在費沙中央宇宙港以及行星上所有的宇宙港布下了監視網,發現了三名企圖逃亡的地球教徒,射殺了兩名,逮捕了一名。同時,這些行動也出現了副產品。麻藥的走私犯、黑市軍需物資販售者、欺詐犯等,一共有超過十名的刑事犯被逮捕了。

  五月十七日,克斯拉親自指揮的武裝憲兵十個中隊包圍了位於耶夫萊姆街四十號的地球教的活動根據地。二十二時,「耶夫萊姆街之戰」開始了。這是一場一開始勝負就很明顯的戰鬥,但是,由於敗者一方拒絕投降,於是,戰鬥景象也就顯得格外淒慘。

  「這場戰鬥連一丁點的美感都沒有」,日後克斯拉這樣回憶著。

  戰鬥是在十八日一時三十分完全結束。地球教徒二百二十四名除了三個意識不清的重傷者之外,其他的全部死亡,服毒自殺者達二十九名之多。憲兵隊也造成了二十七名人員的死亡。地球教徒完全從費沙的地表被一掃而光。

  另外,在這一天天未明時,行星費沙執行了前內務省次官兼國內安全保障局長海德里希.朗古的死刑。朗古並沒有哭著求饒,當他從個人牢房出來時已經失去了意識,在延髓被雷射光束破壞時,他也沒有恢復意識。

  或許對海德里希.朗古本人來說,這倒是一種幸福的死法。然而,對朗古的遺族而言,失去丈夫、父親的事實是沒有辦法改變的,他們那沾滿汙名的死刑囚家族的人生才剛剛開始。羅嚴克拉姆王朝和高登巴姆王朝不一樣,即使是政治犯,其罪責也不追及家人,然而,記錄和記憶卻是永遠的。

  深夜,從耶夫萊姆街跑來的克斯拉默然地看著被運走的朗古的棺柩。他沒辦法一下子忘記朗古夫人穿著喪服,一副無所依靠的背影。

  ※※※

  十八日下午,結束了不愉快的任務之後,克斯拉回到了他那四日未歸的官舍。他脫下了衣服滾到床上去,一直睡到傍晚。就在他好不容易睜開了眼睛,洗完了澡時,費沙醫科大學附屬醫院來電話--希爾德要見他。

  跑到醫院去的憲兵總監被請入希爾德的病房。被護士服待著半躺在床上的希爾德微笑著迎接丈夫能幹的臣下。

  「皇子之所以能平安全賴大公妃殿下和克斯拉一級上將。我要好好謝謝你。」

  「下官惶恐,由於下官守護不周,為皇妃陛下和大公妃殿下帶來了許多不便,下官理當受到懲罰。」

  克斯拉的恐懼是雙重的,穿著穿大睡衣的希爾德胸前抱著她那小小的兒子,克斯拉比萊因哈特更早看到皇子。

  「還有一件事,克斯拉總監。」

  「……啊?」

  「瑪麗嘉.馮.佛耶巴哈是我一個很重要的朋友。她要我代傳一句話給和善的『上校』先生。明天晚上一起吃晚餐如何?」

  這個身經百戰的名將,冷峻的憲兵指揮官霎時像少年一樣紅了臉。

  Ⅴ

  最先傳送到行星海尼森的報告是充滿了歡樂色彩的好消息。

  「皇子誕生!母子平安,現在費沙醫科大學附屬醫院休養中!」

  「在醫院中休養」,這個表現方法很奇特,但是,母子均安的消息就已經讓駐留在海尼森的帝國軍有關人員仿佛置身在歡喜的雪花當中。

  接著又傳來了冬館大火、槍擊戰、格里華德大公妃殿下輕傷等的消息,然而不久之後,希爾德皇妃親自發了消息給萊因哈特,告訴他一切事情都已解決。

  還沒有實際感覺到身為人夫的萊因哈特現在又成為人父了。在呆愕了一陣子之後,修特萊中將提醒萊因哈特要為皇子取名字。雖然不是突發事件,但是,這對他來說,又何嘗不是一件令他困惑的事呢?

  事後,近侍艾密爾.齊列看到散置於皇帝書桌四周的揉成一堆堆的紙頭時不禁大吃一驚。

  原本萊因哈特和骨肉至親的緣分就很淺。

  構成天才的六大要素之一就是對親近的憎惡。萊因哈特憎恨父親,母親在成為他憎惡的對象之前就永遠離開他了。而現在,他自己為人父,他是一個背負家庭重任的人。

  家人,這個名詞讓萊因哈特極為困惑。由於母親很早就過世了,所以沒有在萊因哈特的記憶和精神基層留下深刻的印象。對萊因哈特來說,母親是相當抽象的,就像是某處溫熱的蒸餾水一樣。而父親則和母親一起消失了,他的肉體雖然還存在著,然而,精神卻已經退化,他沒有盡到對孩子的照顧責任,不僅如此,他甚至把女兒賣給權勢之家,以換得一點點的金錢回報。萊因哈特根本沒有雙親,正確地說,他根本不需要有雙親,在他有了生命之後……

  對萊因哈特而言,家人就只有那個像春天的陽光一樣傾注了所有的愛給他的姐姐,還有那個住在隔壁的高個子紅發少年。萊因哈特和紅發少年從外面玩倦歸來的時候,總會被姐姐趕進那間狹窄的浴室裡。當他們胡亂地沖洗完畢,從浴室出來的時候,那個從老舊的桌子上飄散出來的熱巧克力的香味更提高了少年的期望……

  「好俗的名字啊,什麼齊格飛……」

  萊因哈特對著遙遠而溫馨的記憶喃喃說道。他拿起了筆,在不知是第幾十張的紙上寫下了一個名字。

  亞歷山大.齊格飛.馮.羅嚴克拉姆。

  這是羅嚴克拉姆王朝第二代皇帝的名字。因為這個名字,嬰兒就被稱為「亞曆克大公」。

  第二代的皇帝誕生之後,第一代的皇帝當然沒有因此就卸下了重任。萊因哈特是在二十歲生日之前繼承了羅嚴克拉姆伯爵家的稱號,如果以此為標準,萊因哈特的治世還要持續十九年。

  自己會成為四十幾歲的人,這件事對萊因哈特來說實在是太難以想像了。但是,成為人父對他來說也是一件很難以想像的事,而現在也已經實現了,所以,成為四十幾歲,甚至超過六十歲也都是有可能的。因為就算萊因哈特是多麼了不起的天才,是多麼無與倫比的英雄,只要是人,就沒有不老不死的。

  然而,在想到明天、後天的事情之前,萊因哈特今天就有幾件事要做完。有許多大大小小、公私兩方面的課題等著他裁決。

  重新呼叫伊謝爾倫共和政府及革命軍前來交涉。把政治犯從拉格普爾監獄放出來,讓他們回家。同時要搜查拉格普爾暴動的主謀。此外還有重新整備尚未從混亂中恢復過來的新領土交通、通訊、物流體系、以政治犯的罪名逮捕舊費沙自治領主安德魯安.魯賓斯基的處分、在帝國內部撤下不和的種子的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及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的正式處分、敗給伊謝爾倫革命軍的瓦列一級上將的處分,同時還要獎賞他避免帝國軍決裂的產生、透過宮內省公佈皇子的名字、寫信給妻子希爾德和姐姐安妮羅傑、選定取代已經燒毀的冬館的臨時皇宮、獎賞帝都防衛司令官兼憲兵總監克斯拉一級上將的功績,然後……有沒有忘記什麼事?皇帝是一個相當忙碌的職位,至少對羅嚴克拉姆王朝的皇帝來說是這樣的。

  安妮羅傑正好遇上亞歷山大.齊格飛的誕生,護衛她們母子免遭狂信者的傷害,這件事對萊因哈特是一件足以溫暖他整個心窩的喜事。自從齊格飛.吉爾菲艾斯死後,經過一千日以上,才得以恢復姐姐和萊因哈特那個時期的感情。再回溯時間之河,船應該要停靠在十五年前的岸邊吧?當然,春光像水晶的碎片一樣撒落下來。

  萊因哈特給了自己還未見過面的孩子那個陪伴自己半生的摯友的名字。不是為了對故人贖罪,而是一種表現感謝及超乎這種心情的結果。吉爾菲艾斯和萊因哈特共有著在萊因哈特的生命中最充滿光和熱的歲月。萊因哈特之所以把齊格飛的名字給了那個成長之後應該會成為羅嚴克拉姆王朝的支配者的男孩子,是融合了必然性和自然性的結果。

  突然,一個問號閃過萊因哈特的心頭。在他檢視著那段充滿光和熱的過去時,他發現一件事。他一邊用指頭撥著金黃色的發梢,一邊陷入了沉思。

  「萊因哈特大人」,吉爾菲艾斯一直用敬稱來呼叫自己的密友。是什麼時候開始這樣叫的呢?不應該是打一開始認識時就這樣的。是在進入了幼年學校之後,當只有他們兩人在一起的時候,他才這樣叫。不知不覺當中,彼此也都習以為常了。萊因哈特並沒有自己是吉爾菲艾斯的「主君」的意識。到吉爾菲艾斯死前,他一直都沒有那種意識。吉爾菲艾斯是萊因哈特的分身,他活著的時候,萊因哈特的人生可以擁有兩倍的質與量。

  「歸根結底,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對齊格飛.吉爾菲艾斯的心情,只不過是把自己的人生映在鏡中並加以美化罷了。」

  也有歷史學家做了這樣嚴苛的批評。或許出生在後世對這個歷史學家而言是一種幸福吧?因為如果萊因哈特聽到這段評語,他的怒氣一定遠在寬容之上。

  ※※※

  在提督們所投宿的銀翼旅館中有一間裝了大型偏光玻璃的談話室,從這個房間幾乎可以毫無阻礙地看見海尼森中央宇宙港的全景。

  慶祝皇子誕生的興奮感的餘韻還在室內回蕩著,然而,安靜的氣氛卻同時彌漫著整個房間,一邊喝著咖啡一邊交談著的提督們讓人想起了一群正在休息的猛禽。一群穿過歷史上最後距離的金黃色海鷲。

  「克斯拉好像把在費沙和地球教都掃滅了。」

  「是啊,今年好像割草年嘛!」

  「連神出鬼沒的魯賓斯基也落網了,亞曆克皇子殿下可以在安穩的環境下成長了。」

  瓦列稍帶揶揄地問道,畢典菲爾特換過交叉的雙腳,膝蓋碰到桌子,讓桌上的咖啡杯跳了起來。好在每一個杯子都已經空了。

  「惡魔被妖怪抓住的話,大家當然是希望兩敗俱傷哪!魯賓斯基當然也不例外。如果他只因為腦腫瘤而直接到墳墓報到的話,那就未免太虎頭蛇尾了吧。」

  畢典菲爾特的說法雖然顯得相當任性但是卻讓人覺得有奇妙的說服力,僚友們都露出會心一笑。

  這個時候,除了奧貝斯坦元帥和克斯拉一級上將之外,帝國軍的最高級幹部都聚集在這個房間裡。包括米達麥亞元帥、繆拉一級上將、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梅克林格一級上將、艾傑納一級上將、瓦列一級上將等人。和萊因哈特在利普休達特戰役中獲勝之後相較,數目減少了一半。失去的僚友和記憶是多麼貴重的東西啊!在他們的靈魂深處都知道,他們所渡過的星海同時也是血腥的大海。一思及此,他們在一瞬間會有一種肅然之感,同時也就確認了自己絕對不會有任何的悔恨。

  站在窗邊凝視著風景的梅克林格聽到開門聲回過頭來。

  米達麥亞麾下的卡爾.愛德華.拜耶爾藍上將匆匆進門來,對著前輩諸將敬了禮,低聲向有「疾風之狼」之稱的宇宙艦隊司令官作報告。拜耶爾藍的緊張傳染給米達麥亞,但是,米達麥亞卻加上了一點喘息的時間,他給了僚友們一個犀利的微笑。

  「各位,休息的時間似乎已經結束了。根據剛才的消息,伊謝爾倫軍的所有部隊已經離開了回廊,正朝著海尼森方向前進。」

  無聲的騷動使空氣產生了波動,幾個穿著黑色和銀色軍服的身體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只有一個人,那個凝視著三次元西洋棋一動也不動的人像是會了意似地點了點頭,移動了騎士,自言自語地說道。

  「將軍!」

  他的聲音雖然低沉,但是卻鎮壓了周圍的靜寂,僚友們各自帶著符合自己個性的驚異表情看著他。除了渥佛根.米達麥亞之外的其他四個人都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僚友的聲音。

  這是新帝國曆○○三年五月二十日十六時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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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1-31 01:17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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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深紅星路〉


  Ⅰ

  「戰術層面上的偶然只不過是戰略層面必然餘光的碎片而已」--楊威利

  ※※※

  新帝國曆○○三年,宇宙曆○○一年。

  五月底發生的銀河帝國軍和伊謝爾倫革命軍的全面衝突,若光從表面的事件來加以排序整理的話,看來就像是因運氣不佳的偶發事件所導致的。一艘小小的民間宇宙船從帝國軍支配下的舊同盟領地朝著伊謝爾倫回廊航行。這是一次追求自由和解放的逃亡,一共坐了九十人以上的男女老幼,超過了規定的人數。這艘叫做「新世紀」的老配船隻因為動力部分發生故障而向伊謝爾倫求援,結果其通訊波卻把帝國軍給引來了。雖然他們是費了好大心血才穿過帝國軍的警戒網的。

  「理想是從現實的屍體吸取養分的食屍花。一個理想需要比一個軍團的吸血鬼還要多的鮮血,需要支持者和反對者雙方的血。」

  有時這種痛切而強烈的嘲諷構成了真理的一部分。這個時候,伊謝爾倫共和政府的情形或許就是這樣。「真是麻煩,不要管了」,內心雖然有這樣的想法,但是伊謝爾倫共和政府絕對沒有辦法對那些為追求自由而逃離帝國軍掌握的人見死不救。當然,從以前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的政戰兩方面的發展經驗來說,這艘宇宙船有可能是帝國軍的破壞者,然而,再想到萊因哈特皇帝的為人,事情又似乎不可能是這樣的。伊謝爾倫軍於是趕緊出艦隊前往搭救。

  然而,雙方就在這裡展開了一場再典型不過的遭遇戰。對伊謝爾倫軍的出現大吃一驚的帝國軍叫來了在附近的同伴,不久,德洛伊傑上將的艦隊就急速趕到,而伊謝爾倫軍也不得不動員大規模的艦隊。於是,數千艘艦艇就展開了兩上小時的交戰,德洛伊傑並沒有笨到一定要在這個場合獲得戰術上的勝利,所以便開始後退。然而,伊謝爾倫軍擺出了如此調頭撤退就要追擊的姿態,不斷地集結友軍,於是,最後便演變成無法回頭的態勢。尤里安獲得了「新世紀」號上的人們感謝,把他們送回伊謝爾倫,而他的內心也不禁有著一種混合著後悔情緒的恐懼。因為他想到,皇帝的作戰欲望是不是會因此被挑起?

  然而,仔細觀察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短暫的生涯就會發現,他從來沒有因為示威而大動干戈,一定是要進入實戰才會出兵的。

  另一方面,以尤里安.敏茲為首的伊謝爾倫革命軍,把主力集結在回廊的出入口,準備應付這預期之外的事態。和平交涉的契機因去年楊威利的暗殺事件和今年的拉格普爾監獄流血事件等外來的因素受到妨礙的經驗,總之不管從什麼角度來看,使他們精神上的甲胄更形厚重,其實這也是不得已的事。結果都不得不開啟戰端。

  尤里安無意拒絕皇帝的交涉要求,但是,他也不打算卑屈地做帝國的附庸。尤里安經常從楊威利那兒聽到有關萊因哈特的人格和價值觀的評論。

  「萊因哈特是一個不惜為自己的理想和野心,甚至愛憎而自我毀滅的人。就因為如此,他對敵人也有這樣的要求。萊因哈特之所以如此哀惜逝去的友人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而我們之所以輕蔑元首優布.特留尼西特也是出於這種心態吧?」

  如果民主共和政治是那麼貴重的東西的話,為什麼不豁出生命去守護,而眼睜睜看著民主政治滅亡在專制政治的支配下呢?這一定是萊因哈特所無法理解的事情。或許萊因哈特是希望從佔據伊謝爾倫的少數人當中去尋求理想的敵人吧?

  「不管怎麼說,只要我們佔據著伊謝爾倫,擁有龐大的兵力的話,姑且不論萊因哈特皇帝,帝國政府和軍部的不安是永遠無法消除的。也許哪一天,伊謝爾倫會成為我們自己本身的負擔,而不是他們的。」

  「那麼,要放棄伊謝爾倫嗎?」

  「執著於伊謝爾倫,到最後反而會使我們在政治、戰略上的選擇幅度縮小,就是這樣。」

  當時,楊的發言方式始終極為抽象,但是,尤里安很能諒解他並無意將伊謝爾倫當成民主共和政治的永遠根據地。然而,現在最重要的課題是,尤里安如何把伊謝爾倫的存在做戰術層面上的活用?

  尤里安從楊那裡學到了萊因哈特傲人的才能和野心給予無上的敬意。同時,他也學到了分析和觀察潛在其才能裡的危險要素。但是,在研究這個人物時經常會面臨直視太陽而被灼傷眼球的危險。

  在尤里西斯艦上,尤里安對先寇布、亞典波羅、波布蘭等人說出他的想法。儘管萊因哈特有和伊謝爾倫共和政府交涉的機會,但是,他是不是一定要在這之前先進行一次戰鬥呢?因為像是皇帝測試對方是不是為理想而流血的一種方式。

  戰鬥是先寇布以下的軍隊幹部們的希望。亞典波羅一方面對尤里安的見解表示贊同,一方面又微微歪著頭提出了疑問。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後世的歷史學家是不是會萊因哈特斷定為一個嗜血的野心家呢?」

  「不,大概寫著他是一個有著和所有戰爭的流血量相當功績的偉人。」

  或許是太疲倦的關係吧?尤里安話中帶著嘲諷的語氣,回話的聲音滑過人們的耳膜時還留著些許的刺耳感。

  「因為後世的那些歷史家是以成果這種價值基準來衡量流血量的。即使在宇宙統一之前死了一億人,他們還是會這麼說的。他們會說,只死了一億人就完成了宇宙的統一霸業,真是了不起的豐功偉業啊!」

  尤里安發洩了之後,在回歸靜寂的列席者中,華爾特.馮.先寇布冷靜地撫平發言者過度激烈的情緒。

  「這種說法真不像是你的風格。難道你想變成一個冷笑家,在後世的毒舌錄上留名嗎?」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

  尤里安紅著臉,但是,他並不是為了自己那段需要謝罪的發言。他只是突然意識到,姑且不論楊威利,在才能、經驗、實績各方面都比不上萊因哈特的自己,要分析對方的精神作用是顯得太勉強了。原本尤里安目前的境遇並不是歷史家,而是用兵家,不是立於測量流血效果的立場,而是立於被測量的立場。

  ※※※

  萊因哈特把一級上將以前的諸將和直屬於大本營的幕僚們集中於臨時的大本營。採取的雖然是御前會議的形式,然而,萊因哈特現在並沒有意思問幕僚們是否要出兵。倒不如說萊因哈特的目的是要讓列將們徹底明白他的戰意和鬥志。

  「如果是他們發兵挑釁的話,我們當然沒有回避的理由。原本朕就是為此而親征的,朕可能會立刻率領你們離開海尼森去討伐他們。」

  萊因哈特環視列將,他從奈特哈特.繆拉的視線中感受到他有所訴求。在皇帝催促的表情下,有著灰色頭髮和灰色眼珠的良將誠實地發表了他的意見。

  「不是下官輕敵,而是這次戰役並沒有關係到帝國的存亡。下官認為陛下無需親自上陣,戰事請交由下官等人,陛下就請留在行星上吧!」

  萊因哈特以嘲諷的眼神回應著繆拉的進言。蒼冰色的瞳孔中跳躍著流星般的光芒。

  「朕為什麼要率軍親征?難道是要以毫無原則的笑臉去面對共和主義者們無禮的挑戰嗎?不是的。朕明白繆拉的好意,可是,這個時候,是用不著的。」

  這一次輪到米達麥亞要求發言了。

  「請容我直言,陛下。皇妃陛下和大公妃殿下都在費沙等著陛下您的歸期。請您在後方監督我們作戰就可以了。」

  「哦?你也有妻子啊!朕想她一定也祈求著你能生還,難道讓你置身於危險當中就是好事嗎?」

  萊因哈特的話中雖隱含惡意,但是卻又合情合理,米達麥亞頓時沒有提出反駁的餘地,於是只有沉默了。

  就如萊因哈特所說的一樣,帝國軍沒有理由要回避戰爭。如果這次把伊謝爾倫擊滅的話,就可以把所有的人類社會統一於「黃金獅子旗」下了。布於行星海尼森和巴拉特星系的帝國軍的戰力是伊謝爾倫軍的五倍以上,裝備和補給也居於優勢。如果伊謝爾倫軍渴望戰鬥的話,對帝國軍而言,這無異是一條通往統一和平的捷徑。

  若要勉強探求帝國不安的主因的話,那就是新領土各處的物流、交通、通訊的混亂尚未完全平息,不過,在拘捕安德魯安.魯賓斯基之後,情勢已經有很明顯的改善了,米達麥亞也不得不承認軍務尚書果斷的行動杜絕了陰謀的根源。

  瓦列一級上將由於麾下的戰力已經減半,所以受命警備行星海尼森。和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一起留在海尼森行星上不是瓦列所願意的,然而這是皇帝的命令,他也沒有辦法拒絕。奧貝斯坦也對皇帝親自上陣一事表示反對,但是,他沒有表現職強烈的態度,只是二話不說行了一個禮接受了命令。

  年輕的金髮霸主命令近侍艾密爾.齊列送酒來,他親手為諸將倒酒。為諸將倒過酒之後,萊因哈特也在自己的杯中注入了四二四年份的酒。

  「那個楊威利是一個沒有勝算就不會作戰的人,所以他值得朕尊敬,但是,他的後繼者又是怎麼的一個人呢?」

  這個問題不是對諸將發問,也不是他自言自語,在喃喃地說了這段話之後,萊因哈特微微地提高了聲音。

  「米達麥亞!」

  「是!」

  「你早朕一天出發,設定好和共和主義者們一決雌雄的戰場。你就算全軍的前鋒,左翼是艾傑納,右翼交給畢典菲爾特,後衛就由繆拉負責,梅克林格以幕僚總監的身份跟朕在一起。那麼,乾杯!」

  高舉起酒杯,把鮮紅色的液體一飲而盡之後,皇帝把酒杯擲向腳邊的地板上。諸將也跟著這樣做,只見地上滿上晶瑩燦爛的碎片。這個景象讓人想起了他們以前踩在軍靴下的星星群。

  Ⅱ

  萊因哈特浮游於無窮的宇宙空間中。

  帝國軍總旗艦伯倫希爾的艦橋呈半球型,上半部是一面顯示螢幕,散佈在銀河中的數億光亮和黑暗的微粒子灑落於坐在指揮椅上的萊因哈特身上。萊因哈特全身承受著這些微粒子,當明暗的交錯和他的鼓動及呼吸呈現同一步調時,他覺得自己和宇宙同化了。這是最幸福的時候。他知道自己的靈魂深處浸浴在星海當中,自己的所有細胞隨著全宇宙的法則律動著。現在,他把船停在距離海尼森十二天行程之外,稱為希瓦的星域,但是,這個名詞對他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他是宇宙的一部分,宇宙是他的一切,沒有人可以將這兩者分開。

  這個時候,萊因哈特自覺到有一些發熱,但是,他沒有對重臣或近侍說明。如果被他們知道了,別說出戰了,他一定會被當成病人關在只可以眺望行星海尼森冬薔薇園的宿舍裡的。萊因哈特的意識範圍裡容不下自己是一個病人的這個想法,他把這個想法徹徹底底地排除到體外了。

  「與其不戰而悔,不如先戰再悔。」

  這是萊因哈特留給後世的一句警語,但是,在可靠的歷史資料中卻找不到這句話。大概是因為這句話充分表現了被視為軍神的萊因哈特的一面,所以才深深地烙印在人們的心中。

  當萊因哈特把艾密爾.齊列送來的牛奶咖啡拿到嘴邊的時候,監控員的聲音充滿了緊張的波動彌漫著整個艦橋。

  「發現敵蹤!距離106。4光秒,3192萬公里。推測進入紅色區域最快為1880秒之後!」

  一張看不見的巨網罩在帝國軍的頭上。曾經馳聘過無數戰場,鑽過多少死亡線的萊因哈特的部下們,也還是沒有辦法習慣於安撫著胃、肺和心臟的戰慄而冰冷的手掌感觸。

  不久之後,敵艦投影在螢幕上。光點群浮現於遼闊無邊的黑暗深淵中,電腦解析著敵人的陣形,用雷射投影出來。經過數秒的觀察之後,萊因哈特發現陣形是根據兵法所布出來的。

  「雖然尚未成熟,不過仍有其可取之處。」

  萊因哈特讚賞道。在戰爭經歷方面,他比尤里安早了六年,在武勳的質和量方面,更是後者所無法匹敵的。今年六月剛好是萊因哈特自幼校畢業第一次上戰場之後的第十年。這是一段何其長又何其短的十年啊?!失去的東西、獲得的東西成列地經過他眼前,這時,他對著麥克風開口。

  「在作戰之前,朕要再對眾卿說一次。姑且不論高登巴姆王朝,只要羅嚴克拉姆王朝在,朕一定要站在銀河帝國軍隊的最前線!」

  萊因哈特的聲音像水一樣地彌漫整個艦橋。

  「朕的兒子也一樣,羅嚴克拉姆王朝的皇帝絕對不能躲在士兵們的背後,在安全的宮廷指揮作戰。我向你們發誓,絕對不會有懦夫可以坐上羅嚴克拉姆王朝至尊的寶座……」

  一陣狂熱的呼聲打破了瞬間的寂靜。

  「萊因哈特皇帝萬歲!亞力克大公萬歲!」

  帝國軍的通訊回路充斥著昂揚的叫聲。那是從伯倫希爾發出來,傳到帝國軍的所有艦艇上的。米達麥亞等諸將在各自的旗艦上帶著不同的表情點頭稱是。那個高傲的皇帝經常把自己的背對著友軍,而把胸膛暴露在敵人面前。

  於是--

  「發射!」

  「發射!」

  ※※※

  五月二十九日八時五十分。希瓦星域的會戰開始了。

  一開始是一種整齊的砲火交織。光束切割著衰老的皮膚般,各艦的能源磁場排距著光束,出現了數萬隻火鳥群舞似的光景。除了死神的盛裝之外,這個世界上是不可能有這麼妖治而充滿幻魅的光景的。

  十五分鐘的砲戰之後,伊謝爾倫革命軍的左翼部隊開始後退了。而帝國軍右翼部隊的隊伍就像是跟著被吸進去似的往前突進,司令官見狀趕忙制止。

  「不要中計了!只要我軍不被拉入雷神之錘的射程內,他們就沒有勝算。不要中了他們這麼明顯的誘餌。」

  畢典菲爾特的指令聽來似乎不像他以往的風格,不過,這項命令仍然傳進了黑色槍騎兵全隊,他們於是放慢了前進的速度。伊謝爾倫軍停止了後退,擺出要進軍的態勢,帝國軍就相對地開始後退。

  在重覆地一進一退之後,十時十分,亞典波羅失望已極,他只好放棄把黑色槍騎兵拉進十字砲火的焦點內的戰法。他一隻手拿著染色白色五稜星的黑扁帽,對著幕僚拉歐聳聳肩。

  「畢典菲爾特那傢伙似乎什麼時候在他的字典里加上了慎重和小心這樣的字了。現在還像個秀才般扭扭捏捏地,到底想怎麼樣嘛!」

  參加希瓦星域會戰的戰力,帝國軍方面有艦艇五萬一千七百艘,將兵五百八十四萬二千四百人,伊謝爾倫方革命軍有艦艇九千八百艘,將兵五十六萬七千二百人。帝國軍在數量上佔有壓倒性的優勢,伊謝爾倫革命軍則不得不將極少數的艦艇做最佳的運用。對伊謝爾倫革命軍來說,這是一項弱點,也有可能是據以產生詭計的根源。

  尤里安指示旗艦尤里西斯前進。雖然不像萊因哈特當眾所說一般,但是,太過年輕而有著亞麻色頭髮的司令官卻自我要求一定要站在頭陣去迎接危險。這也許是受到楊的影響,然而,在這個時候來說,這種舉動或許顯得有些唐突。

  巨大的火花在前方的宙域中開放。

  突進的尤里西斯放慢了速度,突破了膨脹的能源亂流中央。艦體因摩擦而搖動著,最後,尤里西斯像是從能源暴風中被釋放出來一般,朝著和突入時不同的角度飛去。而就在其前方,不幸的帝國軍巡航艦體的右側面暴露在敵人面前了。

  從尤里西斯的主砲中發射的白熱能源箭擊中了帝國軍巡航艦,試圖回頭的巡航艦艦體被撕扯開來。新的閃光貫穿了湧出來的彩色爆炸光。能源中和磁場像鑲著寶石般的薄衣似地包裹著尤里西斯,然而,一向有強運的戰艦卻耐住了強大的負荷,一邊反擊一邊回過頭,避開了敵方的砲擊。

  在尤里西斯左方六公里處,僚艦受到帝國軍的砲火攻擊,在中彈之後仍然一邊前進一邊解體,數秒鐘之內便化為金屬和能源粒子群,在閃光當中消失無蹤了。破壞和殺戮的能源形成激流,在虛空中卷起旋渦,在每個黑暗的牆壁上鑿出了火花和火球之洞。

  伊謝爾倫軍緩緩的前進,看來像是衝撞上帝國軍的鐵壁一樣被彈回來了。前鋒的米達麥亞、左翼的艾傑納、右翼的畢典菲爾特的陣形都找不出破綻,伊謝爾倫軍的滲透不斷受到阻撓。這不是消極的謀略。皇帝的命令一下,鐵和火焰的怒濤就將伊謝爾倫軍包圍了起來,爆發的能源不斷地被填充。然而,整體的攻勢卻尚未完全掌握在萊因哈特的手中。

  ※※※

  「楊威利的後繼者真是用兵巧妙啊!或者是出自梅爾卡茲之手呢?」

  萊因哈特自言自語地說著,他那白晰臉頰浮現出紅潮,不只是因為有一種興奮感,正在微微發熱的身體也渴求著水份。他感到一股惡寒。自覺到身體的不適,萊因哈特的不快更是如火上加油。雖然他的銳氣和烈氣一點都沒有衰竭的樣子。但是,他意志的集中力似乎越來越弱了。萊因哈特白晰的手指頭撫摸著乾澀的嘴唇,凝視著螢幕。

  在光和暗無秩序的交錯幾度映於視網膜之際,萊因哈特才聽到有人呼叫著「陛下」。出現在萊因哈特眼前的是大本營幕僚總監梅克林格一級上將和皇帝的高級副官修特萊中將的臉。在他們的臉上漂蕩著陌生的表情。擔心、不安,還有那種守護著病弱者的健康者的表情。萊因哈特以微笑回應著他們,然而,笑容中微微欠缺著豁達與柔和,只差一點點就變成冷笑了。

  「怎麼了?我的臉上映著詛咒的影子嗎?因為我是一個集中幾億的詛咒,包括布朗胥百克公爵的詛咒於一身的人哪!」

  梅克林格用鄭重的一個行禮接受了皇帝拙劣的玩笑。

  「對不起,因為陛下看起來仿佛在另一個宇宙陷入沉思一樣……」

  萊因哈特嘆了一口熱氣。那不是發出心中的熱氣,而是因為肺和氣管的發熱而引起的熱氣。

  「是嗎?不過,陷入另一個宇宙沉思最好是在掌握了我的宇宙之後比較好。希望你們多加努力!」

  皇帝閉上了嘴,伯倫希爾艦橋看來似乎恢復了大本營的氣氛。

  Ⅲ

  或者尤里安.敏茲比他自己想像中的還要豪勇,也許應該說是大膽。當他判斷出不能回伊謝爾倫要塞,無法回避和帝國軍的主力發生衝突的時候,尤里安的態度有了很大的改變。原本他們就是以極少的兵力和強大的銀河帝國軍較量智慧和勇猛的。他們不應該還希望會有完全整備的環境。在這個時候,他們只有採取一邊作戰一邊尋找勝機的做法了。

  或許尤里安的本質不是一個戰略家,而更接近戰術家。從這個層面來看,也許他不是「小楊威利」,而是「小萊因哈特」。然而,那個對萊因哈特而言已經不存在的師父卻仍存在尤里安的心中,而且對他的理性和感性都有著非比尋常的影響。

  尤里安是有志成為一個軍人,但是,他並不想成為楊的後繼者,只希望做楊的部下、輔佐人員。對尤里安而言,軍隊就代表楊艦隊,他對軍隊的見解雖然稍缺普遍性,但是只要檢視他所走過的人生路程就可以瞭解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伊謝爾倫軍的艦艇數量比帝國軍少,人數更是一大差距。本來在這場會戰中,伊謝爾倫軍至少需要一百萬的官兵。如果沒有這麼多數目的兵員,就不能運用各個艦艇了。從艦橋上集中控制的能力也是有限的。

  而尤里安用可以說太過大膽的戰術彌補了這個致命的缺點。他把一成的艦艇當成無人艦,配置在左翼後方,看來就像是預備兵力一樣。如果帝國軍看出這個破綻,把攻勢集中在這個方位的話,伊謝爾倫軍的陣形一定會整個崩潰。

  如果萊因哈特的身體狀況良好的話,或許他就會看出尤里安的這個詭計。不,或許他已經看破了吧?如果要嚴苛地加以評斷的話,尤里安的詭計只不過是楊威利的次流罷了。楊常把無人艦拿來當成魔術的材料,如果再回溯戰術史的話就可以發現西德尼.席特列元帥也曾經試用這個戰法去攻擊伊謝爾倫要塞。從某個意義來說,對同盟軍而言,這可以說是一種傳統的戰法吧。

  而因為這個無人艦隊常常往伊謝爾倫方面或帝國軍的右側面佯攻,所以,帝國軍就不得不分出注意在上面,也因此得分出部分戰力應對。光是這樣,雪人艦隊的存在就已經有其價值了,然而,尤里安身為一個戰術家卻有著更大的胃口。

  如果有機會的話,尤里安還打算把這些無人艦隊當成誘餌,向萊因哈特皇帝的旗艦伯倫希爾直接攻過去。然而,尤里安一方面不認為萊因哈特會中這樣的詭計,或許根本就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但是,反過來說,若說伊謝爾倫軍還有其他勝算的話,那就只有把帝國軍引進伊謝爾倫要塞主砲「雷神之錘」的射程範圍內了。尤里安想到或許自己被目前的狀況所牽引而在戰略上做了錯誤的判斷了,然而,他之所以會有這種想法完全是一種完美主義在作崇,或許這也是他承受自師父楊威利的影響中不好的一面。

  ※※※

  這個時候,萊因哈特決定把基本的用兵姿態定在正攻法。

  「沒有玩弄詭計的必要,連續不間斷的攻擊以消耗敵人的戰力。」

  聚集大量的兵力,整務補給,再正確地加以運用,這就是通往勝利的道路。跟楊威利一樣,萊因哈特也知道這個道理。他的霸氣中存在著理性,這就是為什麼他並沒有使自己的天才狂飆的緣故,但是,在這次的會戰中,因自己的集中力的薄弱而產生的微妙不安更是使得他在用兵時顯得過度慎重。萊因哈特一邊解析著敵人的陣形和行動線,一邊喃喃自語著。

  「能用這麼少數的艦艇完成這麼嚴密的佈陣,看來大概是梅爾卡茲的手法吧?老將的功力似乎還沒有衰退。」

  維利伯爾.尤希姆.馮.梅爾卡茲用兵不喜取巧。「堅實而沒有空隙,慣依理而行」,這是軍事學教科書上對他的用兵評價。在他晚年時,因為有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和楊威利這兩大恆星在宇宙中閃耀著,所以,梅爾卡茲的光芒在眾人的印象中似乎就黯淡了不少,但是,就因為這樣,他才得以成為後世平凡軍人的典範。想模仿萊因哈特和楊的人雖然不在少數,但是,卻沒有人學得來。

  炸裂的砲火產生連鎖反應形成光帶,把無機物和有機分子撒到宇宙中,仿佛一隻帶著惡意的巨大怪物一樣排山倒海而來。

  ※※※

  伊謝爾倫軍雖然一向善於和大敵對戰,但是,就因為人數太少,同樣的戰法能用到什麼時候就不得而知了。

  「只有五十二個人怎麼操作巡航艦?看來非得把蜘蛛也當成船員來用才能騰得出手啊!」

  「別發牢騷!以前我曾用八個人準備了三百人份的料理呢!就是某個提督再婚的宴會那一次啊!結果新娘和新郎的兒子私奔了,宴會也就流產了,留下了一大堆料理。」

  「啊,我聽說了。這艘巡航艦上坐的不是蜘蛛,而是牛和豬的混血呢!全是些連頭蓋骨時而都塞滿了胃袋的笨蛋!」

  從對戰一轉而為苦戰,卻仍然互相開玩笑彼此戲虐是被稱謂「楊艦隊」的一群人無可救藥的習性。「一句玩笑話等於一滴血」則是奧利比.波布蘭的名言。

  當尤里安還是個少年時,他也認為自己是屬於這種性格的,然而,在楊威利死後,他的幽默和毒舌的感覺便降低了,認真的精神層面逐漸浮現出來。總而言之,楊這個觸媒的存在對尤里安.敏茲此時的境遇從某方面來說和萊因哈特是處於對立的地位。支配人類史上最大版圖的霸主必須要考慮到身體的狀況地精神活動的影響,相較之下,抗拒其支配的革命軍太過年輕的指揮官卻必須排除精神過度對肉體健康的干擾。

  從螢幕上投射出來的光芒照耀著尤里安的臉。整整有二十四個小時以上,尤里安都沒有合過眼。他的神經處於極端激動的狀態下,使得他根本睡不著。

  尤里安感到迷惑。帝國軍的行動比他預想的還要遲緩,砲火雖然呈高密度,陣容也又深又厚,但是,萊因哈特皇帝的用兵不是應該更富於實力派的嗎?尤里安無法透過那厚重的軍陣看出可以使用詭計以擾亂帝國軍的空隙。因為,在人力上居於極劣勢的伊謝爾倫軍必須避免被接入永無休止的消耗戰中。

  「對方的預測正確嗎?願望可以實現嗎?唯有讓其產生這種錯覺,陷阱的成功率才會高。一定要記得在陷阱上放置金幣。」

  以前楊威利曾這樣說過。尤里安.敏茲一直相當楊是戰場上最厲害的心理學家,但如果把「最厲害」改在「數一數二」,這樣的評價就絕不會太誇張。萊因哈特皇帝麾下的提督們雖然都是楊武勳錄上的敗將,然而,事實上他們都是被楊所設下的心理陷阱所驅,連萊因哈特本身也不例外。

  ※※※

  銀河帝國軍的宇宙艦隊司令官渥佛根.米達麥亞元帥原本最擅長快速機動用兵,但是,在面對瞬間的勝機地,他也知道如何抑制攻擊衝動。由於這樣,他更能在最具效果的時機發揮爆發性的破壞力。然而,他右側的畢典菲爾特在亞典波羅口中的「低級優等」的行徑終於到了極限。五月三十日二十三時三十分,形成帝國軍右翼的黑色槍騎兵開始猛然地行動了。

  在畢典菲爾特一聲號令之下,黑色槍騎兵在黑暗的虛空中劃出銀白色的航跡,仿佛一隻展翅的猛禽般以弧狀的行動線朝著同盟軍的左翼襲殺過去。

  「敵人殺過來了!」

  伊謝爾倫軍的監控員顫動著聲音。仿佛在一瞬間就擴大了船影直沖過來的黑色槍騎兵的迫力和壓力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對抗的。數萬支能源光束和飛彈直飛過來,多彩的爆炸火光四處綻開。亞典波羅發出了指令,伊謝爾倫軍也以光和熱交織的彈幕迎擊敵人。

  黑色槍騎兵被高密度的砲火所擊倒,艦列出現了漏洞。然而,伊謝爾倫軍的損傷也不小。唯一和帝國軍不同的是,伊謝爾倫軍在數量的恢復力上遠較帝國軍遜色得多。

  激烈的砲戰告一段落之後,伊謝爾倫軍的陣容越發薄弱、稀疏,不敵對方攻勢的亞典波羅也咋著舌下令所有的艦隊後退。他的心頭掠過了「如果再這樣減少下去,是不是就會溶進宇宙的深淵中」的想法。

  Ⅳ

  「伊謝爾倫軍看來像是要往回廊方向退卻了,下官想要斬斷其退路,將其一舉包圍擊滅,懇請陛下裁可!」

  五月三十一日二時四十分,黑色槍騎兵艦隊司令官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提出了這樣的申請。萊因哈特從假寐中醒來,在近待艾密爾.齊列幫助之下穿好軍服。他原想洗個澡,然而,發著燒的身體應該避免有這樣的舉動。

  萊因哈特挺著發著熱的身體從寢室走向艦橋。他記起在幼年學校當時有過和這次相似感覺的經驗。那就是第一次進行在無重力下行動的訓練時。那種醉酒般的感覺不斷地擴張,侵略著他的意識。

  艦橋出現在他的眼前,他看到重整姿勢對他行禮的幕僚們。然而,他的視線在搖晃,暗度急速地增加。萊因哈特覺得自己似乎發出了聲音,可是,他本身的聽覺卻沒有確認這件事。

  「陛下!」

  艾密爾.齊列的慘叫讓隸屬於帝國軍大本營的幕僚們感到一股戰慄,那個不可侵犯的年輕霸主就在他們的眼前倒下。以前,那顆黃金般的頭顱只形式地對高登巴姆王朝的皇帝低過,而現在,那頭燦爛的金髮卻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和地板接觸了,閉著兩眼的臉蒼白得像無機物一般,而血色則病態地泛在兩頰上。奇斯裡準將和流肯少校從兩邊扶起了皇帝的身體。怒叱聲和命令交錯著,軍醫和護士急忙趕過來。接近恐懼和緊張感使室內的空氣停滯了。失去意識的萊因哈特在奇斯裡、流肯、艾密爾.齊列的服侍下躺在擔架上經過剛剛走過的通路,往相反方向被送走了。

  大本營幕僚總監梅克林格一級上將微微泛青著臉,然而又保持著沉著和冷靜的表情對一個軍醫說道:「軍醫先生。」

  「是、是!」

  「希望你們不要再以原因不明來結案了,確定皇帝的病名,做最好的醫療,好嗎?」

  軍醫很感謝皇帝的幕僚總監不是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而是紳士般的梅克林格。然而,這種感謝的念頭在一瞬間就煙消雲散了。梅克林格微微地伸出了右手,扭住了軍醫的衣領。「藝術家提督」的兩眼中閃著看似低溫的青色火焰。

  「明白了嗎?軍醫先生,你有地位,當然也必須負相當的責任,如果你也束手無策,那就跟那些蒙古大夫們沒什麼不同了,我可以對你抱著期望嗎?」

  軍醫蒼白著臉點點頭,梅克林格鬆開了手,只用著嘴唇的一端笑著。

  「對不起,軍醫先生,我太激動了一點。」

  ※※※

  「皇帝昏倒!」

  傳送到宇宙艦隊司令官渥佛根.米達麥亞元帥處的報告充滿了恐懼和震撼。「疾風之狼」覺得冰之魔女似乎把寒氣吹進了他的胃和心臟內一樣,他那充滿活力的瞳孔中出現了冰冷的裂縫,然而,他還是把自己的內心的動搖封在體內。

  「有什麼好騷動的?又不是皇帝駕崩了。在這個時候失去節度的話,日後一定會被皇帝責怪的。」

  他尖銳地叱責著失去血色的幕僚們。在這個人心動搖的時刻,這個體形瘦小的元帥的威嚴鎮壓住了一群高個子的幕僚們。幕僚們不由得重整了態度。他們的上司不只是帝國軍的,更是全宇宙無與倫比的勇將。

  「這個消息不能讓敵軍知道。封鎖一部分的通訊網路。把這個措施告訴大本營。」

  伯倫希爾上有梅克林格一級上將。他應該會做適當的處置,以防止大本營產生動搖吧?眼前展開的會戰或許到最後會不得不放棄勝利的機會,但是,在這個時候卻不能有絲毫鬆懈。

  難道羅嚴克拉姆王朝的歷史才剛滿兩年就要結束了嗎?一個極不詳的念頭劃過腦中,被稱為銀河帝國軍至寶的勇將聽到了恐懼和絕望和這兩種情緒在他的意識邊緣兇狠地叫囂著。

  「喂,羅嚴塔爾,怎麼辦才好?把這麼重的責任都丟給我,自己卻在天上一手拿著美酒一邊旁觀,太自私了吧?」

  米達麥亞半認真地對著已故的密友發著牢騷。即使有著「疾風之狼」的膽識和處理能力,要井然有序地收拾這個事態並不是一件易事。如果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在這裡的話會怎麼做呢?米達麥亞突然想到了這個問題,足見他心境上的負荷有多重了。

  帝國軍在這個時候陷入了作繭自縛的地步。為了不讓敵方知道皇帝發燒昏倒的事,必須封鎖一部分的通訊網,同時發出禁口令,結果,一部分必要的指揮系統就被切斷了。

  米達麥亞和梅克林格之間在無言當中建立了起了聯繫。雖然這是一件有著極高完成度的工作,但是,不知道皇帝生病的人並沒有受到任何恩惠。何時及如何把事實告訴指揮著帝國左右兩翼的艾傑納和畢典菲爾特兩人,就是梅克林格和修特萊的新課題了。

  ※※※

  尤其最大的問題是畢典菲爾特。他對伊謝爾倫軍採取了波狀的猛烈攻擊,在帝國軍中最突出,然而,在五時十五分時,他遭遇到梅爾卡茲提督所築成的砲陣,前進的情況受到了阻撓。

  巧妙地構築而成的閃光和火壁阻擋了帝國軍的猛進。雖然不可能長時間阻止,但是卻給了亞典波羅麾下的艦隊重新編組的時間,六時,亞典波羅完成了這個作業。

  畢典菲爾特一邊踢著旗艦「王虎」艦橋上的地板恨得牙癢癢的,一邊跟「活動的大本營」戰艦伯倫希爾聯絡。要求動員預備兵力以再度攻擊。

  然而,從大本營傳回來的回答卻是「避免不必要的攻擊,後退!」畢典菲爾特對著顯現在通訊螢幕上的梅克林格怒吼著。

  「不通情理的傢伙!請皇帝出來!如果不聽,我就搭小艇到伯倫希爾去直接跟皇帝申訴!」

  畢典菲爾特散著橘色的頭髮,揮舞著拳頭。他是很認真的。而藝術家提督也不禁在內心直咋舌。

  「畢典菲爾特提督,我是皇帝陛下敕令所任命的大本營幕僚總監。關於戰場上的統籌,對你們下指令等事宜也都是由陛下委交給我的職權。如果有異議就請你到陛下面前理論吧!不過,現在請你遵循後退的命令。」

  這是梅克林格不得已的說詞,但是,結果卻更刺激了畢典菲爾特的怒氣。他無禮而毫元藝術感的反駁如連珠砲似地迸出來。

  「你這個可笑的詩人!什麼時候你竟然和著奧貝斯坦所做的曲子彈起鋼琴來了?」

  同時也是一個著名的鋼琴家的大本營幕僚總監的回答是這樣的:「要讓豬聽的曲子,胡狼來作也就夠了。」

  ※※※

  當大本營和右翼之間進行著這種沒有建設性的交談時,帝國軍左翼部隊和伊謝爾倫軍之間持續著拉鋸的狀態。

  艾傑納無視於幕僚們的進言,陷入了某種沉思中,不久之後,他輕輕地舉起了左手,把豎起來的大拇指前後搖動著。參謀長格里先貝克上將解讀出了他無言的指令,結果,艾傑納艦隊從最前線的混戰狀態中脫離,開始快速地後退。他們以三次集中砲火甩開了緊追上來伊謝爾倫軍,以完美的艦隊動作重新編組陣形,採取了不管皇帝下什麼樣的命令都可以立即執行的態勢。然而,艾傑納卻陷入了一段出人意料之外的漫長等待。

  Ⅴ

  五月三十一日九時二十分。

  希瓦星域的會戰場在奇妙的膠著狀態中看似呈現出停頓的樣子。砲火炸裂、中彈的艦艇形成火球爆炸開來,不斷地產生死者,然而,卻總讓人有一種不夠暢快的感覺。仿佛生命力和破壞力在某個地方阻撓而無法完全混合燃燒一樣。

  銀河帝國軍的後衛的完整的部隊待命著。那就是在困局中更顯得強韌,被譽為「堅忍不拔」的奈特哈特.繆拉的艦隊。在沒有接到皇帝下達出戰的命令,連和敵人接觸的機會都沒有的情況下,繆拉只有在旗艦帕西法爾的艦橋上凝視著螢幕上一閃一滅的光點群。

  「繆拉一級上將,我們到這個戰場來不是為了吃飯盒的。我們一定要參加戰鬥,把那些共和主義者打倒在我們的砲火之下。」

  那些嗜血的年輕幕僚公然地表現出他們狂熱的興奮,向司令官如此一再地進言。繆拉輕輕地舉起一隻手制止了他們的話。

  「沒有皇帝的命令是不能胡亂移動艦隊的。再稍等一會兒,大本營應該會有指令下來。」

  話是這麼說,但是,繆拉不得不感到懷疑,皇帝沒有下命令實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在他灰色的瞳孔中,困惑的陰影正展開它的雙翅不斷地擴張著。繆拉所知道的皇帝應該早就對他下達迂回敵人背後或側面發動攻勢的命令了。以雙方這麼大的兵力差距,應該有這樣的可能性啊!繆拉此時也只能像艾傑納一樣,除了了等待還是等待。

  帝國軍的攻勢出現了堪稱超乎微妙之上的混亂和空隙,對伊謝爾倫軍來說,他們才有了原本不應該有的餘裕。

  ※※※

  當奈特哈特.繆拉的幕僚們心不甘情不願地吃著他們不知道第幾個的飯盒時,在伊謝爾倫軍的陣營中,一個有著陽光跳躍般的綠色瞳孔的人駕著單座式戰鬥艇斯巴達尼恩回到戰艦尤里西斯上。他從駕駛座上跳下來,快速地對跑過來的整備兵下了指示,然後立刻拿起牆壁上的通話器,打電話到艦橋上去。

  「尤里安嗎?有件事你要好好聽著。」

  「發生什麼事了,波布蘭中校?」

  「剛才有一道奇怪的通訊跑進我的座機裡。我想跟你報告,聽聽你有什麼樣的意見……」

  「事情大得足以讓我的耳朵平靜下來嗎?」

  尤里安開了個玩笑,然而,他那年輕的表情立刻就變得尖銳了。敵人方面的通訊混亂使得波布蘭無意間得到一個消息。「皇帝生病了」這句話就夠讓人大吃一驚了。

  萊因哈特皇帝病倒了嗎?那個充滿著閃耀光芒霸氣和活力的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將因生病而失去戰史上最壯麗的軍事成功嗎?尤里安實在難以相信。而且他也不願相信。那種感情和楊威利被恐怖分子殺害時,對事件的不當性所抱持著的劇烈感覺有些相似。他總認為萊因哈特不應該是會因病而死的人。

  然而,現在似乎不應該太早下結論。萊因哈特雖然病倒了,但不一定是患了重病,也許只是普通的感冒而已。尤里安的那個師父曾經說過「如果我死了,一定是因為過度勞動而死的。尤里安,答應我,如果我死了,就在我的墓碑上這樣寫著:『這裡睡著一個被工作殺死的不幸勞動者』。」說完還繼續睡他的午覺。但是,萊因哈特皇帝的勤勉度是楊的十二倍之多,在他的醫學字典上一定沒有「裝病」這個項目。

  尤里安把幕僚集合到艦橋上來。這個時候,梅爾卡茲和亞典波羅也都乘著小艇到尤里西斯上來了。就是因為戰線奇妙的膠著和通訊的混亂使得他們有這樣的行動。

  當波布蘭的報告被公開了之後,在場的人先是都安靜了下來,而打破沉默的是華爾特.馮.先寇布。他提出大膽的提案,把士兵送上帝國軍總旗艦伯倫希爾,直接擊斃皇帝萊因哈特。

  「兩年前的伊謝爾倫攻防戰時讓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元帥活著回去實在是一件很遺憾的事,但是,如果能拿下銀河帝國皇帝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的首級的話,帳本上就會能有黑字出現了。」

  先寇布說話的口吻就像在果園是摘下蘋果一樣輕鬆。

  如果皇帝臥病在床的話,這件事就可以充分攪亂帝國軍的步調,一旦逼近伯倫希爾的話,帝國軍因恐皇帝受害,必定會手忙腳亂地出手阻擋,到時就會產生空隙了。這個提案與其說是一種戰術,倒不如說更像一場賭博,但是,若是這個大好時機流失的話,將來就再也找不到更好的機會了。

  尤里安的心一邊搖晃著,一邊漸漸收縮了起來。

  「梅爾卡茲提督的看法呢?」

  被比自己年輕四十歲以上的年少司令官一問,以前被稱為帝國軍宿將的老提督認真地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兒,他那淡淡地分析現狀的聲音流過每個人的耳邊。

  「如果以現在的情況來看,我們似乎也可以維持一場不敗的戰爭。帝國軍的行動出奇地遲鈍,我們後退了,他們也不來追擊。可是,如果我們就這樣回伊謝爾倫,戰力僦會更加減少,下一場仗就會比現在更吃力。」

  梅爾卡茲說到這裡就停嘴了。先寇布大聲地點點頭,拍著兩手。

  「決定了,我們就跳進那艘美麗的伯倫希爾,將皇帝的首級拿下來!」

  「去死吧!皇帝!」

  幾個年輕的幕僚異口同聲地唱和著。

  「那麼,我也去。」

  對於尤里安的主張,先寇布皺起眉頭。

  「喂喂,這可是肉體方面的勞動啊!這是勞動者賺取超過勤務津貼的機會,全軍的總司令官不可以橫加阻撓,你就學學楊提督,坐在指揮座上,蓋著扁帽睡你的覺吧!」

  不過尤里安可不是開玩笑的。

  「我也一起去,否則我就不贊成這件事。我的目的是和萊因哈特皇帝談判,而不是殺害他,請你不要會錯意了。」

  幾秒鐘的沉思之後,接下來便是苦笑,先寇布接受了年輕司令官的主張。

  「……OK,尤里安如果你想先和皇帝面對面的話,你就做吧!你是要恭恭敬敬地跟他說話呢?還是要把戰斧揮向那有著金黃色秀髮的頭顱,使它變成一個大血球呢?」

  「我是希望在談判之後還能活著回來,可是,帝國軍一定會有他們的藉口吧?當我滿足了帝國軍貪欲的胃口時……」

  尤里安的視線攫住了青年革命家。

  「為防萬一,我現在指定中將是繼任的革命軍司令官。當然,提督是要留在尤里西斯上的,拜託你了。」

  吃了一驚的亞典波羅想抗議,但是,賦予尤里安命令權的可以說就是他自己。所以,他也只能乖乖接受了。

  ※※※

  一提到肉搏戰,「薔薇騎士」連隊就像爆發時的火山一樣充滿了活力。尤里安和波布蘭、馬遜也加入行列,在候客室穿上裝甲服時,連隊中的一員大聲地叫著。

  「再也沒有比這個舞臺更大的了,我們就築起留給後世開眼界的屍山血河吧,中將!」

  華爾特.馮.先寇布用一隻手整理著髮型,一邊微笑著。他那種像是把勇敢結晶化了的笑容是部下們最信賴不過的了。

  「不,屍體只要一個就可以了,只要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的屍體就夠了,那個世界上最美麗、最貴重的屍體……」

  先寇布的視線一轉動,攫住了一個少女的身影,一個把飛行頭盔挾在腋下穿著飛行裝的十七歲女兵,她那淡紅茶色的頭髮和充滿活力的藍紫色瞳孔實在叫人印象深刻。在一陣陣的帶著好奇和好意的口哨當中,卡特羅捷.馮.克羅歇爾站在亞麻色頭髮的年輕人面前,直直地凝視著他褐色的眼珠。

  「尤里安,你要小心,你是個優等生,但有時候卻又顯得不得要領,可別丟下我們啊。」

  「可是,你並沒有阻止我呀!」

  「不能阻止啊!一個會因為女人出言阻止就放棄原來念頭的男人絕對守護不了自己的家人的。」

  卡琳閉起了嘴唇,裝出了對自己的表現力之不足感到焦躁的表情。

  「不要離開華爾特.馮.先寇布,母親說過,只要雙腳在地面或地板上,再也沒有其他的男人比他更可靠的了。」

  卡琳的視線和先寇布的視線撞個正著。「薔薇騎士」連隊的第十三代連隊長興味盎然地看著繼承著自己遺傳因數的少女,堆起了笑容。

  「受美人之托是不能說不的。」

  然後他拍拍尤里安的肩膀,又對少女笑了笑。

  「對了,卡琳,我也有一件事拜託你。」

  說來無情,但卻又是事實,這是先寇布第一次叫女兒的名字。卡琳無法做到父親百分之一的平靜,她僵硬著表情和聲音,全神貫注著。

  「什麼事?」

  「戀愛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但是要生孩子一定要在過了二十歲之後,因為我不想才三十幾歲就當外公。」

  四周穿著裝甲服的人群爆出了哄堂大笑,尤里安和卡琳則同時紅了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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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1-31 01:18 PM|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美人嗜血〉


  Ⅰ

  那一天,宇宙曆八○一年,新帝國曆○○三年六月一日,剛好是楊威利因意外死亡後整整一年。從「一整年之中沒有一天不是某某人的忌日」的觀點來看的話,這純粹是一種偶然,但是,對在希瓦星域作戰的兩軍首腦們而言,這大概是引起他們感慨的主要原因吧?

  過了○時,大本營幕僚總監梅克林格一級上將根據情況判斷,把米達麥亞元帥和繆拉一級上將叫到帝國軍總旗艦伯倫希爾上來。和遍體鱗傷軍的情形一樣,由於戰況的奇妙膠著狀態使得人員得以在戰艦中往來,但是,卻無法使左右兩翼的指揮官趾戰場上的指揮工作。繆拉任後衛,還沒有參加實地作戰,而米達麥亞則是一個實戰派的元帥。

  「變異性劇症膠原病」這個病名是第一次出現在帝國軍最高幹部們的眼前。米達麥亞、繆拉、梅克林格為病名的不吉利而沉默無言,只是彼此交換著視線、而僚友們的臉上都映出了自己內心的疑懼。那是一種近乎對死亡感到恐懼的不安。

  「所謂的變異性具體來說是怎麼一回事,能不能做一下說明?」

  御醫們的回答一點都不明快。在一番徹底的問答之後,提督們所得到的答案也只是說此病是膠原病的一種,但卻是一種罕見的怪病,身體因發燒而不斷地消耗,連病名也只是暫定的,當然更不用說治療辦法了,這一番話一點都不能減少提督們內心的不安。

  「難道會是不治之症嗎……」

  梅克林格的低沉聲音再加上米達麥亞的目光,那種銳不可當的壓迫感簡直要使御醫的心肺機能狂亂了。

  「不、不知道,以後要進行研究……」

  「研究?」

  繆拉大吼道,一向給人溫和感覺的他也有發怒的時候,繆拉眼中充滿著苛烈的目光,往前邁了一大步。御醫不禁畏縮地後退了兩步。

  「住手,繆拉!」

  「疾風之狼」拉住了「鐵壁」的一隻手。

  本來,米達麥亞是比繆拉性急的,但是,因為年少的僚友先激動了起來,所以他只好扮起壓抑的角色。這個時候,皇帝的聲音從屏風後的臥榻上傳過來。

  「不要責怪御醫們,朕也不是一個模範病人。」

  萊因哈特挺起了上身,近侍艾密爾.齊列把睡袍披在皇帝的肩上。當提督們圍到屏風邊時,萊因哈特用他蒼冰色的眼眸注視著他所信賴的幕僚們。

  「如果看醫師就一定有用,那就不會有病死的人了。原本朕就不抱什麼期望的,不要責怪他們了。」

  這是一段比痛楚還殘酷的話,但是,說話的人並沒有意識到。萊因哈特心中還有比責怪御醫們更重要的事情。數秒鐘的靜寂像是把永遠的沉重負擔加在室內人們的神經上一樣。

  「那麼,我大概還能活多久?」

  御醫低下頭,只是低下頭,沒有任何回答。

  「連這個也不知道嗎?」

  皇帝的聲音並沒有很明顯的惡意,但是,御醫已經被恐懼和敬畏壓得挺不起身子,萊因哈特也懶得理御醫了,一時之間,他把帝國軍目前置身的狀況和幕僚們沉痛的視線都放在意識之外了。

  萊因哈特並不怕死,但是,他驚異於自己竟然並不是戰死而是病死,同時又有著一種近似失望的感情作用。萊因哈特從來不曾像魯道夫.馮.高登巴姆一樣希望自己可以不滅、不老不死。他才二十五歲,只不過才剛過了醫學的平均壽命的四分之一,然而,他卻已經面對過幾次的死亡。想像自己無所事事,沒沒無聞而終就讓他對自己感到厭惡,但是,若要說這種情緒伴隨著現實的恐懼感的話卻又似乎不是那麼一回事……

  讓無能為力的御醫退出,暫時把兵權交給米達麥亞之後,萊因哈特睡了一覺。緊張思考讓他的肉體感到極度的疲乏。

  不到五分鐘,艦橋有報告傳進來。

  「敵軍的動向很奇怪。好像是想逃回伊謝爾倫,該怎麼處置?」

  米達麥亞同時嘆了一口氣並低哼了一怕,搔著他蜂蜜色的頭髮。他覺得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事了。

  「要回去就讓他們回去吧!」

  真是喜出望外的幸運,我們也正有所不便--正想如此開口說道,米達麥亞卻又重新陷入沉思。如果帝國軍的行動太欠缺氣魄,或許會引起伊謝爾倫軍的疑惑。

  「畢典菲爾特正覺得打得不夠。就讓他去追擊吧!如果就這樣結束的話,一定會感到不過癮吧?」

  米達麥亞並不是特別有意去疏離、輕視畢典菲爾特。每個人都有該盡的責任,都有適合的職務吧?總而言之,眼前的敵人也不能放著不管,所以,應該交給那個不知道疲倦為何物的男人去處理。

  從司令長官那兒接到指示的畢典菲爾特鼓舞著已經厭倦了自製的部下們,整頓艦列,把航路設定在繞右轉的弧線上急速前進。其快速和阻擋伊謝爾倫軍歸路的巧妙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如果尤里安真的想撤回伊謝爾倫的話,或許就會被黑色槍騎兵擊潰了。

  ※※※

  「皇帝果真病危了嗎?」

  看見帝國軍的反應,尤里安不得不有這樣的想法。帝國軍的最高首腦們都是一些不凡的名將,他們的反應是尤里安可以預料得到的,所以,他們和統率他們的皇帝一定是處於不尋常的狀態。

  隨著事態的明朗化,尤里安的心中不禁更蒙上了一層寂寥的陰影。就在一年前,他們失去了楊威利,如果今年萊因哈特也將消失於歷史的地平線下的話,宇宙的將會失去多少的光彩啊?

  不,或許這樣會比較好。需要英雄和天才的動亂季節一過,調整和合作、秩序是比強烈的個性理重要的。楊威利曾說過--凡人的眾智勝過單一的天才。萊因哈特也說過--所謂和平就是不把無能當成惡德的幸福的時候。

  可是,尤里安有絕對理由必須在這個時代到來之前和皇帝見個面。如果他真的生了重病,尤里安更必須在他的生命力和理性尚未燃燒殆盡之前和他晤談。尤里安希望告訴萊因哈特,建立起一個在高登巴姆王朝時代不被允許存在的共存和開明的體制,不使和平和統一變質成自閉和獨善、停滯,不,就算任何事都會變質,也要讓那個時期盡可能地往後延,只要大家共同努力就好了。只要商談的物件是萊因哈特的話,這件事是有可能的。而尤里安需要的就是時機。

  同盟的行動看似有急速的轉變。那是過了一點以後的事。只見他們停止了前進,中止迎擊,往伊謝爾倫方面移動。其運作之巧妙是梅爾卡茲和亞典波羅凝聚創意的結果,被引誘上勾的黑色槍騎兵直沖至帝國軍前鋒部隊之前,使帝國軍陣形一下子大亂了起來。狀況每一分鐘都在激變,黑色槍騎兵在和無人艦隊進行了一陣交戰之後,因為自爆而陷入混亂當中。這是一時四十分的事。

  ※※※

  「糟糕,難道我的判斷錯誤了嗎?」

  接到報告的米達麥亞灰色的眼睛中閃過懊悔的光芒。像他這樣的名將也因為皇帝的病情不樂觀而受到太大的衝擊,結果就疏於去探究伊謝爾倫軍的詭計了。眼看著帝國軍上了敵人伴動之策後,在伯倫希爾四周的陣容越發顯得薄弱了。

  衝擊撞踵而至,伯倫希爾急速地掉回頭。幾艘伊謝爾倫軍的艦艇穿過了陷於混亂的前方部隊逼了上來,同時還不斷地發射出光束,守護著伯倫希爾白晰外表的能源中和磁場散著灼熱的光芒。跟隨在白色女王身邊的帝國軍諸艦因此畏於應射,萬一原本瞄敵艦的光束和導彈射中了伯倫希爾的話,後果就不堪設想了,一思及此,就更沒有人敢輕易發砲了。

  強行登陸艦伊斯特利亞趁機鑽進了空隙,儘管伯倫希爾射出來的鈾238彈如強烈的雨勢般襲來,伊斯特利亞仍然撞向艦腹。在一陣強力的震撼之後,伯倫希爾和伊斯特利亞因強力的電磁石而緊緊地密接在一起。只見強烈的酸劑噴射而出,在兩艦連結之處燒出了兩個大洞。

  伯倫希爾自建造成為萊因哈特的座艦之後已經有六年了,這是它美麗的肌膚第一次被亂倫所傷。時間是一時五十五分。

  Ⅱ

  帝國軍所受到的心理衝擊比物理衝擊還要來得大,他們竟然讓敵兵沖進了大本營總旗艦,瞬間的自責和後悔之後,悲傷立刻爆發為怒氣,絕對不讓這些無恥的叛軍有任何一人活著回去!

  緊急警報嗚嗚作響,伯倫希爾上的士兵們準備肉搏戰,穿上了裝甲服,手上拿起了碳水晶制的戰斧和荷電粒子來福槍。甚至有士兵還裝備了手提加農砲跑上艦橋。

  「笨蛋!你是在艦橋內!不能使用重兵器的!」

  伯倫希爾的艦長塞德里茲準將大吼道,同時命令兼任防禦指揮官的副艦長馬特赫法中校擊退入侵者。

  這時,帝國軍的指揮系統看似出現了微微的混亂情況,這是大本營和戰艦伯倫希爾的雙重組織構造使然。發生在伯倫希艦內的戰鬥到底是該由大本營還是該由伯倫希爾司令部負責呢?在極短的時間內,局面一來一往變化叵測。

  繆拉看著艦內監視器,他發現入侵者中竟然有尤里安.敏茲的身影,不禁輕輕地發出了驚嘆的聲音。伊謝爾倫革命軍的年輕司令官親自跑到伯倫希爾上來了。聽過繆拉簡短的說明之後,米達麥亞正想大步地離開皇帝的房間。

  「等一下!」

  制止聲來自皇帝端整的嘴唇,米達麥亞和繆拉愣在當場。儘管臥病在床,皇帝的霸氣仍足以鎮壓住眼前身經百戰的驍將們。

  「不准你們兩人介入!就讓事情繼續發展下去!」

  「陛下,敵兵入侵的目的很明顯就是陛下您啊!更何況繆拉提督已經確認過伊謝爾倫軍司令官的行動了。事情不能這樣放著不管啊!」

  聽完米達麥亞的主張,皇帝輕輕地搖了搖他金黃色的頭顱。

  「如果號稱繼承了楊威利的精神遺產的人,就算在智慧方面不及前人,在勇氣方面應該也是個不平凡的人才對。楊的後繼者叫什麼名字?」

  「尤里安.敏茲,陛下。」

  繆拉回答。

  「如果那個叫敏茲的人能夠排除的我的士兵們的抵抗來到我這裡,至少我們也應該認同他的勇氣,站在對等的立場接受他的要求。」

  「陛下,可是這麼一來……」

  「如果沒有所謂的專制君主的慈悲或其臣下的幫助就到不了這裡的話,他就沒有要求任何事情的資格了。一切都等那個人出現在我面前之後再說吧!」

  萊因哈特像是疲倦已極地閉上了眼睛和嘴巴,白晰的臉頰更顯得蒼白,看來就像在星光照耀下的雪花石一樣。其端整秀麗一絲都不曾稍減,但是,就是缺乏一股生氣。

  米達麥亞和繆拉無言地面面相覷。梅克林格微微地嘆了一口氣,他覺得皇帝的主張幾乎是一種任性行為,如果希望會面,也不用要先經過流血吧?

  「元帥,怎麼樣?」

  「啊,梅克林格提督,只有遵照陛下的意思了。因為我們是皇帝的臣下啊!」

  「可是,這樣一來,或許在這之後的幾十分鐘之內會造成徒然的流血啊!」

  「我們只有祈禱繆拉提督認識的共和主義者能夠儘快到陛下面前來。雖然是很不尋常,總之,如果能讓他們見面的話,流血或許就會成為最後的一步棋。」

  如果這樣,至少流血還有一些意義。流血固然可悲,但卻是難以避免的事。或許高登巴姆王朝成立以來,經過五百年來所蓄積的老化廢物及膿水必得藉著流血才能洗淨吧?

  或許皇帝是想藉著流血來證明共和主義者們所追求事物的真正價值吧?米達麥亞突然這樣想。如果是這樣,皇帝熾烈的魂魄又如何呢?其對敵人的價值觀也是不容許有半調子存在了。

  小小的爆炸聲又響了起來,警備兵們匆匆地趕過去。或許大量的敵兵就要踢破病房的門沖進來了,那個時候,自己就要挺身護衛著皇帝。米達麥亞並沒有忘記,沒有忘記去年他的密友所說的話。「皇帝拜託你了!」這是奧斯卡.馮.羅嚴塔爾最後的交代。

  ※※※

  被伊謝爾倫軍辛辣的詭計擺了一道的畢典菲爾特,從監控員的報告中知道了皇帝的乘艦面臨危機一事。他大氣也不喘一下,立刻下令黑色槍騎兵前往搭救皇帝,這大概是這個男人的鬥志和忠誠心的最佳證明吧?

  畢典菲爾特命令手下用砲火把那群搶攻進伯倫希爾的無禮的豺狼一掃而光,然而,「王虎」監控員搖了搖鐵青的臉說那是不可能的。

  「不能打呀!一打連伯倫希爾也會遭殃的!」

  「可惡,真是狡猾!」

  畢典菲爾特咬著牙恨恨地說道。他散亂著橘色的頭髮,兩眼泛著血光凝視著螢幕。如果是一般的男人可能就會抱著頭絕望地放棄了,然而,畢典菲爾特不一樣。他立刻下了道殘酷而猛烈的決斷。

  「好,既然這樣,至少我也要親手把其他的叛軍給消滅掉!就算共和主義者們誇耀著勝利從伯倫希爾出來,我也要讓他們無家可歸!」

  畢典菲爾特是無法忍受無所作為的。他大聲地下了再度出動的命令。

  黑色槍騎兵艦隊插上怒氣和憎惡之刀,朝著伊謝爾倫軍進襲而來。

  這是二時十分的事。這已經不是討論戰略和戰術層面的問題了。「不讓任何人活著回去」不是作戰指令,而是煽動了。連從舊海倫法特艦隊編進來的士兵們也都照做了。如果楊威利還在世的話,在知道了萊因哈特皇帝是如何掌握帝國軍的心之後,或許會不由得點頭嘆息吧。

  左翼的艾傑納艦隊看到了黑色槍騎兵狂熱的突進,可是,他們並不想跟著做。他們保持沉默或許比畢典菲爾特更顯得辛辣。艾傑納艦隊從帝國軍的六時方向朝九時方向展開扇形佈陣,他們是想等伊謝爾倫軍被黑色槍騎兵追逐而逃散的時候再集中砲火從側面攻擊。如果要勉強加入戰場,或許就會形成一場混戰,反而對伊謝爾倫軍有利。

  如此一來,畢典菲爾特的復仇戰就沒有受到任何的制肘了。黑色槍騎兵朝著伊謝爾倫軍突進,梅爾卡茲和亞典波羅的一點集中砲火雖然對他們造成不小的損害,但是,他們還是盡力突破了防禦線。這個時候,伊謝爾倫軍已經只剩下可以承受畢典菲爾特猛攻的數目。梅爾卡茲看出了危險性,下令後退。但梅爾卡茲提督的旗艦休伯利安的艦腹就在這一瞬間炸裂,出現了塊狀的閃光。

  巨大的能源長矛貫穿了能源中和磁場,使艦體產生了龜裂。當龜裂朝四面八方擴大的時候,熱和光向艦內外噴射而出。

  爆風捲進了艦內。

  Ⅲ

  火和風、煙以高速吹斷了休伯利安的通路,中途還揭下的壁面,把官兵和門、機械設備都卷了起來,形成一個狂亂狼藉的景象。小爆炸和火災沿著配電線不斷發生,休伯利安像是得了致命性熱病一樣持續地痙疾著。

  維利伯爾.尤希姆.馮.梅爾卡茲半個身體被落下的機材壓住。他的肋骨斷了三根,其中一根傷到了脾臟和橫隔膜。那是他的致命傷。

  「閣下!梅爾卡茲提督!」

  貝倫哈特.馮.舒奈德拚命地在充滿了火和煙、屍體的混亂狀況下爬向他的上司。他的右肋骨也裂了,右腳踝的韌帶受了傷,但是,他對這些痛苦一點感覺都沒有,只是拚命地把敬愛的上司的身體從機材下拉出來。

  梅爾卡茲還活著,他是免不了一死的了,餘下的只是時間上的問題罷了,但是,他還有意識在。好不容易在被血、塵埃和油污弄髒的地上重新調整自己的姿勢,看見了忠實的副官,身經百戰的老將用一絲不亂的聲音問道:「尤里安他們應該進入伯倫希爾了吧?」

  「好像已經成功了,倒是閣下您要準備逃離……」

  「成功了?那麼,我就沒有什麼好掛念的了。」

  「閣下!」

  舒奈德大聲地叫了起來,梅爾卡茲仿佛要安撫青年的激動似的,輕輕地舉起了手,他那被血遮蓋了一半的衰老的臉上洋溢著近似滿足的表情。

  「我是在和萊因哈特皇帝對決的戰役上死亡的。你怎麼可以想把一個好不容易獲得滿足而即將就死的人叫回來呢?以後不知道還沒有這種機會呢!」

  舒奈德不禁無言以對。他知道,他所敬愛的上司自從在利普休達特戰役敗北之後就一直在尋找所謂的死亡之處。雖然這樣,他還是希望上司能活下去。

  「請原諒,閣下,或許我反而為閣下帶來了麻煩。」

  「什麼?我的人生並不這麼悲哀啊!因為我是以一股俠氣與醉狂的精神和萊因哈特皇帝作戰的。你也夠辛苦了,今後,你就可以自由了……」

  維利伯爾.尤希姆.馮.梅爾卡茲,六十三歲,他的軍曆足以與萊因哈特和楊兩人合計之後再剩以兩部的年數相匹敵了,而這都已成過去,在副官的看護之下,他咽下了最後一口氣。高登巴姆王朝最後的宿將,以某軍軍的一員身份結束了他的一生。

  ※※※

  接到梅爾卡茲提督戰死的報告時,達斯提.亞典波羅中將脫下了黑色扁帽,獻上極短暫的默哀。梅爾卡茲和奉他為上賓的楊威利在同一天死亡,希望故人可以在另一個世界把酒暢談戰史和戰術論。

  勉強收回心緒,重新戴上黑色扁帽看著螢幕的亞典波羅發現到一個苦悶地凝視著伯倫希爾的年輕女兵,他開口說道:「你很擔心吧?克羅歇爾下士。」

  之所以刻意省略了主記號是因為有三個跟卡琳有很深關係的人都冒險參加了突襲伯倫希爾的行動,那就是上司兼空戰技術之師波布蘭、有著遺傳因數在她身上的父親先寇布,以及那個算是半個戀人的尤里安.敏茲,這些人都應該是她最掛心的人。卡琳對著亞典波羅裝出了一個生硬的笑容,但是她並沒有回答,而那個青年革命軍也無意催促她做任何答覆。

  ※※※

  突入伯倫希爾艦內的伊謝爾倫軍集團確保了所謂的橋頭堡,以「薔薇騎士」連隊為中心的入侵者以高效率的火力不斷地打倒敵人,朝著萊因哈特皇帝的房間及艦橋前進,然而,前頭卻出現一波又一波堅強的敵人防禦陣。

  「來了哦!好像是親衛隊。」

  「你應該說是大駕光臨了,因為他們好歹也是皇帝陛下的親衛隊啊!」

  「一群穿著新無憂宮衣服的人體模型!」

  這個充滿惡意的評語雖然獲得了隊友的支持,但是,萊因哈特皇帝現在並不住在新無憂宮,這種稍嫌落伍的形式似乎有些缺憾。

  「哪,這些新無憂宮的混蛋們!立刻滾回宮殿去做舞會的警衛吧!你們最擅長的技術大概是用刺刀前端去掀起貴夫人們的裙子吧?」

  對方用數十道的光束回答了這些問題,大量的光芒在壁面和地板上炸裂了開來,同時在經過鏡面處理的盾上四處反射,眼前盡是如寶石般亂舞的火星。當然「薔薇騎士」也予以還擊,不過,槍戰在一百秒內就結束了。出現在好不容易恢復了視力的「薔薇騎士」眼前的是拿著戰斧、附有槍劍的來福槍並且不斷逼近的帝國軍的身影。

  於是一場激烈的肉搏戰便展開了。

  尖叫和金屬撞擊的聲音四處響起,鮮血從被切斷的血管中噴散出來,在壁面和地板上畫出了前衛派的圖案。

  帝國軍的士兵雖然不是紙做的人偶,但是,看來似乎不敵薔薇騎士的勇猛。背棄帝國舊社會而離去的亡命者的子孫旋轉著戰斧,舉起戰鬥用刀的閃光則化成一道道飛沫般的光澤,斬殺、突刺、鬥毆、踢倒,原始的鬥爭就在防禦一方不斷的退卻之下結束了。入侵者開始踏著敵人的屍體前進,然而,暫時退後的帝國軍立刻又重整了陣容,覬覦著一舉殲滅敵人的機會的到來。

  先寇布對著並肩同行的尤里安說道:「尤里安,這裡由我們來防守,你去見皇帝,見到他後要跟他交談,或是要取下他的首級,一切都看你自己的判斷,你的判斷將會創造歷史。」

  尤里安一下子沒有辦法回答,犧牲先寇布等人好去面見皇帝,這樣又有什麼意義呢?尤里安覺得這真是一種偏向情緒性的想法,但是,他還是不得不贊成先寇布的提案。

  「不要把事情的輕重緩急搞錯了,你的職責就是去見皇帝,和他進行對等的談判,而我們的任務就是為你開路。」

  先寇布突然抓住尤里安的肩膀,把臉湊了上去,兩人之間的距離幾乎是鋼盔碰著鋼盔了。

  「我對楊提督只有一句不滿的話。去年,布魯姆哈爾特雖然豁出了性命保護提督,但是,提督卻仍然逃不過一死。奇跡的楊再怎麼偉大,在這件事上實在也太差勁了些。」

  透過兩個鋼盔,尤里安似乎可以感受到先寇布所背負的沉痛。

  「波布蘭、馬遜,你們和尤里安一起去!三個人至少也鬥得過一個人!」

  先寇布故意嘲諷地下了指示,凱斯帕.林茲上校也插了嘴。

  「是啊,因為這裡是薔薇騎士的佔領地,有你們這些看來懦弱的人在反而會增加我們的麻煩。」

  先寇布微微地笑了笑。

  「就是這樣,薔薇騎士是一個絕對排他的集團,外人就到別的地方去尋找自己的幸福吧!」

  尤里安決定了,除了不能拂逆先寇布等人的好意之外,時間也不容他再猶豫下去。

  「我知道了,待會兒再見了!你們一定要活下去……」

  「當然,我也有這種打算。因為我這個不懂事的父親最喜歡在女兒的婚禮上大鬧特鬧了。哪,你快走吧!沒有時間了。」

  「嗯,那麼,我先走了。」

  行了一個禮之後,尤里安揮掉了感傷,以一隻年輕獨角獸般的速度跑了開去,波布蘭和馬遜則無言地跟在他後面。

  目送他們離去的先寇布只傷感了一瞬間,隨即就把視線轉開了,只見部下的鋼盔上映出了一個人影,一隻光束來福槍正瞄準著尤里安一行人的背部。先寇布頭也不回地就著這個姿勢撥起了腰間的熱線槍,那個影像像是變魔術一樣,先寇布把槍口從左腋下穿過,背對著目標開槍射殺了帝國兵。帝國軍發出了憤怒和驚嘆的聲音,而「薔薇騎士」們則吹著口哨大加讚賞。

  「真是高招啊,先寇布中將。」

  「啊,這是我從小就想試一試的技法哩!」

  一道閃光掠過先寇布的鼻頭,光束刺穿了地面。先寇布後退了一步,握緊了戰斧為下一次的血腥戰鬥做準備。

  Ⅳ

  先寇布的戰斧劃出銀色的弧,切開了人體和空氣,鮮血四處噴射,悲鳴和怒吼在天花板上迴響著。與其說先寇布是死神的使者,倒不如說他把死亡給具體化了,而這也是軍國主義者們視為一種理想的死亡,一種以人血為記錄,看來極為華麗的死亡。

  在敵人戰艦內揮著戰斧作戰對先寇布來說是在兩年前和帝國軍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元帥單打獨鬥之後的第一次。

  「哼,那個時候如果再多打個三分鐘,羅嚴塔爾提督的腦袋就是我的了,那麼,我就可以把他的金銀妖瞳像寶石一樣鑲在我的盾上了。」

  先寇布像青銅器時代的劍士一樣誇口著,揮落附著在戰斧上的血跡,然而,已經有大量的鮮血乾涸地附著在上面,戰斧也因此無法像裝甲服一樣閃著銀白色的光芒。先寇布知道那些紅黑色的塗裝正象徵著罪惡,但是,這並沒有減低他的破壞力。先寇布不斷地斬殺、擊倒敵兵,把多得無以計數的敵兵送往地獄以作為自己的帶路先鋒。

  帝國軍的士兵都不是怯弱的人,但是,面對先寇布的驍勇,他們又不禁面露畏縮。他們踏著地板往後退,把槍口朝著前方,然而,先寇布卻不容許讓他們有時間把肉搏戰轉變為槍戰。他以數倍於敵人後退的速度沖向前,左右揮著戰斧。血沫四處飛散,帝國軍的包圍網潰散了。先寇布回過他欣長的身體,再度舉起他的戰斧,又有新陣亡者倒臥在血泊中。有誰想像得到這麼華麗、這麼淒慘的光景會出現在伯倫希爾艦內呢?

  ※※※

  「雖然是敵人,不過真是一個值得讚賞的人。」

  渥佛根.米達麥亞把灰色的眼睛固定在艦內螢幕上喃喃地說著。

  「可是,我方還真是令人洩氣哪!乾脆我來指揮迎擊吧?」

  如果米達麥亞真的這麼做了,先寇布就可以獲得和號稱銀河帝國雙璧的兩名名將彼此對戰的名譽了。然而,梅克林格和繆拉都搖了搖頭。米達麥亞應該隨時待在皇帝的身邊才對。在一陣短暫而低沉的討論之後,梅克林格以大本營代表身份朝艦橋走去,另外兩名大將則留在房間裡。

  皇帝的聲音從屏風後面傳過來,病人好像要起床似的發出了一些聲音。

  「艾密爾,幫我換上軍服!」

  近侍艾密爾發出了擔憂的聲音。

  「不行,陛下,您發著燒怎麼可以起床呢?」

  「銀河帝國的皇帝在會見客人的時候怎和可以服裝不整呢?雖然他們是不請自來的客人。」

  艾密爾從屏風旁看著提督們的臉。他以眼示意元帥希望能阻止陛下,然而,元帥的答覆卻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你就聽從陛下的吩咐吧,艾密爾.齊列。」

  在平靜的面具下隱藏著一股深沉的傷痛。提督們不得不覺悟了,他們不應該束縛皇帝所剩下不多的時間。而萊因哈特也確實瞭解幕僚們的態度意味著什麼。

  曾經踏遍全宇宙的雙腳,現在卻連自己的體重都承受不了。生命力和體力的衰退已經不是裝糊塗就可以矇騙過去了的。他的雙肩曾經負載著世大的恆星間的帝國和數百億的生命,現在連穿著軍服都不是他的體力可以負荷得了的。

  ※※※

  闖入伯倫希爾後的三十分鐘。

  在經過一番激烈的戰鬥之後,「薔薇騎士」連隊甚至已經無法在人員上維持住一個中隊的規模了。原本在闖進伯倫希爾時,人數就已經不到足以編成大隊的數目,再加上帝國軍的分散策略,每個人都被孤立了起來,分散在各處。

  然而,要造成一個「薔薇騎士」的死亡,要陪上一個以上的帝國軍屍體。尤其是在面對前一代的連隊長華爾特.馮.先寇布和現在的連隊長凱斯帕.林茲兩名大將時,誰都無法估計到底要消耗多少人力資源才能把他們打倒?圍在先寇布四周的帝國軍士兵四處奔逃,他們被一種恐懼和挫敗感所打敗,這種情緒使得他們只想逃得離先寇布越遠越好。

  「羅伊休納!德爾曼!哈爾巴爾!還有沒有人無恥地活著啊?如果有就回答我!塞布林!克拉夫特!克洛涅卡……!」

  先寇布一手拿著戰斧,站在堆積著的敵人屍首上呼叫著幾個部下的名字。沒有人回答,先寇布用拳狠狠地捶打著鋼盔。

  這個時候,一個倒在地板上帝國軍士兵撐起了身體,是一個看來未滿二十歲的年輕士兵,他的後腦部被人用戰斧一擊而昏了過去,現在總算恢復了意識。他流著鼻血,抓起了戰斧,瞄準了目標,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對著那個在他仰角六十度位置的寬廣背部擲了過去。

  隨著衝擊而來的劇痛在先寇布的背部炸裂開來。戰斧劈開了裝甲服,劃破了皮膚和肌肉,擊碎了他的左肩胛骨。

  先寇布讓戰斧插在背上,轉過身來。那個襲擊他的士兵料想他會有復仇的一擊,於是用兩手護著自己的頭,然而,先寇布只是俯視著他,並無意揮下自己的手中的戰斧。正確的帝國公用語從舊帝國貴族口中流洩出來。

  「年輕人,願不願意告訴我你的名字?」

  「知道了又怎樣?你這個叛軍!」

  「什麼嘛!我只是想知道傷了華爾特.馮.先寇布的人的名字而已啊!」

  「……我是克魯特.裡格貝爾中士。」

  「是嗎?為了獎賞你這麼誠實地報上名,我給你看一項特技。」

  說完,先寇布把右手繞到後面,把戰斧從自己的背上拔起來丟出去。一個拿著槍想給先寇布最後一擊的敵兵胸膛承接了這一斧,慘叫著倒了下來。

  然而,先寇布這個強烈的動作使得他的傷口更形擴大了。一股新的灼痛呈螺旋狀地席捲了他的全身,鮮血不斷湧出來,把銀灰色的裝甲服從內到外都染透了。鮮血形成了紅色的瀑布流到裝甲服的表面,再流到軍靴鞋跟。敵人知道他受的是致命傷。

  或許是打從心理輕視受傷者吧?一個帝國軍士兵繞到先寇布背後,刺出了帶有刺刀的荷電粒子來福槍。

  先寇布的戰斧一閃,就像落雷一般地擊中士兵的頭部。全身浸在人血中的先寇布所散發出來的氣勢像魔王一樣震攝了敵兵。帝國軍紛紛後退。雖然受了這麼嚴重的傷,流了這麼多的血,穿著裝甲服的男人卻仍然沒有無力的跡象。克魯特.裡格貝爾中士不發一聲,趴在地上動彈不得。他一點都沒有建功的喜悅,整個人被一股恐懼感所攫住,只能在心中一直呼喚著母親。

  「哪,誰想功成名就?誰想成為華爾特.馮.先寇布一生中最後殺死的人?」

  先寇布笑了笑,那個笑容是除了這個男人之外,沒有人可以笑得出來的,看來似乎不含一絲痛苦成份的勇敢笑容。裝甲服就像被一條鮮紅的巨蟒纏住了一般,血還不斷地流出來。

  他吐了一口氣,同時也吐出了微量的血。他一點都不覺得自己置身於不幸的境遇。就像楊威利一樣,先寇布用著以他全身的血也處理不完的所負的大量血債,染紅了自己的人生。現在償還的時候似乎到了。

  先寇布悠然地舉起腳往前走。他那漠然無視於換做一個普通人早就無法站立的出血和痛苦的英勇之姿,讓帝國軍屏住了氣息,沒有人在這個時候還有勇氣攻擊他,每個人只是呆呆地看著。

  先寇布好像盡了義務似地踏上了出現在他眼前的階梯。每一個階梯上都留下了一小池的鮮血,當他到達最上層的時候,俯視著階級下的帝國軍士兵。他覺得這真是個好角度。仰視著某樣東西而死並不是這個男人的最愛。

  「華爾特.馮.先寇布,三十七歲,臨死前的遺言--我的墓碑不需要墓誌銘,只有美女的眼淚才能安撫我的靈魂。」

  他的表情有些許的動搖,不是因為痛苦,而是因為感到不滿足。

  「哼,好像還沒有決定該怎麼寫才好。還是讓亞典波羅代筆好了。」

  帝國軍的士兵們逼近到階級下。先寇布趣味盎然地看著他們。然而,佔據他視線的腦神經中樞卻回溯著記憶中的黑暗河流,探求著一些其他的事物。當他找到了他所探求的東西時,先寇布閉上了眼睛喃喃自語道:「--對了,就是那個女人,叫羅莎琳.馮.克羅歇爾,她要我叫她羅莎……」

  華爾特.馮.先寇布死去的正確時刻並不清楚。二時五十分,當帝國軍士兵戰戰兢兢地靠上去確認這個高度危險的男人的生死的時候,先寇布就保持著坐在階梯上的姿勢一動不動,他已經挺著胸膛傲然地跨過只允許死者通過的生死門了。

  ※※※

  幾乎在同一時刻,凱斯帕.林茲上校也停止了前進。

  二十多處的傷把林茲的全身點綴得熱鬧非凡,由於裝甲服和他本身的戰鬥力,他雖然沒有受到致命傷,但是,這似乎也已經到達了極限。他失去了他的戰斧,疲勞以十倍於裝甲服的重量沉重地壓在他的肩上。林茲靠在方形的埋著電纜的柱子上坐了下來。

  林茲看著自己的戰鬥用刀,刀柄沾滿人血,他的雙手看來也像是在紅色的顏料中浸過一樣。疲勞和挫折在他的背部不斷地延伸,每一秒鐘都在成長,增加重量。他滿含感情地在他那把太過盡責的刀面上親了一下,把背脊靠在柱子上,事不幹已似地平靜地等著那漸漸逼近上來的敵人。

  Ⅴ

  尤里安、波布蘭、馬遜一邊在伯倫希爾白晰而美麗的地板上留下鮮血的足跡一邊不斷前進。有亞麻色頭髮的年輕人在中間,左邊是擊墜王,右邊是黑色的巨人。

  這三個人兩年前在地球教的本部曾和狂信者們比賽射擊和肉搏戰的技術。對敵人而言,他們是一個連薔薇騎士也不得不為其表現獻上敬意的三重奏小樂團。他們的音符是用人血記上去,而尾聲是用強音來結束的。

  當他們通過了無數個門,來到一個像大廳的地方時,一大群連這個三重奏的成員,都敵不過的敵兵懷著敵意蜂擁而至。三個人不說一句話,改變了方向,快馬加鞭地跑了起來。

  猛烈的槍火從背後襲來。三個人滾倒在地板上,貼著壁面避開了火線,下一瞬間,他們又躍了起來繼續往前跑。前方出現五、六名穿著裝甲服的敵人,雙方的距離急遽地拉近,就在戰斧即將交撞之時,後方又射來了一大片火線。

  「馬遜!」

  尤里安聽到了自己的叫聲,一個不該出現的景象呈現在眼前,黑巨人的身體變得比尤里安還矮了。馬遜的兩個膝蓋跪在地板上,他寬厚的背上中了足以打為單計算的槍傷,看來就像背著一塊紅色的板子一樣。以自己的巨大身軀為兩個同伴擋住火線的黑色巨人看著尤里安,微微地咧開了嘴巴,然後帶著這個表情重重地倒在地上。

  尤里安朝著前方的敵人突進,把戰斧把一個士兵拿著的陶制盾牌上半部予以重重的一擊。就在這瞬間,波布蘭就像穿著有翅膀的鞋子,輕快敏捷地往前一躍,沿著盾牌的上緣把戰斧橫掃而過,戰斧在鋼盔和裝甲服的連接處狠狠地一擊,只聽得頸骨斷裂的聲音,士兵的身體就往旁邊一倒。

  就在這個空檔,尤里安和波布蘭往前一跳。失去馬遜的憤怒和悲哀使得這剩下的二重奏顯得過度的激動而血脈賁張。這個時候,尤里安雖然完全瞭解自己所造成的流血所代表的意義,但是卻也不能否認現在的他激情已經超越理性,饑渴的復仇心正迫切地尋求著獵物。

  當尤里安和波布蘭肩並肩地突破血門時,前方又出現了人影。是個穿著黑色和銀色的華麗軍服的年輕高級軍官。看來年紀與奧利比.波布蘭相當。他的手只手上拿著氣爆槍。

  波布蘭並不認識他,那是萊因哈特皇帝的親衛隊長薑塔.奇斯裡準將,綠色的瞳孔和琥珀色的瞳孔均充滿了敵意,奇斯裡慢慢地舉起了氣爆槍。

  「快走!尤里安!」

  波布蘭短而尖銳地一叫,把尤里安一推。奇斯裡的槍口對著在地板上飛奔的尤里安移動。戰鬥用小刀從波布蘭的手中飛出,襲向奇斯裡的臉。奇斯裡閃過這一擊,用氣爆槍的槍身把小刀打落。當落在地上的小刀彈跳著發出閃光的時候,奇斯裡因為波布蘭的衝撞而滾倒在地上。他手上的氣爆槍跳了開來,兩個年輕的軍官交纏在上上,不一會兒,波布蘭占了上風。

  「不要小看違反飛行規則的人!紙人……」

  下一瞬間,「紙人」扳回了頹勢,壓在入侵者的上方。兩個人一邊激烈地爭鬥著,一邊在地上翻滾著。

  尤里安的記憶顯得極為混亂。他離開了波布蘭,和幾個敵人交手,過了幾道通路和階梯,此時,一道門在他眼前打開了。他以防衛的姿勢搖晃著進了門內,勉勉強地保持著身體的平衡,環視著寬廣的室內。

  當他將自己的記憶和感覺再度做一番調整的時候,他先意識到自己的呼吸聲音和心跳。他覺得心肺似乎要炸開來了。全身的骨頭和肌肉的勞動都到了極限。他的鋼盔不知飛到哪裡去了,紊亂的亞麻色頭髮裸露著,血從額頭上的傷口流了下來。

  這裡是皇帝的房間嗎?裡面的裝設沒有一點機械感,倒不如說是一種偏向古典而端正的風格。地板也不是金屬或陶瓷材質,而是鋪著和裝甲服的靴子極不相襯的地毯。

  兩個穿著黑色和銀色軍服的高級軍官凝視著尤里安,佇立在他眼前。其中一個尤里安還有記憶,他就是在一年前到伊謝爾倫去吊問的奈特哈特.繆拉一級上將,另一個個子較小的是什麼人啊?

  「元帥……」

  尤里安聽到了繆拉呼叫僚友的聲音。在羅嚴克拉姆王朝銀河帝國軍中被稱為元帥的只有三個人,眼前這一個不會是以義眼和半白的頭髮而廣為人知的奧貝斯坦元帥,羅嚴塔爾元帥則已經去世了,那麼,這個人就是米達麥亞元帥了。被稱為「疾風之狼」的銀河帝國軍最高的勇將。或許該跟他說幸會吧?尤里安這麼想著,然後對自己的這個奇妙的想法感到莫明奇妙,他不禁微微地笑了笑。

  尤里安搖晃著用膝蓋支著地板,用戰斧支撐著自己的身體。戰斧和裝甲服上都沾滿了人血,尤里安的嗅覺對血腥味已經到達了飽和狀態,他的右眼跑進了血,一半視線也被染紅了。尤里安被一股虛無的力量牽引著。

  當米達麥亞和繆拉正要同時行動時,一個聲音從寶座上傳過來。

  「讓他來!那個人還沒有到達朕這邊。」

  那個聲音既不高昂也不宏亮,但是,卻充分地震動了尤里安的聽覺。這個具有支配人的力量的聲音正是要稱霸宇宙的人發出來的,除去他那富有音樂性的聲音外,在所有的人類中,應該只有一個人有這樣的聲音。

  一年前楊威利之所以不能再行走是因為流血的緣故,而現在,尤里安之所以走不動卻不是因為流血,而是太過疲倦了。尤里安極為固執,他不要倒在萊因哈特皇帝面前。尤里安拚命地伸直了搖晃著的膝蓋站了起來,民主共和主義者是沒有對專制君主屈膝的理由的。走了一步,尤里安的膝蓋跪了下來,第二步,他整個人坐了下來,在經過幾次這樣的動作之後,尤里安終於站在萊因哈特的面前。

  「我站著對您致意,萊因哈特皇帝陛下。」

  「我能不能知道你的名字?」

  「我是尤里安.敏茲,陛下。」

  在年輕人的視線前,金髮的皇帝坐在靠背高高的安樂椅上,他把右手肘靠在手把上支著下巴,左腳放在右膝蓋上,蒼冰色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入侵者的臉。

  「那麼,你是為了什麼來到這裡的?」

  「如果陛下也願意的話,我們希望能和平共存,如果不行……」

  「如果不行?」

  「至少要讓皇帝知道我不是為了表示一方的服從而來到這裡的,羅嚴克拉姆王朝……」

  為了重整的呼吸,尤里安停了下來。

  「我是來指導陛下,當羅嚴克拉姆王朝疲病、衰弱的時候,該用什麼方法治療。請您虛心地聽,如此一來,您一定可以懂我的意思,楊威利對陛下有什麼希望……」

  尤里安聽到自己的聲音越來越遠。視線中出現了波浪,當這些波浪形成兩層、三層時,他的意識已經一片空白了。尤里安像一座無力的雕像般伏倒在地上,深重的沉默像煙霧般充滿整個室內。

  「大言不慚的傢伙,竟然說要指導朕?」

  萊因哈特的手肘離開了靠手,一點也不生氣地喃喃自語著。

  「不過,他能拖著命到朕的面前來就已經很不簡單了呀,繆拉。」

  「是的……」

  「叫醫生來。對朕來說醫生是沒什麼用處,不過對他應該很有用吧?米達麥亞,朕赦免這傢伙的大言不慚,停止戰鬥吧!因為能活著到這裡的人應該有繼續存活下去的資格。」

  靜止了的人都開始匆匆忙忙地動了起來,繆拉去呼叫軍醫,米達麥亞從大理石桌上拿起電話呼叫艦橋。

  「我是宇宙艦隊司令長官米達麥亞元帥。皇帝陛下有令,停止戰鬥!陛下意欲和平。」

  如果這個聲音再遲個一分鐘,就還會有兩個尤里安.敏茲的熟人要從這個世上消失了。奧利比.波布蘭和凱斯帕.林茲看見死亡國度在他們眼前關上了大門,他們在各自所處的地方,在站也站不起來的情況之下,於一片血腥當中聆聽著從擴音器中流洩出來的聲音。

  「……停止戰鬥!陛下意欲和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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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1-31 01:19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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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黯淡黃金獅子旗〉


  Ⅰ

  「講和成立,帝國軍和伊謝爾倫革命軍停止戰鬥。」

  當尤里安.敏茲把這個消息傳回去的時候,伊謝爾倫要塞便沉浸在一片歡喜女神扔下的花朵當中。因為伊謝爾倫艦隊可以說是在一種幾乎孤立的形式下進行戰鬥的,完全的滅亡是大家預料中的結果。

  然而,光必伴隨著影。由於希瓦星域的會戰,伊謝爾倫軍產生了二十幾萬的死者。可以說參戰者的40%都陣亡了,情況極為淒慘。尤其是「薔薇騎士」生存者只有二百○四名,並且每個人都受了傷,下場十分淒絕。想起五年前當攻略伊謝爾倫要塞時,薔薇騎士還高達一千九百六十名的景況,就不禁讓人覺得在這個動亂的時代,他們能建立起讓人震驚的勇名也是極其當然的事。

  但當包括華爾特.馮.先寇布、維利伯爾.尤希姆.馮.梅爾卡茲、路易.馬遜等人為主的戰死者名單傳回來時,伊謝爾倫整個氣氛便顯得肅然起來,約十萬人的留守部隊抱著十萬的感慨哀悼著他們,先寇布的死訊對女性們而言尤其是悲嘆的物件。

  沒有了帝國軍的妨礙,伊謝爾倫要塞和超光速通訊便得以明確地收到尤里安的身影。

  菲列特利加.G.楊對著他的身影說道:「尤里安,你真差勁,如果楊提督還在的話,他一定要責罵你的。」

  尤里安能正確地瞭解菲列特利加所要表達的意思。當菲列特利加身處伊謝爾倫軍要塞這個安全地帶時,尤里安竟然和帝國軍之間開啟一戰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尤里安感到安心。因為他沒有把楊的未亡人帶到戰場上來,就如同以前的楊威利對自由行星同盟是不可欠缺的存在一樣,菲列特利加.G.楊是共和政府不可或缺的存在,而且對尤里安而言,她是一個不可侵犯的、應該被守護著的人。菲列特利加不帶一絲嘲諷的,對尤里安表示了她的謝意。

  「那麼,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讓我聽聽你的計畫。」

  「我將率領殘兵前往行星海尼森去,是和帝國軍同行,我應該可以在那裡見到皇帝的,到時,我打算向皇帝提出我的提案。」

  「什麼提案。」

  「各種提案。」

  此時,尤里安把他計畫的一部分構想說給菲列特利加聽。那就是和強大的銀河帝國共存,使民主政治的精神和制度恢復的方法。具體說就是請帝國軍讓出伊謝爾倫要塞,更可能的話,要求他們認同行星海尼森的內政自主權。在帝國內制定憲法,設置議會,重修憲法,使整個帝國朝開明的方向改進。這或許需要長年累月不斷的努力,然而,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對他們這些耗盡了武力,泅過血海,好不容易才得以上岸和皇帝見面的人而言……

  「……如果事情順利,那個人也就可以回海尼森了。」

  菲列特利加以這種表現承認了尤里安今後的外交戰略,菲列特利加也不想固執於伊謝爾倫共和政府這個固有名詞。如果讓奧利比.波布蘭的方式來表現的話,那大概就是「伊謝爾倫是個好女人,可是並不適合做個家庭主婦」。地球上的條件和難攻不落的防禦力使得伊謝爾倫要塞成為無可比擬的軍事據戰。然而,如果以和銀河帝國共存為前提的話,包括「雷神之錘」在內,強大的要塞的存在反而會造成負面效果吧?伊謝爾倫也應該結束其對民主共和政治的任務了。

  結束了和尤里安的通訊之後,菲列特利加對在一旁的卡介倫說道:「卡介倫中將,你也聽到了,我們和伊謝爾倫要塞別離的日子似乎已經到來了。能不能勞煩你處理那些必要的事務?」

  「哦,就請交給我來處理吧!楊夫人,我一定會處理到讓帝國軍沒有吹毛求疵的機會。」

  舊自由行星同盟同盟軍中被稱為最高官僚的這個人信心十足地接受了任務。在菲列特利加和他說話之前,這個不像能幹官吏的人正有些心不在焉。當他看到死者的名單上有伊謝爾倫要塞防禦司令官的名字時,在沉默了數秒鐘之後,喃喃地說道--先寇布啊,那個人也死了啊?!

  當菲列特利加對著丈夫能幹的前輩兼幕僚行了一個禮正要離去時,卡介倫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對著她的背影說道:「啊,楊夫人,我太太吩咐要我邀請你今天晚上一起吃晚餐,晚上七點莎洛特.菲莉絲會去接你。」

  「謝謝,那我就接受你們的邀請了。」

  卡介倫一家人的好意溫暖著她的胸口。

  菲列特利加進了房間,就是那間她的丈夫楊威利還健在時就一直使用的雙人房。當菲列特利加不是格林希爾小姐,也不是楊的未亡人,而是楊夫人的時候,這個房間成了他們夫妻最常逗留的生活場所。如果伊謝爾倫要塞要交給帝國軍的話,理所當然的,這個房間也得讓出來了。對她一個人來說,這個房間是太大了,即使已逝去的人的體溫可以給她一些溫暖……

  菲列特利加對和楊前後四年在生死與共的戰艦休伯利安的艦橋的回憶有很強烈的感情。那個經常盤腿坐在指揮桌上,編織無數的魔術和奇跡,希望成為一個歷史學家的身影焊燒在菲列特利加的記憶當中,如果要消掉她對這個男人的印象,那就只有消去她所有的記憶。

  而那個休伯利安也在希瓦星域會戰中永遠消失了,成為另一個名將維利伯爾.尤希姆.馮.梅爾卡茲的墓標。菲列特利加覺得這樣或許比較好。休伯利安不見了,伊謝爾倫回到帝國軍的手上,而菲列特利加也沒有懷孕,楊的血統完全不留在這個世上。然而,菲列特利加忘不了,尤里安也忘不了,忘不了楊威利就活在他們身邊,忘不了他的表情、他的動作、他的生活。

  坐在床緣,菲列特利加對著拿在手上的丈夫的相片喃喃說道:「謝謝你,親愛的,謝謝你豐富了我的生命。」

  ※※※

  戰艦尤里西斯存活下來了。存活到最後。然而,在六月三日的今天,它目前的機能幾乎已是一艘醫療船了。它收容了原本在其他艦艇上的成員,所有的房間都住滿了傷病患者。高級軍官的沙龍也不例外。

  「我才不要這樣就死了。只要一想到到地獄去就會看到華爾特.馮.先寇布戴著可怕的面具,身旁圍著一堆魔女,我就不想去了。」

  這是奧利比.波布蘭中校的感想。他的頭部和左下手臂部分都纏著繃帶,軍服底下是膠狀繃帶。從頭至尾負責艦隊的指揮工作,沒有負傷的達斯提.亞典波羅一手拿盛著威士卡的紙杯回答道。

  「那麼,你就多活久一點,在這邊的世界稱霸吧!沒有先寇布那個不良中年在,這裡就是你的天下了。」

  波布蘭沒有立即回答。他原本是想說對這個傾頹的天下已沒有什麼興趣了,但是,說出來的話卻是另一番說詞。

  「奧利比.波布蘭生於宇宙曆七七一年十五月三十六日,八○一年六月一日溺死在美女們的淚湖中,享年二十九歲。我原本已經為自己寫好墓誌銘了,沒想到卻用不上,真是遺憾哪!」

  亞典波羅若無其事地點點頭,突然又裝出一個高興的表情。

  「啊,你的生日已經過了呀!已經三十歲了吧?是吧?」

  「真是囉嗦!就算我三十歲了,對中將又有什麼好處?」

  「如果沒什麼好處我就不能高興,那不就像欲望強烈的費沙商人嗎?對了,我們的司令官到哪裡去了?」

  「去安慰那個因為父親死亡而傷心欲絕的女孩了呀!」

  擊墜王回答道,輕輕地舉起了紙杯,像是對「傷心的女孩」的父親表示無言的敬意。過了一會兒,亞典波羅也仿效著他的舉動。

  Ⅱ

  尋找卡琳花了尤里安比預期中更長的時間。結束了和帝國軍的協調工作之後,他找遍了尤里西斯艦內每一個地方,可是就是找不到。波布蘭或許是故意不說吧?他只裝出一副不知情的表情。當尤里安一路走一路找,來到斯巴達尼恩的機庫時,他聽到了低沉的歌聲。那是一個美麗的聲音,可是音調卻有些停頓。並不是唱歌的人音樂方面的才能不足,而是因為感情過剩的緣故吧?

  可愛的人啊,你愛我嗎

  嗯,我愛你

  一直到生命結束的那一天

  嗯,我愛你

  一直到生命結束的那一天

  當冬之女王搖起鈴聲

  花草樹木都枯萎

  連太陽也沉睡

  然而,當春天一來,鳥兒們回來了

  然而,當春天一來,鳥兒們回來了

  ……

  「卡琳!」

  穿著軍服的少女應聲回過頭來。兩個人都不知道臉上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唱完了歌,卡琳大大地嘆了一口氣。

  「媽媽好喜歡這首歌,她說以前曾唱給華爾特.馮.先寇布聽的,分手之後,她還常常一個人哼著呢!」

  「卡琳,先寇布中將……」

  「我知道。」

  卡琳搖了搖頭。激烈得仿佛要把她淡紅茶色的頭上的黑色扁帽給抖落。

  「什麼嘛!一副被殺了五、六次也會馬上復活的表情,為什麼會死呢?我還打算要向他報復的……」

  「報復?」

  「是啊!我原本打算要把我生下來的嬰兒送到他的面前,告訴他,是你的孫子喲,祖父。對那個不良的中年來說,這是最有效的復仇方式……」

  少女把臉低了下來,黑色扁帽落在地上,無聲地彈跳著。這個時候,尤里安做了正確的行動選擇,他沒有撿起黑色扁帽,而是把少女的身體拉過來抱個滿懷。少女沒有反抗。她緊緊依在少年胸前,一邊重複著同樣的話,一邊哭泣著。

  「爸爸、爸爸、爸爸……」

  尤里安什麼話都沒有說,他一邊撫摸著光亮的淡紅茶色頭髮,一邊突然想起了奧利比.波布蘭曾說過話。

  「聽著,尤里安,女孩子的眼淚就像溶化了的冰糖一樣甘甜、美麗」。

  過了一陣子,卡琳抬起了臉。淚水未幹的臉上帶著羞澀和感謝的表情。

  「把你衣服弄濕了,對不起。」

  「很快就會幹的。」

  卡琳爽快地接過尤里安遞過來的手帕,突然似乎有什麼衝動驅動著她,她以很認真的口吻問道:「喜歡我嗎?如果真的喜歡我,就不要光點頭,明明白白地說出來。」

  「喜歡啊!」

  卡琳這才用手帕擦擦眼角的淚水破涕為笑。看來就像雨還沒有完全停,陽光就從雲間射下來一樣。

  「民主主義真好。」

  「為什麼?」

  「因為,下士可以命令中尉啊!如果是專制政治就不能這樣了。」

  尤里安笑了笑點點頭,再度緊緊地抱住了卡琳。將來他們更成長而結婚時,對他們的家庭而言,六月一日一定是他們永生難忘的日子吧?那是他們的父親去世的日子,也是他們開啟個人歷史新頁的日子。

  ※※※

  當尤里安回到高級軍官專用的沙龍時,波布蘭迎向他。

  「嘴唇右邊沾上口紅了。」

  尤里安慌忙用手擦了擦嘴唇仔細端詳,亞典波羅笑了起來。

  「啊,儀式已經結束了嗎?太好了!太好了!」

  「很可惡耶,中將。」

  「可是你難道不知道愛人並沒有擦口紅嗎?」

  「現在知道了。」

  聽到尤里安這樣回答,亞典波羅又笑了起來,做出了認輸的表情。

  「對了,預定什麼時候和皇帝會面了嗎?」

  「還沒有,總得等到皇帝的身體好一點的時候再說。」

  「話是沒錯,但是,皇帝的身體真的會好得起來嗎?聽說不是一種絕症嗎?」

  亞典波羅壓低了聲音,表情也帶著真摯。從理性和感性兩方面來看,尤里安能瞭解他的感受。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是一個遠超乎單純的憎惡和否定的存在,光一想到失去他時的失落感就夠讓人感到可怖了,儘管他是一個敵人,或許就因為他是一個敵人才讓人有這種感覺。

  「最好是趁能跟他談時好好談談,免得後悔。」

  「嗯……」

  「可是,人啊,不,應該是人類這種東西,非得流幾億公升的血才能讓大家坐下來好好商量怎麼解決問題哪!」

  「您覺得很傻嗎?」

  「哎,我沒有這種評論的資格,因為我也是一個為俠氣與醉狂而流血的人啊!」

  或許真的是很傻,然而,當人們認清這種愚昧時,人類是不是就能夠進化呢?尤里安無意要亞典波羅認清這一點。他倒是希望對方永遠保有陽剛的反權勢的骨氣。

  「謝謝你啊,年輕人。然而,夏天有夏天的歌,冬天有冬天的歌,如果老是穿著夏天的衣服,到了冬天就會感冒的哪,要按照季節來選擇相配的衣服啊!」

  ※※※

  伊謝爾倫軍以各種表現和態度來弔唁死者們。另一方面,帝國軍那邊卻有些不一樣。代表軍部的將帥們雖得以免於戰死,但是,他們所付出的代價卻是太達巨大的不幸事件的來臨。因為全軍的大元帥,也就是萊因哈特皇帝已經確定是患了不治之症。會戰結束之後知道了事實真相的艾傑納保持著沉默,他微微地揮著手,把手帕蓋在臉上。

  相對的,猛將畢典菲爾特提督的反應就很激烈了,在經過了一段失落的時間之後,他大發雷霆地吼叫。

  「為什麼?為什麼奧貝斯坦那傢伙不死而是皇帝要死?這個宇宙間還有正義和真理嗎?大神奧丁只貪圖貢品嗎?」

  「不要鬧!畢典菲爾特!」

  「我能不鬧嗎?」

  「我是有理由才叫你不要鬧的。第一,陛下雖然是生了病,可是,不一定會死。如果一級上將率先就心浮氣躁的話,士兵們一定會受到影響。」

  米達麥亞的聲音中有著沉痛和嚴厲雙重的情緒,具備了鎮定僚友們激情的力量。

  「第二,想想皇妃和亞曆克大公吧!他們遠比你有資格悲痛,你最好明白這一點。」

  「沒錯,元帥這麼一說,我就無話可說了,我太輕率了。」

  率直地承認自己的過失之後,畢典菲爾特把激情都封進自己內心深處,他的率直正是米達麥亞所欽羨的。米達麥亞自己也想詛咒神的不公平。自從六月一日以來,他的胸口就一直隱藏著一股痛切的思緒,希瓦星域會戰以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形式結束之後,他雖然感到極度的疲勞,但是,他卻必須藉助酒的力量才能夠入睡,他一邊把酒往杯子裡面倒,一邊對已逝去的知己們說著話。

  「吉爾菲艾斯、羅嚴塔爾,還有坎普、雷內肯普、海倫法特、斯坦梅茲、魯茲……拜託你們,拜託你們不要把皇帝帶到天上去,這個世界還需要皇帝啊!」

  米達麥亞有一天晚上突發奇想,那不是平常的他所能想像的。如果充滿了銳氣和活力的萊因哈特皇帝進了天國之門的話,他是不是會在那邊召集生前的朋友和部下們征服整個天域?這個情況是很適合那只閃耀著金色光輝的有翼獅子的。他是一個永遠的征服者,永遠不知道恐怖和停滯,向無限挑戰的勇者,那就是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不是嗎?

  米達麥亞不禁苦笑著,他的內心卻有著把這個夢想成真的欲求。有著人類歷史上最大版圖的最強霸主竟然死於疾病,這是米達麥亞所不能忍受的。縱然知道人沒有不老不死的,但是,他總覺得萊因哈特是被允許例外的。而他痛切地感受到,在追隨萊因哈特的六年間,對米達麥亞本人而言,那也是他人生中的極盛期,每一天都是由黃金和鮮紅染成的金光燦爛的日子。

  Ⅲ

  六月十日,尤里安.敏茲隨著銀河帝國軍的大艦隊降落在行星海尼森。這是自從楊結婚當天,他前往地球之後第一次回到母星上。

  尤里安覺得海尼森也變了,這或許是因為他是透過感傷的眼睛來看這個星球的緣故吧?至少在兩年以前,這個行星是支配統治半個宇宙的國家機構中樞,是人力、物力資源集中點,人類社會的要地。最明顯的差別是居住及來往於此地的人們的表情一點生氣都沒有。看來就像毫無怨言地接受現狀,蹲踞在頹廢的懸崖斜面,安於大帝國邊境的地位,隨時準備滑落歷史的深淵一樣。

  「自由.自主.自律.自尊」。亞雷.海尼森所提倡的民主和政治的價值觀跑到哪裡去了?懷著滿腹的疑問,尤里安先行到醫院去探望姆萊中將。

  姆萊中將還在醫院中接受治療。他在拉格普爾監獄事件中所受的傷併發了腹膜炎,情況一度陷入了危急狀態。現在好不容易度過危機,狀況在安定中恢復了,六月底就可以出院了。把尤里安迎進病房的中將高興地握著他的手,詢問各種事情。

  「是嗎?決定要放棄伊謝爾倫要塞了啊?」

  「我想大概是這樣。不久之後我要和皇帝會談,除了這個交換條件之外,實在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一個時代要結束了。雖然微不足道,但是對你我而言,確實是有一個伊謝爾倫時代啊!對我來說,那是我最後一個工作的地方,但是,希望那是你們前往下一個時代的踏板。」

  姆萊的語氣仍然帶著濃厚的說教氣息,然而,尤里安卻沒有不快的感覺。正因為這個人的意識太過井然有序,楊艦隊才得以發揮其能力和個性。對原「楊威利及其一黨」這種雞尾酒來說,這個人是不可欠缺的基酒。

  有一個像姆萊中將一樣的人物是很好的一件事。尤里安這麼認為。一個把自己當成是職業人而不是軍人,在伊謝爾倫上奉獻一切心力的人。尤里安已經不想請求姆萊回到現役活動上了。

  ※※※

  同一天,對於「駐留」在海尼森的伊謝爾倫軍的待遇問題,尤里安和帝國軍的瓦列一級上將之間有過交涉。當時,瓦列興味盎然地注視著尤里安的臉說道:「我的確在地球上見過你,我記得沒有錯吧?」

  「沒有錯,我是曾經和瓦列提督在地球上見過面。」

  「是在地球教本部,我想起來了。」

  瓦列點點頭。二年前,尤里安以費沙藉獨立商人的身份前往地球,和當時負責討伐地球教的瓦列碰過面。

  「對不起,那個時候騙了瓦列閣下。」

  「什麼話,根本不需要道歉的,每個人的立場不同嘛!」

  瓦列揮手,那是討伐地球途中失去的左手。

  「不管怎麼說,我們都失去了很多老朋友。」

  瓦列的話讓尤里安感到一陣黯然。

  ※※※

  而在和奈特哈特.繆拉談話時,這種感覺更強烈。

  「你跟我到底是誰比較幸福啊?你們在楊威利死前,根本不知道會有這種事,而我們卻被賜與了時間去做心理準備好接受皇帝死亡的事實。然而,你們的哀傷是從起點開始的,而我們卻先面對了終點,然後為了滿足心靈的饑渴而不得不向前出發。殘存下來的人……」

  繆拉省掉了述語,他的心情在尤里安的內心產生了共鳴。是啊,對殘存下來的人而言,旅程仍然要繼續下去,一直到和死者們再度相見的那一天,而且是不能飛躍過這段時間的,得一步一步走到那一天到來為止。

  尤里安覺得能和奈特哈特.繆拉等銀河帝國軍的名將們心靈交流是一件很可喜的事。然而,或許這件事也會在後世遭到痛烈的批評:「如果早知道會這樣,一開始就好好談不就得了?何苦非得要犧牲這麼多的生命?難道他們只不過是指導者為了完成預定的工作而用過就丟的道具嗎?」

  尤里安他們是不是也要甘之如飴地接受這樣的批評?尤其是戰死者的遺族們的責罵更是令人難堪。

  尤里安沒有其他選擇的餘地,為了獲得今天這樣的局面,就非得先戰不可。如果在自由行星同盟降服後就服從銀河帝國的主導權的話,楊威利首先就會被謀殺,而民主共和政治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吧?尤里安是這麼想的,然而,那是他的價值觀,而抱著和他不同價值觀的人應該很多。

  ※※※

  而這裡就有一個有自己價值觀的人物存在,在尤里安會面之前,他在旅館的房間內忙著做一些計算。他的部下見狀不禁奇怪地問道:「您在幹什麼啊?高尼夫船長。」

  「複利計算。」

  波利斯.高尼夫給了一個明快的回答,部下馬利涅斯克歪著頭。

  「複利計算是什麼?」

  「到目前為止提供給伊謝爾倫那些人情報的代價啊!」

  「您要拿代價?」

  「當然,第一,如果我說要免費服務,伊謝爾倫那些人也不覺得好過吧?」

  「大概吧?」

  「至少我是不會好過的,我和達斯提.亞典波羅那些人是不一樣的,我可不會為俠氣和醉狂而賭上生命啊!」

  「是這樣嗎?」

  忠誠而且堅實的事務長站在反論的位置上,避免做更深入的議論。計算結束之後,波利斯.高尼夫像是對自己的將來有了新展望似地點了點頭。

  「決定了,馬利涅斯克,如果伊謝爾倫那些人能在這個苛酷的遊戲中獲勝的話,我就從事情報買賣的工作,做一個新時代的商人。」

  「啊,不管怎麼說,販賣良質的商品獲得信用而擴大事業是一件好事呀!」

  馬利涅斯克的回答傾向於一般論。

  波利斯.高尼夫前往伊謝爾倫首腦部的投宿地去。尤里安和亞典波羅為了辦理讓「生還」海尼森的士兵們回家的手續而去會見帝國軍的瓦列提督了,而奧利比.波布蘭和凱斯帕.林茲則在旅館的談話室中帶著無趣的表情進行象棋大戰。看到波利斯.高尼夫的臉時,波布蘭立刻就丟過來一句話。

  「喲,費沙的能幹人士,你們的魯賓斯基先生可好?」

  「死了。」

  「什麼……?」

  「是醫院方面傳出來的情報。他原本就因為腦腫瘤而剩下不到一年的命,不過在皇帝回到海尼森前後,他就拒絕進食了。現在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絕食嗎?可是,這樣不像是黑狐的作為啊!他不是那種專搶奪他人東西以延續自己生命的傢伙嗎?」

  這是一般人的見解。至於這個見解是不是正確,在短時間之內,這些人是不會得到解答的。

  Ⅳ

  六月十三日二十時,在市內英格魯德街的醫院中,有一個患者死去了。這個在憲兵隊監視下的腦腫瘤患者叫安德魯安.魯賓斯基,享年四十七歲。儘管雷射照射的治療也無法挽救他的生命,但是,他原本應該還有一些時間的。然而,魯賓斯基似乎看不出在病榻上的生命還有什麼美感可言。

  魯賓斯基用自己的手把維持生命的裝置拔了下來。當負責的護士發現時,他已經陷入了昏迷狀態。他那目中無人、平靜的的表情雖然尖銳,然而,卻散發著一股奇異的精氣。

  魯賓斯基的腦波正確說來應該是在二十時四十分停止的。他的死訊立刻傳到了帝國那邊,性急的官僚們就急著整理與魯賓斯基有關的記錄和資料。皇帝病危之際,魯賓斯基的死也不算什麼感慨或刺激,但是,事實上接下來的才是真正的主戲上場。

  震動出現了。醫院的地板在一瞬間上下移動,接著便是強烈的左右搖晃。陸續有人倒在地上,有車輪的床滑動了起來,架子倒了,藥瓶掉落在地上。

  這不是地震,而是有什麼東西在地底下爆炸了。從舊同盟時代開始到現在,一直從事著和政治無緣的活動的地質局地震解析電腦證實了這點。報告立刻被送到帝國軍首腦部門去,於是他們採取了大規模破壞行為的應對措施。這個體制是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元帥任職統帥本部總長時就確立的。

  「舊同盟的最高評議會大樓崩壞了。」

  這是最初的報告,周圍的地面都陷落了,傾倒的建築物多得必須以打為單位來計算。帝國軍治安部隊也因為情況危險而無法接近。災厄之夜才剛剛開始,剛結束戰役返回家園的帝國軍又必須在地上四處奔走以處理各種事態。

  市街各處發生了大大小小的火災,爆炸聲四處迴響,火焰噴向夜空,不斷擴大的煙霧更加深、加厚了夜的黑暗。根據現場狀況的判斷可以明白這是一項人為的災害,而且皇帝所投宿的國立美術館的迎賓館正好位元在火災發生區域的中央。

  這件事讓帝國軍將帥們不得不想起了去年三月一日晚上發生於海尼森的爆炸及火災,在四處奔走指揮滅火、急救、維持治安、控制交通之餘,他們還採取了營救皇帝的行動。

  火勢逼近了國立美術館的臨時大本營,當畢典菲爾特趕到時,萊因哈特雖然已穿好了軍服,但是卻只讓近侍艾密爾.齊列陪在身旁,坐在房間的躺椅上。他蒼白俊秀的臉上帶著微微不解的表情,拒絕了「黑色槍騎兵」司令官要他離開的請求。

  「非得死在海尼森的話,就死在這裡吧!我不想像難民一樣四處逃竄。」

  可以眺望冬薔薇園的這間寢室確實是行星海尼森上萊因哈特最喜愛的地方。橘發猛將這時候發脾氣,對著年輕的君主吼道:

  「您說什麼話!皇妃和皇子正在費沙等著陛下您平安歸去哪!如果保護陛下平安是臣下的職責,那就請恕臣下無禮。」

  畢典菲爾特對著部下黑色槍騎兵們下了命令,六個強壯的士兵便把萊因哈特連同躺椅一起抬了起來,像搬運貴重的美術品一樣,從沙龍送往冬薔薇園。在這期間,歐根少將準備了地上車,確保住逃離火場的生路。萊因哈特和艾密爾便被送往安全地帶了。

  關於這件事,「藝術家提督」梅克林格留有記述的文章。

  「皇帝之所以能夠平安無事安全是畢典菲爾特的功勞,但是,就因為他對藝術,尤其是美術品一點都不感興趣,所以一切事情都在快速的情況下被處理了。如果他還掛念著那些美術品的話,事情就會被延誤而產生重大不幸的後果吧?這實在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梅克林格雖然承認畢典菲爾特求出皇帝的功績,但是對於他完全沒有興趣去搶救那些悽楚品,造成貴重的繪畫和雕刻被燒毀的結果,卻無法不感到深切的遺憾。然而,這一天晚上,燒毀的不只是藝術品。

  火勢延續了三天,海尼森的街市一片火海,好不容易把火勢控制住時,市街已有30%被燒毀了。被燒死或行蹤不明的超過五千人,而受害者則高達此數的五百倍之多,火勢甚至逼近了中央宇宙港,連豪氣的米達麥亞也考慮是不是要把剛剛在海尼森著陸的艦艇弄到上空去避難。

  ※※※

  軍務尚書奧貝斯坦以連火焰也為之卻步的冷靜態度執行著自己的職務。他命令部下搬走了與軍務省有關的文件,在這期間,他還出動憲兵隊檢舉可疑的人物,而被檢舉的人當中有安德魯安.魯賓斯基的情婦多米妮克.尚.皮耶爾,她成了解開這事件的關鍵人物。六月十三日的爆炸和火災原本和魯賓斯基的死有關連。

  「是嗎?這個事件是安德魯安.魯賓斯基獻給皇帝的血腥花束啊……」

  憲兵隊在戰慄之余開始周密地調查整個事件。

  事後大家才瞭解,魯賓斯基在自己的頭蓋骨中埋了利用腦波來控制極低周波炸彈的控制裝置。當他死亡,腦波停止的同時,深埋在舊自由同盟最高評議會大廈地底下的炸彈就會動作。魯賓斯基的「自殺」使得極低周波炸彈在萊因哈特皇帝停留於行星海尼森的時候爆炸,他的用意是想皇帝一起帶走。這種行為不像是魯賓斯基這樣的人會做出來的死前掙扎,但是,因腦腫瘤的惡化而引起的理性減退可能是使魯賓斯基採取了類似恐怖分子的手段而不用他所擅長的精密的謀略的主因。魯賓斯基的遺體和英格魯德街的醫院一起付之一炬,他的人生也以葬禮的儀式終結。

  「以這樣的形式結束對銀河帝國的挑戰,對魯賓斯基來說一定是極不甘願的吧?可是我一點都不同情他。因為他也不是那種喜歡讓人同情的人。」

  多米妮克.尚.皮耶爾如此淡淡地說道。她不吵、不哭、也不為自己辯護的沉著態度讓憲兵們留下了強烈的印象。有幾個對她留下了或公或私的記錄,其中有一篇文章是這樣的:「……在場詢問的軍務尚書,突然問起了生下已故羅嚴塔爾元帥遺孤的女人行跡。多米妮克.尚.皮耶爾第一次微微露出驚訝的表情回望著軍務尚書,然而答案卻是不知道,而軍務尚書也沒有再追問。」

  由於多米妮克.尚.皮耶爾所提供的資料,帝國軍明白了舊費沙自治政府、地球教團、已故優布.特留尼西特三者之間的秘密協商。這只是三者根據自己的利益而相互利用的計畫,根本談不上協調體制。尤其是安德魯安.魯賓斯基的健康情況開始惡化的時候,三者的有機結合便逐漸扭曲、變質、分離。這個事實事後也被追蹤出來,給了後世的歷史學家和政治學者們一個有高度趣味性的研究課題。而這個爆炸事件也就被稱為「魯賓斯基的火祭」。

  至於多米妮克.尚.皮耶爾被憲兵拘留了兩個月,最後以不起訴處分而被釋放了,之後就音訊杳然。

  Ⅴ

  尤里安日後一直無法忘記和銀河帝國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正式會面時的情形,而他也沒有必要刻意去忘記這件事。那是六月二十日下午的事,季節似乎和月曆稍有出入,當天的天候有些許的薄雲,穿著夏服可能會有一些寒意。尤里安穿著自由行星同盟軍中尉的正式服裝前去赴這個充滿榮譽的約會,因為皇帝也會穿著軍服見他吧?另一方面是因為已逝的楊威利也曾穿著軍服和萊因哈特面對面談話。

  萊因哈特在旅館的中庭等著小他六歲的客人。榆樹蔭下放著白色的桌椅,尤里安在艾密爾的引導下來到了皇帝面前。調整了自己的呼吸,行了一個禮之後,萊因哈特以身體示意他坐下來。尤里安脫下黑扁帽,點了點頭坐了下來。

  「聽說你只有十九歲?」

  「是的,陛下。」

  「十九歲時,我還是高登巴姆王朝的上將。姓也還不是羅嚴克拉姆,當時還覺得自己什麼都能做,和朋友兩個人想要征服整個宇宙……」

  「陛下已經實現這個願望了。」

  「……唔。」

  萊因哈特點點頭,但是,那未必是一種自覺性的動作。倒像是他藉著點頭的動作把自己拉回現實一樣,他改變了話題。

  「第一次和你見面時,你說了大話,你說為了羅嚴克拉姆王朝,你要貢獻良策,現在,我給你機會去證明你的豪語不是無所根據的。」

  「不,陛下,當我第一次和陛下見面時,我只是看著陛下,打從心底讚嘆而已。」

  萊因哈特面露不解之色,尤里安於是做了說明。他說,在兩年前曾在費沙拜見了皇帝坐在地上車內的樣子。然而,要勉強萊因哈特記住這件事實在是太沒道理,畢竟這件事只對尤里安有特殊的意義。艾密爾送來的咖啡香氣形成了初夏的雲霞飄散在他們兩人之間。

  「那麼,你調配了什麼樣的藥好讓銀河帝國不受死病的侵襲?」

  回答這個問題正是尤里安來這裡的目的,緊張的寒氣在尤里安的意識範圍內奔竄。

  「首先,陛下,請您制定憲法,接著請您召開議會,這樣形式就底定了,就是所謂的立憲政治之器。」

  「做了酒器之後就必須倒酒進去,哪種酒比較適合呢?」

  「酒要散發出香味是需要一些時間的,尋找適合立憲政治的人才,而要使其營運得更順利是需要更多時間的。」

  尤里安發現到皇帝並沒有那麼多時日時,他閉上了嘴巴。萊因哈特微微地動了動眉頭,用白晰的指尖敲彈著薄磁帛的咖啡杯。

  「你的目的似乎有點偏了吧?你想在銀河帝國這個酒器裡面注入立憲政治的酒?這樣一來,或許民主思想就會超越銀河帝國了。」

  瞬間,尤里安無話可答,萊因哈特見狀不禁低聲笑了笑。尖銳而辛辣的筆在中途就變了質,他似乎對尤里安強韌而富有彈性的政略有了興趣。萊因哈特止住了笑,把話題一轉。

  「我要回費沙,有人等我回去,大概這趟最後的旅行會有價值吧?」

  尤里安無法回答,皇帝敢面對死亡,而且根本不重視它,尤里安從來不知道有人能這麼坦然地面對死亡,除了一個人,而那個人已經在去年死了。

  「你也到費沙來吧!」

  「這樣好嗎?陛下。」

  「這樣比較好,你應該對一個支配者去暢談你的抱負和見識而不是我,皇妃遠比我更具政治家的見識,你把具體的事情對她說也許會更好些。」

  日後,尤里安覺得那不就是萊因哈特皇帝最大空間的閒聊了嗎?當天,萊因哈特露出了疲倦的樣子,會見只持續了三十分鐘就結束了,尤里安懷著目的沒有達到的缺憾感退了出去。

  離開臨時大本營,尤里安回頭看著裝飾在玄關上的「黃金獅子旗」,那是征服全宇宙偉大霸主的旗子,然而,看在尤里安的眼裡,那只勇猛的黃金獅子仿佛在鮮紅的襯布中低垂著頭。

  ※※※

  達斯提.亞典波羅和奧利比.波布蘭在當天晚上有這樣一段交談。

  「到最後還會有什麼變卦吧?不會有默默結束的落幕的。」

  「那不是你的預測,而是希望吧?」

  「總之,我要跟尤里安到費沙去,這樣我就可以看到最後的一幕了。」

  「軍務怎麼辦?」

  「交給施恩.史路,因為那傢伙雖然比我缺乏獨創性,但是,責任感卻比我強一千倍,叫拉歐幫他。那,擊墜王大人要留在海尼森嗎?」

  「哪有這種事?從小我就不喜歡留守這工作。」

  波布蘭煩躁地戮著綁在頭上的繃帶。看著他綠色的瞳孔中閃爍著活力的光芒,亞典波羅笑了笑。

  「聽說姆萊那個老伯伯想要隱居,我們可不能這樣。在確認幕落下來,劇場的收支呈黑字之前,我們都要陪著尤里安。」

  ※※※

  就在同時,尤里安接受了貝倫海特.馮.舒奈德臨行前的告別。他要留在行星海尼森,先把自己的傷養好,從帝國軍或說是正統政府所採取的行動來考慮該如何處理已故的梅爾卡茲提督部隊的生存者,然後再等待時機回到帝國本土。

  「你是要到梅爾卡茲提督的遺族那邊去,是不是?」

  「是的,梅爾卡茲提督的旅程已經走完了。我要把這件事告訴他的遺族,然後,我的旅程也可以劃上休止符了。」

  還會再見面的--舒奈德說著,同時伸出了手,尤里安緊緊地握著他的手。既然是生離,總有一天會再見面的。尤里安衷心希望舒奈德的旅程會有滿意的結局。

  ※※※

  宇宙曆八○一年,新帝國曆○○三年六月二十七日,銀河帝國皇帝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搭上已經修復好的總旗艦「伯倫希爾」,朝著帝都費沙前進。對萊因哈特來說,他最後一次的恆星間飛行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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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1-31 01:20 PM|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夢的盡頭〉


  Ⅰ

  萊因哈特皇帝一行人離開之後,負責行星海尼森治安的是布羅上將。伊謝爾倫軍的管理則交由馬利諾準將負責,由林茲、史路、拉歐輔佐,進行軍隊組織的解體準備。

  原本混亂的海尼森在進入七月之後治安大致完全恢復了,已故的安德魯安.魯賓斯基利用個人的力量營運地下組織的事實也因此而獲得了證明。

  七月八日,一個因「魯賓斯基的火祭」事件而受傷入院的人被發現偽造身分證明書,帝國軍憲兵隊把他找來問話,結果這件事又在宇宙水面激起了新的漣漪。

  「什麼名字?」

  「休馬哈,雷歐波特.休馬哈。」

  在確認了這個名字之後,憲兵們掀起了一陣騷動。因為這就是以前和蘭斯貝爾克伯爵亞佛瑞特一起「綁架」前王朝的少年皇帝艾爾威.由謝夫的政治犯。休馬哈的病房成了真正的審訊場所,但是由於被審訊者並沒有拒絕供述,所以憲兵既沒有使用暴力也沒有使用自白劑。在訊問當中,休馬哈說出今年被視為艾爾威.由謝夫二世的那具屍體其實是別人的屍體。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艾爾威.由謝夫二世行蹤不明,去年三月,他從蘭斯貝爾克伯爵手中逃走了,現在跑到哪裡去了,誰都不知道。」

  精神失常的蘭斯貝爾克伯爵從屍體收容所盜取了一個同齡男孩的屍體把他當做是皇帝的。關於幼帝之死的記錄文章其實都是他捏造出來的,但是內容極詳細寫實,甚至讓帝國的治安人員都信以為真,或許那是蘭斯貝爾克伯爵亞佛瑞特一生中最極致的創作。後來,在帝國政府的正式記錄中記述著「皇帝艾爾威.由謝夫二世不知所終」就是根據休馬哈的證言所記述的。

  「還有一件事。」

  審訊終結,休馬哈說道。

  「地球教的殘黨並沒有放棄奪取皇帝生命的計畫,根據我從魯賓斯基那邊得到的消息,最後的行動集團已經潛入費沙了,人數應該不到三十人,其他的組織都已經被擊潰了,如果把那些人處理掉的話,地球教應該就不會死灰復燃了。」

  被問起今後有什麼打算時,休馬哈淡淡地答道:「沒有什麼特別的打算,我希望能回費沙,和以前的部下們在阿希尼伯亞溪谷經營農場,如果你們沒有其他的事,希望可以讓我到費沙去,我就只有這麼一個請求。」

  事後,休馬哈的希望並沒有達成。兩個月後,他因大赦而被釋放,在回到費沙之後,發現阿希尼伯亞溪谷的集體農場已經解散了,他的舊部下們都分散四處。於是,他以舊王朝時代的才識和經驗,在修特萊中將的推薦下成了帝國軍的準將,但是在一場和宇宙海盜的戰鬥中下落不明。

  休馬哈所提供的情報傳到了正朝費沙航行中的軍務尚書奧貝斯坦的耳裡。這個有著「乾冰之劍」外號,冷漠無比的元帥毫無表情地看完了通訊文,然後,他一話也不說,似乎在思考著什麼問題。

  ※※※

  在前往費沙的帝國軍總旗艦伯倫希爾的艦內,尤里安.敏茲經常有機會和萊因哈特面談。萊因哈特很喜歡從尤里安那兒聽到關於聽到楊威利的事情。他有時熱心地點著頭,有時候則笑出聲音來,但是,在尤里安的回憶中卻是「偉大的皇帝並沒有那麼豐富的幽默感。看起來大約在五次當中有二次他會有理性去思考這個笑話到底哪裡好笑」。但是,尤里安同時記述了他自己在帝國的語言能力可能沒有辦法滿足皇帝一事。

  當然在這段期間他們也認真地討論了今後的政治取向問題。

  關於把伊謝爾倫要塞歸還給帝國軍,讓巴拉特星系包括行星海尼森在內成為自治領地及享有內政自主權這件事,尤里安和萊因哈特有完全相同的看法。在看到行星海尼森不斷有人為的災禍產生之後,帝國內務省中有很多人認為這是個「難治之地」,而軍務省則對伊謝爾倫要塞的無血獻城感到高興,這兩省的有關人員一定都會對這種決定表示歡迎吧?

  然而,關於制定憲法和設立議會之事,萊因哈特卻無法對尤里安有任何承諾。他的說法是會考慮立憲政治的優點,但是卻無法給予確定的答覆,因為萊因哈特不想欺騙任何人。

  「如果你跟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制定了法規,那麼,後世的人就沒事可做了。這麼一來,他們一定會怪罪我們,因為我們太多管閒事了。」

  萊因哈特是帶著開玩笑的口吻這麼說的,不過,很明顯的,他並無意無限制或毫無原則地認同民主主義的存續。尤里安因此知道了萊因哈特並沒有失去身為一個主政者所需要的冷靜。

  承認巴拉特星系的內政自治權已經是萊因哈特極大的讓步了,然而,海尼森必須先從在「魯賓斯基的火祭」事件的損害中再重建起來。和伊謝爾倫要塞比較起來,海尼森的地球條件顯然是處於易攻難守的狀況,原本海尼森就是一個消費性格較多的星系,所以糧食和其他的必需物品都得從其他的星球輸入,而其他的星球又都在帝國的完全支配之下。從軍事面來考慮的話,它的條件是極不利的。萊因哈特對尤里安的寬大其實是一把雙刃刀,而萊因哈特和尤里安都知道。

  日漸奪走萊因哈特年輕生命力的病名一般被稱為「皇帝病」是有其相稱的理由的。能夠確實地記憶而正確地說出「變異性劇症膠原病」這個病名的應該不多吧?最初在聽到這個病名的時候,畢典菲爾特甚至對著御醫大吼「煩死人啦!」

  高燒、內臟發炎及出血、伴隨而來的痛楚、體力的消耗、造血機能不足、貧血、意識混浠,這些都是被御醫提出來說明的症狀,但是,萊因哈特在發高燒時也尚未有意識混亂,陷入錯亂的症狀。除了在「魯賓斯基的火祭」事件當時拒絕離開病房之外,他也沒有出現過精神不穩定的情形。他的容貌看起來稍顯瘦削,白晰的肌膚略顯蒼白,除此之外,並沒有任何病痛的跡象。如果真有造物主的存在,那麼他為了在萊因哈特年紀輕輕的時候就帶走他而付出的代價就是一直到最後都沒有奪去萊因哈特的美貌,或許這就是萊因哈特享有比別人更多恩寵的證明吧?尤里安每天確實地記錄了關於萊因哈特的每一件事情。如果楊威利還活著的話,他一定會很羨慕尤里安的。就因為有這樣的自覺,尤里安督促自己必須克盡職責完成記錄者的使命。

  ※※※

  七月十八日,銀河帝國軍的臨時總旗艦「人狼」到達了行星費沙。萊因哈特把費沙選定為宇宙中樞的場所定為自己歸結之處。醫療用地上車迎接萊因哈特的抵達,萊因哈特立刻奔向妻子的居處。

  由於冬館被地球教徒燒毀了,希爾德皇妃和亞力公大公離開費沙醫科大學附設醫院之後,就移居到以前高登巴姆王朝做為高等事務官官邸的宅邸去了。這棟單單以地名為名,被稱為「貝爾塞底皇宮」的建築物就成了萊因哈特壯麗人生的終點。一樓站滿了文武百官,二樓則聚集了醫護人員,三婁則有皇妃和皇子等著他。

  尤里安對臨時皇宮的樸素大吃一驚。以平民的眼光來看確實稱得上宏偉豪華,但是對於一個支配全宇宙的霸主,這居所卻又顯得過分寒酸了,和高登巴姆王朝的新無憂宮比較起來,連千分之一的規模都不到。雖然尤里安並沒有實地見過新無憂宮,他只是從傳聞中略知一二罷了。

  尤里安和同行的人--達斯提.亞典波羅、奧利比.波布蘭、卡特羅捷.馮.克羅歇爾投宿於距離臨時皇宮徒步十分鐘遠的貝倫卡斯提爾旅館,而有一個中隊規模的帝國陸戰士兵在旅館四周「戒備」著這當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但是,尤里安忍下來了。

  「呀,我們就不要去追究了。」

  連一向好戰的亞典波羅也表現了他的寬宏大量。

  尤里安想像著。如果將來銀河帝國確定了立憲體制,設立議會的話,或許亞典波羅會以進步派領袖之姿昂然立於眾人之前吧?這雖然是一件很奇妙的事,但是,在尤里安的想像世界中,亞典波羅總是處於在野黨的地位。他實在無法想像亞典波羅參加執政黨安於權勢之位的景象。代表在野黨的勢力、彈劾權勢者的腐敗、批評行政不完備、擁護少數派的權利、布起辯論陣,這才是適合亞典波羅的形象。雖然,他每年總會在議場大鬧個兩三次。

  從某方面來說,萊因哈特皇帝給了民主和政治一個辛辣的考驗。經過戰爭那麼嚴苛的洗煉而殘存下來的價值觀,會不會在和平的環境下被腐蝕呢?而亞典波羅為了防止民主共和政治不致腐敗,應該會終其一生地守護著它的吧?

  另一方面,尤里安等對波布蘭完全沒有解析的能力。那個有著一對像陽光般跳躍著的綠色瞳孔的擊墜王,到底如何為自己的將來做打算呢?

  「當個宇宙海盜也不壞,我已經在楊威利底下用光了服從和忍耐了,從今以後我不打算再對任何人低頭了,我不會再到任何人家中去當差了。」

  波布蘭經常掩飾他的真心,讓人不易摸透他到底想什麼。尤里安想,或許波布蘭為自己所撰寫的墓誌銘「六月一日死去」是他的真心話。在很久以前還不是使用宇宙曆的西曆年間,有一個天狼星革命元勳查歐.尤伊魯恩在卸掉公職之後跑去當教孩子唱歌彈琴了。或許波布蘭也有一個類似的後半生吧?

  至於卡琳的未來呢?應該和尤里安自己的未來有很大的關係吧?一思及此,尤里安就不知道該如何來描述了。在另一個世界的楊威利和先寇布,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表情?

  不管怎麼說,能描繪未來是一件很好的事,因為,或許每個人都可能處在那種不能行使這種權利的狀況下。

  因安德魯安.魯賓斯基的死和多米妮克.尚.皮耶爾的告白而呈現明朗化的事實當中,最讓尤里安感到戰慄的是關於優布.特留尼西特的情報。在特留尼西特的構想中,他想在銀河帝國內頒佈立憲體制。在形式上,他這種構想和尤里安是一樣的,而特留尼西特和魯賓斯基合作把人脈和金脈一步一步地在帝國的政界擴展開來。

  如果去年底羅嚴塔爾元帥沒有射殺優布.特留尼西特的話,或許就是由特留尼西特把立憲政治推行到銀河帝國。而特留尼西特在經過十年間的螫伏之後,或許就會就任銀河帝國的首相也不說不定。到那個時候,特留尼西特才不過五十歲,以一個政治家來說,他還是很年輕的,他的前途將不可限量。或許特留尼西特因為把民主共和政治故國、國民賣給專制政治而成為一個不只支配半個宇宙,而是支配整個人類世界的「立憲政治家」。

  尤里安不禁全身打著哆嗦。優布.特留尼西特或許是一個利已的政治藝術天才,在他手上色彩繽紛的未來藍圖在他意外死亡時已經完成了一大半了。他所描繪的構圖並沒有因為法律或軍事力量而破碎。那一道沒有正當的理由,純粹只是因為感情上的衝擊而放射出來的光束把特留尼西特和他的未來永遠趕出了現實的地平線。羅嚴塔爾元帥因為個人的情感而修正了人類社會的未來。

  尤里安覺得「命運」這個名詞實在太好用了。這種事情只要用「命運」這個字眼就可以讓別人接受了。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楊生前總是盡可能地不去用這個字眼吧?

  Ⅱ

  七月二十五日。到達費沙後一個禮拜。

  談話室中剩下七個人。窗外閃著藍白色的光芒,雷嗚震天。談話室是以褐色系的配色統一設計的,但是一等雷光消失,整個世界就像籠罩在欠缺生氣的無色彩當中。

  這些人都自覺到自己正站在歷史重要的瞬間,這種自覺並非他們的第一次經驗,但是,以前他們並沒有體驗過像今天這樣猶如陷於沉重而苦悶的精神泥沼中的感覺。克斯拉低聲地喃喃自語著:

  「已經征服全宇宙的霸主卻被困在地上,被關在病房內,真是諷刺之至。」

  他們跟隨萊因哈特四處征戰,在星海中馳聘,討伐高登巴姆王朝的門閥貴族,消滅自由行星同盟,把宇宙踩在他們的軍靴底下。常勝之名使他們可以予取予求,但現在,在侵蝕著皇帝年輕肉體的「變異性劇症膠原病」這個病魔之前,他們卻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勇氣、忠誠心、作戰指揮能力都沒有辦法挽救他們所敬愛的皇帝。在敗於楊威利的奇略下時,他們有一種敗北和讚嘆的雙重感受。然而,現在,敗北感卻化成了一隻只不吉祥的害蟲蛀蝕著他們的氣息。

  「御醫們在幹什麼?一堆浪費糧食的懶人!如果再袖手旁觀陛下的痛苦而不管就不能放過他們!」

  果然不出大家所料,最先爆發的是畢典菲爾特。而這個晚上立刻就有人出面頂撞了,一向穩重忠厚的瓦列已經忍耐到了極限,他吼了回去。

  「你不要鬼叫鬼叫的!你總是這樣沉不住氣,難道沒有想過會造成大家的不便嗎?我們可不是你的鎮定劑!」

  「你說什麼?」

  畢典菲爾特把無處發洩的激情對著僚友發洩,瓦列也想加以反擊,這時候艾傑納抓起桌上的礦泉水瓶,把手一翻。水滴人兩個勇將浸濕的頭髮上滴往軍服,兩人愕然地看著那個一向沉默寡言的同僚。官職在他們之上的米達麥亞此時開口說話了。

  「皇帝自己正忍受著身心方面的痛苦,我們七個人難道就不能忍嗎?不要讓皇帝感嘆他有一些不懂事的臣下。」

  ※※※

  這個時候,病房裡,已恢復意識的萊因哈特正對皇妃交代一些遺言。其中一項是授與六個一級上將帝國元帥的地位,但是,那必須在萊因哈特死後,在攝政的希爾德的名下進行。

  渥佛根.米達麥亞、奈特哈特.繆拉、弗里茲.由謝夫.畢典菲爾特、耶爾涅斯特.梅克林格、奧古斯特.沙姆艾爾.瓦列、艾倫斯特.馮.艾傑納以及伍爾利.克斯拉這七個人被後世稱為「獅子之泉七元帥」。有人下了評語「殘存下來的幸運帶來了榮譽」,然而,在這麼巨大而猛烈的動亂時代,縱橫戰場無數次之後還得以殘存下來不也就是證明了他們的非凡之處嗎?

  已經是元帥的渥佛根.米達麥亞早就預定將接受「帝國首席元帥」的封號了。這是一個適合帝國至寶的稱號,但是,在知道了這個消息之後,米達麥亞卻沒有一點欣喜的感覺。

  十八時三十分,一個女官來叫米達麥亞元帥。在場的每個將領都覺得自己的胃壁好像罩上了一層寒霜,他們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僵硬著身體目送「疾風之狼」離開房間。然而米達麥亞被叫去的理由並不是如他們所想像的。在病房內等著他的希爾德皇妃拜託他一件事。

  「現在外面大風大雨的實在很抱歉,不過,米達麥亞元帥,請你回去把太太和孩子帶來這裡來好嗎?」

  「好是好,不過,就算把我的妻子都帶來……」

  「這是皇帝的希望,請你動作要快。」

  既然皇妃這麼說了,米達麥亞斷無拒絕的理由。他飛奔進地上車,在灰濛濛的豪雨和透明的強風中朝自己有家急駛而去。

  ※※※

  幾乎在同一時間,從皇宮來的使者也到了貝倫卡斯提爾旅館。皇帝的高級副官修特萊中將乘著大型地上車出現了。萊因哈特沒有用TV電話聯絡而派遣使者來是對賓客的禮遇。

  「皇帝請各位到皇宮去一趟,很抱歉天氣這麼壞,不過,還是請各位走一趟。」

  尤里安和三個同行者面面相覷,勉強才從急速縮緊的咽喉擠出了一絲聲音。

  「……很危險了嗎?」

  「請各位儘快。」

  在得到這個間接答案後,尤里安等人快速地做了出門的準備。

  楊提督,我將以你的代理人的身份去確認這個時代最偉大的個性所有者生命的結束。如果提督你在來世的話,就請你透過我的眼睛去確認歷史上最重要的瞬間--尤里安之所以在心裡這樣喃喃說著是因為如果不是這樣,他無法感到平靜。波布蘭和亞典波羅也收斂起調笑的個性,默然地整理著自己的服裝。

  頂著風雨好不容易來到臨時皇宮的尤里安,在大廳上看到了一個美麗的金髮貴婦在樓上的回廊走著,從修特萊的口中,他確認了那就是皇妃安妮羅傑。

  那個女人就是萊因哈特皇帝的姐姐安妮羅傑.馮.格里華德大公妃殿下嗎?尤里安的胸口掠過夢幻般的感慨。他雖然並不完全瞭解萊因哈特的整個生涯,但是,他也聽說過,就因為有這個姐姐,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這顆巨星才會在銀河星系閃閃發光。從某個意義上來說,那個女人造就了今日的歷史。說起來,她是一個不容疏忽的人。

  ※※※

  安妮羅傑當然沒有注意到尤里安的視線。

  進了病房的安妮羅傑跟希爾德打了招呼,在弟弟枕邊椅子坐了下來,萊因哈特似乎有所感應地睜開了眼睛看著姐姐的臉。

  「我做夢了,姐姐……」

  萊因哈特蒼冰色的眼珠中閃著耀眼的光芒,那是安妮羅傑從沒見過的光芒,而安妮羅傑也因此確認弟弟的死亡。萊因哈特一向為追求可掩飾他那未獲得滿足的心靈的物質而戰,自從他十歲自覺到戰鬥的意義之後,在獲得權力前,甚至在獲得權後,他一直都在戰鬥。什麼時候有了這樣的改變?或是打從一開始就是他的本質?萊因哈特看來就像把戰鬥當成他生存的目的一樣。

  「皇帝為人嗜戰」或者「獅子皇帝萊因哈特」都是表現他個人矜持的異稱,同時也很適用在這個在歷史上投下慧星般光芒的年輕人身上。然而,最後火焰卻燒到了他自己的身上。萊因哈特所表現職來的柔和性就是他的身心在燃燒殆盡之後所殘留下來的白色灰燼的余溫。那是冷卻之前的余溫,是歸於黑暗的餘光。

  「夢還沒做夠嗎?萊因哈特。」

  「……不,已經夠了。甚至做了任何人都沒有做過的夢呢!」

  萊因哈特的表情顯得太柔和了。安妮羅傑聽到了自己胸中的冰塊開始裂開的聲音。這個聲音把那太過澄澈的裂痕擴散到了她所有的神經,當弟弟的剛烈和銳氣緩和下來的時候,也就是他死亡的時候了。劍存在的意義就只在於其為一把劍。對她的弟弟而言,滿足和結束就代表同樣的意義。有人把他的生命做了這樣的敘述。

  「姐姐,謝謝你為我做的每一件事。」

  弟弟雖然這樣說,可是,安妮羅傑並不想聽任何感謝的話。他竟然在年紀這麼輕的時候就要捨棄這個世界,無視於姐姐的存在而展開他巨大的翅膀遨遊於星海當中。在齊格飛.吉爾菲艾斯死後,他是安妮羅傑唯一希望,是聯繫著她和這個世界的水晶細線。

  「姐姐,這個墜子……」

  萊因哈特把他那白晰而削瘦的手掌伸向姐姐。銀色的墜子移到了另一個手掌上,透明的光芒照耀著姐弟兩人。

  「我已經不需要這個了,就送給姐姐吧!同時……我也把吉爾菲艾斯還給你。我一直佔用著他,真是對不起你。」

  在安妮羅傑做任何回答之前,萊因哈特已經閉上了眼睛,又陷入昏睡中了。

  ※※※

  暴風雨越來越劇烈,十九時,臨時皇宮前的道路已經淹水了。在風雨中傳來了急報。市外的液態氫氣筒被人爆破了,而帝國軍從被遺棄在現場的屍體身上找到了地球教徒的識別證。即將面臨皇帝死亡而屏住氣息隨時準備應變的帝國軍不禁為之震驚。

  帝都防衛司令官兼憲兵總監克斯拉在接到報告之後叱責心志動搖的部下們。

  「不要慌!引起火災和爆炸事故是地球教徒常用的伴動手段。他們唯一的目標就只有皇帝一家人。只要把防衛重心放在臨時皇宮就對了。」

  在費沙和地球教徒的組織已經潰滅了,這一點,克斯拉極有自信。他對其他的將帥們輕輕地行了個禮便離開了休息室,他站在玄關大廳,把該處當成指揮中樞,開始指揮憲兵們行動。雖然他是一個精勤的人,但是,即使像克斯拉這樣剛毅的男人也耐不住等候皇帝死亡的難捱時刻,他有意藉著執行職務來逃避那磨人的等待,這是不容否定的事實。

  米達麥亞還沒有從家裡回來,留在休息室的五個人,繆拉、畢典菲爾特、梅克林格、艾傑納、瓦列正品嘗著那種因焦躁不安而幾乎要使血管破裂的痛苦滋味。

  十九時五十分,一度回軍務省的奧貝斯坦元帥又在臨時皇宮中現身。尾幕已近,而新的一幕又要揭開了。

  Ⅲ

  除了米達麥亞和克斯拉之外的五位一級上將和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之間飄蕩著爆炸之前的詭異氣氛。軍務尚書告訴大家,地球教徒的最後殘黨為了結束皇帝的生命,不久之後將會攻擊臨時皇宮,大本營幕僚總監梅克林格一級上將提出了疑問。地球教徒何必做出這樣的暴行呢?只要再等一段時間,不需要他們出手,事情就可以明朗化了。奧貝斯坦的答覆明快地近乎無情。

  「是我把他們引來的。」

  「軍務尚書?」

  「我散出謠言說在陛下病情康復之前,將要把地球教信仰的對象地球摧毀掉。為了阻止皇帝這個行動,他們一定會急躁地採取行動。」

  室內的空氣凍結了,溫度低到了極致,反而像要燃燒般地冷卻了。

  「你是說你把皇帝當成餌?儘管我們沒有多少時間選擇方法,可是,這豈是一個為人臣子能做的事?」

  梅克林格的彈劾被冷然駁回了。

  「皇帝無可避免地即將逝去,然而,羅嚴克拉姆王朝卻要繼續下去。為了王朝的將來,地球教的狂信者必須要以根除。為達此目的,我只是要求皇帝幫一下忙而已。」

  畢典菲爾特無意識地握緊了右手,往前踏出了半步,他的兩眼中冒著火花,在行星海尼森發生過的情況似乎又要再擴大重演了。就在這時候……

  「總而言之,現在以消滅地球教徒為首要之務。分散指揮系統或許反而就中了狂信者們的圈套了,我們也接受克斯拉總監的指示來行動吧!」

  繆拉拼命地自我壓抑著,然後說了這樣的話。一場衝突勉勉強強地避掉了。

  於是,從二十時到二十二時之間,在狂風暴雨中,臨時皇宮展開了與內外敵人對峙的爭鬥準備工作。而整個行動幾乎是在無聲的狀態下進行著,這全然是為了不打擾到在三樓等待著死神的到來的皇帝的安寧。由於暴風雨的關係,機械的警備系統都無力化了,克斯拉的部下們在暴雨、泥濘中四處巡邏,搜尋入侵者,二十時十五分,帝國軍射殺了第一個入侵者。

  ※※※

  在建築物一樓的西廂房裡等待著的尤里安一行人也不能置之事外。

  「或許我們該感謝地球教徒吧?因為對地球教徒的共同憎惡使得銀河帝國和民主主義找出了共同的道路……」

  然而,這當然是一種反話,並不是尤里安的本意。地球教徒,尤其是其指揮者們是暗殺楊威利的仇敵。為了多多少少能幫上一點忙,把卡琳留在室內之後,尤里安、亞典波羅、波布蘭三個人便走到走廊上去。

  「為了、保護皇帝、我們、在費沙、和地球教徒、作戰……」

  波布蘭奇妙地把音節分開了。

  「有一種遊戲就是把文章分成幾段,然後把不同的段落組合起來的玩法吧?我突然想起這個。我們會在這個地方做這種事,這是在五十天前想都想不到的事。法律顧問豐而不會太無聊真是好啊!」

  尤里安很同意波布蘭的說詞,但是,他的注意力立刻就轉到其他方向去了。亞典波羅看到了倒在走廊上的黑衣男子,好像是被擊中而逃到這裡來的,全身是雨、泥和血和男人的擤有一把失去光澤的氣爆槍。

  「借他的氣爆槍一用吧!沒有武器什麼都不能做。」

  當亞典波羅從死者手上拿起槍的時候,走廊的照明滅掉了。一瞬間,三個人出於反射地把身體貼上了牆壁。遠遠的走廊閃過了光束,腳步聲響起。一個很顯然不是帝國軍士兵的男人出現在剛剛才習慣了黑暗的三人面前。光束從亞典波羅的手上迸射出來,男人的胸口被光線貫穿,倒在地上。

  與其說亞典波羅是個名射手,倒不如說是地球教徒自己跑到火線前面來還比較恰當些。然而,不管怎麼說,一個入侵者倒了,可以確定的是尤里安他們又拿到了一把槍。或許是自動發電裝置啟動吧?照明又亮了起來。在風雨和雷鳴之中,在臨時皇宮的內外,帝國軍士兵們似乎正和地球教徒之間持續著慘烈的攻防戰。

  一個小爆炸聲震著尤里安的耳膜。尤里安並沒有很在意這件事,但是,這個爆炸卻引發了一個重要的結果。原始的手制爆炸物在二樓一間可以俯視中庭的房間內爆炸,碎片從奧貝斯坦元帥的腹部刺向胸口,整個撕扯了開來。

  這是二十時十五分時的事。

  成功地引發爆炸的地球教徒一行繞過建築物的西側想往外逃。他們的行蹤在雷光的閃動下清楚地浮現出來。一道細細的閃光穿過黑夜和風雨,水準飛出,一個教徒張開兩手倒了下來。其他的男人們濺起了泥沫,想改變逃跑的方向。

  「想跑到哪裡去?地球教徒。」

  氣爆槍的火線朝著年輕的聲音集中射去,陽臺的柱子發出了悲鳴,大理石的碎片四處飛濺,玻璃破碎了。

  尤里安在陽臺上把身體轉了兩三圈,在靜止的那一瞬間扣了扳機。連續兩次,閃光在他手中迸射而出,兩個地球教徒發出低沉的聲音倒了下來。他們濺起了泥水和血沫在地上翻滾,然而最後也只是痙摯了一下就不動了。

  第三個,也就是最後一個男人轉過身想逃,然而,亞典波羅就站在他面前。他再度想變換方向,然而,這次他面對的是眼力比尤里安還好的波布蘭。雨和黑夜形成了雙層布簾,把他封鎖在另一個小小的世界中。

  「殺你之前有一件事一定要問清楚。」

  尤里安從陽臺走出來。雨滴立刻傾灑在他身上。

  「總大主教呢?總大主教在哪裡?」

  「總大主教?」

  男人喃喃說道。尤里安對他這個反應感到意外,原本以為是地球教徒出於敬畏地覆頌,然而,男人卻發出了嘲弄千萬個人,包括他自己在內的笑聲。

  「總大主教就是他,就倒在那邊啊!」

  男人指著已經成為屍體的一個人。波布蘭非常無禮地用靴子前端翻過趴在地上的屍體。一瞬間,他把尖銳的視線射向醜怪老人的臉上,然後,他無言地蹲下來,翻起死者臉上的皮膚。那是一個制工精密的軟質橡膠面具。在黑暗,在微微的照明之下浮現了一個瘦小然而卻出人意料的年輕男人的臉。

  「你說這傢伙是總大主教?」

  「那個男人深信自己就是總大主教,其實是個白癡,只不過是一具背誦機器罷了。」

  「怎麼說?」

  「真正的總大主教在地球上,埋在巨大的岩盤底下,或許一百萬年以後他會變成化石被挖掘出來。」

  男人充滿嘲諷的口吻似乎不知道該有個結束似的。事實上並沒有那麼長的時間,然而,男人仿佛被一種心理排洩的衝動所驅策一般,不停地說著。地球教的總大主教之死被信徒們掩飾了起來,那個白癡男人於是被推出來當替身。地球教的實質隊員,包括他自己在內,只剩下今天晚上入侵的二十名而已。他就像失去控制的水龍頭一樣滔滔不絕地說著這些事。

  在聽對方講這些話的時候,尤里安的記憶再度回復,他完成了復仇心的拼圖。他曾在地球教的本部看過這個男人,也知道他的名字和地位,他是地球教的大主教德.維利。

  記憶的再現使他立刻採取了行動。

  「楊提督的仇!」

  閃光乘著尤里安的聲音飛了出去,德.維利的胸口炸裂了開來,地球教的年輕主教仿佛被一個看不見的巨人衝撞一般往後方一倒,噴射而出的血液化成紅色的雨滴四散於地,德.維利帶著不像恐懼而像是包含著怒氣和失望的神情睨視著尤里安,仿佛對自己的雄辯被中斷而感到真正的憤怒和失望似的。尤里安不想知道這些,然而,對方的表情就像把優布.特留尼西特死前的表情兇暴化了幾分似的。大主教最後還吐出揉合了血和詛咒般的毒語。

  「殺了我也沒有用的,打倒羅嚴克拉姆王朝的人一定會出現,而這一切都將結束了……」

  大主教丟下的這些臺詞並沒有帶給尤里安一絲一毫的感動。大主教一定是認為他把所知道的有關地球教徒的情報提供給帝國治安機關的話就可以確保住自己的生命,然而,尤里安沒有義務要讓大主教狡猾的方程式成立。

  「不要搞錯了,我對羅嚴克拉姆王朝的將來沒有任何責任,我殺你是為楊威利報仇,我說的話你聽到了沒有?」

  「……」

  「還有派特裡契夫少將的仇、布魯姆哈爾特中校的仇、其他許多人的仇,你一個人的命怎麼賠得起?」

  德.維利的身體接二連三地被閃光所貫穿,他就像一條瀕死的魚般在地上彈跳了兩次,第三次就動也不動了。

  「主角太緊張了吧?這樣哪還有我們上場的機會啊?」

  當亞典波羅帶著苦笑喃喃地說著時,夾雜著帝國公用語的會話聲正朝著他們這邊靠上來。他們三個丟下了槍,從德.維利大主教那不受祝福的屍體旁退開了一步,等著憲兵們的處置。

  ※※※

  另一方面,一個有著比德.維利大主教更大名聲,而且受到更多責難的人物下正朝著死亡前進。

  軍務尚書以責問著不合理性的視線看著自己腹部上被炸開的那一個紅黑色的傷口。他把受了重傷的身體躺在樓下的一個房門裡接受著軍醫的治療,然而,當軍醫告訴他必須到醫院接受緊急手術時,奧貝斯坦拒絕了。

  「明明沒救的卻要裝成還有救,這不但是一種偽善,而且也是一種技術和勞動的浪費。」

  他這種冷漠的說詞讓四周的人感到膽怯,他又加了一段話。

  「轉告拉貝納特,我的遺書就在書桌的第三個抽屜裡,要他一事不漏地照章執行。還有,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就照自己的意願去做事吧。只要告訴他這些就夠了。」

  發現大家都對拉貝納特這個名字表現出狐疑的表情時,軍務尚書只好說明那是他的一個忠實執事。說明結束時,他閉上了兩眼,遮斷了人們的視線。三十秒之後,軍醫確定他已經死了。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享年三十九歲。

  日後,根據殘存下來的地球教徒的告白,他們誤以為奧貝斯坦的房間就是皇帝的病房所以才把炸彈丟了進去。軍務尚書代皇帝受死了。究竟這只是計畫之內的殉死呢?抑或是純粹的計算錯誤?關於這一點,瞭解他的人分成了兩派意見,而且任何一方都對自己的主張沒有完全的自信。由於大家都在等候皇帝的臨終,所以對於軍務尚書的猝死沒有多大的關心。對奧貝斯坦來說,這或許反而是他最大的期望,結果,一直到死,奧貝斯坦的存在都和萊因哈特的影子重疊在一起。

  Ⅳ

  二十二時十五分。

  人們覺得暴風雨似乎停了,大家把視線投到建築物外面去。風停了,雨也停了,深藍色的天空中顯得異樣地澄澈,滿天的星星閃耀著光芒。這是因為低氣壓的中心通過臨時皇宮上空的緣故。

  儘管只是暫時的,但是,由於天候的改善和恐怖分子已經被消滅殆盡,米達麥亞元帥夫人好不容易才得以偕同夫婿來到了臨時皇宮。由於地上車在大水中前進不得,又不能讓妻子在風雨中步行前進,疾風之狼只得懊惱地被困在車內。

  「謝謝你專程趕來,米達麥亞夫人,請這邊走。」

  抱著菲利克斯的艾芳瑟琳被帶到了皇帝的病房,包括國務尚書瑪林道夫伯爵在內,閣僚和提督們都站在一旁,在有著高聳天花板的寬闊室內充滿了沉痛的微粒子。艾芳瑟琳抱著幼兒站著,然而他的丈夫拉著她的一隻手來到皇帝的床邊。

  「謝謝你趕來,米達麥亞夫人,我希望讓我的兒子亞歷山大.齊格飛交個朋友,和你的兒子……」

  半支起身子的金髮人說道。

  「帝國由強者來支配是最好的,但是,我想為這個孩子留個對等的朋友,也許這是個不情之請,不知道你是否願意?」

  嬰兒在希爾德皇妃的手臂中蠕動著。有著金黃色頭髮和藍玉色眼珠的嬰兒不哭也不鬧,他睜大了眼睛凝視著米達麥亞一家人。

  「菲利克斯,對亞力克大公殿下,不,對亞力克皇帝宣誓效忠。」

  米達麥亞低聲地命令兒子。

  這個景象或許顯得很奇妙,然而,沒有人笑得出來。一歲兩個月的幼兒和出生才兩個月的嬰兒彼此交換著視線,實在是很不可思議。菲利克斯伸出了他小小的手拉起了更小的亞歷山大.齊格飛的手。

  友誼有各式各樣的形式,有各式各樣的開始、持續和結束,而亞歷山大.齊格飛.馮.羅嚴克拉姆和菲利克斯.米達麥亞之間會有什麼樣的友誼存在呢?是像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和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一樣的友誼?還是像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和渥佛根.米達麥亞一樣的呢?米達麥亞不得不有這樣的疑問。

  菲利克斯握著比自己小一歲的皇子的手,無意鬆開。或許是很喜歡對方呢?他笑了起來。他的父親惟恐他做出失禮的舉動想要把他的手拉開,菲利克斯因為情緒受到影響而哭了起來,皇子也模仿著他開始哭泣了。

  充滿朝氣的騷動持續了二十秒鐘左右就停止了,萊因哈特用他全身的力氣微笑著。

  「真是個好孩子,菲利克斯,今後就請你繼續和皇子做朋友吧!」

  在這個時候,父母親的話都是很沒個性的。連萊因哈特也不例。萊因哈特倒下支起的上半身,把頭枕在枕頭上,環視著四周的人,露出了狐疑的眼光。

  「我沒有看到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在哪裡?」

  皇帝的問題在場的人都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希爾德皇妃一邊用毛巾為丈夫拭去額上的汗水,一邊平靜地回答。

  「軍務尚書因為重要的事情而不得不先離開,陛下。」

  「啊,是嗎?那個人所做的事一向都有最正當的理由哪!」

  聽不出他這些話是出於諒解或是嘲諷,萊因哈特抬起了手把希爾德拿著毛巾的手握在自己手中。

  「皇妃,你一定可以比我更賢明地統治著宇宙吧?如果改行立憲體制也好。不管如何,在所有生存的人當中,由最強大最賢明的人去支配宇宙是最好的。如果亞歷山大.齊格飛沒有這樣的力量,就沒有必要讓羅嚴克拉姆王朝繼續下去了。一切都照你所希望的去做,這就是我最大的希望……」

  由於高燒和呼吸困難的影響,花了不少時間才把這些話說完,萊因哈特疲倦已極似地松了手,閉上了眼睛,陷入昏睡當中。

  二十三時十分,萊因哈特像是渴求水份似地動了動嘴唇,希爾德用含著水和白酒的綿紗輕輕地沾著皇帝的嘴唇,萊因哈特的嘴唇蠕動著吸著水。不久之後,萊因哈特微微睜開了眼睛,對著希爾德喃喃說著。或許他根本也弄不清眼前的是什麼人了。

  「如果拿到了宇宙……大家……」

  聲音停了,眼睛閉上了。

  希爾德等著。

  然而,他的眼睛再也沒有睜開,嘴唇也不再動了。

  新帝國曆○○三年,宇宙曆八○一年七月二十六日二十三時二十九分。

  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二十五歲,他的治世只有短短不到兩年的時間。

  ※※※

  羅嚴克拉姆王朝第二代皇帝亞歷山大.齊格飛小小的哭泣聲打破了似乎放棄了傳音功能的空氣中的沉默。在死者身旁的兩個女性中的一個站了起來。她就是現在身為銀河帝國的攝政皇太后,立於宇宙頂點的希爾格爾.馮.羅嚴克拉姆。在瑪林道夫伯爵、米達麥亞元帥等人肅然的靜默中,她低沉的聲音回蕩在室內。

  「皇帝不是因病而去世的,皇帝是因為耗盡了命定之數而亡的,不是被病魔打敗的。希望各位能記住這一件事。」

  希爾德深深地低下了頭。這個時候,她白晰的臉頰上第一次流下的淚水。在死者的枕邊的女性發出了低低的鳴咽聲。

  「……於是,貝爾塞底就成為聖墓了。」(耶爾涅斯特.梅克林格)

  Ⅴ

  「星星落下來了,卡琳。」

  尤里安.敏茲的聲音中有著窺視著星星深淵般的戰慄。卡琳默默地抓著他的手,因為她有一種錯覺,她覺得自己腳底下有一道深淵,千億個星星似乎要將她吞噬一般。尤里安的頭髮和衣服上都還留有濕氣,然而,對卡琳來說,那都不是問題。

  皇帝的敕使奈特哈特.繆拉站在他們面前。

  「萊因哈特皇帝陛下剛剛駕崩了,嫡子亞力克大公殿下在國葬後即位。」

  奈特哈特.繆拉口中發出了戰慄了聲音,還有那已經達到抑制界限的悲哀感情。尤里安整個身體可以實際地感受到那種感覺因為就在一年前他也體驗過那種滋味。

  「關於承認包括行星海尼森在內的巴拉特星系的內政自治權一事,我方以萊因哈特陛下和帝國政府的名譽保證,這件事將會被確實履行。另一方面,關於把伊謝爾倫要塞歸還給帝國軍一事……」

  「請放心,我們代表伊謝爾倫共和政府和民主共和主義者,一定會確實遵守和皇帝生前的約定。」

  尤里安直視繆拉的灰色眼睛,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聲調。

  「撇開思想和立場不談,我以生於此時代的人的身份對萊因哈特皇帝陛下的過世致上無限哀悼,楊威利提督也會有同樣的想法的。」

  「不勝感激,我會把你的意思傳達給皇妃知道。」

  繆拉深深地答了一個禮,在邀請尤里安等人參加國葬之後就告辭回去了。

  關上客房的門,卡琳大大地嘆了一口氣,擺了擺她淡紅茶色的頭髮。當初和萊因哈特皇帝的軍隊作戰時,卡琳曾經大叫「去死吧!皇帝!」那是因為萊因哈特的生命力正閃耀著光輝,擁護民主主義的叫聲顯得格外有效。然而,這句話也永遠結束了它的工作。突然像想起什麼事似的,卡琳看著尤里安的側臉。

  「尤里安,總而言之,巴拉特星系就留在民主主義的手中了吧?」

  「是啊!」

  「就只有那個了,仔細想來……」

  「是的,就只有那個了。」

  尤里安微微地笑了笑。

  而光要使這個事情實現就花了五百年的歲月和數千億的人命。如果在銀河聯邦的末期,市民們沒有對政治感到厭倦的話;如果他們注意到,給予一個人無限制的權力是一件多危險的事;如果人們可以從過去的歷史中學到國家的權威先於市民的權利的政治體制是會造成多少人的不幸的話,人類就可以用較少的犧牲和負擔,更早實現比較中庸和調和的政治體制了。「政治與我們無關」這一句話就是剝奪發言者的權利的宣告,政治一定地蔑視它的人進行報復的,如果有一點點的想像力就應該可以瞭解這一點的。

  「尤里安,你會不會成為政治指導者?會不會成為海尼森臨時政府的代表?」

  「我的預定表上沒有這一項。」

  「那麼,你的預定表是什麼?」

  「成為軍人和專制主義的帝國作戰,如果任務結束了……」

  「如果結束了?」

  尤里安無法直接回答卡琳的問題。

  尤里安想成為一個歷史學家,記錄楊威利的事蹟,把這幾年燃燒般的記憶留傳給後世的人。這個想法確實是受到楊威利的影響,但同時也是生在這個時代,和許多歷史性的人物接觸的他的本身意識之下的目標。對尤里安來說,他覺得多給後世的人判斷和考察的機會是生在這個時代的人的義務和責任。

  ※※※

  奧利比.波布蘭以不知道該以什麼步伐前進的腳步走向尤里安等人。

  「尤里安,什麼時候離開費沙?」

  「這個嘛,大概……兩個禮拜吧!」

  「那麼,我們就要分手了。」

  「波布蘭中校!」

  「我要留在費沙。什麼都不用說,尤里安,我已經決定了。反正也不可能永遠住在費沙,不過……」

  尤里安沒有說什麼,卡琳也一樣,他們兩人都可以瞭解,波布蘭的身心都想離開組織,走上孤獨但自由的道路,沒什麼能阻止得了他的,擋不住的。因為對波布蘭來說,或許那是他與這個時代決別的唯一方法。靜默了一會兒,尤里安懷著最大的善意回答。

  「我明白了,我們來開個盛大的道別宴會吧?」

  於是,波布蘭張開兩手,抱著尤里安和卡琳的肩膀,綠色瞳孔中跳躍著的陽光照射著他們兩人的現在和未來。

  「聽好,不要太早死,幾十年後,當我們都變成老人時再見吧!到時候我們就可以說那些已成木乃伊的死人的壞話了!」

  「好棒啊!」

  尤里安衷心地回答,他覺得自己何其有幸和這些有著獨特魅力的同伴們共有著目前的人生。波布蘭放開了兩個人的肩膀,眨了眨一隻眼睛,然後把兩隻手插在寬鬆的褲子口袋裡走了。

  目送著他的背影的卡琳用力地握緊了尤里安的左手。

  我會永遠跟在你的身邊……這句話無聲地傳進了尤里安的身體裡。

  參加皇帝的葬禮之後就回海尼森,把伊謝爾倫要塞還給帝國軍,然後和菲列特利加.G.楊、卡介倫一家、巴格達胥上校等人會合前往海尼森,把楊威利及其他的人都埋葬起來,然後……

  然後,一段漫長的建設和守成的時代就會開始了吧?對外要繼續和強大的帝國政府折衝,對內要整備自主和自立的體制。冬天是那麼漫長,而春天又未必會到來。

  儘管如此,尤里安和人的夥伴們還是選擇了民主主義。他們不把所有的權力都委交給像萊因哈特那種幾個世紀才出現一個的天才,由凡人集團不斷地藉著試行錯誤去尋找更好的方法,產生更好的結果。那是一條由亞雷.海尼森所選擇,而由楊威利接下棒子的長征之途。

  「哪,我必須去和亞典波羅提督商量一些事,預定計劃。」

  尤里安想到了那個還留在他身邊的重要朋友。

  ※※※

  渥佛根.米達麥亞元帥把菲利克斯架在肩膀上來到臨時皇宮的庭院。暴風雨已經完全離去,然而不像夏天該有的寒氣卻仍然蟠踞在此地,把星光都凍結了似的。天一亮就要公佈皇帝駕崩的消息,然後開始國葬的準備工作。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的葬禮也會立刻舉行吧?日子將會很繁忙。然而還是忙一些的好。如果沒有大量的事務讓自己忙些,他沒有自信能承受那啃食著胸口的悲哀和失落感。

  突然間,「疾風之狼」聽到了在他耳邊響起的呼叫聲。

  「爸爸--」

  米達麥亞愕然了一陣子,他的兒子則焦急地抓著父親蜂蜜色的頭髮,又叫了一聲。

  「爸爸!」

  被稱為帝國軍至寶的勇將在失去他那偉大而敬愛的主君的夜裡,有了那種幾近於驚喜的經驗。這是一件難以想像的事情,然而,米達麥亞終於露出微笑的表情。他覺得是皇帝的心靈已經深植進這個孩子的內心而使他發出了出生之後的第一句話。當然,那只不過是一種錯覺,然而,米達麥亞卻這樣深信著,他把兒子從肩膀上抱下來,抬頭看著星空。

  「看到了嗎?菲利克斯,那些星星……」

  那些星星經歷過數億年、數十億年的生命。早在人類誕生之前就一直閃爍著光輝,在人類滅亡之後,它們仍會繼續綻放著光芒吧?人的生命連星星一瞬間的光輝都不及。這是自古以來人們就明白的事情。然而,認識到星星的永遠和人世的一瞬的是人,不是星星。

  總有一天你也會明白的,明白人類重視瞬間的燃燒甚於凍結的永恆,明白一瞬即滅的流星的軌跡將會深刻於宇宙的深淵和人們的記憶當中。

  總有一天,你也會仰望著星星,任思緒馳聘在彼方,並且希望征服它們,置身在星群當中。當那一天到來時,你會自己一個人出發去冒險嗎?還是和父親一起去?或者是和那個你在一歲時就宣誓效忠亞歷山大.齊格飛同行?

  「親愛的,渥佛。」

  艾芳瑟琳頂著滿頭的星光,走向她的丈夫。她的丈夫側著身對著她。

  「菲利克斯說話了,他叫我爸爸。」

  「啊,真的?」

  艾芳瑟琳以驚異的表情靠近丈夫,把幼兒溫暖的小身體抱了過來,丈夫用手環著她的肩膀。他們把視線投向那幾近令人眼花繚亂的星空,有數秒鐘之久,他們就無言地站在那邊。

  菲利克斯把手伸向夜空,做出要抓星星的動作,幼兒是不自覺地做出這樣的動作的。那不就是把貫穿人類所有的歷史,對所不能及的東西表現出來的一種憧憬集於一身的表示嗎?

  「到屋裡去吧,親愛的。」

  艾芳瑟琳溫柔地建議,米達麥亞點點頭,環抱著妻子的肩膀,開始在星空下漫步著。臨時皇宮的內部充滿了對皇帝死亡的悲哀和為了讓皇帝的死儀式化的奇妙活力。渥佛根.米達麥亞朝著這團情感糾結的人群中走去。

  --傳說結束了,歷史才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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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駁青壁刻史遷,丹青揮灑義嶙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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