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榴彈怕水-【覆漢】《連載中》
頁: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1-30 09:17 PM

第14章 熊孩子

  韓當來投,雖然出乎意料,卻在情理之中。

  兩百石的塞障尉,對於一個平民出身的邊地遊俠來說已經算是出人頭地了,但是對韓當而言卻是個死地。因為這是個為了前途能拚命的人,一身的本事也都如他自己所言,全都在手中一把刀上。而一旦出任了這個職務,固然可以在留在令支城裡安穩的過日子,可前途卻也被封死了。

  更重要的是,經過這一次的事情以後,才二十出頭的韓當敏感而又悲憤的察覺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這個世道,天下雖大,可絕大多數真正的上位者是不願意給出身低微的人留出一個上升渠道的。他們無論是做什麼事用什麼人,都要先問一問姓氏,掂量一下出身……這種情況下,公孫珣就顯得格外突出了,他出身很好又有著遠大前途,更重要的一點是,人家願意無視出身而看重自己!

  放棄塞障尉,選擇公孫珣,是從死胡同裡後退一步,找一條活路而已。

  當然,這裡面也有一些額外的感情認可。

  比如說那天晚上,這個之前素未蒙面的世家子竟然選擇和他並肩奮戰,與敵短兵相接;再比如,他決心放棄塞障尉以後,一度也覺得沒臉去見公孫珣這個『舉主』,當時他是準備將賞賜下來的財貨分給那晚夜襲死掉的士卒家裡,然後遠走高飛的,但是沒成想到了那些騎卒家中才發現,不僅是公孫大娘安排的妥當,就連公孫珣本人都還在過年下雪的時候親自來過了……於是乎,韓當感念之下,終於還是決定抓住這個近在眼前的人選,而不是往未知的南方闖蕩。

  當然了,這些東西,韓當沒說,公孫珣也沒問,雙方名分已定,何須多言呢?

  車隊在土垠城中公孫昭的府中歇息了一晚,免不了又被程普相送了一程,然後就再無牽掛,一路日行夜宿,雖然道路泥濘濕滑,可數日間還是及時來到了涿郡範陽城中的盧府。

  話說,盧植是海內名儒,早年就在家鄉辦學廣招子弟,如今被朝廷征募為博士,又在洛陽南郊的喉氏山繼續辦學,幽州和冀州北部的士子基本上都以能隨他學經為榮,他本人也能和自己老師馬融、師弟鄭玄一樣,做到名義上的有教無類。

  當然了,僅僅是名義上的有教無類而已,如今去洛陽學習和昔日在涿郡本地學習,這個開支差距可不是一般二般的大,這無形中就用學生的家庭資產來做了一次淘汰。再加上盧植如今已經是兩千石的朝廷大員,除了涿郡的家鄉子弟推脫不開外,你外郡的人想要入門,總得有個同為兩千石級別大員的薦書在手吧?這無形中呢,又做了一次出身上的淘汰。

  至於說那些真正有志氣的窮光蛋,也就是之前所說背著乾糧、裹著草鞋,一走幾千里路的那種人物,說實話,人家寧可去青州北海,去『經神』鄭玄門下聽講,也不去米那麼貴的洛陽找盧植啊?

  於是乎,範陽盧府周圍雖然熱鬧非凡,來往的車隊甚至都把剛下過雪的道路碾成了湯糊糊……但其實,此行真正的正主,也就是那些有薦書,而且準備今年正式上洛學經的年輕士子,不過區區二十幾人而已。

  但就是這二十幾人,卻又愣生生的在盧府上演了一出連環地域加出身的歧視。

  冀州的看不起幽州的,說是嫌幽州偏遠;

  幽州的也看不起冀州的,因為盧植本人畢竟是幽州人;

  幽州本州的人裡面,涿郡和廣陽郡的人又看不起其他郡的士子,因為幽州其他郡都是邊郡,

  邊郡人太粗俗;

  而邊郡的士子又看不起其他所有的士子,嫌那些人文弱;

  然後,世代官宦人家自然看不起那些出身不足,沒有出過兩千石高官的『豪強』;

  而豪強家族又看不起那些涿郡本地湊過來,基本上已經家道中落的窮光蛋;

  涿郡本地的窮光蛋呢,又反過來同仇敵愾的看不起那些明明是家世兩千石,卻又掉價去經商求利的人家,具體來說就是公孫三兄弟還有那個中山甄家的那個甄逸甄大隱了;

  而且,嫡子出身的肯定要看不起庶子出身的,像公孫瓚這種小婢養的(不是罵人),靠攀上太守高枝才能來此處的,自然也會被人在背後戳戳點點;

  最後,公孫珣甚至隱約間察覺到,留在範陽盧家的那幾個盧植的成年兒子,看起來禮儀周到,但其實骨子裡普遍性看不起所有人!

  沒轍,人家是經學世家,父親已經兩千石高官,而且還是這些人的師兄,從哪方面來講,都天然處於歧視鏈條的頂端。

  實際上,在盧府等人的這幾日裡,已經混成邊郡派士子老大的公孫瓚也察覺到了這一點,他就跟公孫珣偷偷說過,說以後做了大將軍,手握權柄,一定要給這幾個表裡不一的姓盧的一個好看!

  雖然很早就知道自己這位大兄性格有點扭曲,對出身比自己好的人一萬個不爽,但公孫珣當時也有點被嚇到了的意思——且不說人家表面功夫做的還行,就算是不行,這也是你老師的兒子吧?!至於嗎?

  這年頭,可是講究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

  當然,這種對於公孫珣來說顯得有些混亂而崩潰的日子,很快就結束了。不僅是因為士子們終於到齊,然後一行人正式浩浩蕩蕩的啟程前往洛陽。更重要的一點是,一個讓公孫珣在意十萬分的熊孩子終於也在臨出發前一日正式加入到了隊伍裡。

  然後一路上,公孫珣都免不了對此人暗中觀察了。

  這熊孩子呢,長著一副大耳朵,長胳膊,穿的衣物顯得比較樸素,看年紀估計是勉強束髮,也就是將將十四五歲的樣子,身形都沒長成呢,鬍子更是沒影。

  說不定,這小子根本就是為了趕上這次去洛陽的趟,專門提前束了髮的。

  而這才走了七八日,每一次到了傍晚時分,大家在附近的豪右大家借宿時,只要這個熊孩子一從車上跳下來,就一定會成為大家的焦點,諸位士子也都會看著他笑。

  其實,地方上的豪右大家是很喜歡招待這些年輕士子住宿的,他們又不缺這點招待費,而這些士子又都是出身極高,將來大有前途的所在,今天相互通個名字,指不定將來就有大用處的。

  但是前提是,大家得互相認真的通個姓名、出身才行。

  「中山無極甄氏?哎呀,久仰久仰,太保甄邯的家族,世宦兩千石的名族,就在鄰郡,我安平國人士豈能不知啊?貴伯父在朝中為執金吾吧,做官當做執金吾啊!那個恕我冒昧,公子已經加冠了吧,字大隱,好字啊……可曾娶妻?不瞞公子,家中正有一女,年方十五,如花似玉……孩子都有兩個了?可惜!」

  「公孫氏……哪個地方的公孫氏?渤海公孫還是廣陽公孫,又或者是……遼西令支本家的公孫氏?哎呀,久仰久仰,這個我自然也是知道的,也是世代兩千石的名族嘛,之前還曾與貴族中的安利號買過駿馬,也算是有些往來了……這位加冠的少君也娶妻了?還是太守的女兒?這真是……哦,旁邊這位未加冠的就是安利號的少東啊?幸會幸會!」

  「廣陽田氏……令父現為泉州(今天津武清)令?」

  「安平國……哎呀,你不就是那韓家的麒麟兒嗎?要往洛陽去,所以錯開了你家的方向對不對?哪怕如此你也是半個主人的,暫且站過來,替我招待你的同門。」

  「常山劉……宗室子弟啊?!」

  「涿郡劉,劉德然,也是宗室?哦哦,令父曾為縣長,我曉得了。」

  「這位小公子是哪裡人士,姓何名何啊?」主人家終於把目標放在了最後一個也是年紀最小的熊孩子身上,而同行的士子們也紛紛彎起了嘴角。

  「我乃中山靖王之後,涿郡劉備是也!」熊孩子昂首挺胸,兩腿發顫,卻又似乎顯得有些得意忘形。

  「呃,中山靖王是哪位?」主人家一頭霧水。「何時封建的,本朝只有中山郡啊?」

  「乃是前漢景帝之子。」熊孩子依舊理直氣壯。「封建於中山國。」

  自中山郡兩千石世家子甄逸以下,眾人全都竊笑不已,主人家也跟著笑了起來,門前頓時陷入到了一片快活的氣氛中。

  然而細細看去,卻有三人面色明顯與眾不同,其中,遼西來的公孫瓚微微蹙眉,似乎對大家因為出身問題而嘲笑他人頗為不滿,而與劉備同宗的劉德然則滿臉通紅,似乎頗為羞恥,還有一個公孫珣,此人面色沉靜,讓人看不出喜怒。

  當然了,劉備本人依舊挺直了腰杆,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久仰了,久仰了。」

  一片快活的氣氛中,主人家趕緊敷衍著點了下頭,然後就開始帶著諸位士子前去赴宴,同時讓家人帶著這些人的丫鬟、親信去尋住處,也沒忘掉讓自家僕從為在屋外空地上駐紮的隨從僕們燒起熱湯。

  劉備也如釋重負,大步跟上了士子們的隊伍,而且還毫不客氣的擠到了前頭。

  就在這一片亂糟糟的場面之中,落在最後公孫珣這一次終於朝自己目前唯一的心腹下屬開了口:「義公兄,你怎麼看這劉備的『中山靖王之後』?」

  話說,二人名分雖然已定了下來,但公孫珣依舊對韓當非常客氣和尊重。

  「我一個粗人。」韓當連連搖頭道。「哪裡會品評人物和出身?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我倒是有些能夠理解他的行為。」韓當略顯感慨道。「同行的二十餘人,此人年紀最小,家中最窮,出身最低,偏偏又少年貪玩,是個無賴性子。這幾日在車隊裡也不見他讀書,就只喜歡盯著咱們的駿馬打轉,看到別人的好車子、好衣服也都挪不開眼睛。而聽那個劉德然抱怨,此人能來這裡全靠他家資助而已……所以說,想要在這個隊伍中站穩腳跟,他能夠拿出手的,恐怕就是這個中山靖王之後了。如果不能挺直胸膛對人說這個,他還能說什麼?這就好像我韓當,當日在盧龍塞裡能出手的也只有手裡的刀而已,若不能去請戰拚命,還能如何呢?」

  「這倒也是。」公孫珣微微歎了口氣。「如此說來,也算是有幾分可取之處了。而且,他終究還只是個少年,有這份心性在,那有些東西,現在沒有,將來未必就沒有……麻煩義公兄去挑一匹咱們最好的駿馬來,再請金大姨挑選些財貨、衣服來,晚飯後我要親自送給他。」

  「喏!」韓當當即拱手而去。

  說話間已經到了堂間,似乎已經開始落座了,眾人又開始言笑晏晏了起來,而公孫珣卻站在堂外望著落日若有所思……劉備終究年幼,他將來如何,可以慢慢看,自己也可以暫且放下心來。可再走一兩日,恐怕就要到鉅鹿了,母親所說的那個張角與他的太平道,無論如何都是要仔細看一眼的。

  一群氓首,幾個道士,怎麼就把這滿是快活氣氛的大漢蒼天給掀翻了呢?莫非,這太平道真有幾分神異?

  「劉備,字玄德,涿郡涿縣人也,漢景帝之子中山靖王劉勝之後……不甚樂讀書,喜狗馬、音樂、美衣服。同門皆恥,唯太祖甚異,與之相友。」——《舊燕書》.卷二十八.世家第三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1-30 09:31 PM

第15章 存問風俗

  從安平國這位好客的郡右豪族家中再出來,往後的路格外好走了不少。

  一來,再往南往西就沒有了降雪,道路乾淨硬實;二來,冀州是河北心腹重地,也是大漢朝的心腹重地,人口茂盛,物產發達,所以道路寬闊,一馬平川,確實便於行車。

  再加上一行士子中家中位置最南的,恰好就是安平國北部的一位韓姓士子,所以等離了此處以後,也就算是是離開了大家真正的家鄉所在,那麼眾人眼中的風景人情也都開始變得截然不同了起來。於是,一眾士子並馬行車,談古論今,品評人物,糞土當年萬戶侯,倒也稱得上是心情愉悅,少年風流。

  「眼前這條水喚做洚水。」年紀最大的甄逸坐在自家的敞篷寶車上,手扶著車轔,正在給眾人指點江山。「洚水往上走……」

  「好奇怪的名字!」劉備忽然插嘴,並打馬上前,似乎生怕周圍人看不到他身上嶄新的錦衣與胯下的高頭駿馬。「為何會叫洚水?有什麼意思嗎?」

  「嗯……」甄逸雖然不滿自己的風儀被打斷,但是更不好和一個熊孩子計較。「洚水,是指水流泛濫,也就是洪水的意思。」

  「可是這條水明明不是很泛濫,諸位兄長請看,這河道又窄又淺,名不符實吧?」熊孩子果然討人厭。

  「不是這樣的。」坐在敞篷車子上的甄逸耐住性子解釋了一下。「若是沿著這條水逆流而上的話,其實就能看到名聞天下,也是河北第一大湖的大陸澤(也叫鉅鹿澤、廣阿澤)。這大陸澤雖然是黃河故道與漳河相接窪地所形成的大湖,可它一旦水流泛濫,起了洪水,那湖澤就會上漲,然後打通這洚水的河道,所以才叫洚水。而一旦水位下降,這漳河就會在這大陸澤兩旁分叉,這洚水就獨流了起來。不過最後還是彙於漳河的……」

  「又是漳河又是洚水的,既然這洚水本來就是漳河的一部分,為什麼還要單獨取名字?」劉備聽得愈發糊塗了起來。「它到底是漳河還是洚水?」

  「這個嘛……」甄逸一時間也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了。

  「哈。」公孫珣那邊卻是已經聽明白了,所以忍不住笑著出言解釋了一下。「阿備啊,大隱兄的意思是說,這洚水乃是洪水來時,漳河在大陸澤處引出來的泄洪道,所以當地人乾脆就以洪水的洚字為名,其實這條河本身應該只是漳河的一條小支流,如果不是充當了泄洪道,恐怕也算不上什麼名川大河。」

  「原來如此!」劉備恍然大悟。「還是珣兄你的解釋清清楚楚,讓人一聽就懂,不像是甄兄說的那樣,讓人糊裡糊塗的。」

  「別胡扯了。」公孫珣搖頭笑道。「大隱兄胸中自有丘壑,讓我等大有裨益。你小子自己沒聽明白,難道還要怪人家傳授知識的嗎?要是這個想法,你到了洛陽可是什麼都學不來的。」

  包括劉備和甄逸兩個當事人在內,眾人聞言紛紛大笑。須知道,這年頭的老師,只負責傳道受業,是向來不負責解惑的。不然為什麼孔老夫子被稱為萬世師表呢?實在是因為人家那個老師確實當的足夠好。

  當然,回到眼前,既然快到鉅鹿郡了,又說起了別名為鉅鹿澤的大陸澤,那一群年輕士子自然就免不了談起鉅鹿之戰,而說到鉅鹿之戰,就連公孫瓚等邊郡士子也免不了參與進來開始紙上談兵,並很快再度和冀州的士子們爭論了起來。

  於是,接下來眾人自然談性更濃。

  而就在此時,

  韓當突然打馬向前,來到公孫珣身邊說了幾句話,引得後者抽身向後,暫時離開了這個嘴炮戰場。

  「這人不是義公兄你的伴當嗎?」公孫珣邊行邊問。「我當初看你們二人一起,還以為就是跟著你來的呢。」

  「不是。」韓當連連搖頭。「此人姓賈,是盧龍塞中的一名騎卒,上次夜襲他也曾經出戰接應我們,得了不少賞賜,正好也要請辭返鄉。因為我當日多了一匹馬,又要離家南行,就讓他跟我做了伴。後來從封大水旁他又跟著我們一路走來,算是省了不少事情。這次快到家了,他正準備離隊,就想著向少君你拜一拜,以示感激……」

  「原來如此。」公孫珣不以為意的點了點頭。

  其實,這種事情本來就沒有什麼可說的。

  公孫珣給了自己心腹面子,依言過來見了這個當日和韓當一起出現在封大河畔的賈姓騎卒一面。

  先看了長相身材,頗有幾分精幹,但盧龍塞中的騎卒多的是,也不少這種人;然後又問了姓名,大概是叫賈超,也沒有字,算是個標準的氓首;又問了住址,原來是隸屬於鉅鹿郡卻和這安平國交界處的一個地方,也沒聽過,只知道隸屬於鉅鹿郡南和縣,大概是個窮鄉僻壤……

  於是乎,公孫珣便下了馬,當眾受了他一拜,又讓金大姨幫忙拿了兩匹絲絹、一錠銀子給他,也算是全了當初並肩一戰的情分。

  而韓當如今做了公孫珣的賓客,良馬隨他騎,也就不用在意自己的那匹馬了,再加上對方也是個昔日軍中的夥伴,就乾脆揮手把那匹北地駿馬也送給了對方。

  然後,雙方就在這洚水畔分開,各自重新上路了。

  就這樣,又走不到四五里路,一眾士子們已經口吐白沫般的從鉅鹿之戰一路爭論到垓下之圍,又一路莫名其妙的爭論到了長平之戰。

  然後,忽然又有那個安平國的韓姓士子插話,說今天是不是要暫時停下來,就在這安平國和鉅鹿郡邊上的堂陽城安歇?因為再這麼下去而不能加快速度的話,今晚上就別想到鉅鹿郡郡治廮陶城(今日邢台平鄉)歇息了,十有八九是要住亭驛的,而住亭驛的話那可就遭罪了!

  話說,這麼一路走來,路程已經過了小三分之一,這群公子哥都還沒住過正兒八經的亭驛呢!

  而聽到這話,邊郡士子和冀州士子又難免互掐了起來,一邊說對面那撥人不能吃苦,另一邊則說名族風範需要保持,如何如何的……而最後,邊郡士子們終究是不好拋下這些同門,只能認可了大白天就留宿堂陽城的建議。

  公孫珣聽到這些,看著頭頂還算高的日頭,心裡一陣無語,卻又無可奈何。而左顧右盼之間他忽然心中一動,然後陡然起了個有意思的念頭。

  「少君想要去找那個賈超?」韓當莫名其妙。「為何?」

  「當先一個理由,不耐煩!」公孫珣往前頭那群口吐白沫的士子堆裡一抬馬鞭,倒也乾脆。

  韓當連連點頭,這些天他跟著公孫珣,一開始還是對這些名族子弟的交流有些新鮮感的,可時間一長,他也是覺得這群人一扯起淡來實在是討人厭!

  「還有一個。」公孫珣微微皺眉道。「我自幼在遼西邊郡長大,很少見識別處的風土人情,所以這次出來,一直想見識一下各地的風俗。但從幽州到冀州,一路上浩浩蕩蕩,全都住在沿途的大戶人家裡,眼前也都是一模一樣的繁花似錦,眼看著冀州都過了一半,鉅鹿郡在前,如果不能去鄉里看看,這心裡其實多少是有點不甘心的。」

  「少君是主人,我是賓客。」韓當聞言倒也直接。「你想要走小路去鄉下見識一番,我自然無話可說。只是一來,這裡是冀州,我們人生地不熟,窮鄉僻壤需要防著盜賊和刁民,得多帶些人手才行;二來,求學才是正事,萬萬不能掉了隊。」

  「這兩個都簡單。」公孫珣坦然答道。「我早就想好了,叫上三五個武藝較好的伴當,只要多帶幾匹馬就可以了。你想想,這河北一馬平川,憑你我的馬術,就算是遇到一些事情,哪怕不敵,也能縱馬離去。至於說掉隊,就這些人帶著這麼大的車隊一邊走一邊聊,還半日就要歇一歇……咱們就算是落後三五日的路程,也能隨時快馬趕上。」

  韓當稍微一想,似乎真是這個道理,也就不再多言,而是去車隊中去挑得力的人手、馬匹去了。

  至於公孫珣,他也沒去叫那和甄逸甄叔師鬥得分外快活的大兄公孫瓚,只是把公孫越叫到一旁,略微交代了一下,然後居然彙合了韓當,帶著三五個伴當,直接打馬去尋那個賈超去了。

  然而,剛走出七八里地,這幾個弓馬嫻熟的遼西豪傑就尷尬的發現,自己一行人似乎在這異鄉直接迷了路。

  「剛才那個老農是不是說先過那條河,再找路口右轉,然後就能看到那個賈超家所在的鄉里了?」天色將暗,公孫珣實在是忍不住開口點出了這一事實。「而我們沒過河,就先從一個路口右轉,然後才稀裡糊塗的來到了這個地方?」

  「少君,路途太遠,投宿已經來不及了,且找個避風的地方生火吧!」韓當無奈答道。「這荒田野地裡,來了狼咱不怕,就怕天寒地凍,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公孫珣為之默然。

  「太祖與同門往洛陽,過冀州,眾皆寶車裘馬,前呼後擁,日行於官道,夜宿於郡中豪右大家,獨太祖曰:『往來別處,不可不先存問風俗。』乃行小道,入窮鄉,盡知地理虛實。」——《舊燕書》.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紀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1-30 09:33 PM

第16章 歸家


  「什麼味道?」火堆旁,公孫珣接過乾烤的薄餅,忍著口渴沒去喝旁邊河裡的生水,但還未下咽就忽然聞到風中帶過來的一股隱約的怪味。

  「好像是那邊帶來的,我去看看。」一名坐在公孫珣身旁的伴當站起身來嗅了嗅,然後徑直舉著火把走過去查看了。

  眾人並不在意,因為畢竟是一陣怪風帶來的,應該不會太礙著大家吃東西……而且再說了,在沒有水的情況下,這乾烤的薄餅似乎更難纏一點,也更吸引人的注意力。

  當然了,大家都有一點安利號背景,又都見識過大疫,得益於公孫大娘常年累月在遼西那邊的教導,眾人無論如何都還是能忍住不去喝生水的。

  就這樣,勉強就著唾沫吃了兩口餅子,那邊去查探的伴當就已經快步回來了,而且很快他就讓所有人都徹底沒了食欲。

  「是棄嬰,」此人面色鐵青。「我舉著火把大略看了眼,那溝裡全是棄嬰,剛死的、死去多日的、被狼鼠啃得只剩骨頭的,足足有數十。」

  棄嬰、溺嬰,在這年頭太常見了,公孫珣在遼西也不止一次見過,而且他很早就問過自己母親這個事情,後者的回答也很無奈。

  說是一來沒有節育措施,動輒懷胎,而一旦懷胎也無法輕易能夠打胎,只能生下再處理;二來,這年頭底層百姓實在是養不活這麼多孩子;三來,官府的獎懲制度基本上已經名存實亡;四來,別忘了還有典型的重男輕女……所以,這事根本無法避免。

  只不過……

  「棄嬰倒也罷了,只是這附近似乎只有東面有兩三個里散落,三四百戶人家而已,哪裡就會有數十棄嬰?」公孫珣大為不解。

  「少主,恕小的直言。」一名公孫珣家中的中年徒附(與主家有封建關係的依附人口,相當於不可買賣的奴僕),此時忍不住插了句嘴。「我家昔日是從青州舉家逃荒到遼西的,青州那邊,十幾年前就也是如此程度的棄嬰了。」

  「十幾年前就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嗎?」公孫珣頗有些震動。

  「可不是嗎!」此人誠懇說道。「不是不願意養,而是確實養不起。百姓貧苦,經常一場大災大疫就要讓整個鄉里崩潰,然後我們青州人,要嘛逃到泰山上當賊,要嘛就是往邊郡那邊找活路。當年若不是老家活不下去,我家也不會舉家逃往邊地……反倒是遼西那裡,按照主母的說法,地廣人稀,主家壓迫也不是很重,所以反而能多養活一些孩子。更別說遼西還有我們安利號,主母可是會鼓勵家中的奴婢、徒附收養一些棄嬰的,不少棄嬰如今都已經長大,向來視主母為神仙般的人物。所以說,不是此地百姓太過於窮苦,而是遼西那裡實在是更好一些。而少君自幼在那裡長大,自然不知道這邊的情形。」

  所謂溫故而知新,拋開對方話裡拍自家老娘馬屁的廢話,公孫珣卻是順著這話後忽的想起了自己那位老娘曾經說過另外一句話——邊郡這地方,民族矛盾有效的壓制了階級矛盾,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話說,雖然民族矛盾和階級矛盾的概念自己老娘都是給自己仔細『科普』過得,但當時的自己聽了這話以後卻依舊稀裡糊塗,半點都沒懂。

  然而此時,聽說有數十具棄嬰就在自己身側,聯想起遼西的情況,公孫珣卻是猛地通透了起來——同樣是世家、豪強,並不是邊郡那邊就會有多麼高的覺悟,而是說面對著鮮卑人的強大軍事壓力,以及烏桓人在身側給人帶來的不安感,

  那邊的世家、豪強願意為了保持住當地的軍事競爭力而對底層讓出一些東西來。

  這才是那句話的真諦!

  不過反過來一想,這大漢朝的內地郡國,非但沒有軍事壓力,而且還要為了維持這個局面向邊郡輸送大量的財物……沒錯,大漢朝的規矩,邊地窮苦,所以那邊安撫異族和維持邊防的錢都是內地郡國輸送過去的。

  那麼既然如此,內地這裡的世家豪強,又會對底層百姓盤剝到什麼份上呢?竟然至於一個暗溝裡就出現了這麼多棄嬰?竟然逼得本地的老百姓跑到有生命危險的邊郡去給人當徒附?!

  這一夜,公孫珣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而就在我們這位沒有見識過民間疾苦的公子哥暗自煩惱的時候,他不知道的是,那位因為自己走錯路而錯開的盧龍塞騎卒賈超,這天晚上注定要幹出一件震驚鄉里的大事來!

  讓我們把時間倒回去,來到之前下午的時候,當時賈超絲毫不知道那位好心的公孫家少君和那位同樣好心的韓當韓義公要來找自己,更不知道這倆人後來還因為一條小河的緣故走岔了路,然後大晚上的拐到了野地裡,凍的跟那啥似的。

  實際上,作為家中次子,在盧龍塞那裡盤桓多年未曾歸鄉,此番又帶了好馬,又得到了兩匹絹,更不要說之前就有積攢、賞賜下來的不少財物,賈超那時候滿心興奮,只想著能盡快回家中見到老母而已。

  而且,他終究是本地人,萬萬不會走岔道的。

  所以,早在公孫珣那邊出發後不久,人家賈超就已經穿鄉越亭,縱馬來到自家所在的東河亭大桑里的里門前了。

  這裡多說一句,漢代制度,十里一鄉,又有十里一亭,聽起來有些懵逼。但其實鄉是民政單位,是從戶口上來討論的。而亭是治安和管理單位,是從防護、郵驛、治安上來討論的。兩者其實都是縣裡直轄,互不統屬,也互不矛盾。

  只不過,亭這個機構由於管理著郵遞業務和驛站業務,還有指路的功能,所以天然的有地理指示作用,這才會經常在地址中見到某某亭某某里。

  當然了,再往下,里這個概念卻是毫無爭議的了,這是漢代最基層的一個行政組織,一般是將一定戶口的老百姓集中在一個聚居點進行管理,普遍性設置籬笆、圍牆和大門,並且安排一名里長進行管理。這年頭也沒村子和小區的說法,那麼這個里基本上就可以認為是後世一個村或者是一個小區。

  按照周制,一里應該有72戶人家,漢代中期普遍性認為一里應該有100戶人家。但實際上,各地方窮富不同,人口密度也不同,再加上漢末時期的人口總量相對於開國時期的變動,這時候冀州鉅鹿這地方的一里,應該已經普遍性超過100戶人家了。而且,也不可能再是標準的十里一鄉了。

  「誰是里監門?」賈超喘著粗氣,略顯無奈的拍打起了封上的里門。「大下午的為什麼關門啊?快快幫我開門。」

  里監門,是里長的副手,實際上可能是整個大漢朝最底層的吏員,而在這種遠離城市的偏遠鄉下,一般是由上了年紀做不了農活的孤寡老人來幹,也算是給他一條活路了。

  「誰呀?」一個還算耳熟的鄉音立即響起。「這里門關上是里長吩咐的,說是為了防的,前些日子有狼摸進來對面的三馬里,叼走了兩隻羊……」

  「鄭監門,是我,我是住在大桑樹東頭賈家的賈超。」說話間張幹已經聽出來里監門的聲音,鄉音未改,所以瞬間就消了氣,反而有了幾分歡喜。

  「大桑樹東頭的……賈超?!」里監門一邊開門一邊驚愕了起來。「哎呀,真是你,還牽著馬帶著這麼多東西,這是上好的絲絹嗎?你是接到書簡了?聽說北面下了雪,我們還都以為要再等等呢。」

  「等什麼?」賈超莫名其妙,然而他思家心切,也懶得和這個姓鄭的老蒼頭廢話,所以直接牽馬快步朝著家門方向去了。

  「哎呀,這賈超帶錢回來是好事,可發了大財回來,未必就是好事啊……」里監門年紀已大,嘴裡忍不住絮絮叨叨了起來,但想說什麼卻也沒繼續說下去,只是再度從裡面插上了里門,然後回自己的小屋裡躲風取暖去了。

  冬日下午,不少鄉人都在避風處曬太陽,賈超回家心切,路過這裡只是微微頷首而已,而他數年都沒有回來了,又牽著馬,馬上還放著絲絹,這些鄉人想認又一時不敢認,直到他停到了自家門口方才想起這人是誰。

  只是這個時候,卻也不好再打擾了。

  「大兄,大兄!」自家門口,賈超心裡歡喜的簡直想要直接推門進去,但想到走時,家裡的破門就是被自己一掌推壞的,又只好束手束腳的輕輕砸起了這塊破木板。

  「二弟,莫非二弟回來了?這麼快嗎?」院中立即傳來一聲回應,恰好就是張幹大兄賈平的聲音。

  「也不知道有沒有帶錢來……」這時,旁邊又響起了一個有些陌生,但依舊能夠分辨的哀怨女聲,儼然是賈超離家前不久自己大兄討得那個嫂子。

  話說這嫂子未出嫁前,乃是鄰鄉大黃里中出了名的漂亮小娘,只是因為看上了大哥賈平能吃苦會種地,然後自家又有四間房,又有三十畝田,當日還算是里中中產之家,這才嫁過來的。

  「是我回來了,大兄嫂子速速開門。」聽到這話,站在門前的賈超忍不住笑了起來,沒成想自己這嫂子還是個小心眼,就想著自己的錢……然而,自己此番回家如此走運,連續遇到貴人,不僅帶來了本該帶來的錢,還有額外得來的馬匹、絲絹、銀子呢!

  所以,哪裡會計較這些呢?

  實際上,賈超騎馬來的路上,已經想的很周到了:銀子要讓兄長拿去給自家添置些許良田;馬匹自己要騎著去附近幾個亭中看看能不能應募一個騎卒,也算是尋個差事;而這絲絹嘛,母親年紀大了,未曾享受,先要緊著她做一身好衣服,再拿出來一匹當聘禮,給自己娶一個比嫂子還漂亮的老婆,若是還有剩的,未必不能看在這個嫂子在家照顧母親數年的份上也給她做件什麼衣服。

  正在笑呢,大門已經打開,自家那四間草坯房圍成的小院子,還有兄嫂二人赫然就出現在了賈超眼前。

  看到二人盯著自己還有自己身後的馬匹如此驚愕,賈超當然是愈發得意了起來。

  「我這裡有些肉乾,嫂子拿去燒些熱湯來,待會一起吃了。」在外歷練了多年,賈超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鄉中混小子了,張口就很有條理的指揮了起來。「大兄去左右鄰居家借些草料來喂馬……還有,母親在何處,我要先來拜見母親的!」

  「永平元年,祭肜復賂偏何擊歆志賁,破斬之,於是鮮卑大人皆來歸附,並詣遼東受賞賜,青、徐二州給錢歲二億七千萬為常。明、章二世,保塞無事。」——《後漢書》卷九十.烏桓鮮卑列傳.第八十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1-30 09:36 PM

第17章 虎、羊、狼

  僅僅是半刻鍾後,之前還滿心興奮的賈超此時已經有些失魂落魄了起來。

  怪不得那里監門一看到自己就問自己是不是收到了書信,怪不得自己大兄一聽到自己的聲音就感慨自己來的快,怪不得自家嫂子一聽自己回來就想到錢……原來,自己的寡母竟然沒有熬過這個冬天,就在自己在盧龍塞中拚命的時候,她老人家卻已經一命嗚呼了!

  而且,為了給母親治病和安葬,家中去年還通過里長去借了隔壁三馬里中大戶馬老公的錢,沒錯,典型的高利貸,為此還壓上了自家那僅有的三十畝田!

  大兄之前是有寫信讓自己回來的,不止是希望讓自己來給母親奔喪,更是希望自己能帶錢回來還賬,最起碼把家中祖傳的良田給保住……他一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也是沒辦法。

  「也怪我。」良久,長兄賈平哈了一口寒氣,率先開了口。「其實冬日前母親就有些小恙,只是當時太平道的仙師恰好來里中講法,我誠心求來了一份符水,一碗下去歇息了一夜就好了,也就沒在意。而等到冬日寒氣一來,母親再犯病,我竟然昏了頭的聽了別人的胡話,去借了錢求醫問藥!其實,當日就該去鄉里找太平道的仙師,跪求他來賞一份符水的才對。後來仙師也還是來了,只是那時候我已經先求了醫,估計是黃天覺得我心不誠了,所以符水也沒用了……都怪我不孝!」

  「大兄這話真是讓我無地自容。」握著腰間的刀把,回過神來的賈超羞愧萬分。「母親病重,你與嫂子在這裡日夜伺候不說,又是求藥又是求符水,如果這樣都算是不孝,那我算什麼?」

  話到這裡,賈超又勉強振作了一下語氣:「事情既然如此,也不用再多說什麼了,而且大兄大嫂,既然我回來了,你們也就不用擔心馬家的逼迫了。這一次我在盧龍塞裡立了功受了賞,又遇到了貴人看顧,所以帶來了足夠的財貨。區區幾千錢而已,今天下午我們先去祭拜了父母,明天一早就找里長做中人,把錢還他就是。」

  「那就好,那就好。」做兄長的賈平連連的點頭,臉上也多了幾分色彩。「我是真沒成想二弟你去從軍竟然會有如此出息,不但帶了這麼多錢回來,還有這麼滑的兩匹絲絹,竟然還有一匹馬……你放心,咱娘既然已經走了,那按規矩也該分家的,還了債,這錢還都是你的……」

  「咳!」坐在桌邊的賈超大嫂忽然咳嗽了一下,然後起身端起了一旁的陶罐。「這湯已經涼了,我再去熱一熱。」

  「不用了。」賈超這時候哪還有心思想計較這個。「大嫂辛苦一下,把肉熱一熱,再煮些乾飯,我好拿過去祭奠母親。」

  兄嫂二人自然無話,三人當即張羅了起來,準備趁著墳土未乾讓賈超去墳上哭祭自己亡母。然而說是張羅,也只是窮張羅而已,窮人家而已,又不是那些士人家族,哪裡有這麼多規矩?無外乎就是煮點肉乾和乾飯……若是賈超不帶肉乾回來,恐怕就只能煮乾飯了……然後三人又大略的扯了點舊麻布,算是戴上了孝。

  不過,就在三人準備停當,要鎖好大門去墳前哭祭的時候,卻不料忽然有惡客上門。

  「賈超,聽說你發財回來了?!」一名在這個年頭著實少見的老胖子,四五十歲的樣子,小眼睛,五短身材,撚著鬍鬚眯著眼睛就從門外徑直走來,身後還跟著五六個跨刀的伴當,而本地大桑里的里長也跟在此人身後唯唯諾諾的樣子。

  沒錯,

  這人正是附近里中唯一的土豪,隔壁三馬里中的馬大戶,也就是放錢給賈家的那位,附近諸里都稱為馬老公的存在……此人自稱是出身弘農馬氏,叫什麼馬肥,其實大家都曉得,這廝是本地人,純粹是個起家不過三代的土豪而已。

  「馬老公,許久不見!」賈超見狀趕緊放下手裡的東西上前行禮,不管如何,對方都是鄉親,還是長輩。

  至於賈平夫婦,早就驚得退後數步,諾諾不敢言了。

  「果然發財了。」這馬老公根本不去理會對方的行禮,而是直接把目光投向了院中那匹北地駿馬。「真是一匹好馬,你從幽州帶來的?」

  「是。」賈超耐住性子答道。

  「是你從軍中借來的,還是自己的馬?」

  「回王公的話,這是從軍中回轉時,一位有了前途的同袍轉贈給我的,我也是不曉得他竟然如此豪氣大方。」

  「原來如此。」馬老公轉了轉眼珠道。「幽州那邊的遊俠向來窮大方我也是知道的,不想你有這樣的運氣。」

  「確實是運氣。」

  「我來你家做什麼你知道了嗎?你兄嫂應該與你講了吧……你不在時,你母親先得病後下葬……」

  「是,我已經知道了。」賈超趕緊答道。「請馬老公放心,我這次回來是在遼西立了軍功得了賞賜回來的,帶足了銀錢。您先回家中休息,等我去墳前哭祭完了,明日一早就親自帶著錢去您老家中結算還賬……」

  「鄉里鄉親的,哪裡用這麼麻煩,還明天?」馬老公繞著那匹比自己還高班頭的駿馬走了半圈。「這樣好了,債契我已經帶來了,就與你好了,這馬我就牽走了,就此兩不相欠,如何啊?!你看,馬老公牽馬,多有意思?」

  這邊說著這話,那馬老公身後兩個伴當竟然直接上前要去解開韁繩。

  賈超又驚又怒……須知道,自家兄長剛剛給自己算的清清楚楚,就算是高利貸,連本帶利,此時也不過欠了對方區區五千餘錢而已。而一匹這樣正當年的北地駿馬,就算是在遼西烏桓人營落前也要一萬錢才能拿下的,一路販到冀州,最少要加五千錢,也就是一萬五千錢才行!

  再說了,他留著這馬,是為了討個亭中騎卒的差事,以此糊口的……真要是想賣錢,現在他都可以快馬跟上人家那公孫家少君的車隊,一路隨到黃河南邊的河內,在那邊,如此一匹駿馬少說也要兩萬錢!

  總之,這麼一匹好馬,怎麼就要抵了五千餘錢的債契,還兩不相欠呢?就因為你姓馬?這也太欺負人了!

  莫說賈超,就連賈平和他妻子也懂得這裡面的厲害,於是趕緊上前攔住那兩個馬家的伴當。

  而賈超也趕緊咬牙在院子裡跪了下來:「馬老公莫急,我不怕麻煩,哭祭的事情明日去也行,錢就在屋中,我這就取錢與您算清楚,必然是一文不少的。」

  話說,之前就講了,此時正是農閒,又是正月,不少人原本就外面避風向陽的地方閒話,此時聽了動靜更是有不少人好奇的聚到到門前張望了起來。

  而本地大桑里的里長也趕緊來勸,說是既然有現錢,債契也在,不如正好做個了結。

  這馬老公往門外一瞅,眼睛一轉,卻是連連搖起頭來:「罷了罷了,雖然不是一個里的人,但也算是鄉親,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在圖你的馬呢。這樣好了,我也不牽馬,也不攔你去盡孝,錢的事情也不急於一時的……嗯,我算算啊,這三日……不,四日!這四日我都有事情要忙,你也不要來找我,等到第五日的時候,你自己算著時間,不要忘了帶錢去我家算賬。就這麼說了,我還有其他賬目要清呢!」

  說完,這馬老公也不多留,直接撚著鬍子邁著小短腿出去了,也不知道又去禍害哪家人去了。

  賈家三人驚疑不定,趕緊把馬扯進了屋裡,拴在了自家灶前,這才敢出發去祭奠亡母。而一番折騰後,傍晚間回到里中,遠遠的又與那位馬大戶打了個照面,專門繞著對方躲了一下,這才敢回到了家中。

  話說,賈超終究是在外闖蕩了幾年,軍中那麼多弟兄,總是能有各種見識的,所以心裡就多了些計較,於是這邊剛一回家就忍不住問詢了起來:「我記得當日我走的時候,這馬老公不過是個土豪,幾年不見,為何如此強橫?今天若不是在我們大桑里鄉親圍的多,恐怕就要強搶了……可有什麼依仗嗎?」

  「兄弟說的對,這馬老公如今確實越來越不顧及臉面了,我們這裡還好,那邊三馬里被他破家滅門的都有不少……至於你說他的依仗,還真有這麼一點事情。」賈平略一思索,就說出了自家弟弟不在時,這個馬老公作出的一個事情來。

  原來,這冀州南部這塊地方,有這麼一家人是萬萬不能惹的。不是大賢良師張角張氏,而是趙忠的趙氏……沒錯,就是那位被當今天子稱呼為阿母的十常侍領軍人物趙忠。

  此人權傾朝野,從殺大將軍梁冀算起,已經得勢十六七年了。

  所以說,這麼長時間了,鄉下小老百姓雖然不知道什麼宦官什麼十常侍,但也知道這家人的強橫,多少豪強只要能跟趙忠趙常侍家中搭上邊,那誰也管不了的。

  當然了,馬老公一個鄉里的土豪大戶,無論如何是夠不到真正趙家人的,但是他可以夠得著趙家的狗……趙家一個旁宗子弟,在大陸澤東面建了一座莊園,也是搶了一大片良田戶口過去,而這個姓趙的本人自然是不管事的,整天只是在鄴城玩樂而已,負責這個莊園的是他的一個親信姓柳,附近好幾個縣的人都叫他柳管事。

  而馬老公就是和這柳管事的一個侄子聯繫上了。

  「二弟可還記得這馬老公族裡有個家中特別窮的一家,大疫中全家幾乎死絕了,但是留了一個女兒,算是這馬老公的侄女,而馬老公又是族長,脫不開,只好收在家裡養著……其實就是當丫鬟養的……卻是生的白白淨淨,十分漂亮。說起來,當日你未走時,母親還想著討來給你做媳婦呢!」

  「自然記得。」賈超面色恍惚,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麼往事。

  「就是她了。」賈平搖頭道。「那位管事的侄子前年間曾來馬老公這裡做客……聽三馬里那邊的鄉人議論……這管事的侄子大概只是中途多瞅那小娘了一眼,結果這馬老公當晚就把自己侄女剝光了送到了那韓管事侄子的床上,算是給人做了個妾。然後還對里中人說那就是他親女兒,敢胡說的都要打死……從那以後,這鄉中也好,亭上也好,甚至還有縣裡一些貴人,就都不敢再多管這馬老公的事情了,而且其中不少人,好像還挺巴結馬老公的,也不知道這些貴人都是怎麼想的?」

  「這如何能不巴結呢?」賈超聞言苦笑道。「那可是趙家,一句話就能讓貴人都破門滅族的趙家,那怕只是跟趙家的家人有拐著彎的牽連,不敬著也要躲著的。」

  「這些我是不懂得。」賈平連連搖頭。「但是二弟你能回來真是太好……你不知道,這才兩年,咱們鄉中七八個里的良田就被這馬老公想著法的買走了兩成不止,你要不回來,咱家的那三十畝良田怕是也要沒了。」

  「或許吧?」賈超強笑道。「不說這個了,還請嫂子速速做了飯,趁著還有光亮,今天早些安歇下來吧。」

  「是是是,」老實巴交的賈平也連連點頭。「兄弟你剛回來,想來一路上是累得不行了,趕緊吃飯安歇,有什麼話明日再說。」

  就這樣,張家三人吃過飯,賈超先是讓自己大兄和嫂子住了正屋,又說要照顧馬,就和那匹馬一起早早的住進了一個側屋。而這年頭的窮苦人家,又沒錢點什麼蠟燭、油燈,所以當然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於是很快,整個大桑里中就一片漆黑了起來,唯有對面的三馬里有一處地方燈火明亮,儼然是那馬大戶家中了。

  而就在這時,從盧龍塞中回來的騎卒賈超,卻忽的一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雙眸在夜色中閃閃發亮。

  久在邊塞軍中,他可沒什麼夜盲症!

  沒錯,賈超本來就覺得那馬老公對自己的戰馬放手的太快了,而且非要自己等上幾日再還錢,這中間必然有古怪!

  不是沒想過對方只是心存顧忌,所以才放手的,但是聽自己兄長一說才知道,人家竟然有如此硬的背景,那賈超哪裡還敢往好了想?

  一念至此,他決定使出本事來,今晚上去那馬老公家探探風,也好早做準備。

  配上腰刀,纏起綁腿,換上包袱裡黑色的衣物……這都是在遼西那裡學來的一些手段,準備停當,賈超豪不猶豫,直接就奔著目的地去了。

  冀州這裡承平已久,馬老公家中又是這附近幾個里中唯一的土皇帝,哪裡會有半點防備?所以,賈超輕易就來到三馬里,然後翻牆來到了這馬老公家中,並很隨意的就找到了此行的目標——幾個馬老公家中的賓客、徒附,正聚在二門門房處一個火坑前,一邊取暖一邊喝酒一邊守夜呢。

  賈超也不出聲,也不再往裡潛入,只是蹲到了一個沒有光線的死角,冒著嚴寒靜靜地聽著這些人瞎扯。

  這幾個人,從鄉中各家出色的小娘說起,又說到了縣裡的娼妓,葷話滿天飛。好不容易說到了一點正經的事情,卻也是不知道轉了幾手的消息,還能不能信。但終於,話題還是免不了說到了今日下午的事情上面……

  「那賈平賈超兄弟要倒黴了,老公看上他的馬,直接奉上來就是了,竟然還敢攔?」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聽之前對話,這人應該此處領頭的。「過幾日,等準備妥當了,他家的田和馬,還有那賈超帶來的錢,恐怕都要沒了。就不知道那賈平家的媳婦會便宜誰……當初那也是我們大黃里有名的小娘,我也是沒得過手的!」

  「大兄若是看上了,等這次事情了了,直接求老公賞給你便是,這有什麼?」

  「我是想要啊!」那領頭的沙啞嗓音似乎是在故意挑起話頭。「這次可是要請亭裡、縣裡的那群坐地虎過來幫忙的,那群人,個個狠如羊,哪裡能給咱們留好處?」

  「大兄,這狠如羊是什麼意思?」又一人開口問道。「這羊有什麼狠的?」

  「你這縣中來的遊俠就是沒見識了。」那沙啞嗓音失笑道。「所謂猛如虎、很如羊、貪如狼……說的都是吃東西。老虎撲食,半天不動,一動斃命,猛不猛?狼群搶食的時候,嚼都不嚼,直接咽下去,貪不貪?」

  眾人紛紛附和。

  「那狠如羊呢,你們在這里中難道沒看到羊都是被拴著的嗎?為什麼?因為羊吃草連草根都吃,啃樹葉連樹皮都啃,就是那茅草屋都能啃掉一塊牆皮……莊稼人,誰不知道羊吃東西的狠?」

  眾人恍然大悟,紛紛道:「這話倒是貼切,那群縣裡亭裡的人,可不就是狠如羊嗎?估計連那張家的幾間草房也要給拆了賣的。」

  「你們啊!」這沙啞嗓音再度笑道。「不要光想著人家……咱們這位主家,看上了人家的馬和田,卻忍著不動靜等機會,像不像是老虎撲食?」

  眾人再度附和。

  「這就對了,咱們主人家猛如虎,公門裡的人貪如羊,我們要想搶到吃食,只能貪如狼了……到時候,下手要快,能拿到什麼是什麼!曉得了嗎?」

  眾人轟然應諾,一名見機得快的人更是點出了這個首領的意圖:「大兄放心,等過幾日那賈超和賈平過來自投羅網時,我們不等那縣裡的人,就先借著鄉鄰的名義跑去騙開那賈平的媳婦,先下手為強,把她給擄走,必然會讓大兄你得意一番的……」

  沙啞嗓音當即大笑了起來:「我也只是得意一番罷了,一個嫁了人的婦人而已,若是伺候的好,再送她回去如何?只是回去後,家中敗落,賈平又那麼老實,免不了被那些公人再得手……你們不曉得,本亭的亭長杜舉,可是出了名的好色,我也不過是想搶他前頭而已。」

  話到這裡,這沙啞嗓音又道:「可惜那賈超……我今日看他那樣子也是在北地混了出來,算是精悍有本事的,但是匹夫無罪,有錢有馬有田就是罪過了……等過了三五日,往亭中那監牢裡一扔,這天下之大,卻再沒他跑馬的地方了。」

  那邊一眾無賴子喝酒取樂,躲在一旁的賈超卻是又驚又怒……這話雖然斷斷續續,但他也聽出了一些內容來——原來,那馬老公搶馬不成,竟然不顧鄉里的情分,直接要勾搭縣亭中的人給自己按個罪名抓起來,然後慢慢榨乾自己全家。而更可恨的是,這群跟著馬老公混日子的無賴子,竟然看中了自己的嫂子,想要行騙奸之舉!

  賈超驚怒之餘,開始想法子,然而想來想去,卻始終想不到出路在何處——人家馬老公雖是五短身材,自己一隻手就能拎起來的貨色,但人家有後台,下手黑,確確實實是隻鄉里的猛虎!而縣亭中的公人,雖然未曾見過,可既然樂意受這馬老公的指示,想來也確實是那種狠如羊的人物!至於說眼前的這三五個里中的無賴子,只聽這些話,那也必然是真正的貪狼啊!

  所以說,這廝酒後所言,竟然一點都不差的!而自己,竟然真的也是無路可走的!

  而就在此時,一名喝多的無賴子搖搖晃晃的起身,竟然一邊解著衣服,一邊要往自己這裡過來了,儼然是要小解,而賈超幾乎是出於軍人的本能,居然直接摸到了腰間的刀把!

  下一瞬間,他恍然大悟——是了,這才是自家唯一的出路!



  「猛如虎,很如羊,貪如狼,彊不可使者,皆斬之。」——《史記》.項羽本紀

P.S "很"如羊,不是打錯字,這裡的很代表執拗不聽指揮的意思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1-30 09:40 PM

第18章 大案

  天剛蒙蒙亮,一夜未曾睡好的公孫珣就和韓當等人上路了,他們按照昨日走錯的路線老老實實的退了回去,而且逢人就問路,遇到一個叫大黃里的小村落時還不忘專門去歇歇腳討口熱湯喝……沒辦法,昨天確實渴壞了。

  而就在這行人從大黃里這裡得到了確切的方位,準備再度上路時,卻忽然見到路上塵土飛揚,馬蹄聲疾,赫然是一隊黑衣官吏快馬護送著幾輛制式車輛來到里中,而僅僅看到車輛的依仗,公孫珣這個當慣了吏員的人就明白,這應該是這南和縣縣君親自來了。

  果然,等到車門打開,真的下來了一個配著銅印黑綬的朝廷命官,聽周圍吏員的稱呼,赫然是本縣崔敏崔縣君到了。

  里中的里長、大戶大驚失色,趕緊上前跪拜問候,但這六百石的崔縣君(漢家制度,一縣之長的級別根據縣中戶口來定,從三百石到一千石都有)根本見都不見,而周圍的吏員上下忙活,但卻只是要熱湯和草料……倒是讓里中眾人鬆了口氣。

  稍微一問才知道,原來,昨夜三馬里出了一件潑天大案,僅憑這鉅鹿郡南和縣縣裡的門下賊曹和獄吏根本無法處置,這位崔縣君不得已才親自過來了。

  「怎麼講?」公孫珣也沒想去招惹這位素不相識的縣令,但他自己遠遠的避開後,卻還是忍不住讓韓當等人去找打聽了一下……不打聽也不行,剛才問路的時候他就知道了,這三馬里和大桑里是挨著的,而後者恰好是那賈超的家所在,也是自己此行的目的地。

  而且再說了,一個騎馬跨刀的邊塞精幹騎卒剛一回去就出了這種大案子,也由不得人亂想。

  「就是賈超!看不出來,這廝竟然有這樣的膽氣,一口氣殺了里中大戶十九口人。而且殺了人也不走,大半夜的就讓三馬里的里長騎馬去報官,自己讓大桑里的里長陪著坐在那大戶家門口,等著縣中官吏去抓。」韓當嘴上說著人家大膽,臉上反而有些欣賞的味道,畢竟嘛,這位可是敢三十騎劫營的主,哪裡會真的在意這種事情?

  「知道是為什麼嗎?」公孫珣好奇問道。「剛回家,怎麼就鬧出這種事情?」

  然而,這話剛一問完公孫珣自己都覺得沒意思了起來……雖然不清楚具體情況,但剛一回去就做下這種案子,還是針對鄉間的大戶,甚至殺了人也不逃,那十之八九是家裡受了欺壓,不得已才暴起殺人的。

  一念至此,公孫珣腦子一轉,卻是趕緊改口吩咐了一件事:「既然遇到了,此事不能不管,去包袱裡拿我族叔的名刺來,我要面見這位南河縣崔縣君!」

  「小公子自遼西而來?」那縣令年紀約莫有四五十歲,看了對方遞上來的名刺明顯有些驚疑不定。「遼西公孫氏任右北平長史昭……這公孫昭莫非就是那朝廷邸報上近日所說領軍大破鮮卑的那位……是你何人?」

  「是在下族叔。」

  「原來如此,我是清河郡人,曾任過清河郡戶曹,當日也有一個同僚,喚做公孫方,跟我族弟崔琰相交甚篤,如今二人都正在大儒鄭玄處求學,不知……」

  「也是族叔,不過卻是清河分支了……我公孫氏巍然大族,自遼東至北海,環渤海一周都有族人。」關係攀到了,公孫珣也趕緊改了稱呼。「不瞞叔父,小子來自於遼西令支本宗。」

  「原來如此……遼西,遼西的話,賢侄何故在此處啊?」

  「去洛陽求學。」

  「去洛陽求學?那賢侄為何還不趕緊上路,

  反而在此處盤桓不動?」

  「回稟崔縣君,小子是來來訪友的。」公孫珣以禮相答。

  「窮鄉僻壤,哪來的『友』?!」這崔縣君竟然有些咬牙切齒的感覺了。

  「不瞞崔縣君,原本正是要去大桑里去見這殺了人的賈超。」公孫珣依舊不卑不亢,反而有些堂而皇之的感覺。「當日在遼西盧龍塞中,鮮卑寇邊,我族叔公孫昭發兵夜襲,我為遼西郡吏,也曾參戰,而這賈超當日也曾與我等並肩廝殺,算是有幾分袍澤之誼。他這次回鄉,也是小子我贈送的財貨……聽到他剛一回鄉就殺人滿門,想來必有隱情,那就更不能不管了。」

  「我就知道!」這崔縣君終於氣急敗壞了。「我一看到名刺上的遼西二字,就該曉得你與那剛從遼西回來的賈超有關係!你說你出身名門、年紀輕輕、大好前途的,何必趟這個渾水?!你剛才自稱在遼西家中時也在郡中為吏,須知道國法無情。」

  「正是年紀輕輕大好前途才不能不管這件事情的!」公孫珣毫不退縮道。「崔縣君……當年元傑公(名士張儉)為友殺人,天下人為之稱道,元傑公是什麼樣的人物,需要小子來說嗎?就算是遼西偏僻,前幾年鄰郡也有過陽方正(陽球)的事跡,他因為別人侮辱了自己母親,就聚眾殺死那個官吏全家。結果呢,不也是名揚天下,舉孝廉,入仕為官嗎?那賈超就算是出身低微,也是我認下的友人,我又怎麼能棄而不顧?崔縣君,我直說吧,如果他心願已了一心求死倒也罷了,小子絕不罔顧國法。可要是胸中還有什麼不平之事,難道只有張儉敢為友報仇嗎?難道只有陽方正敢未加冠就聚眾殺人嗎?!」

  說著,公孫珣竟然當著對方一群執法人員的面握住了刀把。

  然而,崔縣君也好,周圍縣中的吏員也好,竟然全都無言以對……因為,對方所言實在正是這年頭操蛋的主流價值觀!大漢朝講的就是一個春秋大義,有仇必報,有恩必償。而且一旦做下這種事情,肯定是要揚名立萬的!

  實際上,我們的崔縣君這時候哪裡還看不出來,眼前這個姓公孫的小子,說不定還真想借此揚名呢!想想也是,如果案情沒有什麼波折,那對這小子也沒什麼壞處,反正不過是跟著走一趟而已,還能掉塊肉?

  可要是有機會,人家憑什麼不在這河北撈點名聲再走?

  但是,事情沒那麼簡單的。

  話說,昨天來人到縣中深夜報案時,已經大致的介紹了一下案情,而這位南和縣崔縣令雖然來不及查案,但心裡卻已經對這個案子有了些個人的大致看法……死人的是馬老公馬大戶家,分明就是攀上了宦官閹人的爪牙才得以剛剛起勢的一戶鄉巴佬豪強。所以說,有些事情閉上眼睛也能猜到,估計就這家人欺壓鄉里時有些不擇手段,又恰好遇到了賈超這種刀尖上舔血的悍卒,這才惹上了禍事。

  而既然案子跟閹人爪牙為禍鄉里扯上了關係,眼前這個未加冠的青年又說出了靠和宦官對抗而名揚天下的張儉的名字,那麼崔縣君就自然多了一重顧慮:

  要知道,這宦官啊,如今天下沒人得罪的起,真得罪了,那可是真要破家滅門的。但是屈從於宦官勢力,名聲汙了,那士人也不容下你的……因為在這漢朝,大家都是要講究一個臉面和名聲的,不要臉的人除非把自己割了送宮裡去,否則一般混不起來。而兩次黨錮之禍後,那些反宦官士人,雖然做不了官,卻反而愈發掌控住了輿論。

  君不見,那張儉因為得罪了十常侍的侯覽,沿途奔命,望門投止,天下多少士人為了保護他不惜破家滅門。到了後來,就連追捕他的官員都主動棄官而走,還對保護張儉的士人說什麼『這種仁義請分我一半』?

  這種氣勢,真是讓人尊重到畏懼的程度。

  當然了,原本這個案子裡剩下的活人全都是平民百姓,而平民百姓在這年頭是不算人的,更沒資格討論輿論和名聲這種高端話題。自己過去,只說是秉公執法,擺出一副法家酷吏面孔,該殺殺該埋埋不就得了?

  但是話又說回來,一名要去洛陽遊學的遼西公孫氏子弟就在眼前,那可是世代兩千石的巨族,整個渤海一圈,七八個郡都有人家的族人分支,還有商號觸角,自己老家清河郡也將將處於這個人家的影響範圍內,而清河還偏偏尼瑪是黨人起勢的發源地……這就由不得崔縣君不得不考慮這輿論上的問題了。

  草料喂下去,馬匹恢復了精神,熱湯喝下去,人也暖了身子。

  但是,重新上路後的崔縣君看著車外騎著高頭大馬的公孫珣和他那四五個握刀挎弓的伴當,簡直頭疼欲裂!



  「儉得亡命,困迫遁走,望門投止,莫不重其名行,破家相容。」——《後漢書》.張儉傳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1-30 09:41 PM

第19章 殺人者,賈超也!

  從大黃里再出發,那大桑里和三馬里說到就到。

  而當崔縣君領著一眾官吏浩浩蕩蕩的來到此地時,附近的幾個里已經傾巢而動了。

  沒辦法,且不談看熱鬧的本性,就說這馬老公家的案子基本上也是關係到附近鄉里每個人的大事……沒辦法,誰讓人家馬家是這鄉中最大的地主呢?指不定有多少此番過來,只是想看一眼那馬老公是否如傳聞那樣直接嚇傻了,真要是嚇傻了,是不是能少交一季的租子……

  「出了這麼大案子,幾百人圍攏過來,竟然不亂,你這個里長倒是應對得當。」崔縣君下車來,第一句話就是誇讚了此地唯一一個像樣的下屬。「聽說昨夜還和那殺人的賈超一起坐在馬家門前,也算是有幾分膽氣了。」

  趴在地上迎接車輛的大桑里里長聞言苦笑一聲,卻依舊不敢抬頭,甚至聲音都有些發抖:「縣君在上,昨晚上鄉里的太平道仙師恰好來我們里中,準備今日施符水、講天志的。所以,昨夜上前安撫那賈超,並與我作保的乃是那位仙師,我不過有職責在身,陪坐而已。今天安撫附近鄉民,讓大家噤聲靜候縣君的,也是這位仙師……小人絕不敢居功。」

  「又是太平道。」崔縣君聽完連連搖頭,似乎有點厭煩,但也不想多管的樣子,只是靜候在里門外,等著隨行吏員進去把事情安排妥當。

  不過,陪護在旁邊的公孫珣倒是真的驚到了——這太平道本來就是他最關注的一個事情,先前他還想這太平道將來有如此成就,會不會是真有些神異呢?但現在看來,是不是真神仙且兩說,最起碼人家的『基層動員力』還真是強大到嚇人。

  而按照母親的說法,這種能力才是一個宗教真正的硬實力啊!

  就在公孫珣亂想一通的時候,那一邊,縣中跨刀騎馬的吏員兵卒們已經將里中安排妥當,並前來回報了,我們這位崔縣君耷拉著眼皮,倒抽了一口涼氣,像是上刑一般邁入里門。

  三馬里里中實在是簡陋,因此,能讓崔縣君有地方落腳的竟然只有那馬老公家……不過這樣倒也省事了。

  公孫珣也不客氣,直接擺出了崔縣君子侄輩的架勢,昂首挺胸的就跟了進去,然後沿途打量,果然在這馬大戶家門口的空地前看到了一個手持九節杖的道人,正慈眉善目的在那裡維持秩序,讓里民讓開空間等等。而周圍的吏員兵卒什麼的也對此人客客氣氣,甚至接受他的指揮。

  公孫珣就此停住腳步,順勢站到了大門一側,饒有興致的觀察起了這一幕。

  而另一頭,進了那馬大戶家中的大門,崔縣君也不去發生命案的二門及以內查看,也不去最裡面安慰那個嚇傻了的馬老公,也不親自審案,反而直接就進入了一旁的耳房中坐下,然後發出命令,讓自己縣中的門下賊曹在那大門口當眾問明案情。

  術業有專攻,崔縣君本來就是來坐鎮的,門下賊曹才是審案抓賊的,倒也不能說他這一手有問題。

  先上來的是苦主,說是苦主,其實就是案發時根本就不在的偏遠族人和一群被嚇壞了,只會哭哭啼啼的女子。至於那馬老公本人,雖然據說當時鑽狗洞逃了,但此時也已經嚇破了膽,死活都不願上來對峙……所以賊曹問了半天,也只是聽到一些懇請做主的廢話,並無半點用處。

  於是門下賊曹揮揮手,且帶這些人下去了,然後繼續立在這馬府門前發號施令:「把那賈超押上來!」

  此言一出,

  一時間,大門前數百鄉民竟然陡然安靜了下來,聲音靜的似乎連根針落下來聽到一般。

  這下子,門下賊曹也好,耳房中的崔縣君也罷,還有踱步來到耳房和賊曹中間位置的公孫珣,全都本能的皺了下眉頭……這倒不是說有什麼不妥之處,而是但凡當官慣了、掌權慣了的人都不習慣有超出自己掌控的局面出現而已。

  但是,各人也就是一怔而已,旋即恢複到了正常。耳房中的崔縣君再度對著房中的火爐眯起了眼睛,而賊曹也暗笑了一聲自己的多疑,馬上又催促了一下,讓早早等在一旁的兵卒把已經綁起雙手,披頭散髮、血跡斑斑的賈超壓上來問話。

  「你就是賈超?」

  「正是……小人正是賈超。」

  「人是你殺的?」

  「不敢欺瞞大人,馬家上下喪命者十九口,全都是我一人殺的。」

  「用的什麼兵器?」

  「就是那把從軍中帶回來的腰刀……已經被縣中貴人剛剛封存了。」

  「怎麼殺的?」

  「先翻牆進去在二門處潛伏,等到二門的賓客、徒附全都喝多了,一刀一個……如,如殺雞一般!然後再徑直進去內宅,裡面的人也都睡下了,毫無反應,我小心翼翼,盡量……盡量一刀斃命,也都盡數殺了!然後,還蘸著那幾個賓客的血,在二門影壁上,歪歪扭扭寫了幾個血字……」

  「寫的什麼字?」

  「殺人者,賈超也!」

  「為何會識字?」

  「姓名自幼就會,至於殺人等字,是在軍中榜文和各處通緝圖畫上上見慣了的。」

  「這倒也對……我再問你,你連殺十九口,前面一直未殺婦孺,為何到了最後反而殺了馬老公的一個侍妾?」

  「因為被那馬老公本人鑽狗洞逃了,心中憤恨……」

  「既然憤恨,為何殺了一十九人後就不再繼續動手了?」

  「草民本只想找這馬老公和他爪牙的麻煩,並未有傷及無辜的打算,故昨夜殺了那個侍妾以後,便覺得心中不忍了起來,於是就收了刀,寫了字,以免殃及他人……現在想想,也是那馬老公狡猾,故意留下那侍妾逃命,是想亂我心志。」

  「倒也與查驗的結果相符。」門下賊曹歎了口氣,然後終於問到了另一個關鍵的問題。「聽說你昨日才從盧龍塞中受賞回家,正該安家立業,好生過活。何故要對鄉里大戶下此毒手呢?」

  這就是要問殺人動機了,這事不搞掂,這個案子就沒法有個結果。

  「不瞞貴人!」這賈超聞言陡然抬頭,表情和語氣都顯得激動了起來。「殺人實在不是我的本意,只是被他們逼迫的無路可走了而已!」

  一直緊皺眉頭的公孫珣與自己的心腹韓當猛地對視了一眼,而且都在對方眼睛裡看到了驚疑二字!

  「你剛回家一天不到,就犯下如此大案,還說什麼被別人逼迫,這是哪裡來的道理?!」賊曹厲聲喝問,也是習慣使然,審問犯人,萬萬不能讓對方覺得有所恃而已。「半日之內,這馬大戶就逼得你要殺人嗎?」

  「正是如此!」那賈超昂首答道,渾然無視掉了賊曹一旁的公孫珣,然後張口將昨日的事情一一道來,從剛回家就被牽馬,再到潛行聽到的那些計劃,後來,就連那『猛如虎、很如羊、貪如狼』的話也一字不落的複述了出來。

  這番話講出來,直聽得鄉民們騷動不已;聽得縣中賊曹無言以對;聽得原本有些驚疑不定的公孫珣和韓當也都默然起來;就連耳房裡的崔縣君這下子都坐不住了……甚至在崔縣君看來,這種話的殺傷力還尼瑪在這個案子本身之上,想想吧,要是從自己治下傳出去這種話來,那自己還能有個好?!

  於是,立在耳房前的公孫珣立即被那位崔縣君招手叫進去了,然後又迅速出來,當著眾人的面大聲宣布了一個消息:「崔縣君有言,說給二三子聽著,他的治下,決不許有猛如虎的豪強、很如羊的官吏、貪如狼的流氓!著獄吏張某,即刻領本縣縣卒將本亭亭長、求盜、亭卒盡數拿下,嚴刑拷打,訊問有無殘民之事!就連本鄉薔夫(鄉長),他也會奏明府君後免其職務,讓其自辯!」

  話到這裡,做慣了郡吏的公孫珣眼睛一眯,又擅自多加了一句:「崔縣君如此高風亮節,雷厲風行,汝等鄉民還不拜謝?」

  下面的鄉人各自對視了幾眼,然後才在那手持九節杖的道人帶領下,俯身下拜。

  公孫珣面色淩然,替未出面的崔縣君領了這一拜,這才後退兩步,繼續讓那位縣中的門下賊曹來處置案情。

  「這馬大戶圖你的馬匹在先,有著諸多人證,大概是真的了。至於他的家人賓客又在這裡口出狂言,意圖對你嫂子不軌……且不說只是你一人片面之詞……我問你,你昨夜連殺馬家十九口人,其中男十八口,女一口,罪無可赦,可還有什麼言語嗎?」賊曹看了公孫珣這個半路上冒出來的貴公子一眼,終於算是問了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個問題。

  「回貴人的話!」這賈超不顧雙手被反剪,直接整個人俯身在地懇求道。「草民自己知道罪無可赦,只求一死而已……唯有一件事情一定要說清楚,懇請貴人聽一聽!」

  「讓他說。」耳房裡的崔縣君突然親自插口道。

  「縣君讓你講。」

  「謝貴人!」這賈超努力以頭搶地道。「家父五年前就已經去世,家母年前也已經離世,按照律法,我雖然剛剛回家,但和家兄賈平卻已經算是分家了。而這次我孤身從軍中回來,只有一匹馬一把刀而已,如今也都已經牽扯到案中,斷然不敢多言。可是兄長與嫂子,還有家中房屋田地餘財,按照禮法風俗,卻都應該是兄長該得的。我所求的,便是貴人按照律法封禁在下家產時能夠不牽連兄嫂……唯此而已!」

  賊曹低頭不言……他知道,這時候不是自己說話的時候。

  而果然,不過多時,縣君竟然親自出來說話了:「不想你一個黔首,竟然也曉得孝悌之道。既然如此,我來做主,這家產封存適可而止,絕不牽連你的兄嫂。」

  「謝貴人恩典。」這賈超涕淚齊下,儼然是真的感激到了極點。

  「既然如此。」一旁公孫珣忽然開口道。「刀已經封存,一匹馬而已,縣君不如讓小子去那大桑里他兄嫂家中走一趟,幫縣中牽回來,也算是結果了這個首尾……不知縣君意下如何?」

  「也好。」那崔縣君隨意的點點頭,回複的很是乾脆,畢竟嘛,這犯人一心求死,不出什麼麼蛾子,你好我好大家好,那縣君看公孫珣自然也順眼了不少。「這馬本來就是賢侄你送給他的,你去牽來,順便去他家中撫慰一下他的兄嫂,也算是盡了友人的心意了……我先回鄉中亭捨處休息,人犯也要先壓到亭中看押,賢侄若此番事了,可以來找我,你我到時候再好好親近一番。」

  言罷,竟然直接邁步走了……眾鄉民趕緊在那太平道人的帶領下再度跪拜相送。

  公孫珣也躬身而拜,然後看了一眼正面色惶恐瞅著自己的賈超,也不說話,直接就在縣中兵卒的帶領下和韓當等人去了對面大桑里中這賈超的兄嫂家。

  而到了對方家中,進入早已破開的大門來,公孫珣也不去牽馬,而是直接屏退了所有吏員、兵卒,只留著韓當一人侍衛在旁,這才把屋內賈超的兄嫂給叫了出來。

  幾番催促之下,賈超那兄長終於和自己妻子跌跌撞撞的走出了屋子,而且二人都是面色蒼白雙目通紅……只不過,和後者的畏畏縮縮不同,前者甫一見到立在院中的那二人,竟然直接『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求少君救救我兄長!」

  公孫珣還沒說話呢,一旁的韓當卻忍不住上直接前一步,然後揪著衣領將此人從地上給拽了起來:

  「你這廝,到底叫賈超還是賈平?是兄還是弟?若不能說個清楚,我家少君憑什麼來幫你救人?!」

  正所謂:「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1-30 09:42 PM

第20章 戲殺

  公孫珣倒是沒有發怒,他只是走到那匹惹得兩家人家破人亡的北地駿馬面前,平靜的捋起了馬背上的鬃毛:

  「義公兄放下他,我來問,讓他來答。」

  韓當這才憤憤然的鬆了手。

  「少君請問。」這人再度叩首,旁邊的女子也趕緊跟著跪下。

  「你到底是賈超還是賈平?」

  「賈超,也是弟弟。」這人,也就是賈超了,趕緊低頭答道。

  「那今天被綁去亭中看押的自然就是你哥哥賈平了?」

  「是。」

  「那又是誰殺得人呢?」公孫珣忽得回頭盯住了對方。

  「是我!」賈超毫不猶豫的答道。「兄長一個農夫哪裡能殺人,還是十九口人命?」

  「你兄長愛弟心切,我大概是能懂得。」公孫珣面無表情的追問道。「可賈超你告訴我,你為何就能坐視你兄長為你頂罪送命呢?」

  韓當也眯起了他的那雙酷似鷹目的眼睛,他所憤怒的其實也是這個問題——公孫珣帶著自己一行人來這裡,無論如何都是想著盡量為此人伸出一隻援手的,但前提是所救之人不應該是個貪生怕死之徒。

  沒辦法,自春秋以來,民間風氣,視死忽如歸……上至公卿,下至黔首,貪生怕死都是要被人鄙視的,甚至連太監和外戚玩政治鬥爭失敗了,也是要講一個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該抹脖子抹脖子,該跳河跳河,很少有遲疑的!

  賈超面色通紅,儼然羞愧萬分:「賈超絕不是貪生之人,不然也不會殺人後直接在影壁上寫上自己的名字……」

  公孫珣和韓當對視一眼,眼神都有些緩和了下來,不得不說,這話倒也挺有說服力。

  「我殺人後寫了姓名,心灰意冷,本想一走了之,但剛剛回家實在捨不得兄長,就又偷偷回到家中來拜別兄嫂。」這賈超低頭懇切說道。「不料……不料兄長知道事情經過後反而攔住我,說了一通話。」

  「他說什麼?」公孫珣蹙眉問道。

  「他說……若是我走了,按照漢律,那些狠如羊的公人必然是要來封禁家財的,到時候家裡恐怕要被搜刮乾淨,而馬老公還活著,緩過勁後也斷不會放過我家。這樣的話,我在外逃亡,朝不保夕,他和嫂子在家,失去田地、錢財不說,只怕也要坐以待斃,被馬老公給弄死。」

  公孫珣心中暗暗無語……這莊稼人估計也就這個見識了,你要是逃出去,留你哥哥在家,那馬老公和當地公人心裡有個忌憚,恐怕未必會下狠手。可要是眼前這個光景,被他們發現你這個殺人凶手還在,拚了老命也要宰了你吧?!怎麼能為了什麼田地、錢財而亂來呢?

  須知道,所謂存人失財,人財兩得,存財失人,人財並失!

  「這話確實有些道理。」韓當在旁有些不耐的催促道。「你只說為什麼不是你去投案,而是你兄長去投案就行了!」

  「兄長說……」賈超欲言又止,還忍不住看了自己嫂子一眼,而 他的嫂子也是把頭埋得更低了。

  「你兄長到底說什麼?」韓當再度催促道。

  「兄長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他與嫂子婚後數年都沒有孩子,若是我死了,我們張家只怕要絕後!」賈超羞赧萬分。「所以希望我以他的名義留下照顧嫂子,他頂替我的名字去認罪,那就當這死的人是賈超,活得人是賈平,將來有了孩子,自然也算是他賈平的後人……」

  這下子,連公孫珣都無言以對了。

  這理由,怎麼說呢?咋一聽胡七八扯,但仔細想想,以這兄弟二人的處境、身份、見識來講,還真是很有一番說服力的。

  「少君!」賈超再度以頭搶地。「我殺了人後也有些心慌,而且自幼大事上都還是敬服於兄長的,所以昨夜稀裡糊塗就應了下來。可現在兄長被綁走,只怕沒幾天就要人頭落地,此時心中已亂,不知所措……求少君萬萬開恩幫忙,我願意以命相償,換兄長回來!」

  這話說完,就是那賈超的嫂子也趕緊磕起頭來。

  韓當此時表情大為舒緩……畢竟嘛,和剛才的貪生怕死不同,兄弟爭死這種事情就很讓人佩服了。

  不過,公孫珣倒是有一些別的問題想問:「整個鄉中難道就沒人認識你們兄弟二人嗎?為什麼剛才審問時並沒有人指出來呢?」

  「回稟少君。」賈超趕緊答道。「我們畢竟是兄弟,長相還是有幾分相似的,蓬頭垢面滿身血跡,遠遠的看起來並不好斷言。再說了,我兄長昨夜求了太平道的仙師,那仙師感念於我兄長對我的一片愛護之情,就說服了同樣信教的本里里長,還答應帶著鄉中的太平道信眾為我們遮掩,這大桑里和三馬里中兩百餘戶人家,倒有一百七八十戶是願意聽太平道仙師話的……所以,只要那馬老公本人不出來親自辨認,斷然是不會出差錯的。」

  公孫珣眼前瞬間閃過了那個在崔縣君面前趴在地上畏畏縮縮的里長,和那個手持九節杖,帶領著里民一起向崔縣君下拜的太平道人……當然,還有門下賊曹下令把那假弟弟真兄長壓上來問話時,那一瞬間可怕的沉寂。

  若是整個鉅鹿鄉間都是這光景,那太平道真真是嚇人,也就怪不得十年後能幹出那種大事了。

  甚至,在公孫珣看來,那太平道人幫助這張氏兄弟的目的也不是很單純,恐怕就是看中了這賈超的勇力和血性,想要收為己用……其心頗為可誅!

  話說,人和人所處的位置不同,對於同一件事情的看法就不同。對公孫珣而言,這件事情的關注點已經變成了對太平道的擔憂和警惕,可是對於韓當而言,卻依舊還是想著如何救人而已,只見他欲言又止,儼然是想請公孫珣順便拉上這賈超一把。

  公孫珣自然也注意到了自己這位心腹的神情,不說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順水推舟也無妨,只是純粹為了收攏韓當他也是可以作出某種姿態來的。

  不過,稍微頓了頓以後,公孫珣還是又問了一個問題:「賈超,那猛如虎、很如羊、貪如狼的話,是真的嗎?你昨夜殺人確實是形勢所迫?!」

  「千真萬確,鄙人親耳所聞!」賈超緊摁著地面的硬土握拳,竟然擦出血跡來了。「少君在幽州,不知道我們冀州這裡這宦官子弟的強橫,兩千石的貴人他們都不放在眼裡,這馬老公雖然只是攀上了一個宦官子弟的門下人,但卻足夠讓我們這樣的人家家破人亡了……不去殺他,我實在是不知道還有何活路,只可惜殺到後來力氣不足,惹出動靜,竟然讓他鑽狗洞逃了。」

  「也罷,既如此,我便帶你去見見崔縣君。」公孫珣是不大信什麼兩千石都不放在眼裡的,但既然確實是事出有因,而且還有『兄弟爭死』這種套路,他自然可以順手幫一幫……

  當然,僅僅是幫一幫也就足夠了,因為對於賈超這種氓首而言,如果沒有公孫珣這種貴族子弟插手,那他一輩子恐怕都不能挨到崔縣君身旁去說句話的。

  「你咋恁多事呢?」亭中的驛捨裡,剛剛安頓下來的崔縣君情急之下連清河方言都蹦出來了。

  「友人有求,豈能不助!」公孫珣昂首挺胸軟硬不吃……話說,他也是在郡府混大的,如何不知道這崔縣君根本不能奈自己何?

  「那就讓他弟弟來換回哥哥好了,為何要我全都放了呢?」崔縣君依舊氣急敗壞。

  「兄弟爭死,義之所在啊!」公孫珣依舊不依不饒。「明公如果不做出些姿態來,不怕事情傳出去,有辱清名嗎?」

  「賢侄,何故逼迫太甚啊?!」崔縣君無語至極。「我這個縣令也是辛苦多年得來的。」

  「縣君是我長輩,我這是為了你好。」公孫珣假裝沒聽到對方的後半句。「就算是事情傳揚出去,上官追究下來,那天下人也都會說長輩您是重義而輕祿之人的。」

  那崔縣君,也就是清河崔氏崔敏了,又急又氣,無奈之下只好走出亭舍,將四周吏員全都攆了出去,然後又反手關上了亭舍大門,這才說出了一番話來:

  「賢侄,你既然喊我一聲長輩,如何不能給我給我一條活路呢?」

  「縣君說的哪裡話,這怎麼說到活路上了?」公孫珣目瞪口呆。

  「暗室之內,我就直言了。」這崔敏拉住了對方的手,神情頗為懇切。「賢侄終究是年輕……你可知道,我所怕的不是什麼上官,上官又如何?大家都是同道中人,總是能說上話的。可此案,卻隱約牽扯到了宦官子弟!」

  公孫珣點了點頭:「剛剛確實聽那真賈超說了些相關的話,不過是個宦官子弟的爪牙而已。」

  「足夠了!」那崔縣君當即答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這案子惹出風波來,那馬老公心懷不滿,一層層的糾纏上去,最後惹出了趙常侍隨便一個族侄出來,那我該如何是好啊?」

  「這趙常侍的族侄沒有十三五個恐怕也有七八個,縣君何至於畏懼到這個地步呢?」公孫珣微微皺起了眉頭。

  「你之前見我時不是說到張儉張元傑了嗎?如何會不清楚宦官的強橫?」

  「不瞞縣君。」公孫珣低頭道。「我今日拿元傑公做例子只是因為恰好認識他而已……他前年從青州逃亡塞外,坐的是我家的商船,還曾在我家中停過幾日。我只知道他名聲極大,然後家人說了一些他的事跡我也只是記住了他為友殺人的事情。至於他和宦官之間,我一個遼西的小子,還真不是很清楚。」

  「是嗎?」這下子輪到崔縣君愣神了。「那元傑公如今竟然托庇在你家?」

  「暗室之中,出了門我是不認的。」公孫珣趕緊提醒了一句。

  「那是,那是!」崔縣君連連點頭。「咱們不說元傑公,只說宦官……你知道這宦官的子弟可以視兩千石為無物嗎?何況我一個六百石縣令?」

  公孫珣今天是第二次聽到這話了,而和那賈超嘴裡聽來不同,這崔縣君說來就由不得他不信了:「這話怎麼講?」

  「我給你說幾件事情。」崔縣君歎氣道。「如今有十常侍,先帝時節有五侯,這都是權傾朝野的大宦官。五侯中有一個叫徐璜的,是徐州下邳人,他侄子是下邳令,如何作惡就不說了,只說本地有一家人,那家主正是做過汝南太守的兩千石大員,那徐璜的侄子看上了太守的女兒,也看中了這汝南太守的家世,就想要娶過門為妻……」

  「太守自然是不願意嫁的了?」

  「那是自然,然後賢侄以為這徐璜的侄子是如何行事的?」

  「闖進去把人搶走,強娶了?」公孫珣也只能順著這個思路想了。

  「搶是搶了,後來要是娶了也倒無妨。」崔縣君冷笑道。「只是這徐璜的侄子把那個兩千石太守的女兒搶回家,既也不娶也不納,就在自己的園子裡給當眾戲殺了……」

  「戲殺是什麼意思?」公孫珣陡然驚出一身冷汗。

  「就是讓那太守的女兒光著腳逃命,他和賓客在後面拿著弓箭,就像是打獵一般給戲殺了……殺完之後,直接埋了,如沒事人一樣繼續做他的下邳令。」

  公孫珣目瞪口呆。

  「這是遠的,還有近的,就說那元傑公的事情……」

  「不是說不講元傑公的事情嗎?」公孫珣趕緊乾笑道。「況且,元傑公的事情裡面牽扯到了黨錮的問題,邊郡中人對黨錮之事不是很在意的……」

  「邊郡中人是這麼想的嗎?」這崔縣君不以為然的反問了一句。

  當然不是,公孫珣心中暗道,只是我老娘對這個事情頗有一番高屋建瓴的見解,然後我本人又覺得自己老娘說的有道理而已。

  所謂黨錮之禍,說白了很簡單,就是士人抨擊宦官亂政,並且相互吹捧,然後被宦官揪住後者不放,說他們『結黨』。最後皇帝親自下場把『結黨』的士人殺的殺,抓的抓,罷免的罷免,最後更是直接不許這些『黨人』和他們的親屬、門生、後代做官。

  而公孫大娘對於黨錮之禍的看法其實很簡單,這裡面鬥爭的雙方其實都不是什麼好鳥,一邊是皇權借宦官這把刀想要獲得屬於自己的用人途徑,一方面是士人們想要繼續壟斷官吏的推薦權,最後雙方撕破臉,皇帝直接玩了個株連三族的『不許你全家做官』而已。

  甚至按照公孫大娘自以為是的解讀,從長久的角度來說,士人這種自以為是的壟斷並不能支撐起一個強大的國家政權,反倒是皇帝那種獨夫民賊的感覺有助於維係一個中央集權國家的運行。

  當然了,公孫大娘說這話的時候估計也沒見識過那些她口中『皇權的延伸』,也就是宦官到底有多麼的驕橫和不法!

  「邊郡中人沒有受到黨錮之禍的牽連我是信得。」崔縣君搖頭道。「當年度遼將軍皇甫規因為自己沒有被列為黨人而羞恥,所以自請入獄,結果先帝根本就沒理他。可見,朝廷心裡很清楚你們邊郡的作用,絕對不想讓邊郡受這些事情的影響。再加上邊郡苦寒,人口也太少,宦官的勢力根本夠不著那邊,也沒在你們那裡做過惡,你們這才有點幻想……但是賢侄,這不是在內地嗎?而且咱們說的是我,不是你!」

  公孫珣乾笑了一聲。

  「總之,你不想聽我也不多說了。」這崔縣君搖頭道。「但是你得明白我的難處……一來,宦官勢大,動輒破家滅門如常事,而且這些宦官子弟根本毫無學問道德可言,事情鬧大了,鬼知道這趙忠趙常侍的哪個族侄會不會覺得我在羞辱他,無端恨上我怎麼辦?二來,作為士人,若事情真的鬧大,又牽扯到宦官家人爪牙作惡,又有兄弟爭死這種義事,我要是不幫忙,恐怕也要被士林鄙視!所以說,暗室之中,我能不能懇請賢侄就此放過我?我今年才三十有餘,將來若有機會一定有厚報的!」

  公孫珣有心開口反駁,但那個『戲殺』兩千石之女的故事就在眼前,再加上這縣君說的倒也誠懇,他還真有點不好意思了:「其實,縣君也不必如此……我倒是有一個兩全其美的主意。」

  「哦?」

  「縣君把這在看押中的兄長給放了,讓他繼續回去做他的賈平,過他的日子。而那個殺人的弟弟,我自帶他遠走高飛……然後縣君你去獄中找一個身材相仿的罪大惡極的凶徒,堵上嘴、散開頭髮、弄的髒兮兮的,等郡守的公文一下,立即砍了便是,就說他是賈超……難道那趙常侍的家人和馬老公還會專門去驗屍嗎?」

  「這倒……這倒也是啊!」崔縣君恍然大悟。「不過賢侄你一個未加冠的小子,怎麼就這麼大膽呢?」

  「邊郡中人,最擅長的就是殺人放火。」公孫珣再度乾笑一聲。「讓縣君見笑了。」

  「擅長殺人放火的人還要去洛陽讀書……公孫珣是吧,將來你一定能成大器!」崔縣君拍案誇讚,又或者是嘲諷道。

  「既如此,我就不打擾縣君了。」公孫珣站起身來,他也知道自己此行很討人厭。「麻煩您支開人,我把人領走,就再也不在縣君面前礙眼……」

  「也好。」這崔縣君點點頭。「如此一來大家都能方便……不過賢侄,臨走前我有一言贈你。」

  公孫珣已經走到門口要拉開門了,卻又停下了腳步。

  「賢侄。」這崔縣君捏著鬍子說道。「不要以為你是邊郡中人,就能隔岸觀火。當今天下,宦官與士人勢不兩立,你既然來到內地,還要去洛陽,那就得挑個邊站!我問你,你們這些邊郡人,只要挑邊去站,不去站到士人那邊,難道還能站到宦官那邊嗎?當年皇甫將軍自請為『黨人』,真的是無事生非嗎?!你是個聰明人,要好生思量……」

  公孫珣悚然而驚,他愕然站在門口不知道過了多久,轉身朝著這位崔縣君認真一拜,這才回頭推門出去。



  「太祖過冀州,有鉅鹿南和令崔敏者,為清河名士,見太祖,大驚之。曰:『吾見天下名士多矣,未有若君者也!君善自持,將來必成大器。願以妻子為托!』」——《舊燕書》.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紀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1-30 09:43 PM

第21章 借刀

  話說,公孫珣先跟賈超說了事情始末,又救了賈平出來,這兄弟二人自然是抱頭痛哭一場。而一番交流後雖然不捨,但也曉得這大概是最好的結局了,於是二人再度向公孫珣磕了頭,一個回家去安撫糟糠之妻,另一個剛回家中一日,就再度跟著公孫珣背井離鄉了……也實在是讓人唏噓。

  賈平那裡如何且不講,就說公孫珣帶著賈超,見識了這麼一場事故以後,這位公孫少君此時已經沒有了再去『存問風俗』的念頭,而是滿懷心事的直接一路奔向堂陽城去找公孫瓚和甄逸等人去了。

  不過,等他們傍晚時分勉強趕來到堂陽城才知道,大部隊今日一早就已經離開了堂陽,直奔鉅鹿郡郡治廮陶城去了……這也算是預料之中的事情,於是公孫珣也沒在意,而是就在堂陽城安歇了一晚,第二日再去追趕。

  孰料,正所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公孫珣萬萬沒想到,自己錯開的這一晚,竟然又鬧出了一件事端來。

  「出了何事?」在路上竟然遇到了聲稱來接自己的劉備,公孫珣自然有些莫名其妙。「何至於要你來接我?」

  「也不是什麼大事。」劉備騎在馬上昂然自得,也不知道下來行禮,這才幾天功夫儼然就被一群貴族子弟帶成一副小流氓的派頭了。「昨日晚上我們在廮陶城中一家大戶借宿,那戶主人擺宴,宴席上有個宦官子弟,據說是什麼趙常侍的族侄……」

  身後的韓當等人稍微騷動了一下,公孫珣也表情漠然的抬了一下眼皮。

  「珣兄你不知道。」劉備繼續解釋道。「此人雖然被主人家安排到了主位上,卻毫無禮數。他聽說大隱兄(甄逸)是當朝執金武的侄子後,就把大隱兄叫過去,非得強灌他喝酒,大隱兄一開始不樂意,還被那人當眾辱罵,甚至還提及先人……可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大隱兄竟然含恨喝了酒賠了罪!這事我們因為坐的遠,一開始並不清楚,回來後看到他一個人在客房裡垂淚,這才知道事情始末。伯圭兄說了,就算是平日裡不是一路人那也是同門,斷不能看他平白受辱,所以幽州來的諸位兄長正商議著呢,說要給那個什麼趙常侍的族侄一個教訓,讓他見識一下幽州男兒的氣魄,然後再上路……」

  劉備絮絮叨叨的說著,公孫珣面無表情的聽著,而後者忽然打馬直接朝著廮陶城的方向而去,身後韓當等人也一言不發打馬緊隨其後,隻引得那劉備在後面大呼小叫,措手不及。

  廮陶城內某個大戶人家家中,整個一排廂房如今都已經被當成了臨時的客房,而此時,這其中一間房內正熱鬧非凡。

  「要我說,今晚上我們也設宴,請那個姓趙的過來喝酒,席間也往死裡灌他!所謂以彼之計還施彼身……」

  「你且住……這以彼之計還施彼身是哪裡的典故,聽起來頗為文雅?」

  「我們右北平的俗語,哪裡有什麼典故?我生下來就聽過了。」

  「我上谷人怎麼未曾聽過?」

  「都別吵吵,要我說這主意不行。你們看,這件事情的關鍵在於甄兄被辱及先人,而非是被強灌了酒……」

  「那就也辱他姓趙的先人就是了。」

  「可要是這樣的話,甄兄伯父是執金武,祖上是太保,那姓趙的伯父不過是個太監,祖上不過是個中產之家,連姓名都未必清楚的人物……辱來辱去的,豈不是要吃虧?」

  「這倒也是。」

  「那該如何是好?你們不知道,甄兄昨晚上哭的那叫一個淒慘,據說中途嘔吐之後還喊了自己老婆和兒子的名字,真是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要我說,我們邊郡男兒就不要搞這些花花腸子。晚上只說宴請,等姓趙的來了就讓他賠罪,若是推三阻四,直接揍他一頓便是。若還是不服氣,就抽出刀子架在他脖子上,讓他跪下來給甄兄叩首!」

  「這倒也乾脆。」

  「就這麼做便是!」

  「伯圭兄以為如何?」一眾精力旺盛的邊郡士子商議完畢,終於把目光對準了這裡的領頭人公孫瓚。

  箕坐在一旁的公孫瓚沉吟片刻,終於也點了點頭:「那就這麼做,無論如何都要給大隱兄出這一口氣!」

  「不可!」

  「萬萬不可!」

  就在公孫瓚點了頭,準備敲定這個簡單直接的報複行動的時候,門外一近一遠,忽然傳來了兩個人聲。眾人抬頭看去,近的赫然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起來的甄逸甄大隱,此刻正面色蒼白雙目通紅的巴著門框呢。

  而遠遠就喊出聲的那個,正是剛剛快步走到甄逸身後的公孫珣。

  「有何不可?」公孫瓚不以為然的直起身子反問道。「大隱兄,我們可是為了你出氣!你昨日受那種侮辱,怎麼就能咽的下去?須知道,人家罵的你的祖宗,又不是我公孫瓚的。」

  「咽不下去也得咽啊。」替羞紅了臉的甄逸說話的自然就是已經來到眼前的公孫珣了。「大兄,這件事情需要從長計議。」

  公孫瓚眉頭一挑,他這人雖然性格有些彆扭,但終究是年長一些,又當過郡吏,如今看到自己族弟還有甄逸這個當事人如此反應,心裡哪裡還不知道這裡面必然有些隱情?於是趕緊揮揮手,讓一幫精力過剩的青少年重新安分了下來。

  話說,眾人重新坐定,這次卻是甄逸先開口了,他先是謝過這些終究是一番好意的同門,然後就焦急的朝這些邊郡子弟們科普起了這冀州地界上宦官子弟的強橫。

  然而,這廝說來說去都是一些形容詞,什麼『權傾朝野』了,什麼『破家滅門』了,什麼『肆無忌憚』了,愣是說不出一點有說服力的東西來。而在這些年輕氣盛的邊郡子弟們看來,這甄逸的表現純粹是膽小怕事罷了。

  眼看著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又開始鼓噪起來,公孫珣終於看不下去了,就起身將那個下邳令『戲殺』汝南太守之女的事情給眾人講了一遍。

  這下子可謂是立竿見影,不要說這群人,就連公孫瓚都面色發白了起來,後來趕到正好聽到這個故事的劉備更是手足無措,直接嚷嚷著要跑……也難怪,這廝可才剛剛束髮,還是個熊孩子。

  「這麼說來,這內地郡國,竟然是宦官權勢最大了?」公孫瓚勉力問道。

  「沒錯。」甄逸無奈點頭道。「這下你們知道我昨晚上為何要忍讓了吧?不是我不知羞恥,而是實在一個不好就要牽累家人……諸位同門難道就沒有家人嗎?」

  全場凜然。

  「所以說,諸位同門的好意我心領了!」說著,甄逸爬起身朝著眾人行了一禮。「但千萬不要因為我一個人的事情而牽累所有人,這件事情到此作罷。趁著現在人齊,咱們趕緊收拾一下出城去吧!」

  眾人默默無言……雖然心裡已經信了,也已經有些畏懼了,但終究是少年心性,抹不開那個臉。一時間,只有年少的劉備嚷嚷著什麼,然後跟著甄逸惶急的跑了出去,而公孫瓚等人卻面色鐵青的留在原處一動不動。

  「我去替諸位同門招呼一下出行的事宜,冀州豐饒,道路通暢,咱們盡快趕路,說不定今晚還是能夠繼續住在城池裡面的。」公孫珣面色如常的站起身來,也沒有理會這些人的意思。

  就這樣,眾人陰沉著臉各自離去,然後出了廮陶城一路向南,晚間則住宿到了其實很近的柏人城內。主人家盛情招待暫且不提,就說公孫珣從晚宴上回來,也不睡覺也不讀書,而在客房內掏出刀來,就坐在床邊,對著燭火仔細擦拭了起來。

  「阿珣怎麼還沒睡?」等到周圍漸漸安靜,公孫瓚卻突然從開著的房門處走了進來。

  「在等大兄來找我呢。」公孫珣昂然答道。

  「我想也是。」公孫瓚正色坐到了自己族弟的對面。「宦官雖然勢大,但也不能就此怕了他。我們兄弟在遼西,從郡中官場上廝混再到和鮮卑人搏命,何時心虛過?這件事情是你我兄弟離鄉遇到的頭一件難事,如果不能跨過去,將來怎麼能出人頭地?!你自小主意多,想來心裡應該已經有了計較吧?」

  「宦官權傾朝野,而且確實行事無常、肆無忌憚,所以確實不能正面硬拚。」公孫珣一邊擦刀一邊回應道。「這件事情想要有個結果,最好莫過於當日在酒宴上,趁著事情還沒鬧大就把氣勢奪回來,然後直接走人……當然,這麼說有些晚了。」

  「那就說點不晚的。」公孫瓚饒有興致的盯住了自己族弟手上的刀。

  「不晚的話,大兄看這樣如何?咱們可以裝作沒事人一樣,再往前慢騰騰的走上兩日,等出了鉅鹿郡以後,所有人也就都該忘了此事了。到時候,咱們兄弟就趁著夜間直接帶著幾位同門快馬回去,一刀宰了這姓趙的,如何?」說著,公孫珣一臉平靜的將刀柄朝外,遞給了自己的族兄公孫伯圭。

  「善!」公孫瓚毫不猶豫的接過了刀來。



  「太祖與族兄公孫瓚、族弟公孫越共學於緱氏山……燕趙子弟多慕其兄弟之豪,爭相攀附,引以為榮。」——《舊燕書》.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紀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1-30 09:47 PM

第22章 不疑

  「阿備要和我們一起去?」三日後的傍晚,趙國與鉅鹿郡的邊境,公孫珣像是重新認識了某個人一樣。「這可是殺人!」

  「我也有劍!」劉備那張小白臉此刻已經完全漲紅了,那雙握住了公孫珣所送精致佩劍的手也在微微發顫。

  「這可是宦官子弟,人家的族叔權傾朝野,真要是出了差錯,可是真要亡命塞外的。」公孫珣繼續嚇唬道。「幾天前不是你先嚷嚷著要趕緊逃出廮陶城嗎?」

  「此一時彼一時也。」劉備咬牙答道。「那時候我以為諸位兄長都有退意,我一個小子先喊著要跑反而能給諸位兄長留些臉面。現在才知道諸位兄長是要做大事的,既然如此,我又豈能墜了大家的臉面?」

  周圍有不少人都在整理馬匹兵器,聞言不由哄笑了起來:

  「原來阿備你當日喊著要跑竟然是為了給我們留臉面?」

  「你把劍拔出來,看看自己有沒有那把劍高?」

  「阿備,這次我們去殺人可是要蒙面的,你可別想著就此闖出一個什麼『涿郡劉備十五歲為友殺人』的名號……去年那個十五歲為老師殺人的是誰來著?」

  「夏侯惇!」有人忽然說出了一個讓公孫珣頗為驚愕的名字。「是沛國譙縣的夏侯惇,我曾聽家中訪客談及過他,說有人侮辱他老師,他當時也不過才十四五歲,卻直接殺了對方,號稱『剛烈』,一下子就名揚天下了。」

  聽著這群同門在這裡東拉西扯,只是把自己看作成一個笑話,劉備越來越急躁,但卻毫無辦法,只能用眼神四處求助。

  「不如讓他去吧!」就在此時,公孫瓚卻突然插了句嘴。「阿備年齡雖小,膽氣總是有的,總比那些沒用的書呆子強,聽到我們要去殺人,嚇得話都說不出來……」

  書呆子這年頭未必沒用!公孫珣心裡暗道,但嘴上卻絲毫不顯:「無妨,像這樣的大事,人多未必有用,要的是真正的豪傑……至於阿備,他勇氣可嘉,但是身形太過於明顯,帶他去只怕會被人記住,然後想到是我們所為。」

  這話幾乎是封死了劉備跟過去的道路,但這小子的反應很有意思,失望之餘還明顯有些釋然。看的出來,他之前固然是顯得豪氣,但也有幾分硬撐的意思。

  當然了,經此一遭,無論是公孫珣還是其他人全都對他另眼相看就是了,無論如何,這熊孩子的膽氣和志氣還是很足的。

  「都準備好了吧?」公孫瓚點點頭,然後握著刀四下走動,開始為此行的十幾個貴族子弟檢查服裝、弓馬等事物,並大聲鼓勵和安慰了起來。「都放心,我們走之前就在鉅鹿那裡安插了人手,說來也是我們走運,那姓趙的昨天開始就住到了城外的莊園裡,倒也省事了。而且也不過就七八個遊俠賓客跟著,還都是只知道好勇鬥狠沒有經過真正陣仗的假把式。到了那裡,我們不要跟他們計較,直接三五一隊快速掃進去,只要割了那姓趙的腦袋,再放一把火就直接回來!到時候回到此處把腦袋往地上一擲,非但能為大隱兄出一口惡氣,也能讓那些冀州的同門知道我們的本事!」

  此言一出,遠處那些老練的邊地賓客倒也罷了,幾個邊郡出身的士子果然都跟著興奮了起來。

  「把你們留下來知道是要做什麼嗎?」另一邊,公孫珣也在跟公孫越和劉備交代著一些什麼。

  「一來是待會要讓心腹賓客們中的年輕人穿上你們的錦衣,故意在此地鄉民前喝酒吵鬧,作出一副所有人都在的樣子;」公孫越一邊答一邊拿眼睛去瞄站在一旁的劉備。「二來,是要……是要看住那些沒有膽氣參與的同門,從甄逸兄本人往下,誰都不許走出駐地半步!」

  「若他們要強行出走呢?」公孫珣冷聲追問道。

  「就讓人把他們綁起來!」公孫越的眼皮都沒眨一下。

  「這就對了。」公孫珣讚賞的點點頭,然後忽然又朝一旁的劉備笑道。「阿備,我和你們公孫大兄去取個首級來,你就跟著甄逸兄他們在此處候著,千萬不要走動!曉得了嗎?」

  劉備咽了口口水,躬身下拜。

  話說,車隊難得住宿在了一處窮鄉僻壤的驛亭中,中間兩間向陽的房子只能勉強讓士子們睡個乾淨的大通鋪而已;丫鬟們只好住在院子裡和周圍的背陰潮房中,這才能為自家主人燒水做飯打掃之類的;至於本亭的亭長、求盜、亭父還有幾個亭卒則全都被攆了出來,和車隊中的賓客、隨從跑到外面野營去了。

  而似乎是為了逃避這種惡劣的條件,天色漸暗,一群嬌生慣養的貴族子弟也不休息,竟然直接在院中喝酒作樂,烤肉賭博了起來。眼看著那些北方口音的錦衣年輕貴人們觥籌交錯,連大門都不關,似乎還準備點起火把和貴重的燭火,連夜做樂,這無疑看的附近的裡民百姓,還有亭長路亭卒們羨慕不已。

  不過,在這些熱熱鬧鬧的場景的最中間,那些個真正的貴族子弟卻個個表情難看到像是死了爹一樣……侍女將酒斟上來,把肉切好端上來,這群人卻看都不看。

  「此行二十七位同門,一共去了十三個!」有人舉著酒杯遮著面說道。「那群邊郡出身的,除了一個公孫越外似乎全都去了,涿郡的也去了兩個,劉備想去似乎是因為年齡小被攆回來了,我冀州子弟也去了一個安平國的韓銳……」

  「公孫越哪裡是不去,這廝分明是專門留下來看管我們這些人的。」又有人忍不住打斷道。「公孫瓚和公孫珣那兩個混蛋太看不起人了,竟然以為我們會去報官?」

  「這種生死大事,我們既然不去,人家自然可以生疑。」

  「聽你意思似乎也想去?」

  「我輩士人子弟,誅殺宦官子弟本來就是道理所在,更何況事出有因……」

  「那你為何不去?」

  「諸位冀州同門大多沒去,我又怎麼好棄大家而不顧?」

  「那韓銳怎麼又去了呢?」

  「人家自己說了,心折於公孫兄弟的膽氣!」

  「你就是想說我們冀州人無膽罷了吧?」

  「好了!」一直面無表情的甄逸突然重重的放下了酒杯。「事情到了這一步,還有什麼可爭的?」

  眾人當即肅然,幾個吵架的也安生了下來……不管如何,家世、年齡、身份、地位、學問,總之各方面來講,這位甄逸甄大隱都是此行冀州士子的當之無愧的首席,大家當然願意尊重他。

  實際上,這一路上的主旋律,本來就是甄大隱領著冀州士子,公孫伯圭領著幽州邊郡子弟,兩撥人各種互懟,然後幾個涿郡寒門子弟跟著打醬油而已。

  「先說一句……報官之事不要說萬萬不可為了,就是提都不許提!」這甄大隱表情嚴肅,儼然是來真的了。「爾等別忘了,人家終究是因為我甄逸受辱,這才去殺人的。這前頭在拚命,後頭要還在嘀嘀咕咕,那我甄逸還有什麼面目活做人?!更別提什麼報官了……我今日話放在這裡,誰再敢提一個官字,不用守在門口的公孫越動手,我家的賓客就先把誰給料理了,就埋在這亭舍裡給牆角那株梅花做花肥!諸位,宦官子弟強橫,一開始我確實不想多事,但既然已經攔不住人家了,那我們也就只能捏著鼻子認下來,然後盡力襄助了!」

  「既然要盡力襄助,那兄長之前為什麼不讓我們和他們一起去?」有人忍不住反問了一句。

  「你說為什麼不去?」甄逸聞言無可奈何。「你看看你那胳膊……之前我讓你把他們的兵器藏起來,結果你連公孫珣的點鋼槍都抬不起來!我不是在嘲諷你一個人,我是在嘲諷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這種事情,就我們這些文士,去了能幹嗎?添亂嗎?就是韓銳那廝,你聽公孫瓚的安排,不也是讓他倒是負責望風嗎?這種事情,不是人越多越好的,真要是去了十幾個望風的,那才叫幫倒忙呢!」

  眾人一時無言。

  「不過大隱兄,我倒有還有一個疑問。」突然間,不知道從何處冒出來的劉備猛地插了句嘴,差點沒把一眾冀州士子嚇到。

  「你說。」甄逸此時倒也痛快了起來。

  「大隱兄,事情是這樣的。」劉備直起腰來認真問道。「你看,這殺人的事情就算是再有把握,那也是風險極大的……」

  「這是自然。」甄逸聞言面色不由的有些蒼白了起來。「不然下午我也不會力勸了。」

  「再說了,大隱兄你也講了,這件事情終究是因你而起。」

  「我從未否認。」

  「而且,此番殺的是那等權勢滔天的宦官子弟,所以他們殺人時都要蒙面,故此,事後恐怕是不能揚名的。」

  「這也是必然的。」

  「既然如此,那兩位公孫兄為何要做這出力不討好之事?」劉備問的格外認真。

  聽到這話,一時間,眾士子都有些猶疑不定了起來……話說,有些事情眾人心知肚明,但卻難以放到台面上討論,也就是劉備這種小孩子才能這麼大大咧咧的問出來。

  公孫兄弟下午說要去殺人時,滿嘴都是什麼友人受辱,同門之義不可輕,然後自然要兩肋插刀之類的鬼話,偏偏大家還沒法反駁。

  但實際上呢?實際上,大家才認識十幾天而已,還每日都要起爭端,這算個什麼『友人』?至於說同門,說句難聽點的話,大家畢竟都還沒被盧植正式的納入文牒,成為正式的『同學』呢,這個時候就說什麼同門之義也未免太早了吧?

  而既然如此的話,劉備這個問題就問的很好了……為什麼公孫兄弟要冒著這種風險,來做一件看起來毫無益處的事情呢?

  很自然的,眾人本能的將目光投向了甄逸。

  「哎!」甄逸長歎了口氣。「有些話本不想多說的,既然你們問到了,我就直言好了……這公孫兄弟明顯是為了『出位』!」

  出位?

  不少人若有所思,但也有不少人一臉茫然。

  「你們啊,有些人過於年輕,心思也過於簡單,沒經歷過多少事情,不懂得也是正常。」甄逸略顯無力的搖搖頭道。「可是我與那公孫伯圭還有公孫珣三人就不同了,我們三人都已經在郡中做過吏員,便是兩千石也能談笑風生的,自然多懂一些道理……我問你們,我和公孫伯圭自上路開始就鬥來鬥去,圖的什麼?」

  「不是冀州士子偏文風,邊郡士子偏武風,雙方本來就看不順眼嗎?」有人小心翼翼的問道。

  「這是自然,可然後呢?」甄逸繼續追問道。「冀州和邊郡士子之間都看不順眼,我問你,等我們去了洛陽,那些緱氏山上的洛陽本地士子對我們這些河北人士子難道就會看順眼了嗎?已經學過一兩年的師兄們又會不會對我們這些初來乍到的看不順眼呢?」

  「兄長的意思是說,你與那公孫伯圭在爭著做我們這一行人的領袖?」自然有聰明人醒悟了過來。「到了洛陽,我們這些人無論如何都自然是一體的,所以要先在路上分出個首尾來?」

  周圍人聞言連連感慨,儼然是都反應了過來:「是了,此事若是做成,那大隱兄就是受了人家天大的恩惠,再也沒法在他們兄弟二人面前抬起頭來了。」

  「不止如此,我們這些文弱的冀州士子也沒法在他們邊郡子弟面前抬起頭來了。」

  「果然那群幽州佬是要以此來定個主次嗎?!」

  「孺子可教也!」甄逸也點了下頭。「就是這個道理。」

  「可是……」有人忍不住咽了下口水。「道理固然是這個道理,但真得手了,也不過就是二十多個河北士子的首腦,為此去殺人,真值得嗎?」

  「這就要再說一說『出位』了。」甄逸歎氣道。「你們不知道,這天底下總有這麼一種人膽大包天,就喜歡無事生非!你們想想,軍中是不是總有人要越級請戰?官場上是不是總有人要侵奪同僚的事權?儒林中是不是總有人要挑起事端,無故攻擊別人?這些事情,常人看起來都是不值的,但偏偏就有人要去做!」

  「這種人當然是有的。」有人趕緊答道。「但據我所見,大多是不能長久的吧?」

  「沒錯,八成長久不了。」甄逸連連點頭。「我自幼協助打理家中生意,然後又去郡中為吏,這種人也不少見,可結果嘛……十之八九都是處處碰壁,然後棱角盡失,乃至於被人落井下石,到最後一蹶不振的。不過,也還是有那麼一兩成的人,總是能脫穎而出,逆流而上的……這就是所謂的人傑了!你們也都是讀過史書的,想想書中那些人,是不是個個都是這種跳脫的人傑?這些人之所以被稱為人傑,能夠留名與青史,靠的就是不僅能出位,還能把出位的事情給做好,讓人啞口無言,不得不服!」

  「那大隱兄覺得,這公孫兄弟,是那八九成呢還是那一兩成?」

  「事情做成了就是那一兩成,事情做不成自然就是那八九成!」甄逸沒好氣道。「反正最晚明日就能知道了。不過事到如今,我們也只能希望他們恰好是那一兩成的人傑,不然大家都是要被牽累的。」

  「可是……」劉備突然再問道。「大隱兄,若是公孫大兄他們是人傑,我們這些人算是什麼呢?」

  熊孩子真討厭!甄逸冷冷的瞪了對方一眼,然後理都不理對方就呼啦一下站起身來,搞得幾名坐在亭舍大門處的公孫氏賓客陡然緊張了起來。

  「甄豹!」甄逸沒有理會這些,而是直接叫了自己親信家人的名字。

  「少君!」這喚做甄豹的人趕緊起身。

  「去告訴門外的那個亭長,說中山無極甄氏的嫡子路過此處,夜晚寂寞,替我到鄉間尋個小家碧玉來,若是身家清白、容貌得當,我還可以納了做妾!」

  甄豹目瞪口呆。

  「還不快去!」甄大隱怒目而視。

  「是。」這甄豹趕緊躬身,然後在滿院子人的目瞪口呆中為自家主人去挑選侍妾去了。

  「我也是!」愣了半響,忽然又有一人站起身來喊道。「那個誰,替我遼西公孫瓚也去選一個侍妾來,速速去做!必須要比大隱兄的侍妾漂亮才成!」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一時間亭舍內外的這個夜晚格外熱鬧了起來……至於後來這遼西令支『公孫瓚』看中的侍妾又被那中山無極來的甄大隱搶了去,然後鬧得整個鄉亭雞飛狗跳的戲碼就更不用多說了。

  一夜紛擾暫且不提,第二日清晨,心中有事的甄逸被門外的動靜驚醒,趕緊打開門來,卻看到一顆似曾相識的人頭被擺在了門檻下,而十幾名邊郡貴族子弟正立在院中笑談,竟是無一人折損。

  甄逸心中長歎一聲,一腳踢開那個腦袋,然後上前一步對著為首的公孫瓚和公孫珣長躬不起:「賢昆仲在上,甄逸感激不盡,日後若有差遣,絕不推辭!」

  公孫瓚哈哈大笑,公孫珣則似笑非笑。

  殺人之後,車隊再次起行,卻是加速了不少,不過五七日就橫穿了趙國、越過了魏郡,進入到了司隸直屬的河內郡。河內郡下轄十五縣,戶口十八萬,人口近八十萬有餘,更兼是天子腳下,人物風貌且不說,往來衣冠士人已經如流水一般讓人目接不暇了,實在是讓這些北地來的年輕士子們大開眼界。

  然而眾人依然不敢多停,只是低頭加緊趕路,連孟津的浮橋都不敢走,只是一路過了平皋,來到黃河邊上的五社津,然後雇傭了大隊的渡船而已。等整個車隊都上了船,直奔河對岸的洛陽而去,眾人這才各自放下心來!

  黃河水流濤濤,不少人甫一登上渡船就忍不住放聲大笑了起來,這是倒是可以理解,畢竟礙於這年頭的通訊水平,只要過了黃河,基本上在鉅鹿那邊做下的『大事』就不大可能再找到頭上來了。

  所以,不管是親手犯下事的邊郡子弟還是有些膽怯的冀州士子,自然全都會有些放浪形骸的味道。

  不過,站在自家獨占的一艘渡船上,公孫珣的表現卻有些異於諸位同門,他先是望河而歎,然後忍不住和其他人一樣放聲大笑,但最後卻又連連搖頭。

  身後的韓當莫名其妙,自從封大水畔跟上這位少君以後,他多少也察覺到了這位的一點性格,雖然說年輕,但是行事頗為穩重,只有該博上一博的時候才會顯得如此肆無忌憚……過個河而已,不至於如此失態吧?

  一念至此,韓當忍不住問了一句:「少君莫非有什麼心事嗎?」

  「心事稱不上,」公孫珣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黃河北岸道。「只是略有感慨罷了。」

  對方不願說,韓當當即不再多言。

  實際上,哪怕是心腹,有些話公孫珣也不好多講的。

  話說,長久以來,他的母親公孫大娘總是告訴他大漢朝要亡了,亂世要開啟了,為了能活下來,咱娘倆得早做準備。而且隨著時間漸漸到來,各種事物的發展和出現也都在不停的驗證著這個說法,從自己的族兄公孫瓚到韓當程普再到劉備,從太平道的發展到宦官的肆無忌憚,都跟公孫大娘說的一模一樣……由不得公孫珣不信。

  可是,被動的相信和主動的相信是一種截然不同的心態,不親眼看到一些東西,不親手試探一下,公孫珣總是不甘的——這裡多扯一句,把自己兒子教成這種『唯物主義』壞毛病的恰恰就是那位神神叨叨的公孫大娘。

  回到眼前,的確,公孫珣剛一出邊郡不久就見識到了底層豪強對百姓肆無忌憚的慘烈兼並,然後還遇到了實力強大卻又在渾水摸魚的太平道,並結識了因為黨爭而屍位素餐的大漢朝內地官員……但可能是因為這種見證來的太迅速、太直接,以至於讓公孫珣產生了一種巧合、一種不夠真實的感覺。

  所以,在剛一回到隊伍中,並又聽到了什麼宦官子弟的驕橫之後,他幾乎是本能的想試探一下——為什麼不借自己那位有著大氣運族兄之手往這個世道上捅上一刀,然後再親眼去看看這個世道的反應呢?

  權傾朝野趙常侍的族侄,在自家莊園莫名其妙的就被人給砍了腦袋,然後連所住的地方都被一把火燒了,那這大漢朝最具代表性的力量,也就是官僚們到底會迸發出多少能量?

  答案是全城搜捕,仔細勘查,然後一頭霧水。

  再然後,郡中刑曹和當地縣令一時遇挫之後竟然在朝廷震怒到來之前就棄官而走,使得整個案件的偵破工作徹底崩潰。而真凶一行人則大搖大擺的走完了整個趙國、整個魏郡、整個河內,現在馬上就要到洛陽了!

  方圓萬里,人口數千萬,帶甲百萬,傳承近四百年的大漢,竟然連倚之為腹心的河北重地都崩壞這個樣子,也就難怪會有將來那些東西了。

  但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即將抵達洛陽的公孫珣在除去了心中的那絲疑慮之後,此刻心中卻又多了一絲悵然。因為,這畢竟是自己生於斯長於斯,還要學於斯仕於斯的大漢。對於自己母親來說,可以不將這個時代當做自己的根……可自己呢?

  就在公孫珣心情複雜之時,前面忽然又傳來一陣歡呼聲,赫然是前面的船隻已經靠岸。公孫珣收起多餘心思,望著黃河南岸的洛陽,目光漸漸又重新堅定了起來。

  正所謂:十八年來尋刀劍,幾回落葉又抽枝。自從一見桃花後,直到如今更不疑。

  本卷完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1-30 10:34 PM

第二卷 第1章 緱氏山下

  暮春三月,草長鶯飛。

  洛陽東南郊的緱氏山腳,這裡原本是一處……呃,好吧,這裡原本就是一處熱鬧所在。沒辦法,緱氏山雖然聽起來跟狗屎山沒什麼區別,山腳下的緱氏縣也經常被人念成狗屎縣,但實際上這裡卻是洛陽東南的門戶。

  而洛陽往東南又是什麼地方呢?答案是豫州潁川郡和荊州的南陽郡!

  這裡稍微科普一下,此時此刻,洛陽所屬河南尹直轄二十一縣,民二十萬戶,人口百餘萬;潁川下轄十七縣,民二十六萬戶,人口一百四十餘萬;南陽郡下轄三十七縣,民五十二萬戶,人口兩百四十餘萬!

  而且別忘了,洛陽是首都,達官貴人多如狗;南陽郡是本朝開國光武帝的帝鄉,世襲大族也是多如狗;潁川郡則是本朝文氣之所在,名士大家同樣多如狗……怪不得三個地方的交通點上會有一個狗屎縣!

  當然了,這話是劉備那混小子說的,公孫珣文質彬彬,號稱緱氏山第一散財童子,怎麼可能會有此粗鄙之語呢?

  「珣兄!珣兄!」喜歡粗鄙之語的劉備拎著自己的袍子,一臉惶急的跑進了緱氏山腳一處通風向陽的大宅院中,還沒進門就例行的嚷嚷了起來。「出事了,出事了,這次請務必幫我一幫,幫我一幫!」

  躺在自家老娘『發明』的躺椅上,正捧著一卷《公羊傳》竹簡曬太陽的公孫珣無語的撇撇嘴,連眼皮都沒抬一下:「說,這次是賭錢賭輸了,還是跟人鬥狗被咬了屁股?」

  「都不是!」劉備在躺椅旁連連跳腳。「珣兄覺得我是那種人嗎?上次把你贈我的駿馬輸掉了以後我就再不賭錢了,伯圭兄給我買的那隻鬥犬被咬死了以後我也不再鬥狗了……」

  「那到底是什麼?」公孫珣一臉警惕的打量起了對方。「你又要跟那群宛洛本地士子玩什麼花樣?」

  「不瞞兄長。」劉備小心的湊到對方臉跟前道。「是賽車!事關咱們河北士子的臉面,麻煩兄長出面把大隱兄的那輛好車給討過來,再把你的遼西駿馬牽出來兩匹,讓我去壓一壓那群本地人的威風!」

  公孫珣目瞪口呆……哪怕你才十五歲,那也是傳說中的漢昭烈帝沒錯吧,怎麼看起來愈發像是個小混混了?

  莫不是我遇到了個假的劉備?

  「兄長瞅我幹嗎?」劉備絲毫不以為意的繼續說道。「一輛車子的事情而已,你點個頭,大隱兄不會不給面子的,他那輛寶車自打來到洛陽以後就沒動過。你說,有那麼好的車子卻放在那裡不用,那還不如燒了省事呢……」

  「你且停停。」公孫珣回過神來,趕緊製止了對方的胡話。「你要和那些人在何處賽車?這賽車又不是跑馬,附近有賽車的地方嗎?」

  「就在門口的官道上啊。」劉備一臉的理所當然。「也就這一處地方了吧,不然還能去山上?」

  公孫珣死死盯住了對方。

  「怎麼了嗎?」劉備茫然不解。

  「不是你涿郡劉備說的嗎?」公孫珣忽然從椅子上跳起來,氣急敗壞的指著大門處喝問道。「此地達官貴人、豪族世襲、名士大家多如狗,那什麼緱氏……你自己出門看看,這路上是不是到處都是高冠錦衣、香車寶馬?更別提往來此地多如牛毛的官吏公車,以及商旅行人了。你要在這裡賽車,莫不是上次跟人鬥犬時被狗咬的不是屁股而是腦袋吧?」

  「兄長想哪裡去了?」劉備一臉看白癡的樣子。「這路上行人如織的,而且這邊的亭長、求盜什麼的可是河南尹朱野罩著的,那是四代名臣的硬茬子,他手下有的愣頭青連宦官子弟都敢抓……這要是被抓到了,莫說是我,就算是兄長這種家世恐怕都要進亭中監牢裡挨鞭子的。」

  「那你……」

  「等夜裡啊!」劉備一臉的理所當然。「咱們可以等夜裡再去賽車啊!等到了天都黑了,緱氏縣的城門會關上,各個里的里門也會關上,亭長和亭卒們夜裡為了讓住宿的貴人睡得安穩也不敢輕易出動的。到時候,我們就可以駕著車子沿著門口的官道狂奔,從緱氏山一路飛奔到洛陽南門,到那裡取得信物,再飛速馳回來,誰先回來誰勝!而且兄長你想想,夜裡飆車,就算是真被抓了也無妨,就說自己著急去什麼地方就行,這官道上莫非還能限速不成?」

  「你就不怕深夜飆車出個車禍什麼的?」公孫珣無語至極。「黑燈瞎火的你還不如白天賽車呢!」

  「不怕出事的。」劉備繼續給對方科普道。「不僅是洛陽南門那裡有人候著,沿途每隔兩三里也都有人舉著火把指路的,官道拐彎處更會點起火坑。而且也不是我們親自下場比試,而是我們出車馬,然後在本地的力士中挑選有經驗的馭手,讓他們去賽……組織比賽的都是本地玩熟了的,馭手也都是經常來跑的。」

  「洛陽人真會玩。」邊郡出身的公孫珣似乎也只能如此說了。

  「那是自然。」劉備連連點頭。「如何,兄長幫我向大隱兄把車借來?其實伯圭兄已經搞了一輛車,但是緱氏縣的那群人搞了兩輛車,宛城的那群人也搞了兩輛車,我們這是怕吃虧,所以就想著再來一輛……」

  「車子就用我的名號去借吧。」公孫珣感覺渾身力氣要被掏空。「大隱兄還是蠻好說話的,馬匹你去找義公兄……要是找不著他就去後面找我那金大姨。」

  「多謝兄長了!」劉備連連拱手,然後飛也似的朝著隔壁去了。

  「這日子沒法過了!」公孫珣目送對方離開,然後渾身癱軟在了這躺椅上。

  話說,其實造成眼前這個局面的緣故簡單至極,非要攤開了說,其實就是這『緱氏山大學』的主人,公孫珣等人的老師,大漢名儒兼名臣盧植盧子幹……呃,最近不在這緱氏山上而已。

  要知道,盧老師呢,是個公認的體面人,海內名儒、久征不應,一應召就是待遇極高的經學博士。而這個經學博士還沒當兩年呢,緱氏山大學也才辦了一年半,朝廷那邊就又說了,盧老師文武雙全,怎麼能整天研究學問呢?這樣好了,最近九江郡那邊在鬧土匪,搞得江北那邊不得安生,就請盧博士你去當個九江太守,順便剿個匪之類的好了。

  於是乎,公孫珣一行人又是搞內鬥,又是殺人放火的,一路來到這裡,卻連盧植的毛都沒摸到一根!

  當然了,人家盧老師留下話來了,來的都是我的學生,不管見沒見到面,那都是要錄入名牒,成為記名弟子的。而教學工作呢,我也留下了幾個老成的弟子替我負責。甚至說,如果你們求學心切,那在這洛陽周邊找到更好的老師去學習我都不在意的,盡管去,這裡照樣留著你們的名牒……總之一句話,文憑的事情你們一點都不要擔心,可是教學工作我再體面也分身乏術,還真就有點有心無力了。

  正所謂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沒有一個真正的老師管著,這緱氏山上下哪裡能安分的下來?是公孫瓚怕山上那幾個代師傳藝的師兄還是公孫珣怕?

  再加上此地著實繁華,賭場、妓院、酒樓,各種花樣,而這群從河北來的鄉下貴族子弟大部分也都不缺錢,你說有幾個能沉得住氣去讀書的?

  果然,來這裡不到兩個月,也就是公孫珣和甄逸兩個人家中豪富,聽過見過的花樣多,這才能忍住寂寞老老實實的讀點書。別的人,就連公孫瓚這個加了冠結了婚的人,以及公孫越這種濃眉大眼的好孩子,都也開始賽車鬥狗了,遑論其他人?!

  當然,這裡必須要點一個人的名字,必須要點的,那就是涿郡來的劉備……如今這洛陽東南郊的遊俠,哪個不知哪個不曉,這緱氏山上來了一個會玩的大耳朵熊孩子?!



  「熹平四年,九江蠻反,四府選植才兼文武,拜九江太守,蠻寇賓服。」——《後漢書》.盧植傳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1-30 10:36 PM

第二卷 第2章 勤奮苦讀

  春風習習,暖氣如流。

  晚間,公孫珣原本是捧著一卷《周易》研究頭頂的星星,看看能不能找出什麼『妖星亂世』之類徵兆的,但洛陽實在是比遼西那鬼地方強太多了,不要說人口經濟,哪怕是氣候都是如此,一陣陣風吹來,直把人熏的想要入睡。

  其實,原本公孫珣還想再撐一會的,但忽然間又聽到了門外開始大呼小叫,惹的人心煩意亂,兩兩相加之下,他也只好返回後院歇息了。

  只能說,好在這棟院子當初買的時候就是挑緱氏山腳下最大一處買的,地方足夠寬闊,後院那裡無論如何都還能安靜一些。

  一夜無言,數日無事……是真的無事可做。

  按照自家老娘的安排,公孫珣應該是要『努力聞達於諸侯,以求苟全性命於亂世』的。換句話說,也就是要和各路大佬交朋友,然後好借著這些人脈熬過那個亂世的。

  所以之前,剛剛在緱氏山這裡落下腳,公孫珣就專門讓人去洛陽打探過各路大佬的消息了。

  首先當然是曹孟德的消息了,結果也非常簡單,一直在洛陽的曹操去年底忽然離開,現在正在外地當官呢。

  為什麼會這樣?

  具體原因嘛,其實是因為一件『流於史冊』的事情——去年,大概就是自己族兄公孫瓚開啟了人生外掛的同時,這個『人妻曹』也被舉為洛陽北部尉負責洛陽北城的治安。然後,這曹孟德就跟自家老娘說的一模一樣,豎起五色棒,硬生生的把犯了宵禁的一個叫蹇圖的人給杖斃了。

  而這個蹇圖不是別人,乃是正當寵宦官蹇碩的叔叔。

  這裡務必要多扯一句,所謂人比人氣死人,後台大小的差距在這裡彰顯無疑。

  人家曹孟德當眾杖斃了皇帝親信宦官蹇碩的親叔叔,屁事沒有,反而被宦官們捏著鼻子升了職,像送瘟神一樣送到了頓丘令這個千石級別的高位上。就這,曹操還嫌三嫌四了一番才去上任。

  而公孫珣一行人呢,偷偷摸摸殺了趙忠一個不知道有沒有出五服的族侄,還一路擔驚受怕,來到河南才放下心來。

  這一比較,真心讓人窩囊。

  不過,和另外一位目前也不在洛陽的大人物相比,那就不是窩囊的問題了。

  袁紹袁本初,這個四世三公家中的庶子,目前竟然也不在洛陽,而是也在外面當官。但是人家那官當的……四年前,剛剛十八歲,一出仕就直接被拜為郎,也就是公孫珣和公孫瓚孜孜以求的那個三署郎。然後前年,也就是熹平二年(173年)的時候,不到二十歲未加冠就破例被拜為濮陽長,算是典型的朝廷命官了。

  當然了,人家那個家世,當這個官純粹是為了走程序,到了什麼時候,什麼樣的位置自然就會送到屁股底下。

  曹操袁紹都不在,至於其他的各路大佬,什麼劉表、劉焉、劉虞,這些人當然有正在洛陽的,比如說劉表和劉焉都在,但問題在於這兩位都是成名已久的大佬,你一個邊郡來的士子根本夠不到啊?

  當然了,對這兩人公孫珣也有點興趣欠缺的感覺,一個荊州一個益州,除非事敗而走,否則根本夠不著。

  而袁術……就不僅是地域的問題了,因為按照公孫大娘的說法,河北那地方應該依次是公孫瓚、袁紹、曹操,而袁術非但敗亡的太早,還跟袁紹關係極差。你說萬一跟袁術走的太近,到時候被袁紹當仇人看怎麼辦?

  還有一個韓遂……這個是無意間打聽到的,

  被舉為孝廉,正在洛陽當三署郎呢。這位的地位不是很高,而且同為邊郡中人,估計是有共同話題的,倒是隨時可以過去拉一拉手,來一次握手言歡。

  但是韓遂,怎麼說呢?一個未來的西涼大佬……公孫珣家卻在遼西,這種人交往了有個蛋用啊?還不如去找劉表呢!

  於是乎,公孫珣是真的閒了下來,每天就只是按部就班的過著不用上課的放養大學生的生活,但卻根本不玩遊戲。

  用劉備的話說,珣兄這日子過的無聊、無趣,也無味。

  也正是因為如此,這群人也總想把公孫珣給拉下水!

  「珣兄,珣兄!」這日午後,公孫珣正在院中搖椅上讀書,劉備又雙叒叕如兔子一般飛速跑來了。「出事了,出事了,這次務必要幫我們一幫!」

  公孫珣劇烈的咳嗽了起來,然後翻了個身,假裝沒聽到。

  「兄長,這次真不是找你玩樂,而是有正經事情,是伯圭兄讓我來喊你去商議的。」看到對方的反應,劉備趕緊道明了來意。

  「具體什麼事情?」公孫珣沒好氣的坐起身來。

  「賽車的事情。」劉備堂而皇之的答道。

  公孫珣一翻身,繼續躺下去摸自己的竹簡了。

  「是賽車出了事情!」劉備拍了一下自己的嘴,這才把事情給說了個清楚。「賽車一事我們被當地人耍了,大家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想請你去出出主意。趕緊去吧,從伯圭兄往下,大家都在對面酒樓上等著呢……」

  這下子,公孫珣無可奈何,只好再度起身,跟著這位混混版的『漢昭烈帝』去了——真沒轍,玩遊戲可以躲著,但是約架你無論如何都是躲不了的。

  實際上,果然如劉備所言,被當做這群河北士子基地的那家酒樓中,滿滿騰騰的坐了人,而且個個面色鐵青,怒氣外溢,甚至和自己一樣無趣的甄逸都來了。

  人多口雜,公孫珣坐了下來後費了好大勁才聽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

  原來,事情還得從頭說起,從這一行人在冬日間來到此地以後說起。

  所謂有人的地方就有紛爭,在這年頭,公孫大娘說的很清楚,一個地域,一個出身,這二者引發的矛盾無論是誰都管不了的。那麼很自然的,正如所有人都能想明白的那樣,這緱氏山上下也自然會因為這些矛盾引發紛爭。

  具體來說是這樣的,在這之前,這緱氏山的河北人無足輕重,最起碼這種年輕人之間的矛盾主要是在慕名來找盧植求學的達官貴人子弟和本地緱氏縣子弟之間展開。但是,當公孫兄弟一行人到來後,這種局勢很快就發生了變化。

  公孫珣有錢,而且在公孫大娘的放縱下他是真捨得花錢;甄逸有一個正出任執金吾的親伯父在洛陽城裡罩著;公孫瓚儀表堂堂,有那種天然的領袖能力;就連劉備都是個能挑事的……更別說這群河北來的士子中,那十幾個邊郡子弟能打能拚,十幾個冀州士子又能說會道,所謂上馬拉弓,下馬板磚,進學校講經,下窯子吹牛,不到兩個月,這群河北佬儼然就已經成為這緱氏山下一個著名的有活力社會團夥了。

  而既然如此的話,很自然的就會遭受到針對……這次的賽車就是一個針對河北人的局。

  「跑馬跑不過我們,玩樗蒲玩不過我們,打了一次還被我們按在地上揍,本以為這次賽車是最後一次了,誰成想還有這種手段在等著我們?」劉備嘰嘰喳喳,好像跑馬贏得那個人是他,揍人的那個也是他一樣。

  「所以說,這個組織比賽的本地遊俠頭子早就被這些本地士子收買了,然後每次賽車我們必敗,以至於連續數次在眾人面前折損了臉面?」公孫珣無奈的問證道。「能確定是對方作弊了嗎?」

  「就是這麼回事。」公孫瓚甕聲甕氣的答道。「那個叫原種的緱氏縣的遊俠頭子自己都承認了,車手都是他的人,他想要誰勝誰就能勝。」

  「且不說這個,大兄嗓子怎麼回事?」公孫珣茫然不解。

  「伯圭兄因為這事上火了,咽喉疼的厲害。」劉備在旁補充道。「我們實在是拿對方沒轍。」

  「這有什麼沒轍的?」公孫珣無語至極。「你們不是都打過一架嗎?冤有頭債有主,再找那群人打一架便是!若是覺得隻打人不能解氣,這次就把那群緱氏本地的垃圾堵在後山上,扒光了衣服吊在樹上打就是了!我們中不少人連鮮卑人都殺過,還能怕這群渣渣?」

  「不是那群渣渣的問題。」公孫瓚壓著聲音解釋道。「那群貨色,想打就打,連日子都不用挑的……關鍵是我們竟然拿那個遊俠頭子沒轍,不然我也不會急成這樣。」

  「為何會如此?」公孫珣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這地方終究是天子腳下。」一直沒開口的甄逸一針見血的解釋道。「而且這個喚做原種的遊俠頭子非但無賴,身份也過於低微。」

  公孫珣恍然大悟。

  是了,天子腳下,你自然不能犯下過於惡性的案件,這大漢朝幾百年多少腥風血雨的政治鬥爭,都是靠著一個洛陽獄吏拿著一個刑事案件發動突然襲擊搞成的。換言之,自己這些人可以在遼西明火執仗的殺人滅族,可以在河北蒙面突襲取人首級,但誰敢在這裡殺人?你弄殘廢了這廝恐怕也要變身通緝犯吧?你讓自家賓客去殺人那說不定也會恰好遇到一個破案高手外加強項令,然後把你抓進去吧?

  至於簡單的教訓一下呢?不是說了嗎,這原種就是一個無賴,簡單教訓了恐怕沒用。

  而且關鍵問題在於,雙方身份差距那麼大,過於較真會被人笑話,你可以一次次的跟本地士子們鬥氣,甚至鬥毆,但是死盯著一個遊俠頭子,那算什麼?甚至侮辱的過了頭也會被人瞧不起的!

  可要是不去理會呢,這口氣又怎麼咽的下去……指不定那群本地人打得就是這個主意!

  「不能直接下狠手,輕輕教訓一下又沒用,」公孫珣試圖總結道。「這麼放著不管太氣人,可要是太較真或者手段過髒也是我們丟人。所以,得盡快用一種非常巧妙的方式給他一個結果?」

  「沒錯,這才找你過來商議一下。」公孫瓚壓著嗓子接過話來。「如何,有主意嗎?」

  「有。」公孫珣眼皮都沒眨一下。「這事簡單……但諸位需要答應我,此事一旦了結,就要回山上認真讀書。」



  「袁紹生而孤,幼為郎,容貌端正,威儀進止,動見仿效。弱冠除複陽長,有清能名。」——《漢末英雄記》.王粲著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1-30 10:37 PM

第二卷 第3章 緱氏縣中

  在漢代,遊俠是個很普遍的群體,甚至普遍到泛濫的程度。而且這個群體的構成異常複雜,從底層的混混到公卿的座上賓都有,行為方式也很難琢磨,從搞政治鬥爭的到踹寡婦門一樣不缺。

  君不見,太史公和班固就對這個群體有著巨大的爭議嘛。

  那麼拋開這個複雜的學術問題,回到眼前,問一個簡單的問題好了,在這個世道,想做一個成功的遊俠,需要哪些基本條件?

  對於河南緱氏縣中的原種原大俠而言,這個問題就再簡單不過了,因為他已經是遊俠中某種程度上的成功者了。

  首先,你要會舞刀弄劍……這一點應該毫無爭議,不會擊劍,不會鬥狠,你來當個毛的遊俠?

  其次,你要有個後台,這個後台最好是本地的豪族大家,黑白通吃的那種,這樣萬一犯了事,小事幫你疏通,大事幫你藏匿。

  然後,你最好還要精通律法,沒錯,遊俠頭子必須要精通律法,這應該是常識才對。更別說了,這裡是河南,是洛陽城郊,天子腳下,河南尹手下的那群狗可是向來不喜歡給什麼遊俠面子的,真犯了大事,分分鍾給你就地正法了怎麼辦?

  那麼最後,自然是在知道律法、知道人情、懂得厲害以後,很聰明的去博出位了。什麼樣的事情推脫不開必須去做,什麼樣的事情看起來很嚇人其實毫無風險,什麼樣的事情投入少收益大,什麼樣的事情萬萬不能去碰……

  當然了,隨著賽車事業的蓬勃發展,越來越成功的原種原大俠如今也有一點點心病……那就是自己不識字!

  遊俠也是要有文化的好不好?

  不識字,就意味著需要有人專門給自己講解律法上的知識,這就難免有所誤判;不識字,就意味著看不懂書信,就需要把一些機密分享跟身邊人;不識字,就意味著看不懂朝廷公文,抓不到朝廷政策的利好和利空,從而進一步壯大自己……

  總之,江湖人稱原大俠的原種雖然已經快四十了,但依然抱著一種『知識改變命運』的心態認真讀書識字,這種姿態,簡直要羞煞公孫瓚和劉備那一干人等……當然了,原種叔畢竟年紀大了些,腦子有些跟不上,所以這識字的進度著實差了些,而且經常丟三落四,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而且,人家依舊毫不氣餒努力如常啊?!

  話說這一日早飯後,原種大俠算好賽車的賬目,趕緊見縫插針如饑似渴般的拿出《孝經》來……呃,這是漢代人主要的啟蒙書籍……然後開始用他那只用慣了劍滿是繭子的大手捏著一根樹枝,在沙盤上臨摹起了上面的幾個字來……歪歪扭扭,卻又認真無比。

  「禍事了!禍事了!」

  「快去通知原大兄!」

  「張仲,你趕快把門堵上!」

  「不要讓這群人衝進來!」

  這一邊,剛要寫出一個似模似樣的字來,外面一陣喧嘩,一驚之下,沙盤竟然被自己給戳翻了?

  原大俠登時叫一個怒氣勃發:「誰嚷嚷的?與乃公滾出來!」

  「大兄,大兄,真的是禍事了!」一個親信不顧原大俠如此發怒,仍然闖入了對方的『書房』。

  「你且說來!」原大俠氣急敗壞。「這緱氏縣城中還能有什麼禍事?昨日我才打點好了本縣的賊曹與獄吏,還能是鮮卑人打到這河南來了?」

  「大兄,真的是禍事。」那親信扯住原種大俠的胳膊解釋道。「是那群河北公子哥,氣勢洶洶的,好幾十個人一起來了,按照你吩咐,我們萬萬不敢還手的……這要是闖進來怎麼辦?」

  「哈哈哈……」原種大俠聞言特意放聲大笑,好讓院中的小弟也都能聽到。「我當是什麼事呢?你們啊,想太多了,我們不敢怎麼著他們,他們就敢怎麼著我們了嗎?這是天子腳下!這群河北人大不了把我綁了去折辱一番而已,又不能真吃了我。再說了,這群人非富即貴,我一個黔首單家子,若是被他們羞辱一番就能不牽累諸位兄弟,那也算是賺了。來來來,你們打開大門,我去會會這些河北佬!」

  一群跟著原種混飯吃的遊俠們聞言面面相覷,不知道是該先誇讚自己大兄的勇氣還是該先誇讚他不牽累其他人的義氣……但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大門打開,幾十號河北士子和他們的健壯賓客、家僕跨刀闖入了原種大俠的院中,而原種大俠凜然不懼,昂首挺胸,率領一眾遊俠與之對峙。

  「原種!」公孫瓚此時嗓子也不啞了,精神也挺好。「知道我們來找你做什麼嗎?」

  「自然知道。」原大俠不屑一顧的答道。「一群河北來的貴人,竟然被我一個氓首給耍了,丟人丟到了黃河裡,這是要找我的麻煩!」

  一群河北佬轟然大笑。

  笑完之後,公孫瓚饒有興致著打量起了對方:「你知道就好,既然如此,是你和我們一起走呢,還是我們請你走一趟呢?」

  「我陪諸位貴人去就是了,何必要連累我的夥伴?」原種昂然答道。「而且走一遭又有何懼?我今日在這裡撂下話來,若是此行皺一次眉頭,就算我原種是個小婢養的!」

  公孫瓚勃然變色,但旋即又失笑道:「原大俠未免小看了我們的度量,我們這邊都是貴人,你一個黔首,若是折辱你過甚,反而是我們丟臉……所以斷不會讓原大俠皺一次眉頭的,請吧!」

  言罷,隨著公孫瓚一揮手,一群河北佬很自然的讓出一條道來。原種制止了身後小弟的動作,也不佩刀也不拿劍,只穿著一件黑色直裾,包著一個紅色頭巾,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就穿過了空隙,然後跟著這群公子哥消失在了大門外。

  這行人七拐八抹的來到城外,然後既沒有想像中的帶到緱氏山後面一頓暴打,也沒有擔心中的被扒光了衣服羞辱……要真是後者,雖然這群公子哥會顯得掉價,然後被當地士子嘲諷,但原種似乎也只能回去以後糾結人手殺幾個貴公子來洗刷身上的屈辱了。

  不過,好在這群貴公子都還是有理智的,他們竟然一路將原種帶到了他們一直待著的那家酒樓裡……看的出來,這就是要威嚇了。而對這種套路,原大俠是真的一點都不懼。

  然而,真到了地方,出乎原種的意料,這群公子哥竟然只是灌酒,連句多餘的話都懶得講,新豐美酒,一人一杯,逼著你喝,僅此而已!

  這有什麼?原種大俠不屑一顧,莫非這群河北佬以為自己喝多了會自己出醜?出醜又如何?喝多了酒出醜說不定還能包裝成一件雅事!總不至於說喝多了以後這群貴人會耍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比如讓自己在什麼欠債文書上按個手印之類的吧?那還不如把自己吊著打一頓有意思呢!

  一念至此,這位原大俠反而放開了心思,一心一意的享受了起來……直到爛醉如泥。



  「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韓非子》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1-30 10:38 PM

第二卷 第4章 膽大包天

  緱氏縣縣衙,下午,居於側廊中的縣門下賊曹趙方正在審閱本縣的刑事文書。

  話說,門下賊曹在漢代的縣中是個很重要的實權位置,一般來說,如果不是獄吏還有一點逮捕和查封的權力,那這個位置基本上相當於後世的公檢法一把抓了。當然了,前提是頭頂的縣君老爺和縣丞都不是喜歡抓權的。

  而說到這個,趙方的運氣就比較好了,因為緱氏縣內的縣令和那位縣丞都是經學弟子,所謂前途遠大,眼睛都是往上看的,所以這種底層庶務向來是撒手給縣中諸曹來負責。再加上本縣的獄吏又是個知趣的,一向唯趙方馬首是瞻……那趙賊曹的日子可不要太爽。

  「趙君。」難得一見的,一名縣丞直屬佐吏出現在了趙方的辦公地點。

  「張佐吏。」趙方立即熱情的站起身來,沒辦法,官場之上有些時候是不能看官職大小給臉色的,這可是自己上司的『秘書』,你黑著臉試試。「你這可是難得一見,有什麼事情嗎?還是說縣丞有事情吩咐?」

  「不止是縣丞。」這名佐吏拱手答道。「縣君也在堂上,讓你速去。」

  趙方立即正色,整理了一下衣冠,就跟著對方一同往堂上趕去。

  當然了,趙賊曹路上免不了多問了幾句:「張佐吏多勞了,可知道縣君除了我還叫了誰去?」

  「還有獄吏黃君。」張佐吏倒也和氣。

  叫了自己又叫了獄吏,那肯定是出了什麼案子了,趙賊曹登時就反應了過來:「那張佐吏可知是誰,又犯了何事?」

  「具體事宜實在不知。」這張佐吏連連搖頭,但是礙於對方在縣衙中的地位還是多說了兩句。「我只知道是縣中那個遊俠頭子原種,光著膀子就被緱氏山那邊的一群河北士子給送到了堂前,只說要縣衙中出來個識字的去接人,但高書佐出來後那群士子卻什麼話都不說就徑直走了,而那原種爛醉如泥,更是半句話未曾講。」

  「這算什麼事?」趙賊曹目瞪口呆。「隨便喊個縣卒去街上讓那原種的夥伴過來接人便是……怎麼還驚動了縣丞乃至於縣君呢?」

  「這便是此事讓人驚疑之處了。」張佐吏低聲繼續答道。「不知為何,那高書佐見了原種後面色大變,直接就去找我家縣丞彙報了,而我家縣丞見了那原種後立即吩咐縣卒將原種這廝抬到了堂上,還請來了縣君,縣君又讓我等來喊趙君與黃君……」

  趙方一頭霧水。

  然而,這趙賊曹還來不及多想呢,就已經來到堂上了,不及下拜,上面就響起了縣君冷冰冰的聲音:「趙方!」

  「是!」趙賊曹聽到不是味,趕緊低頭跪下。

  「我將縣中治安托付於你,卻不料被你養出了如此囂張之徒!」縣丞的聲音也隨即響起。

  「都是臣下無能!」趙方依然是茫然不解,這囂張之徒到底是原種還是那群河北子弟?然而這不妨礙他先認錯。

  「好了,不要耽擱了!」縣君的聲音再度響起。「趙方你與獄吏黃鈺一起去,用我的公車,將這個膽大包天之徒送到洛陽城中河南尹朱公的衙門中去。到了地方,務必要和朱公門下諸位賢達說清楚,此賊子剛一招搖過市就被我擒下了,請朱公明斷!」

  說完,不等趙方和那獄吏答應,這縣君和縣丞就像躲什麼東西一樣快步走開了。

  上司一句話,下屬跑斷腿,對方一走,趙方和這黃鈺就迅速起身招呼人手……準備在天黑前務必將原種這廝送到洛陽去。

  然而,一直到這個時候趙方還是不知道這位面面俱到,極為懂得分寸的原種原大俠究竟惹出了什麼事?

  喝醉了一句話不說然後隻打呼嚕,難道也是天大的罪過了,竟然要專車扭送到河南尹朱野這位超品大員那裡去?這樣的話,以後自己每月的孝敬豈不是要少了一大半?

  正瞎想著呢,趙方這邊卻覺得有人在拉扯自己官服,扭頭一看,赫然是獄吏黃鈺……只見這位同僚面色蒼白,一隻手拽著自己官服勉力站穩,一隻手卻指向了那地上的原種。

  趙方順著對方的指尖往原種原大俠那膀子上定睛一看,春三月間,竟然感覺到有一股涼氣從自家腳底板裡一路衝到了脖子上,然後讓自己渾身搖搖欲墜,最後竟然也是靠抓住了那黃獄吏的官服才勉強站穩。

  「趙君。」黃獄吏先緩過勁來,面色蒼白,全無血色。「這原種原大俠此番是在劫難逃了吧?」

  「哎!」趙賊曹站穩腳跟後也是倒抽一口冷氣,卻沒有直接回答同僚的問題。「那群河北士子的首腦是叫公孫瓚、公孫珣的兄弟二人吧?我也是見過的,都是郡吏出身,怎麼想也是體面人,怎麼下手如此狠毒?!」

  滿堂默然。

  感慨歸感慨,活還是要盡快幹的,縣君的公車備好,這原大俠被直接抬到了車上,然後打起旗子,黃獄吏在裡面看著,趙賊曹年富力強親自駕車,七八個縣卒騎著馬護衛著,一溜煙的朝著洛陽城去了。

  原種是被一盆冷水給潑醒的。

  依舊帶著七分醉意,原大俠抱著膀子,眯著眼睛四處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像是在獄中……這地方也算是熟悉了,只是感覺比縣中的那裡要乾淨亮堂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產生的錯覺。

  「原種是吧,緱氏縣長平亭鳳冠里人?」一名穿著官服的獄吏形狀的人出現在眼前,基本上驗證了原大俠的猜想。「祖籍哪兒啊?」

  「我是喝多了躺在路上,犯了宵禁嗎?」原大俠大著舌頭嘻嘻笑道。「兄台好像……好像有些面生?不瞞你,我正是原種,與你們黃獄吏還有趙賊曹都是有交情的……縣中的宵禁而已,何必如此正經?有機會……我,我帶你夜間出城去耍!」

  「那就多謝了。」這獄吏低頭笑了笑。「不過原大俠,你不曉得,今日洛陽城中派出了不少吏員巡視治安,我們不得不嚴肅一些。」

  「我曉得了!」原大俠抱著膀子繼續笑道,他隱約覺得雙臂那裡有些刺痛,不知道是不是之前進獄中的時候擦傷了什麼地方。「是要我們收斂的意思吧?這事……這事叫人說一聲即可,我自會停了夜間的賽車,不給諸位添麻煩,何必專門把我叫來呢?」

  「就是擔心你不懂的收斂……」獄吏低頭道。「河南這地方,誰不知道你原大俠的威名?」

  「些許名聲,讓兄台見……見笑了。」

  「不敢做你的兄台。」獄吏似乎是聽到了身後什麼動靜,所以乾脆了一些。「那什麼,原大俠,咱們繼續……你祖籍是哪兒啊?」

  「吳地。」原大俠配合著答道。「長江盡頭入海口的一處島上,很偏僻,鳥不拉屎的那種……到了父親這輩就棄了祖業,跟著去揚州募兵的人來京中討生活了……」

  「那原大俠,你膀子上是什麼?」

  原種迷迷糊糊的往自己雙臂上一看,果然看到自己膀子外側有著什麼字跡圖案之類的東西,再加上那種隱隱的刺痛感,他陡然反應了過來:「這……這自然是紋身啊!怎麼……」

  「我曉得。」獄吏連連點頭,卻是打斷了原大俠的思索。「原大俠祖籍吳地,吳地風俗嘛,自古有之,紋身乃是尊崇,與中原黥刑不同。再說了,這年頭只要不紋在臉上,就算是中原人也有紋身的。我就聽說,南陽那邊就頗有不少私定終身的狗男女喜歡在身上紋上對方名字?」

  「確實如此。」原種此刻已經有些警覺了,但酒意上湧,只能勉強作答。「南陽畢竟屬於荊州,兄台不知道,這大江左右,男兒多要裸露身體,凡是要裸露身體,那紋身為美的風俗……就自然是有的。」

  「罷了,最後一個問題。」獄吏終於抬起頭來,看此人衣著,竟然頗為齊整,不像是尋常獄吏。「原種大俠識字嗎?」

  「這是自然!」原大俠回答的格外乾脆。「我以前不識字,這些年專門讀書識字,已然登堂入室了!」

  獄吏回頭看向身後,大概是聽到了什麼指示,也不理會這原種大俠,就直接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原種驚疑不定,酒也漸漸醒了七分,再看向周圍環境時更是警惕了不少,又把目光轉向自己胳膊,只能認出那裡被人紋上了一些字跡,好像只來得及上藥水,連痂都還沒結……又想起醉酒前被公孫瓚一行人叫到酒樓中去的事情,一時間頭疼欲裂,完全搞不懂是怎麼一回事……總不成是那群河北佬往自己胳膊上紋了什麼造反的文字吧?

  可是細細看來,卻隻認出了『河南』、『生』、『死』幾個字眼,再想看就實在是為難了。

  「生不怕河南尹,死不懼幽都王!」少傾片刻,距離原大俠不過百餘步外的一處狹窄庭院中,一位士人模樣的中年人正捋著鬍子,仰頭對著月色吟誦著什麼東西。「好紋身!好文采!好霸氣!」

  而就在這位身著便衣的文士身後,十幾個配綬掛印的官員正齊齊整整的跪在那裡,頭都不敢抬的,聽到此話後更是一起把腦袋埋得深深的……至於剛才那位問話的獄吏,乾脆跪在了遠遠監獄門口處,根本不敢過來。

  「想我朱野家世淵源,世出名臣,我曾祖尚為童子之時,連盜賊都稱讚他是『童子內刀』,後來更是拜為尚書令,總攬朝政;我祖少修儒術,去世後,蔡邕蔡議郎尊之為諱貞宣先生;而我父憂憤於宦官亂政,先棄冀州刺史為刑徒,千人上書為之鳴冤,後棄尚書而死節,蔡議郎尊之為諱文忠公……爾等告訴我,怎麼到了我朱野這裡,卻在河南尹任中蹦出來一個『生不怕河南尹,死不懼幽都王』呢?我朱野德薄到這個地步了嗎?!」

  原來,這個文士竟然是四代名臣的現任河南尹朱野!

  「明公!」身後一名官員鼓起勇氣安慰了一句。「適才我已經我問清楚了,這紋身恐怕是近日剛剛紋上的,那緱氏縣令就即刻讓人把這膽大包天之徒給送來了……這種狂悖之語,未必就會流傳出去……明公不如先放寬心?」

  「算了!」這超品的河南尹朱野忽的歎了口氣。「何必說這種自欺欺人的話?看著吧,不日間這『生不怕河南尹,死不懼幽都王』就要傳遍宛洛了……我朱野也是知恥之人,與其在這裡空自追悔,不如收拾治安,挽回一些德行,所謂亡羊補牢猶未晚矣……爾等也準備一下,這一年,這河南治下的遊俠、大豪,給我該抓抓該殺殺,斷不許再出第二個原種原大俠了!」

  「謹遵命!」後面跪著的一群河南尹屬員當即應諾。

  「既如此,我先回去休息了,爾等也各自散了吧!也不是……也不是什麼大事!」言罷,這朱野朱大尹竟然就要離開此地了。

  「明公……」就在這時,一位官員忽然又忍不住追問了一句,當然,剛一問完這廝就後悔自己不識趣了。「那獄中的原種如何處置?」

  「既然人家原種大俠不怕我河南尹,」朱野頭都不回道。「便送他去見幽都王!」

  「喏!」一眾官員一邊起身一邊答道。

  而等到眼巴巴的看到自家大尹消失在了視野之外,這時候為首的一名官員才黑著臉回過頭來,示意遠處跪在門廊處的那個獄吏起身:「聽到沒有?亂棍打死!然後讓他家人領他回去做法事……若是他家裡沒錢,我們給他請道士去見幽都王!」

  「喏!」獄吏哆哆嗦嗦,卻也用足了力氣大聲應道。



  「後漢熹平年間,有洛陽城郊河南尹治下緱氏縣,縣中有遊俠者名原種,多行不法,為一縣之害,而縣中人不能制也。燕太祖武皇帝與族中兄弟、鄉鄰子弟遊學與緱氏山,亦頗受其擾。一日,太祖呼其來飲,待其泥醉,購紋師刻字於其臂上。左曰:『生不怕河南尹』,右曰:『死不懼幽都王』。畢,乃遺其於道上。河南尹朱野聞之,笑曰:『且送其見幽都王』。縣中乃安。」——《世說新語》.捷悟篇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1-30 10:39 PM

第二卷 第5章 洛陽城中

  公孫珣從不擔心自己會被朱野給盯上,因為幹過幾年郡吏的他比誰都清楚這些中低層官僚的尿性。緱氏縣裡的官吏們也好,那些河南尹的屬官們也好,一方面會迫不得已把這個『捅破了天』的原種給送到朱野面前,另一方面卻也會拚盡全力把這件事情塑造成原種的『個人行為』和『突發情況』,以減輕不良反應。

  所以,自己的行為雖然有些捋虎鬚的感覺,但深知老虎習性的自己危險性並不大。

  再說了,真要是被朱野知道了……那其實也無妨,有種他就來海內名儒盧植的『緱氏山大學』把幾十號河北士子抓走啊?原種一個遊俠頭子你想怎麼著就怎麼著,一群河北士子不過編了兩句話玩了個紋身,又沒犯法……讀書人的事,能叫個事嗎?

  實際上,後來發生的事情也驗證了公孫珣的猜想,原種被打死了,自己這些人屁事沒有……不過令人不爽的是,嚴打來了!

  話說,嚴打這種東西影響還是很大,再加上可能也有點做賊心虛的味道,所以根本不用公孫珣催促,沒地方去玩的河北士子們就都跑到緱氏山上認真讀書去了。甚至不止是河北士子,那些緱氏縣本地人,宛洛各地的貴族子弟,也都個個老實了起來,尤其是他們在靈堂上親眼看到了那個去見幽都王的原種大俠的屍體以後。

  當然,這具屍體也稍微產生了一點副作用,那就是這些人如今見到那群河北士子就像是見了幽都王一樣,總是腳底抹油,讓想和他們做一番深入交流的公孫珣萬分不爽。

  就這樣,書大概認真讀了半個月吧,約莫到了四月上旬,就在這群年輕公子哥們快要忍耐不住的時候,反倒是之前和眾人作出約定的公孫珣第一個打破了戒律,說是要請假去一趟洛陽,這瞬間讓所有人都有了逃課的藉口。

  公孫珣請假去洛陽城,當然不是去胡天海地的,他是有正事的。實際上他得到消息,一個他一直很關注的人物,劉虞劉伯安接到了朝廷詔令回到了京城……無論如何,公孫珣都想看看這位未來很可能會跟公孫氏有著直接厲害關係的大人物。

  畢竟,和名列八駿的劉表,以及此時已經是九卿之一的劉焉相比,這位劉虞劉伯安雖然家世很高(祖父為九卿,父親為太守),但個人的名位卻明顯還是差了一個檔次,再加上好像還是公認的好說話……所以,公孫珣還是抱著很大期待能和這位見上一面,結交一番的。

  「請少君稍候。」劉虞府上的門子穿著很樸素,也和傳聞中的一樣毫無架子,哪怕公孫珣明顯未加冠也沒有輕視的意思,而是很禮貌的接過了遞來的名刺,直接進去通稟了。

  但是,僅僅進去了一小會功夫,這門子就又出來了,而且依舊禮貌:「少君請回吧,主人正在堂上見客,我等不敢去打擾。」

  公孫珣難得眯了下眼睛,這才收起名刺轉身告辭。

  不敢去打擾是胡扯,不然之前就不會收名刺,這必然是府中有身份的人看了名刺又問了門子情況後,覺得自己無足輕重,這才讓門子出面打發了。

  沒辦法,這個世道就是如此,層層疊疊,階級分明。

  地方上的豪強視氓首為無物,隨意兼並欺壓;世家大族視豪強為墊腳石,斷然不會給豪強家族留一絲真正掌權的機會;而世家大族中也是分三六九等的,邊郡的世族一般只能在邊郡打轉,很少有機會轉型為經學世家,參與朝政;而經學世家掌握清貴位置,參與朝政,

  頭上卻也免不了如袁氏、楊氏這種四世三公的頂級大族把他們當做門下走狗使喚……

  公孫珣那位老娘常常感慨自己走運,能遇到一個姓公孫的死鬼,使得她能在這世間立足。但在公孫珣看來,這未免有些女人見識了。人活著,就要往上看的,怎麼能因為自己不是下一層的人就心生慶幸呢?

  而且再說了,自己家真的很得意嗎?

  有錢,沒錯,自己老娘為自己準備了一輩子花不完的錢,但是這年頭有錢到底算什麼?

  徐州的糜家趕著上百輛車子來洛陽賄賂權貴,以此求官,求來了嗎?可要是不求官,你有錢又有什麼用?

  有錢你能給自己修大宅子嗎,能給自己搞一輛四匹馬拉的車子嗎,能看八八六十四個人一起跳舞嗎,知不知道什麼叫逾制?知不知道什麼叫獄吏的尊貴?!

  而這錢終究是自己老娘賺來的,她在,自己就有花不完的錢,她不在了……那自己真的能從保住這鉅億的家資嗎?

  至於有勢,公孫氏也算是世家大族,而且在遼西根深蒂固,很多令支人甚至只知道有公孫氏而不知道有官府,堪稱當地的土皇帝。

  但是遼西令支的一個土皇帝算什麼啊?沒來洛陽之前公孫珣還把自家當一回事,可來到這裡才明白過來……一個遼西,不到十七八萬人口,每年都只能舉一個孝廉,郡治陽樂城甚至不如這緱氏縣外的那個路口繁華。

  也怪不得人家劉虞的家裡人看不起自己,連門都不讓進。這要是袁紹來了,那劉虞能托大不見?!

  而且再說了,這公孫氏的勢力真的就是自己的勢力嗎?

  按照嫡庶來討論,將來當家的應該是那個很早就進了學的公孫範!

  按照自己老娘所講的那些事情來看,將來整個家族都要依附於公孫瓚……關自己什麼事?

  努力聞達於諸侯……說的簡單,連母親口中著名的老好人劉虞都不讓自己進門,那曹操和四世三公的袁紹就真的能讓自己『聞達』了?

  可是,想要跳出這個階級樊籠,不求別的,只求能夠登堂入室不讓人看不起,又該怎麼辦呢?

  大中午的,公孫珣長歎一聲,然後扭頭盯著遠處微微露出一角的大漢南宮發起呆來——莫非,竟然還是要依靠皇權嗎?也只有住在那裡面的那個獨夫,可以在某種程度上把什麼經學世家、大族豪強,乃至於寒門單家,來一視同仁吧?

  可是,這年頭皇權的代表是宦官……且不提那位南和縣崔縣君的忠告猶在耳邊,身為士人,一旦依附宦官就是自絕於自己的出身,只說宦官的殘暴,恐怕公孫珣自己都過不去自己心裡的坎!

  要是能有一個皇帝信任,卻又不是宦官的大佬讓自己攀附就好了!

  「那人是誰,為何在咱們家門口站著不動?」就在街口處的公孫珣盯著大漢南宮胡思亂想的時候,卻沒注意一輛簡樸的車子從自己身邊駛過,然後停到了劉虞家門處,車中走出來一個剛剛束髮的少年,看年紀與劉備倒是相仿,赫然是劉虞的長子劉和。

  「回稟少主人。」門子趕緊低頭解釋了一番。「是一個據說在洛陽求學的世家子弟,剛才求見主人不成,不知道是不是心懷怨懟,竟然就站在那裡不走了。」

  「可是你有所失禮?」劉和正色問道。「父親大人讓你這個親信看門,就是怕無端得罪了人。」

  「斷然不敢。」門子再度俯首道。「主人的教誨小的一直銘記。恐怕是這人年輕氣盛,入不的門便覺得受了辱,這也是常見的事情。」

  「這倒也是。」劉和點頭道。「不過既然是世家子弟,為何不讓他入門呢?」

  「是主母否的。」門子小心答道。「她說遼西偏僻,不值一見……」

  「哪兒人?」劉和猛地一怔。

  「遼西。」門子低頭答道。「遼西公孫氏,手上有遼西候郡守的名刺,還有自己叔父右北平長史的名刺……」

  「我去與母親說。」劉和皺起眉頭道。

  「少主人……」門子欲言又止,似乎是想勸一句。

  「你不曉得。」這劉和忍不住多了句嘴。「剛剛才在楊府上得知,父親這次來京城應該是被陛下點了幽州刺史,既然如此,這遼西名族,怎麼能不見呢?而且再說了,父親這邊正式任命都未下來,連我都是在四世三公的楊家那裡打聽到的,結果這邊公孫氏的子弟竟然就找上門了,豈不是更說明人家的不凡?」

  門子連連點頭,然後也不再勸,就任由這劉和進去了。

  然而,折騰了一個來回以後,等劉和帶著僕從出來迎接,卻發現門前的街口處已經再無人影了。

  公孫珣絲毫不知道自己錯過了和未來幽州大佬接觸的機會,他滿懷心事,頗為喪氣的打馬出城,到了晚間,卻是又回到了緱氏山下。

  「大兄不在?」公孫珣一臉茫然。「他不在便不在就是了,這有何妨,為何要專門候在這裡告訴我?也無外乎就是宿在了緱氏縣城中或是山上吧。」

  「不是這樣的。」等在院中的公孫越連連搖頭,絲毫不掩飾自己滿臉的複雜表情。「兄長不知道,大兄今天走了天大的運氣,隨一位新認下的老師去了洛陽城了!」

  「什麼意思?」公孫珣愈發疑惑了。「哪來的新老師,還去了洛陽城?」

  「是當今九卿之一,光祿勳劉寬劉公。」公孫越趕緊解釋道。「劉公從宛城訪友回來,車輪子恰好在咱們家門前的路上壞掉了,就來咱們這裡借車子,而大兄剛好在家,就出來幫忙……那劉公看大兄儀表堂堂,聲音宏亮,就坐在咱們院中細細的問了一遍他的情況。本來只是借車子的,最後竟然直接收了大兄做學生,而大兄也親自駕車護送著這位新老師回家去了。」

  公孫珣怔了半響……這尼瑪就是自家老娘嘴中大氣運主角和路人的差距嗎?

  自己專門去拜訪一個還不是很位高權重的劉虞,結果被人拒之門外,而自己這位開了掛的族兄在家裡坐著,竟然就從天上掉下來一個位列九卿的老師!

  真TM不公平!

  「兄長不曉得。」那邊公孫珣正在胡思亂想,公孫越卻忍不住繼續科普起了這劉公的的身份。「大兄走後我找人專門打聽了這位宗室出身的劉公,他的來歷可是真的不凡!其父就位列三公,他本人很早就被稱為經學大家,入仕後更是連續做過東海相、尚書令、南陽太守,因為作風隨和,向來被尊稱海內長者。後來當今陛下登基,他又被征為太中大夫,為陛下講經,如今陛下加冠成年,他自然就水漲船高,區區數年,曆任侍中、屯騎校尉、宗正、光祿勳……」

  「你且等等……」公孫珣突然打斷了對方。「你說這位劉公幹過什麼?」

  「侍中、屯騎校尉、宗正、光祿勳……都是清貴到極點的位置。」公孫越趕緊重複了一下。

  「之前!」

  「之前是太中大夫,為陛下講經……」

  「所以深得陛下信任?」公孫珣接過了話來,卻是微微眯了下眼睛。

  「那是自然,這可是陛下少年時期的三位正牌帝師之一。」

  「你去找金大姨,請她備三份最重的拜師禮!」公孫珣忽的正色吩咐道。「大兄既然拜師,怎麼能不備六禮束脩呢?明日我和你一起去洛陽幫他補上!」



  「劉虞字伯安,東海郯人也。祖父嘉,光祿勳。虞初舉孝廉,稍遷幽州刺史……將赴任,時瓚於洛陽,乃上門謁見,門子以邊郡粗鄙,驕橫不納。瓚退,陰噬指曰:『匹夫無禮,來日升騰,必有厚報!』」——《舊燕書》.卷三.諸公孫列傳

  PS:公孫瓚歷史上確實有兩個老師,也就是說他確實又拜了劉寬為師,有一件非常著名的文物為證。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1-30 10:40 PM

第二卷 第6章 峰回路轉

  「把你們知道的關於劉公的逸事都給我說出來,說一件送銀一錠。」

  時間是當日晚間,說話的是公孫珣,說話對象則是這緱氏山下鄉中與亭中的一群低級吏員,而在公孫珣和這群吏員之間的則是一堆白花花的銀錠,元寶形的,在燭火的映照下煞是亮眼。

  話說,白銀這玩意在漢代基本上不會作為貨幣來使用,漢代真正的流通貨幣應該是銅錢、布帛以及黃金,而白銀一般是用來鑄造銀器的。但是,這玩意畢竟是天然的貴金屬,它的價值毋庸置疑。

  至於說為什麼某人一賞賜別人全都是白花花的銀錠,那就要去問某位惡趣味的大娘了。

  廢話少說,回到眼前,可憐一群低級吏員——公孫珣為了不惹出事來,連鄉薔夫和亭長那種級別的都沒請,就是一些鄉書佐、里長、求盜之類的人物,全都是居住在緱氏山下的本地人,天子腳下有些見識,但可能一輩子都沒和這麼多銀子共處一室過。

  「我且為少君說一件劉公的事情。」一名鄉中書佐第一個按捺不住,果然這讀書人自古就靠不住。「劉公極度喜歡喝酒,而且為人特別懶散,很少洗手洗澡,從他老家弘農到他任職過太守的南陽,幾乎人人都知道他這個嗜好,早年間洛陽城裡甚至有人根據這個編過諺語,只是具體文字我實在是記不得了。」

  「原來如此!」公孫珣眉開眼笑,直接將一錠銀子遞了過去。「喜歡喝酒,懶得洗澡……說的好,可還有其他的嗎?」

  其他人看的眼睛都直了,尼瑪這種人盡皆知的事情都能給銀子,那自己還瞎想什麼啊?

  「少君。」一名裡長仗著嗓門大直接搶過話來了。「我給你說一件劉公去年的逸事……劉公這人是出了名的寬仁,去年有一次他從洛陽回弘農老家,也沒帶僕從,就只是一個人趕著一輛牛車順著路走。結果走到路上,恰好遇到一個丟了牛的人,非說劉公車上的那隻牛是他家的。結果你猜怎麼著?這劉公一言不發,直接下了車子把牛解下來給了那人,然後自己步行回家了。後來過了兩天,那人又把自家的牛找到了,非常羞愧,就專門帶著那頭牛來洛陽劉公府上賠禮道歉……結果劉公說,牛這東西又不是人,認錯了很正常,哪裡需要道歉?反倒是勞累你專門進城一趟。最後,劉公竟然又招待了那人一頓飯,才笑眯眯的將人送走。」

  公孫珣這次是真的目瞪口呆了……這劉寬可是位列九卿的帝師啊,真大佬無疑,脾氣竟然好到這程度?這要是在邊郡敢有人訛別人的牲口,怕不是要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來了。

  而且,如果說前面把牛解下來給對方,可以算是好漢不吃眼前虧,那後面人家都來到自己家裡了,還這麼寬仁那算什麼?真菩薩心腸?

  「說的好,就是這樣的事情,多給我講講!」回過神來以後,公孫珣直接拿了兩錠銀子遞了過去。

  「我也知道一件事情。」又一人迫不及待的開口了。「這劉公的寬仁已經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據說他這人從來沒發過脾氣,幾十年如一日,就是他的夫人都覺得怪異。於是有一次上早朝,等到劉公穿好衣冠正準備離家的時候,他的夫人讓一個女婢捧著一盆滾燙肉羹進來,假裝失手把肉羹潑在了劉公的身上,以此來試探……結果您猜如何?這劉公非但沒有生氣,反而直接拉住了那個女婢的手,問她有沒有被燙著……」

  有了心理準備的公孫珣又面色如常的遞過去兩錠銀子。

  就這樣,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聽下來,一個脾氣極度溫和,極度喜歡提攜後進,極度嗜酒,極度懶散,又極度有學問的國家長者形象慢慢的就勾勒了出來。

  公孫珣心中大定,因為他也算是聽出來了,這位劉公不是真聖人,那也是要裝一輩子聖人的……而這兩者有區別嗎?

  既然是這麼一位老好人,甭管對方心裡清不清楚,捏著鼻子靠上去就是了!

  自己能搭上自己那位大氣運族兄的一次順風車,自然可以來搭第二次……自己的族兄公孫瓚難道會覺得不爽嗎?他又沒少二兩肉!

  就這樣,聽了半夜的趣聞軼事,將一整摞銀錠全都送了出去,第二日一早,公孫珣卻顯得精神抖擻,竟然連連催促金大姨準備東西,然後就和公孫越、韓當一起護送著車子往洛陽城中趕去了。

  劉寬府上的門子和劉虞府上的門子一樣隨和,但是這一次人家竟然連名刺都不看,只是問了一下情況就直接就敞開大門讓進去了……公孫珣還好,心裡畢竟有些準備,這公孫越和韓當已然是目瞪口呆。

  進的門來,自然有僕從一邊接收禮物,一邊引著公孫珣等人去堂上見主人家。而且非只是公孫珣和公孫越,就連韓當也被引上了堂,弄的後者渾身不自在——他一個遼西邊郡的遊俠,最大不過當過兩百石的塞障尉,還沒正式上任,如今不過是個白身的賓客,怎麼就能被引到當朝帝師,九卿之一的劉公家正堂上去了呢?

  還給安排了座位!

  不一會,公孫瓚先出來了,先是擠眉弄眼了一陣子,然後再出來的卻是劉寬的長子劉松,眾人趕緊起身迎接。

  話說,這位劉松已經算是中年了,鬍子都蓄得很長了,也是成家立業的人物,可一出來卻也是很客氣,先是通了姓名,然後自然就要討論來意了。

  公孫珣趕緊把自己等人和公孫瓚的關係,還有束脩的問題又說了一下。

  「哦。」劉松撚著鬍子連連點頭。「禮物已經讓家母暫時代為收攏了,但是賢昆仲此行除了束脩六禮外還有不少其他重禮,家中家風很嚴,到底收不收還是要等父親做裁決的,諸位不妨等一等。」

  公孫越緊張的不行,幾乎是出於本能的追問了一句:「不知道劉公在忙什麼?若是有大事要做,我們可以先行告退。」

  「無妨。」劉松繼續撚著鬍子道。「家父因為收了伯圭為學生,昨晚上心情愉悅,就多喝幾杯,如今還在酣睡……無論如何他午時總是會醒的,幾位要是無事,不如與我一起閒坐,說一些遼西風物,也讓我漲漲見識。」

  公孫越和韓當愈發不知所措,這真不是自曝家醜嗎?倒是公孫珣依舊是波瀾不驚——很好,只能說這很劉寬了。

  這年頭也沒午飯這說法,公孫珣雖然被自己老娘養慣了胃口卻也只能忍著,然後和人家這位九卿之子說些什麼烏桓、鮮卑之類的話題……到了午時,果然,一位掛著黑眼圈、穿著隨便,甚至手上明顯黑黝黝的老爺子從裡面慢騰騰的走了出來。

  從劉鬆到公孫瓚,從公孫珣到韓當,眾人趕緊起身行禮。

  「都坐都坐。」老爺子不以為意的擺擺手。「人活在世上講的是一個通脫,一群年輕人何必如此拘謹?不要像我家的孩子,自幼被他母親教著,已經失了銳氣。」

  劉松就在眼前,眾人根本不知道該如何答話。

  「剛才我起床時,聽我家夫人說,你們是來為伯圭交拜師禮的?」這劉寬坐下來以後自顧自的說道。「雖然聽說禮物中有不少美酒,讓我頗為意動,但何至於此呢?我這人向來是走到哪裡學生就收到哪裡,從東海到南郡,從弘農到洛陽,我這學生滿地都是。而伯圭這孩子呢,儀表堂堂,又懂禮貌,出身又好,我昨日一看就特別喜歡……」

  「你個老糊塗!」就在此時,堂後突然傳來一個上了年紀的女聲。「是真糊塗了還是酒沒醒?!人家的禮物從束脩六禮到各色精美器物,全都是按三份置辦的,又是三兄弟齊至,分明是這兩人也想拜你為師,你怎麼翻來調去就只說一個伯圭呢?!」

  公孫越驚的面色蒼白,韓當更是嚇得直接站起身來,倒是公孫珣和公孫瓚還有那劉鬆充耳不聞,勉強拿住了架子。

  「哈哈哈!」這當朝光祿勳劉寬聞言拊掌大笑。「夫人指教的是,是我老糊塗了,既然你這二人如此求學心切,那就也上前來拜我一拜吧!」

  饒是之前表情各異,此時公孫珣和公孫越也不由大喜過望,二人趕緊上前跪拜,甚至直接口稱大人,這就算是在盧植這個經學的記名老師之後,又多了一位登堂入室的真正嫡傳老師了……而且還是位列九卿的當朝帝師,海內長者。



  「太祖武皇帝好學,初從涿郡盧植於緱氏山通經傳,然盧植拜九江太守,群少嬉戲無度,獨帝不假聲色,日夜苦讀於捨中。後漢名臣劉寬過緱氏,隔門聞其誦聲,乃曰:『豈可置美玉於此乎?』乃推門而入,收納入室,言傳身教,士林傳為美談。」——《士林雜記》.勸學篇.燕無名氏所錄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頁: 1 [2] 3 4 5 6 7 8 9 10 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