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榴彈怕水-【覆漢】《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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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11:57 AM

第五卷 第1章 渡口

  送走使者,公孫珣立即開始整備,數日後就帶著自己新婚妻子、僕從、侍衛,一行足足百餘人從平城出發,往洛陽而去。

  講實話,這年頭窮的窮死富的富死,如果不是僮僕過千的話那根本不好意思自稱大戶人家。而一出遠門就是幾十輛車子、幾百號人的所謂『貴人』,也真的是層出不窮!

  別的不說,之前夏日間公孫大娘來雁門的時候,雖然名義上是探親,但因為有著給安利號鋪基地的任務,還有要見證獨子成婚這樣的大事,同時還帶著遼西家族那邊若有若無的一絲額外尊重與認可,所以當時那可真是實打實的僮僕三千,車輛數百……當時就把留在沮陽城外的呂範和去接人的魏越給嚇得心驚肉跳!

  要知道,這兩個近乎於赤貧階級出身的人哪裡見過這種威勢?

  那麼回到眼前,公孫珣這種一行不過百餘人,但大部分都是追隨的義從,然後其中還只有三五輛車子,所謂家眷更是只有公孫夫人一個的出行隊伍,似乎也不是很誇張。

  但是,誇不誇張,引不引人矚目這些東西,還是需要親眼看一下才能做準的……實際上,公孫珣一行人一路南行,真的是沿途雞飛狗跳,等出了雁門郡後更是處處惹人驚疑,而到了後來,每每穿城越鄉之時甚至都有一大堆小孩子跟在後面圍觀的!

  話說,事故原因是這樣來的……

  當日整備行程的時候,一行人不免設宴相送,其中婁圭忽然想起了莫戶袧,只說那廝雖然是個鮮卑蠻子,但終究是幾次都幫了大忙的,也不曉得這貨當日到底是怎麼從檀石槐眼皮底下溜回去的云云。

  於是,喝多了幾句的公孫珣便也說起了第一次與莫戶袧相見時的情形——對方拿一匹幾乎沒有雜色的白馬在柳城商號中與自己換了一個步搖冠。

  然後便又接著感慨,那匹白馬雖然極為神駿,可自己東南西北四處闖蕩,真到了出生入死之時卻根本想不起這匹馬來,而夜戰夜襲更是要經常避諱白馬。最後,那匹馬被常年空置在遼西不說,自己這幾番出生入死,居然只是在柯最坦陣前騎過一次帶雜毛的白馬……也算是暴殄天物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要知道公孫珣此去洛陽,義從與軍官不可能真的全員追隨。實際上,除了就任假司馬的程普,專門被提拔為曲軍侯掌握甲士步卒的高順,算是公孫珣專門留下來的人以外,其餘的人裡面,多半還是看他們個人意願。

  如成廉、魏越這二人中,成廉因為妻子有孕,再加上性格穩妥一點,便也硬著頭皮請求留了下來,而魏越這個破落戶卻是想去洛陽見識一番。義從中更是如此,這些雁門本地的大戶子弟與良家子弟,個個都有自己的現實情況,有人貪戀家鄉,有人想去浪蕩,所以最後追隨公孫珣去洛陽的人,攏共約有七八十人……這個數字,也不知道算高還是算低。

  但是不管如何了,去了這麼多人,還是軍官、義從居多,那留下來的人裡面,自然會有很多人升職或者補缺。

  實際上,公孫珣確實在卸任前一一用印,並行文給了遠在西河坐鎮的董卓,也算是給了這群人一個交代。

  而既然如此,且不說受公孫珣這一兩年的恩養,也不提與那些走的人之間的同袍之情,更不是出塞那一次的同生共死之義,只說這份臨行前的恩德,留下來的人也都想有所表達……只不過,公孫珣怎麼看都不像是缺錢的主,而且他此去洛陽,明顯是按部就班的往上奔前途,跟著他去的人也儼然都算是私臣了,所以,誰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這份心意。

  故此,酒宴之上咋一聽到此話,卻是有人不禁心中一動,想起了一個討巧的法子。

  沒錯!等到出行之日,軍中居然將營中所有白馬都換了出來,送與了公孫珣還有此行洛陽的隨扈人員。

  怎麼說呢?也不是什麼一根雜毛都沒有的那種所謂神駿,更沒有什麼貪汙軍馬的戲碼,純粹是換出來而已,所謂一片心意罷了。

  既然如此,公孫珣當然也就直接笑納了。

  但是事情並未到此結束,雁門本就是邊郡,臨近河套、草原,本身不缺馬,所以聽到此事之後,公孫珣一路南行,雁門各地跟安利號有牽扯的大戶、豪右,都在遣人送行時順便帶著幾匹白馬過來,好與公孫珣隊伍中的其他毛色馬匹相置換!

  而到了最後,就連太守郭縕都派人在雁門的最南端陽平追了上來,然後湊趣般的將兩匹上好的白馬換了進來!

  那麼換言之,等到公孫珣一行人走出雁門之時,別的倒也罷了,但麾下隨員、義從所乘,卻都已經變成了一水的白馬!

  天底下,難道還有比這種玩意更吸睛的存在嗎?

  而且,這玩意是有錢就能搞來的嗎?沒看到那呂子衡每到一地,一定要牽著白馬與當地士人講一講公孫珣柳城奮死的忠勇,火燒彈汗的英武嗎?

  這是雁門全郡上下的一片心意。

  於是乎,公孫珣沿著雁門、太原、上黨、河內一路南下,白馬中郎之名也是沿途散播,搞得晉地人人側目,個個失語!甚至有不少豪族、良家子弟出身的遊俠試圖追隨。

  不過嘛,公孫珣對這些人大多是問清姓名,然後再贈與一些財物,將彼輩幾乎全都勸了回去!

  而來到十月份,也就是熹平六年(公元177年)十月初一的中午,算是邁入冬季的第一日時,公孫珣一行人終於從河內來到了著名的孟津渡,準備再過黃河,直趨洛陽。

  孟津渡位於洛陽城的正北方不遠處,向來是黃河上著名的渡口,有漢一朝,此地兩岸都是一等一的繁華之所,人口密集,商旅輻輳,而且達官貴人往來不休。

  而來到此處後,公孫珣一行人雖然依舊顯眼,但也不好隨意顯擺了。當然了,無論是渡口的吏員,還是其他準備前往洛陽的達官貴人,看到這邊持刀負弓,輕裘白馬的,也都沒有主動找麻煩的意思,索賄、奪馬的狗血之事更是扯淡……畢竟,這不是想不想的問題,而是要不要命的問題!

  總之,如今情形,只是大家按照先來後到,各自雇傭船隻準備渡河而已。

  只不過,行人實在太多,帶著上百僕從的達官貴人也是隨處可見,再加上這幾日確實風大,船隻往來時需要格外小心,所以孟津雖然是有名的優良渡口,卻也是一時捉襟見肘。

  「孟津該如蒲津那裡一樣建一座浮橋的!」渡口前的一個高地上,婁圭騎在一匹白馬之上,卻束手攏袖、弓腰縮脖,毫無風範。「若是如此,哪用得如此辛苦,還要在此處乾站著吹冷風?」

  「確實,」呂範看著黃河辛苦往來的渡船也是不由讚同道。「看此處河面也不是很寬廣,而且水勢平和,確實能建浮橋……只是,事關洛陽防衛,中樞必然不願罷了。」

  「這倒也是。」婁圭登時醒悟,然後又再度搖頭。「可終究是太慢!」

  「子伯等急了?」看到對方如此,之前在看河上風景的公孫珣也勒住馬韁回頭戲謔問道。「莫非是準備一回南陽,便領著一堆亡命之徒去燒了我的義舍?」

  「哪裡還有什麼亡命之徒啊?」婁圭不由喊冤道。「若是從被盧公識破那時算起,少君想想我都多少時日未曾歸家了,怎麼還會有人替我養著那些人?雖然之前在遼西有信回去,但天曉得族裡人會怎麼處置我的家產、宅院……不瞞少君,等這次回去,我還指望借你的勢力去把家產奪回來呢!」

  騎在白馬上的眾人都不禁莞爾。

  「不過子伯父母是何狀況?」笑完之後,一旁的韓當不由好奇問道。「也未曾聽你說過此事。」

  「父母全都喪於疫中。」婁圭背風微微眯眼道。「若是有他們約束,我哪裡會作出那種幼稚事情?」

  「倒是與我還有子衡全都同病相憐。」韓當不由歎氣。

  呂範也是不由感慨。

  聽到此話,公孫珣環顧一圈,又瞅到另一邊正好奇觀望人家女眷上船的魏越,也是微微搖頭。

  話說,他心裡其實非常清楚,自己麾下骨幹人才,貌似除了一個程普外,俱是所謂孤兒,便是自己也是自幼失怙。而這可不是什麼巧合,乃是說,這個年紀的年輕人,便是寒門子弟,若是家中還有所牽掛與約束,恐怕都不會跟著自己四處浪蕩,盡做些沒譜事情的。

  實際上,這也是他選擇將程普留在平城的另一個重要緣故——後者父母家人都在,求得乃是穩妥,若是強行要對方隨行,說不定便會有些怨氣。

  甚至再想的深入一些,如果自己想大規模招募人才,還是要盡量做到一郡太守那種位置,這樣才可以在本地從容征召。

  當然了,說一千道一萬,終究還是大漢朝的秩序尚存,若真是世道亂成一團麻,人人只求活路,那就沒這麼多條條框框可言了。

  「少君!」賈超這時候終於滿頭大汗的從人群中擠回來彙報了。

  「如何?」公孫珣當即笑問道。「可問清楚了嗎,咱們還得多長時間?」

  賈超連連搖頭:「不瞞少君,實在是沒法子,人太多不說,那些達官貴人還都是得罪不起的,不是哪位中常侍的族人,就是哪位兩千石的家人……不過,我們終究是有公文,所以那渡口官員便許諾今日一定將我們渡過去,只是排在了洛陽令司馬防的家人之後。」

  「司馬防?」公孫珣不禁一怔。

  「就是那邊官路上的那隊人。」賈超一邊應道一邊隨手往渡口北面的官路上一指。

  「司馬防……」公孫珣一邊嘀咕著一邊迎著風順著對方手指看去,卻正好見到那隊人裡有一個七八歲熊孩子從車裡探出頭來,正盯著自己這邊的白馬亂瞅呢,也是難得眼皮一跳。「我記得司馬氏本就是河內人?」

  「沒錯。」一旁的婁圭接過話來,如數家珍般言道。「洛陽、南陽的破事我還是曉得一些的。當年我好友孟德剛一出仕,乃是舉得洛陽北部尉,就是在這司馬防手下。此人字建公,為人極度古板嚴肅,但頗有才幹,在洛陽令任上數年……」

  「曹孟德嗎?」公孫珣一聽到這三字,便當即把目光從那也不知道是司馬第幾達的熊孩子身上移走。「我久慕其名,也不曉得此番入洛,能否與這位相識,到時候還要讓子伯做個介紹……」

  「少君安心吧!」婁圭輕鬆應道。「曹阿瞞若是不在洛陽倒也罷了,若是在,你盡管放心!」

  「你與那曹操關係如此親密?」公孫珣愈發好奇。

  「不是。」婁圭不由撇嘴道。「我也不瞞少君,曹阿瞞這人呢,個子矮小,又出身閹宦,所以常常自卑,偏偏他還跟我一樣喜歡邊塞兵事……而少君你呢,身材高大、一表人才,又名震北疆,說不定屆時一見面,他便會如見到美女一般歡喜的撲上來呢!對了,少君恐怕還不曉得啊,他這人還極度好色,見到長得漂亮的歌伎和漂亮的女婢,說納妾就納妾,說上床就上床,今日能得手就絕不耽誤到第二日!」

  公孫珣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只是連連搖頭,讓這些人在此處隨意閒聊,然後便自己徑直調轉馬頭,迎著北風去後面找自家夫人了。

  然而,路過那司馬氏的車隊時,卻又見到那熊孩子探出頭來,公孫珣這次離得近,看的清楚,只見對方居然沒有梳任何髮髻,還是所謂垂髫,而按照這年頭習俗,男孩子八九歲開始總角,那說明對方不過就是七八歲而已。

  總之,看到對方虎頭虎腦,頗為可愛,而且又是那司馬家的『第幾達』,公孫珣不由覺得有趣,便勒住韁繩,放緩了速度,然後迎面笑問了一句:

  「司馬建公家的小子,你幾次偷窺,莫非是想乘我的白馬嗎?」

  熊孩子聞言不由漲紅了臉,然後居然直接從車上跳下來,就在路中央對佩著黒綬銅印的公孫珣迎面行了一禮。

  後者嚇了一大跳,趕緊勒住馬,然後對著下方的熊孩子喝斥了起來:「你若是想坐,我抱你上來便是,一個小孩子怎麼就跑到路上了,要是驚了馬被踢到怎麼辦,我如何向你父親交代?」

  「非是要騎馬!」下方的熊孩子面色愈發漲紅,卻依舊保持拱手姿態,然後大聲抗辯道。「我是想告訴這位足下,你不應該當著別人家孩子的面稱呼別人父親的字!這是輕慢之舉!」

  周圍的行人全都扭過頭來看熱鬧,而那司馬氏的家人也都個個驚慌,甚至有人明顯是往後面去找隊伍中的當家人去了。

  公孫珣這邊先是微微一怔,然後卻又強忍住笑,反而順勢逗弄起了對方:「便是我輕慢了你一個童子那又如何呢?莫非你要因為我喊了你父親一聲字,就要學那陽方正當眾殺人嗎?那司馬建公不是向來嚴肅嗎,怎麼教出了這種膽大包天之徒?」

  熊孩子臉漲的更紅了:「這肯定不至於……但是足下,你如此輕慢別人的尊長,難道不怕別人輕慢你的尊長嗎?」

  公孫珣聞言不由哈哈大笑:「我曉得了,你一定叫司馬朗,對不對?不然斷不會如此老實!來來來,我就在此處,你且輕慢一下我的尊長試試!」

  看到如此情形,周邊的路人卻是各自一笑,然後繼續趕路,而司馬氏的家人們也跟著鬆了一口氣,就連後面車中一個剛剛探頭的貴婦也直接回到了車中,任由公孫珣在這裡逗熊孩子玩……當然,唯獨真實年齡才七歲的司馬朗愈發不知所措,只好繼續拱著手站在路中而已,眼眶卻已經開始紅了起來。

  公孫珣嘴角一撇,剛要繼續逗一逗這個『司馬第一達』,看看能不能在上船之前把這貨弄哭,卻忽然覺得胯下的白馬有些躁動,而他本人也明顯感覺到周圍似乎哪裡有些不對。

  然而,他安撫住馬匹,四下環顧一圈後,卻根本沒看到什麼異常,便又回過頭來準備繼續與那司馬朗玩笑……孰料,甫一回頭,卻發現對方居然一臉驚恐的仰頭看著自己,然後根本不用他公孫珣再去逗了,眼淚就已經直接出來了!

  自己有這麼可怕嗎?公孫珣差點真怒了……但是,根本不及他開口,渡口處和這官路上的眾人卻是驚呼不斷,小範圍的慌亂瞬間就遍地開花。

  公孫珣愈發不解,幾乎是本能的就往渡口那邊的韓當、呂範、婁圭等人處看去,卻見到那三人也是面色慌張,呂範看著自己不停往天上指,婁圭只是趕緊下馬握住韁繩,而韓當這種見慣了生死的勇士居然直接下馬跪了下來!

  公孫珣的目光從這三人身上掃過,又瞄了一眼被北風吹得波紋滾滾的黃河,再往天上一瞅……話說,雖然早就被自家老娘科普過是怎麼一回事,但初次遇見如此情形卻也是一時手腳冰涼!

  居然是日食!

  等到此時,何止是公孫珣,幾乎人人都已經注意到了頭頂上的異像,而以後漢一朝對天象的迷信,又幾乎人人變得驚慌起來!

  講實話,日食、大風、車馬、人流、河水、渡口、道路……這些其實都不危險,真正能引起危險的永遠是人本身!

  而反過來說,如果人開始集體驚慌以後,那這些東西都會成為危險的一部分!

  官路上候著的車輛最先反應過來,他們直接調轉車頭,試圖逃離此處……這倒也無妨,可是後面的人,甚至連渡口上的車輛、牲口、人員都想離開彼處,逃到踏實地面上去的話,那就有點可怕了!

  慌亂中,落水的聲音清晰無誤,也不曉得是人還是物件,然後又有人哭泣,還有人大聲呼喊……甚至,有一位包著絳色頭巾的中年士子居然當眾扯開了頭巾,披頭散髮的就對著天空大聲背誦起了《孝經》!

  而很快,在這種慌亂的催動下,原本只有稍微一點反應的牲口也忽然有了失控的預兆,這使得混亂與危險幾乎翻倍的增加……

  看樣子應該只是所謂『日偏食』!

  再度快速的瞥了一眼頭頂後,公孫珣立即閉上眼睛,然後深呼吸了一口氣,而等他再睜眼時,卻俯身把那個司馬朗給拎起來扔到了他家的車裡,然後便縱馬往官道後面而去……那邊草地上不止有他的妻子,還有數十精銳義從!

  這是他此時對抗天象的最大依仗!

  「郎君!」趙芸也是驚得小臉煞白。

  「日食而已,有我在此,不必驚慌!」公孫珣迎面大聲喊道。「夫人帶著那些僕從,安心躲在車內和車旁,不要抬頭看天,不要亂動!至於其餘義從,全都與我上馬,然後隨我一起穩住局勢……」

  趙芸還有些婢女、家人都不敢多言,只是趕緊依言而行。

  「司馬……」義從那裡有人勉強上馬,卻依舊驚恐難耐。「該如何穩住局勢?」

  「讓所有人就地伏下身子,不許張望、不許呼喊!」公孫珣大聲交代道。「若有不聽命令依舊衝擊你們的,直接與我格殺!而若是能靠威嚇把局勢穩當下來,便下馬與我進入渡口收拾局面,盡量救人!遇到驚馬什麼的,更不用說,直接格殺!」

  義從一時間還是有些猶豫……這倒不是他們不願意聽公孫珣的命令,而是頭頂那個還在變暗的太陽實在是讓他們不知所措!

  公孫珣愈發大怒:「再有不動者,便如此馬!」

  言罷,這位遼西出身的白馬中郎卻是直接翻身下馬,然後拔出自己那把項羽之斷刃,直接將自己坐騎的馬首給當眾斬了下來!

  那匹郭縕所贈的神駿白馬不及嘶鳴,就直接噴湧著鮮血倒地而亡。

  鮮血淋漓之前,數十經過血戰的義從們立即恢復了一絲清明,然後當即拔刀而出,勒馬列隊,然後沿著官路往渡口處大聲威嚇,整頓秩序!

  白馬林立,刀劍閃耀,再加上幾個有些失控的牲畜當即被格殺,那些慌亂的士民幾乎是立即就清醒了回來,其中膽小的平民俯身不敢妄動,而少部分有見識的士子則開始低聲安撫自己身邊的人,大戶人家中更是一人一言便可以輕易讓數十人立即安靜下來……

  秩序消失的極快,但恢復的也是極快!

  說白了,公孫珣處置迅速,根本沒有耽擱時間罷了!

  「司馬,此人如何處置?」渡口處漸漸安靜下來以後,那背誦《孝經》的聲音就顯得格外刺耳了,尤其是此人明顯是個所謂名士風範,這就更讓那些下馬進入渡口的義從們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眼看著周邊有些再度微微騷動的趨勢,公孫珣也是不耐煩,只見他收起刀來,直奔此人,然後一腳就將這個書呆子給踹到在地:

  「堵上嘴,綁了!」

  這下子,渡口處徹底安生了下來,再沒有起什麼波瀾。

  日食的完全階段會很長,但是能讓這年頭的古人在視覺上有直接感官的時間,最多就是半刻鍾不到的樣子……這一次當然也沒有例外,就在公孫珣的屬下把那個書呆子綁起來以後不久,天色就恢復了正常。

  於是乎,公孫珣再度安撫眾人,讓他們緩緩起身,然後打撈落水之物就打撈落水之物,該收拾那幾個用來立威的牲口屍體就收拾屍體……除了那個背《孝經》的,剛才還真沒有第二個人傻到去和幾十個精銳騎士的刀劍對抗!

  「你這是侮辱經典!」那人剛被拔出了嘴裡的髒布,還不及解開身上的繩子,便憤然對著公孫珣開噴道。「若是讓我多誦一會《孝經》,這日食說不定便早些過去了!」

  公孫珣一言不發,直接一巴掌抽了過去,把這廝牙都給打掉了兩顆!

  周圍的官吏士民見狀紛紛側過頭去,假裝沒有看到。

  「你叫什麼名字?」眼看著對方不說話了,公孫珣復又惡狠狠的揪著對方那披散著的頭髮掰過臉來。

  「項羽……」

  「你怎麼不說自己是本朝高祖?!」公孫珣勃然作色,又是一巴掌抽了過去。

  「這位司馬,他是向栩!」旁邊有名渡口小吏忽然側身低聲提醒道。「我們河內朝歌的名士……這次是被特征入朝的,據說是要被直接拜為兩千石……你務必小心些,打暈他,直接走人就行,我們安排你先渡。」

  公孫珣面露恍然,卻又是一巴掌抽過去:「如此廢物,居然也能被特征?!還兩千石?我才千石!」

  「文琪不要為這種人生氣,不值得。」

  「少君且住手,我剛想起一要緊事來!」

  就在這時,婁圭和呂範一左一右,韓當更是彎腰從後面抱住,趕緊把氣頭上的公孫珣給拽了回去,而那雙臂被縛著的向栩,也是歪歪扭扭,頭昏腦漲的癱坐到了地上,儼然是短時間內再也不能背什麼《孝經》了。

  「你二人放心,我心裡有分寸。」公孫珣無奈道。「只是看到此人如此醜態,這才有些難以自制而已,不是聽到他要做兩千石而心懷不忿……」

  「且不說這個,」婁圭趕緊正色道。「我是真想起一件大事來,非是虛言……少君,你說既然這洛陽有了日食,人盡皆知,是不是該去一三公以告慰天下呢?」

  「這是自然。」公孫珣不假思索道。

  「北疆大敗,怕是最近就要議定責任了,而太尉為武官之首……」婁圭繼續言道。「此番恐怕是難了了!」

  公孫珣看了婁圭一眼,一言不發,卻是忽然掙脫幾名心腹,上前對著那向栩面上又是狠狠一腳!



  「(太祖)拜中郎,過河內孟津,逢日食,士民驚恐奔逐,唯太祖巍然不亂,自斬座下馬首而震眾心。須臾,日食過,孟津乃安,士民官吏無不膺服!及登船,左右問曰:『公何恃也?』太祖曰:『天象有常,君子自不懼也!』待渡河,其弟公孫範親迎,以憂來告:『吾兄弟恩師劉公,以天象罷三公之位,今為衛尉,恐為兄長前途有礙。』太祖面不改色:『君子自強,如此瑣事,何告之也?』範及左右愈服。」——《舊燕書》.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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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11:58 AM

第五卷 第2章 郎署

  公孫珣此番來到洛陽,要應付的人和事多如牛毛,然而無論如何,他第一個要做的卻是得先去公車署報導,然後再去郎署赴任……至於其他的,不緩也得緩。

  公車署那裡自然無話可說,無外乎就是在這個中樞的大傳達室走下程序,把公文交上去,換個印信,然後打聲招呼,自然就可以走人了。

  但是,接下來要去的郎署那可就要慎之又慎了!

  畢竟嘛,那裡可是藏龍臥虎,每一年選出來的孝廉都會在此處做一陣子郎官,每一年也都會有兩千石子弟、列候子弟被恩蔭為郎,然後每一年郡中派來彙報工作的上計吏如果表現出色的話也會被直接拜為郎……

  更別說了,就連官員的正常升遷一般也要先把你送入郎署,做一陣子郎官,既有考察培訓的意思,也有強化中央權威的感覺。公孫珣這種卡在千石門檻上的官員要來,準備升職為兩千石的大佬也要來,甚至於說,當某些兩千石卷入政治風波在京師閒置的時候,那也要掛個議郎才好有後續的動作。

  總而言之吧,公孫珣自問自己沒那個在郎署中張狂的本錢,所以他從公車署出來以後,乾脆把所有人都攆了回去,一個護衛都不帶的,就直接一人去了位於南宮前的郎署。

  這裡必須要多講一句,到了後漢的這個年頭,郎官本身的意義已經徹底官員化了。根本沒有什麼拎著一個大斧頭站到皇帝身邊看朝爭的戲碼了,更沒有多大可能跑進廁所把遇到野豬的妃子給背出來的那種事情存在……

  這倒不是說郎官沒有隨扈天子的可能性,而是說這已經不是郎官的正經職責了。

  實際上,如今的情勢是,如果天子想要在自己長居的北宮召見具體哪個郎官的話,是要專門發出旨意送到郎署,然後郎署再去發通知找人的。至於說郎署再去哪裡叫人,那就是不好說了。

  這是因為,如今的郎官在中樞這裡,幾乎什麼都幹!或者說,各個中央機構都會向郎署借調郎官做各種事情。

  盧老師東觀修史的時候,除了蔡邕和楊彪之外,東觀裡是有一堆郎官打下手的;尚書台處理政務的時候,周圍是有一堆郎官中的佼佼者當秘書的;當然了,南宮、北宮的宮門,虎賁、羽林這些軍事色彩濃厚的地方或機構,也還是能看到武職出身的郎官身影的。

  換言之,公孫珣其實到現在都還沒搞清楚,

  自己到底是要扛戟站崗,還是要去拎筆修書?可惜,自己兩個老師一個還在廬江,一個剛剛去職,不然他哪裡需要如此忐忑和小心?等著自己的一定是個美差啊!

  就在胡思亂想之際,公孫珣卻是已經來到了郎署大門前,然而,他卻不得已駐馬在了此處,根本前進不得……原來,郎署大門前居然有數十人在此處喧鬧,還與那些戍衛官署的士卒們在相互推搡。

  「為何不許我等入郎署分職?」

  「我乃是天子親賜的郎官,為何如此待我?」

  「天子賜我們官身,莫非你們敢不認嗎?」

  「大漢朝不是以孝治天下嗎?」

  「有本事往這兒捅啊!」

  然而,無論如何推搡,那些士卒卻始終沒有後退半步,而且該打就打,該推就推,絲毫沒有在意什麼『天子親賜郎官』的意思。

  公孫珣下馬在人群看了半響,卻只是一頭霧水。而就在他私下張望,準備問問這些看熱鬧的洛陽居民時,人群中,一名皮膚白皙、容貌俊秀,卻又不失身材挺拔高大的年輕人,卻是朝著這邊微微一笑,拱手行禮。

  而細細看去,此人居然也是配著黒綬銅印,而且手上的繭子也是和自己一般久握兵器的形狀。

  於是乎,公孫珣當即了然,對方必然和自己一樣是個高級郎官,再加上此人容貌出色、行為禮貌,似乎還比自己年長幾歲的樣子,便趕緊拱手回禮。

  周圍的平民百姓見狀,自然曉得實務,便趕緊讓出一條道來,讓這兩個官員湊到了一起。

  「敢問兄台,」甫一牽馬過去,公孫珣便乾脆直接的開口詢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些都是宣陵孝子。」此人和氣答道。「足下定是剛來洛中,所以才不曉得此事?」

  「正是如此。」公孫珣依舊是滿臉疑惑。「我剛從公車署過來,敢問兄台,這宣陵孝子又是怎麼回事?」

  「此事是這樣的……」這俊秀男子語氣自然,當即就和顏悅色的給解釋了一番。

  原來,按照這帥哥的描述,所謂宣陵孝子其實多是洛陽本地人,靠著給宣陵哭孝而出名的。而所謂宣陵呢,其實就是指先帝漢桓帝劉志的陵寢。

  話說,劉志無子,所以才會有當今天子在十來歲的時候被曹節從安平國接到洛陽登基的事情。而既然無子,所以也就給了一些人機會……而不知道具體什麼時候,忽然就有一個腦子活泛的洛陽本地的市民想到,既然那些士子可以靠著孝行、忠行而揚名舉孝廉授官,那如果自己去到宣陵哭孝,豈不算是忠孝兩全?

  到時候能不能就此揚名發跡呢?

  於是乎,這位想到做到,立即就跑到了宣陵前大哭特哭,端是引人側目。而很快的,這種行為就引起了效仿,最後是一大堆洛陽本地的商賈、市民,一擁而上的來到了宣陵前,大哭特哭,聲震於野!

  消息傳到朝中,當今天子也是頗為感慨,便大筆一揮,下不為例,但卻同時將之前去哭的這些人或者拜為了太子舍人,或者是拜為了郎官。

  「不管如何了。」那名俊秀郎官乾笑道。「這群人也算是得償所願了……只是從郎署的反應來看,士人們大概是恥於與這些人同伍的,也斷然不會讓他們如其他郎官一般在中樞鍛煉!」

  公孫珣連連點頭,卻是心中暗笑……哪裡是恥於同伍,士人們怕是恨不能宰了這群人!

  畢竟嘛,一群商賈、市井小民,你們的忠孝算是忠孝嗎?得先是個士人,才能有人權,然後才資格談忠孝的。你都不是人,哪裡有資格憑著孝行做官呢?士人們寧可去讚揚什麼羊羔跪乳之類的事情,也不願意去認可你們的,因為羊羔只會做成肉送上他們的筵席,而這群市井小民卻要搶他們的官……這還能忍?!

  「不許再喧鬧了!」就在此時,郎署中終於走出了一名黒綬銅印的朝廷命官,此人容貌嚴肅,一出來就嚇得那些宣陵孝子安靜了下來。「我乃是是羽林左監(羽林中郎將副手,分左右)許永,乃是郎署副印之一……朝廷賞賜你們官身是朝廷的事,可我說不許你們進郎署,你們又有何話可言?」

  一群宣陵孝子面面相覷,最後推出一個老成點的中年人上前:「左監……」

  「左監是你喊的嗎?」負手而立的許永勃然作色。「市井小民,商賈之徒,群聚山陵,假名稱孝,天子被你們蒙蔽,我可不會!我直言告訴你們,如爾等市井出身,便是得了官身又如何?真以為就能與我等經學士人相為伍嗎?再敢多句話,我即刻行文請洛陽令去查你家中其他人的作為……你是官身,你家人可不是!」

  一眾宣陵孝子當即驚慌失措。

  「我要入宮值守,」許永繼續冷笑道。「速速與我散開!」

  宣陵孝子們當即四散而逃……不得不說,許永這番作態或許惡劣了一些,但這些宣陵孝子們怕也真的是投機成分居多。

  郎署前恢復了清靜,但公孫珣和那名俊秀郎官卻都沒有立即上前的意思,而是各自面無表情的牽著馬讓開一條路給那許永……不過很有意思的是,這位之前強橫到極點的羽林左監騎馬走過此處,看到公孫珣與那名俊秀郎官時,居然有些慌張的味道,主動在馬上拱手一禮不說,還夾緊馬腹,帶著隨員匆匆離去。

  公孫珣是第一次見到這位羽林左監,所以那許永斷然不是因為自己慌張,因此等對方一走,他立即回過頭來,盯住了眼前的這位俊秀『同僚』。

  「遼西公孫珣,字文琪,剛從雁門別部司馬任上除了中郎一職,便來郎署這裡看一看情形。」公孫珣拱手而笑。「尚不知賢兄高姓大名。」

  「原來足下便是那火燒彈汗、名震北疆的白馬中郎?!」此人當即面露驚喜之意,也是再度拱手行禮。「我早就聽說你出身名門,拜師名儒,兼修文武……不意今日會有如此際遇!不瞞公孫中郎,我此行也是被拜了中郎,前來郎署赴任,倒是一番緣分。」

  「原來如此。」公孫珣愈發來了興趣,然後不再猶豫,直接向前半步,便當街握住了對方的雙手。「我與賢兄一見如故,喊我名字即可……不過,我還是不知道賢兄姓名籍貫?」

  此人被公孫珣『握手言歡』,原本開懷大笑,此時卻忽然面色一緊,方才認真答道:「不瞞文琪,我乃南陽人士,姓何名進,字遂高!」

  「原來如此,久仰大名!」

  話說,饒是公孫珣這些年見識愈多,城府愈深,可此時也不得不趕緊低頭問候,然後足足深呼吸了三次,方才表情坦然的抬起頭來。

  講真,別的倒也罷了,比如對方手上的繭子什麼的完全可以理解,但殺豬的也可以長這麼帥嗎?!

  然而,仔細一想,似乎也沒什麼不對吧?殺豬的就不能帥嗎?而且再說了,人家妹妹應該長得很漂亮吧?妹妹的長得漂亮,哥哥憑什麼不該帥嗎?

  「賢弟居然也曉得我嗎?」就在公孫珣五味雜陳之際,這何進卻是不由驚喜追問。

  「這是自然。」公孫珣脫口而出。「我就算是遠在雁門,也曉得令妹現居掖庭,並養有當今唯一一名皇子……」

  掖庭,在漢代指位於帝後兩宮東西兩側的地方,一般是後宮妃子居住,所以在此時一般代指帝王后宮。

  「是,是!」何進不由乾笑一聲。「我妹現居掖庭,為貴人……也確實養有唯一一名皇子。」

  「那看來遂高兄此來郎署怕是待不了幾日了?」公孫珣調整好心態後不由輕鬆下來,畢竟,人家何進好說話總比不好說話強吧?「怕是兩三月就要拜得高位了。」

  「這種事情又有誰知道呢?」何進握著公孫珣的手正色言道。「俱是聖恩而已。而且再說了,如我這樣靠著天子恩寵驟然為官,也是萬萬比不過文琪那般出生入死,為國家立下功業之人的……」

  公孫珣不由展顏:「遂高兄的這番話倒是讓我心存敬意了,驟然居於高位而心不亂,也是讓人佩服。」

  「讓文琪見笑了……其實,以文琪的出身和功勞,遲早也會成為朝廷支柱的!」

  「那你我就不必在此處推搡了。」公孫珣繼續笑道。「不如早點進入署中,將正事辦了,看看能不能成為朝廷支柱?」

  「理當如此。」何進也是一笑,然後一手拉上自己的坐騎,一手卻還是緊緊握住了對方的手臂。

  公孫珣無可奈何,也只能牽上自己的白馬,然後與這位『殺豬宋玉』,兼自家老娘口中的『絕世蠢貨』把臂同行,往郎署中走去。

  拴馬、出示文書、進入郎署。而不待片刻,便有一位千石官員出來接待。

  「兩位的文書早已經到了,也早有安排。」此人對上公孫珣倒是頗為和氣。「先來後到,公孫中郎的文書早早就在此了……」

  公孫珣乾笑一聲,卻也不知道該如何對付……講實話,便是讓他去東觀當個刀筆吏,那此時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畢竟,終究只是個過渡嘛!

  「公孫郎中……」此人將一封公文打開,卻是不禁失笑。「怕是要改稱郎中了。」

  公孫珣微微一怔,還不及反應過來,那邊何進便也拱手道喜了。

  話說,郎中一詞在漢代可不是賣藥的,而是尚書台屬吏的別稱。作為如今漢家制度下實際上負責朝政運行的政務中心所在,尚書台一般會優先從郎官中專門進行遴選,選出其中的出色人物去尚書台做屬吏。而一旦擔任這個職務,一開始就會有被稱為郎中,滿一年就可以稱之為尚書郎了,而滿三年就可以稱之為侍郎!

  多扯一句,出任這個職務,實際上就已經是參與到了中樞朝政之中,所以位置極貴。而且這個職務雖然也是過渡性的職務,卻經常是一干數年……

  公孫珣茫然失措,也不曉得是好是壞。同時,更是不曉得這是誰在背後使得力氣……是劉寬早早拉了自己一把,還是自己妻子的那位伯父暗中施為?又或者是自己功勞確實卓著,尚書台公論?

  天曉得!

  不管如何,公孫珣也沒理由一臉嫌棄,回過神後便趕緊謝過對方,然後接過文書。

  然後,便是何進上前了。

  「何中郎自然要去虎賁軍中,請去尋虎賁右僕射。」面對一名外戚,這名郎署中的朝廷命官不卑不亢,甚至可以說有些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味道,與之前對公孫珣的熱情截然不同。

  話說,虎賁軍的一個重要工作,其實就是拎著斧頭在朝會上站崗。當然,人家何進肯定不會去站崗的,他應該會在和虎賁右僕射打聲招呼後就回家等著,然後上頭自然會忽然來一個祭祀秋雨之類得儀式性工作……做完了,然後就可以說這是大功,再然後直接蹦到中郎將也難說。

  當然了,只是可能而已。

  畢竟,如今的皇后姓宋,乃是天子成年大婚時選定的元配。而那何貴人雖然生下了唯一一名皇子,但終究還不是皇后,而她一日不是皇后,如今大漢朝正兒八經的那家外戚就是人家宋家……恐怕,這也是眼前這位官員不卑不亢的一個重要緣故了。

  當然,候在一旁的公孫珣心裡比誰都清楚,這何貴人是必然要成為何皇后的!

  那麼……一念至此,他忽然就有些醒悟了過來,為何郭縕要說朝中最近雲波詭譎,並讓自己小心了。開始,他還以為對方指的只是夏育、臧旻、田晏等人的事情呢!

  可現在看來,居然是後宮大亂嗎?



  「何進字遂高,南陽宛人也。異母女弟選入掖庭為貴人,生子辨,有寵於靈帝,熹平末,拜進郎中。」——《後漢書》.何進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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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11:59 AM

第五卷 第3章 內堂

  「賢弟不知道。」洛中小院的內堂之中,幾碗酒下肚以後,這何進就已經變得廢話連連了。「我家裡情況特殊,我生母早死……」

  「節哀。」

  「哎,實在是太早,已經記不得對方模樣了。然後呢,我現在的母親便帶著我弟何苗一起嫁了過來,說是嫁人,其實是世道不好,算是兩家人合在一起過日子……等兩家財貨聚在一起,我父親也頗善經營,一時倒也是衣食無憂,然後還連續添了兩個妹妹,一個如今正是在宮中了。可誰能想到,我年歲還未及冠的時候,忽然有一日,我父居然也離世了……」

  「那遂高兄也是辛苦。」

  「誰說不是呢?」何進愈發無奈,白皙的臉上居然閃過了一點淚痕。「我難道不曉得嗎?那些人背地裡都說我是屠戶出身,也說我妹妹是屠家出身,可說這些話的人哪個不是家大業大不愁吃穿?當日的情形,我若不裹起頭巾,提前加冠去經營屠業,誰來養活我一家五口?!若非是無奈至極,我難道就想去做屠戶?去守孝揚名,去接著在私學中讀書不好嗎?」

  公孫珣愈發肅然起敬,感情人何進不僅是個殺豬的宋玉,還是個勵志愛家的典範!畢竟,這話說的有道理啊,爹突然就死了,然後上有一個後母,下有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弟弟和兩個異母的妹妹,不殺豬的話一家五口吃什麼?

  「交淺言深了。」何進自知失態,便趕緊抹了一把眼淚,然後就站起身來告辭。「不過今日也是與文琪一見如故,日後你我都在洛中,不妨多多來往……」

  言罷,這何進卻是微微拱手,然後一臉懇切的看著公孫珣,似乎是生怕對方拒絕。

  「瞧遂高兄說的。」公孫珣趕緊扶住了此人……開什麼玩笑,且不論此人本身到底如何,可無論怎麼樣,人家都湊到跟前了,也沒必要和對方生分啊?「不說其他,若日後遂高兄來我這小院中喝酒,難道我還能逐你不成?」

  「那日後就要多多叨擾了。」何進不由大喜。

  講真,現如今的何進其實處於一個極度尷尬的位置上。

  他是外戚,可是妹妹卻只是個貴人,而不是那種能讓他一步登天的皇后,而若不是皇后、太后家的外戚,那好像沒什麼用吧?然而,非說他是個廢物外戚似乎也不是很準確,因為他妹妹生下了如今唯一一位尚未夭折的皇子,母以子貴可是後宮中最常見的事情,

  這說明他和他的家族其實還是很有前途的。

  但與此同時,他家族的風險也很大,因為當先一個,擋在何貴人前面的宋皇后本人似乎在洛中風評極佳,基本上是挑不出毛病的;其次一個,也算是後漢一朝老劉家的特色了,這家人身體都不行,子嗣艱難不說,夭折、早死的事情更是層出不窮……換言之,指不定哪天那位才一兩歲皇長子就直接夭折了,那到時候何進還有何家到底算啥啊?

  除此之外,當然也免不了這出身被人歧視的問題。

  想想也是,這年頭人家曹節作為一個宦官去主管朝政以後,也一定要逢人便說,我家祖上是做過兩千石的,你們不許歧視我!然後上到天子下到士人,還真就認了!

  而一個屠戶……沒聽到今日那羽林左監許永在門口喊的話嗎?

  「市井出身,便是得了官身又如何,真以為能和我等經學士人共列嗎?」

  這種事情,在公孫大娘口中算是階級歧視,可在當今世人耳中,卻是理所當然。

  而且不說別人,據公孫珣觀察,只是這何進怕心中心中隱約認可這種說法的……畢竟他出身南陽宛城,所謂宛洛一體,這地方世家豪族林立,從小長在這個地方,耳暈目染,也是自覺低人一等!

  此種情形之下,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對他和氣的公孫珣,不願撒手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天色將晚,何進迷醉而走,公孫珣親自送對方出門,又派了兩名護衛跟著照顧對方,然後便直接轉身去了旁邊劉寬的府上……當然,如今這已經是衛尉府了。

  但不管如何,光祿勳府也好、太尉府也行、衛尉府也罷,此處總是那副鬆鬆垮垮的樣子。公孫珣進門時,看門的老僕正在吃飯,而且還抱著一壺酒在那裡喝的痛快,見到人來都不知道招呼一聲,也不曉得是跟誰學的!

  「文琪怎麼此時才來啊,莫非是想蹭我家的飯嗎?」劉寬眼看著著自己兒子劉鬆引著公孫珣進入自家內堂,卻是直接笑喝喝的從高腿飯桌前的大椅子上站了起來。

  沒錯,這劉寬家中的家具居然全都是緱氏義舍那邊的樣式了!當然了,考慮到劉婆婆只求舒服不講禮儀的為人,也不是不可接受。

  「老師所言不差。」公孫珣先是在門廳處躬身而拜,又朝坐在那邊的劉夫人正式一禮,這才一本正經的走了過來。「我今日剛到洛中,妻子、隨員、賓客、義從,全都去了緱氏那裡安頓,剛才在自己院中與人喝了一頓空腹酒,著實無味。沒成想,送人回來路上看到老師門前老僕在那裡喝豆粥喝的香甜,實在是忍耐不住,便進來尋一些來喝……」

  劉寬哈哈大笑,然後趕緊吩咐旁邊的婢女添飯添碗。而趁著這個當口,這位剛剛從三公任上下來的衛尉,卻是直接迎上去,並伸出自己的那雙黑乎乎的手,把住了自己這個學生的胳膊。

  「老師這是何意啊?」公孫珣當即不解。「添了碗筷卻不許我坐下嗎?」

  劉寬微微搖頭感慨:「文琪啊,我固然知道你是個有本事的人物,可真沒想到你會這麼有本事!死地求活,覆敵王庭不說,還讓後軍得以脫身……京中議論,你這一戰,真的是有古名將的姿態!」

  公孫珣不禁大笑:「當著老師的面我也不自吹自擂了,當日之事,不過是盡人事而聽天命罷了……僥幸活下來了而已!」

  劉寬越發感歎:「能在那種局勢下活下來才是天命所鍾,看來將來漢室的安危怕就要依仗你這樣的年輕人了!」

  公孫珣絲毫不以為意。

  這不廢話嗎,將來的事情不靠年輕人難道還能靠老年人?至於說漢室安危,講真,那似乎就不是人力可以阻止的事情了。

  就這樣,師生二人閒話兩句便直接入席,然後……呃,然後繼續閒話。畢竟嘛,從劉寬這裡得到的訊息可就比大街上打聽來的高端多了,不然為什麼要來這裡喝豆粥。

  總而言之,師生二人一邊喝粥一邊說著各種事情,從日食說到朝中人事,從北疆局勢說到南蠻反亂,最後理所當然的回到了公孫珣最關心的朝中熱點。

  「已經議定了,前日的朝會上,三將全都貶為庶民。」在目送自己夫人帶著大部分家人婢女離開內堂後,劉寬這才不急不緩的答道。「其實也是早就猜到的事情,只不過突然日食,我作為太尉都去職了,那這事也就不好再扯皮了。」

  公孫珣不由抱著已經半空的粥罐笑道:「確實早該猜到,士人們既想救下臧公,又想殺了其餘二將;而宦官們既要嚴厲治罪以推脫責任,又想盡量保住作為爪牙的二將性命,但是偏偏三人罪責相似,只能給個相同的處置……來來往往,最後只能是這個結果。」

  劉寬當即笑眯眯的搖頭:「你們年輕人就是喜歡一針見血,不給別人留臉面。」

  「還有一事,」公孫珣也不想在此事上面多言,便低頭喝了一口豆粥,復才問道。「請老師明言,當今皇后到底是個什麼局面?」

  劉寬難得一怔,但終究還是恢復了平日裡那種笑眯眯的姿態:「文琪倒是消息靈通,這才回洛中第一日……」

  「今日去郎署,恰好遇到了何貴人的兄長何進,倒是個俊逸人物。」

  「原來如此。」劉寬面露恍然,然後便緩緩給又自己這個最看重最欣賞的學生大致講解了一下宋皇后的局面。

  果然,正如公孫珣所料,宋皇后確實和當今天子感情不睦,而當何貴人生下一名皇子,並一直存活到現在以後,她就很自然的多出了一位最直接和最有力量的挑戰者。

  「不過,」公孫珣正色詢問道。「學生隱約記得,這宋氏家大業大,乃是洛中一等一的名門……想來宋皇后也是有所依仗的吧?」

  「這倒也是。」劉寬微微笑道。「宋家是數百年的名門,可以追溯到前漢名臣宋昌身上。而且,早在百年前就出過一個皇后……彼時這位敬隱皇后雖然以貴人之身被竇皇后所妒,嫁禍巫蠱,再被毒死,然後親子也被廢掉了太子之位,但其孫卻是本朝在位近二十年的先孝安帝。」

  公孫珣當即面露恍然。

  話說,孝安帝距離此時不過五十年,而之後的順帝、桓帝也都是安帝的直係子孫,換言之,這宋氏已經以頂級親貴的身份居於廟堂之中,然後在洛陽平安享受了近五十年的外戚風光。

  不過話又得說回來,香火情是之前三位皇帝的,現如今的天子可不是桓帝的親兒子,當日這場婚姻怕就是洛中前朝的舊親貴與這新天子之間的交易……頗有一番相互作出保證的意味。

  而這麼一想的話,事情似乎就復雜了。

  「當今宋皇后的姑姑,嫁給了前渤海王……」

  公孫珣聽到此處真是愈發想笑,渤海王劉悝可是先帝,也就是那位埋在宣陵的那位桓帝的親弟弟,也是當今天子當年最直接的皇位競爭者……而且,五年他因為拒絕給當政大宦官王甫支付五千萬錢的賄賂尾款,結果被後者直接安了個謀反的罪名告到了天子那裡。

  最後,這位渤海王外加他的妻子,也就是宋皇后的姑姑了,在獄中不堪拷打,被迫自殺,全家百餘口更是沒一個活下來的。

  「而宋皇后的哥哥宋奇,也娶了前大長秋曹騰的侄孫女……」

  「也就是那曹孟德的妹妹了?」公孫珣猛的一驚。

  「然也。」劉寬從容答道。「總而言之,這宋氏盤根錯節,確實是洛中一等一的名門,其婚姻、世交幾乎遍布洛陽。再加上宋皇后本人年紀雖小,卻行事謹慎,從不越矩,所以也向來受洛中名門所期待……」

  「那何貴人又有什麼依仗呢?」公孫珣喝完一罐粥,抹了下嘴,卻是忽然問道。「只有一子嗎?」

  劉寬微微捋須,依舊面不改色:「聽聞北宮禁中頗為得力的張讓張常侍,已經讓自己剛剛成年的養子張奉娶了何貴人的妹妹。而且還聽人講,便是另一位頗得力的趙忠趙常侍,也是與何貴人頗為相得……對了,你所言那與宋家有姻親的曹孟德,當日不是打死了蹇碩的叔叔嗎?如今蹇碩也是頗受天子信任。而且莫忘了,如今執掌朝政的王甫王常侍,之前還進言說宋皇后的姑父謀反,為此,皇后的姑姑直接死在了獄中。」

  公孫珣徹底明白過來了……這宋皇后與何貴人之爭,儼然已經不止是所謂的後宮爭寵了:

  於禁中,這是新舊兩批宦官的內鬥!

  於朝堂,這是成年後的天子掃蕩舊時權貴的好時機!

  而兩樣加一塊,勢必要扯上那個老問題,也就是宦官與士人之間的對立!

  而考慮到當今天子之前面對黨錮問題時展現出來的性格,恐怕洛中確實要掀起一連串的風雨了。

  不過……

  「這王甫,」公孫珣忽然面露異色。「照理來說,他應當是執政日久的宮中老人了吧?此番竟然要幫著新人對付宋皇后嗎?」

  「誰讓他當年貪那五千萬錢呢?」劉寬微微抬眼打量了一下坐在自己對面的學生,燭光下,此時的劉府內堂已經只剩下師生二人了。「掌權太久,自以為能夠為所欲為,但他卻不曉得,便是統攬大權也要講究一個操守的。而若論宦官的操守,我生平所見者,以當日的大長秋曹騰最為出色,所以他能夠讓家族延續到此,而且漸漸為士人所接納;而今日的大長秋曹節,雖然只有曹騰五分功力,但想來也能善終;唯獨這王甫……」

  「多謝老師提醒,學生明白了!」公孫珣豁然起身。

  「你明白什麼了?」劉寬大惑不解。

  「我確實已經明白了。」公孫珣起身凜然道。「王甫的爪牙在於段熲,而段熲在朝,所依仗的不過是田晏、夏育二名舊部,現如今兩將被貶為庶人,那他自然算是失了爪牙;然後這廝又貪財好權,惹得天下人怒目之時,居然在宮禁中也反復無常,以至於在宦官中也失了立場,儼然早就根基不穩……換言之,若此時能有潛心用力,或許能誅除此僚,以正朝風!」

  劉寬目瞪口呆,許久方才言道:「我只是怕你在尚書台失了計較,所以與你分說洛中形勢,何言教你誅宦了?還是王甫這種當朝第二位的大宦官?」

  公孫珣不由正色行禮:「老師安心,此事不用你如何,你只需要安坐於府中,觀小兒輩行事便可!」

  劉寬愈發無言,而眼瞅那邊公孫珣行完一禮後居然直接起身就要離去,這下子,這位當朝衛尉自然是更加心驚肉跳,便趕緊起身叫住了對方。

  「文琪。」劉寬拽著自己學生的衣袖,誠懇言道。「你要做什麼,我是攔不住也不會攔得的,但你要與我直言,這次回洛中,到底為何如此激烈?三言兩語便要行如此之事?」

  「老師,你既然如此問我,我就直言好了。」公孫珣看了眼自己被對方扯住的袖子,不由嗤笑道。「那王甫擅權自專數年,海內洶洶,想要殺他的人不計其數。不過,這其實與我無關,我也懶得計較……」

  「那你為何還要……」

  「只是前次出塞兵敗,」公孫珣忽然色變,笑中帶怒,儼然是情緒上湧,再也壓制不住的模樣。「數萬邊地兒郎死的不明不白,無數北地豪傑如一條野狗一般倒斃在野草之中無人收屍,便是我公孫珣……老師之前不是也親口所言『死中求活』嗎?大丈夫生於世間,如此一番『恩遇』,難道不該有所報答嗎?!」

  「……」

  「老師,堂中只有你我二人……你公允地說上一說,若論此戰首尾,該以誰罪責為重?」

  「……」

  「檀石槐那裡,我自問已經盡全力捅了他一刀;天子這裡,想要讓他如武帝一般認錯,宛如夢囈;至於臧旻,公允來講,倒也勉強可以稱得上是非戰之罪……然而,自天子以下,臧旻以上,如曹節、王甫、段熲、夏育、田晏五人,若沒有機會倒也罷了,若有機會,老師你說,我公孫珣既然逃出生天來到洛陽,又怎麼能無動於衷呢?」

  劉寬目視對方良久,卻忽然釋然,便鬆開了對方的衣袖:「文琪,天子也是我學生,我心裡明白,他這人終究還是講究一個舊情的……而文琪你,若事有不諧,不妨來我府中,總能保你一番平安的。」

  公孫珣躬身大拜,這才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而回到就在劉寬府邸旁的小院中,他兀自還有些氣不能平……

  話說,自從北疆折返,這些日子裡,公孫珣看似隨意,看似無動於衷,但心中卻一日都沒有忘記那高衡死在路邊的模樣,也一日都沒忘記與兩名心腹所言報復之事。只不過,開始的時候礙於事情太過顯眼,不得已暫時放了過去,後來更是遠隔千里,強行將這件事情藏在心底,連對上自己母親時都未談及。

  但如今,既然來到洛中,又逢政潮迭起之時,正可大有所為,便不免在人畜無害的劉寬面前失了態……所幸,這位海內長者心中多半是個明白人,又有一份如此緊密的香火情,這才沒有捅出簍子來。

  而在就公孫珣坐在黑洞洞的內堂之中,借著涼夜平復心境之時,卻忽然聽到院處一片窸窣之聲,居然是有人半夜摸進了院子裡。而公孫珣怎麼說也是名震北疆的白馬中郎,自然也沒有什麼懼意,便直接按刀而起,迎了出去。

  「文琪!」來人遠在堂外邊出聲喊了起來。

  「大兄!」公孫珣一時驚愕,旋即釋然。「也對,怎麼此時回來了!」

  「我是偷偷過來的。」公孫瓚也不進屋,更沒有喊僕人、侍從起來點燈的意思,而是努力壓低聲音與自己族弟交談。「有一事要告訴你!」

  「大兄直言。」

  「夏育的事情已經了結,我明日便要與他辭行,回遼西去了……」

  「大兄放心。」公孫珣輕鬆答道。「我已經有書信給我岳父,必然有你一番好處,只不過今年的孝廉你怕是趕不上了,還要再等一年……」

  「這我自然曉得,不需要多言。」公孫瓚把聲音壓得更低了。「我是想告訴你,明日我先走,然後那夏育、田晏似乎也有離開洛中歸鄉的意思,少則三五日,多則半月一旬,他們就要結伴往涼州老家去了……我現在住在段熲的光祿大夫府上,得趕緊回去了,省的他們生疑。」

  言罷,身著黑衣的公孫瓚轉身從裡面打開大門,便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從頭到尾,公孫珣一言不答,直身默立,良久,他才鬆開了手中的刀把,一臉平靜的走出去,將院門重新插上,這才回身休息去了。



  「及入洛,以中郎拜尚書台行事,晚謁寬。相談至夜,將走,寬度太祖年歲日長,雄氣漸成,乃臨門拗其袖歎曰:『漢室興亡,將操於文琪手也,慎之!』太祖不知其意,兼以前言誅宦事宜,乃徐答曰:『王甫根基已動,小兒輩自破敵,恩師但於內堂安坐。』寬自知失言,乃曰:『善。』」.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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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12:00 PM

第五卷 第4章 中台

  尚書台有個別名叫做中台,還有個別名叫做台閣,這兩個別名全都是因為它位於南宮正中央的位置才得來的。

  拋開大朝會之時,平日裡,北宮的皇帝、南宮的尚書台,以及一般由宦官充任,負責勾連內外、傳達旨意的黃門系統,一起構成了這個偌大帝國的中樞執政根基……頗有些三位一體的感覺。

  實際上,正如這個黃門系統是日後司禮監的雛形一樣,尚書台這個由光武帝劉秀設立的機構也正是日後內閣的雛形所在,其權責之重毋庸置疑,因為它代表了帝國中央集權制度下的權威。

  而且特別需要指出的是,這個總攬政務,甚至可以對三公發號施令的中央機構,卻又是如監察系統一般,屬於典型的以卑臨尊!

  當然,也算是後漢的某種特色了。

  其中,堂堂尚書令居然只是秩千石,尚書令的副手、尚書僕射是六百石;同樣掌握實權的六曹尚書也是六百石……不過,皇帝一般會給這些實權大佬加官的,尚書一般都會加侍中銜,而尚書令就更不用說了,經常由權臣、三公、列候兼領,所謂錄尚書事而已。

  甚至發展到了後來,錄尚書事、領尚書事、平尚書事,這寥寥幾字幾乎成為了權臣的代名詞。

  不過回到眼前,如今實際上掌握朝政大權的是人家曹節、王甫兩個大宦官,尚書台整個都在這兩位,尤其是前者的陰影之下,也就無所謂誰尚書令,誰尚書僕射了。

  至於說公孫珣?

  此時不過是尚書台三十六位郎官之一,還是資曆最淺的一個,什麼權臣不權臣跟他更沒關係。

  「你便是那個在雁門頗為知名的公孫文琪嗎?我記得你是文繞公和盧子幹二人的高徒,還監修過《毛詩》的石經?」問話的人乃是公孫珣往後一段時間的頂頭上司,尚書台六曹之中都官曹(主管水火災害以及防盜治安)的尚書,加了侍中銜的劉陶劉子奇。

  話說,這位體型瘦削、鬚髮花白的大佬乃是潁川出身的漢室宗親,

  外加海內名儒,身上同時擁有士人、名儒、宗親等多種身份,而且隱隱約約跟黨人有些暗地裡的牽連,倒也稱得上是一位朝中頂級大員了。

  不過,他和身份頗為類似的劉寬相比卻有兩個巨大的差異之處。

  首先,劉寬父親就做過司徒,他本人更是在先帝朝就做過尚書令,家門天然高過劉陶不知道多少;

  其次,劉寬面對局勢的艱難,向來是心憂如醉,能裝看不見就裝看不見,但劉陶卻是心憂如焚,一見到國家出了什麼事情,那一定要唉聲歎氣,思前想後。

  當然了,不管如何,這都不是公孫珣此時胡思亂想的理由,第一日來到尚書台的他聽到此話後趕緊正式下拜參見,並呈上了郎署的公文,做了一番自我介紹。

  「不必拘束。」聽完話以後,坐在上首的劉陶不由撚著花白的鬍子歎氣道。「你的名聲我也聽過,國家艱難,正需要你這種人才出來做事……不過,尚書台做事不比行軍打仗,一定不要把那種邊地風氣帶進來,務必小心謹慎!」

  「謹遵命!」頂頭上司訓話,公孫珣當然要恭恭敬敬。

  「也好。」劉陶復又歎氣道。「我這還有一篇表文要寫,就不一一交代了……威彥,老師繁忙的時候,學生就應該代行其責,你既是我的學生,又是我曹資曆最深的尚書郎,便替我帶著文琪在本曹中走一圈,也算是認識一下同僚,並交代一下職司!」

  「喏!」一名恰好在旁的中年尚書郎當即拱手出列,然後便引著公孫珣出了劉陶的尚書公房。

  「白馬中郎的大名久仰了。」這名字威彥的中年尚書郎言語乾脆,走動利索,唯獨口音有些怪異,配著台閣外面呼嘯可聞的北風,搞得公孫珣一時間有些蒙圈。

  「可是聽不慣我的口音?」這人儼然有自知之明,於是當即放緩音調並自己哂笑了起來。

  「賢兄見諒。」公孫珣趕緊微微拱手致歉。

  「無妨。」此人繼續笑道。「我乃是交州人士,你初來乍到,自然聽不慣我的口音……等日後相處日長,你慢慢的就自然習慣了。」

  「賢兄居然是交州人士?!」公孫珣倒是真的驚異了起來。「我乃遼西人士,平生真未曾想過會與交州人相識……」

  「哈哈哈!」此人也不禁笑了起來,只是礙於台閣重地,周圍往來之人甚多,所以馬上又收聲了而已。「我剛來洛中的時候也未曾想過會和西涼、幽燕之地的子弟相識,但在尚書台幹了三四年,便什麼人都認識了。」

  「敢問賢兄姓名?」公孫珣正兒八經的躬身一禮。

  「交州廣信人士燮,字威彥。」此人也是微微一拱手。「賢弟的大名就不必講了,北伐之事已經在中樞折騰了許久,你的大名我已經是如雷貫耳了。」

  公孫珣一聲感歎:「士兄的大名我其實也是久仰了……不瞞士兄,你剛一說到交州我就已經想起你家的家名了。」

  「交州荒僻。」士燮倒是沒有什麼自得的意思。「而且邊緣多瘴癘,蠻族也多……所以像我們士家這種在鄙處繁衍六世而不移的華族倒是僅此一例。」

  「交州孤懸。」公孫珣倒是愈發感慨。「中央想要維係權威,還是要靠賢兄家中這樣心係朝廷的世族才行……」

  「公孫氏在遼西不也……也罷,你我既然同列,那以後有的是時候說這個。」士燮不由咧嘴笑道。「趁著上午大家都還精神,此時正該為你引薦本曹的同僚。」

  公孫珣趕緊點頭稱是。

  「尚書台六曹,每曹中如你我這般的尚書郎以滿員計,當有六人。」士燮當即邊走邊大略介紹道。

  「初來乍到,小小郎中,怎麼敢和士兄同列?」

  「哎,所謂郎中、侍郎、尚書郎不過是資歷而已,與職司無關。」士燮不以為意道。「反正都是要做事的。除此之外,還有三名尚書長史,也算是同僚,不過他們沒權直接處置文書,而是要直接協助尚書……」

  公孫珣面露恍然:「剛才在劉公房中所見,還有兩位青年郎官,想來便是其中之二了?」

  「正是。」

  話到此處,士燮卻是立在尚書台的廊下,先大致為公孫珣講了一下這中都官曹的其餘四位尚書郎和三位長史的名號,然後才又帶著他四處拜訪了其餘四位尚書郎。

  但是……怎麼說呢?

  按照士燮的介紹,這些人不是如自己這般,乃是三公的親厚弟子,就是如士燮本人那樣,所謂世出名門……不過,雖然各種好話不要錢似的被公孫珣當面送了出來,但他卻不免心中暗暗失望,因為他全程並沒有聽到第二個如士燮這般讓自己感到熟悉的姓名。

  「文琪且看,」就在士燮準備帶公孫珣離開廊下去某處時,卻忽然遠遠見到一人抱著一個公文盒子走了過來,便當即止住腳步。「這位便是三位長史中的最後一位了,正好借機見一面……他比你還年輕,今年剛剛加冠,便以通曉經典的名義直接做了郎官,然後入尚書台為長史。」

  公孫珣立即點頭:「我曉得,威彥兄之前說了的,司徒楊公(楊賜二次出任三公)最心愛的學生……我記得剛剛賢兄說他喚做王嚴,字景興?」

  「然也!」士燮一邊答道,一邊遙遙招手。「景興,速速來見這位新來的郎中。」

  那年輕至極的王嚴面色不變,直接抱著文書走來,然後不等公孫珣開口,他卻率先躬身一禮:「見禮之前,還有一事應當讓兩位賢兄先知道……前日我隨侍恩師楊公,恩師卻嫌我這人太古板,便給我改了名,如今我單名一個朗字,爽朗之朗!」

  「原來如此。」那士燮還沒反應過來呢,這邊的公孫珣卻不由撫掌大笑。「原來是王朗王景興……此名甚佳!」

  王朗當即眉頭一皺:「這位賢兄應當便是公孫中郎了,我也是久仰大名。只是台閣重地,按照禮制,不應該大聲喧嘩……」

  話音未落,這位性格古板嚴謹的尚書長史身後,卻忽然是一陣雞飛狗跳,儼然是有一大群人不顧『禮制』,一邊大聲喧嘩一邊徑直沿著走廊走了過來。

  王朗面色漲紅,但終於是恨恨的捏住了手中的木盒,然後快步低頭離開。

  公孫珣萬分不解,只是趕緊看向了自己的『老前輩』士燮,卻發現這士燮士威彥居然在神色復雜的看著自己……這讓前者愈發不解了起來。

  當然,僅僅是瞬息之後,公孫珣就面露恍然了起來——因為走廊拐角處出現的那群人中,為首的一個明明是兩千石的官服,明明年紀約有四十來歲,但卻面白無須。

  「見過趙常侍!」士燮無奈躬身一禮。

  「見過趙常侍。」心下了然的公孫珣也立即躬身一禮。

  「威彥啊,」這趙忠趙常侍眉毛一挑,便袖手停在廊下。「這位便是你們中都官曹新來的郎中?」

  「正是。」

  「可是復姓公孫,遼西人士?」

  「正是!」公孫珣忽然抬頭,直視對方答道。「鄙人便是公孫珣!」

  趙忠斜著眼睛與自己這位侄女婿對視了一會,卻不禁冷笑:「你岳父莫非沒教過你禮節嗎?」

  一聲喝問,這廊下多個房間,朝廷中樞所在,竟然登時雅雀無聲。

  「不瞞趙常侍!」公孫珣朗聲正色答道。「當日被三公征召入洛之時,臨行前岳父確實也有所教導,說若是等我去了洛中,務必不許和墜了家門聲望之人有所往來……」

  「大膽!」趙忠額頭青筋直跳,儼然是真的怒了。

  「實言相告而已。」公孫珣凜然不懼。

  話說……雖然公孫珣早就猜到眼前這位『趙阿母』與自己岳父那裡有默契,而今日剛來尚書台就遇到對方,更是讓他肯定了這份默契的存在。但既然是默契,就萬萬不能挑明……自己岳父平日裡怎麼罵閹宦的,那自己就該如何罵閹宦,這才是最好的處置方式。

  不然,恐怕這邊微微露出一點風向來,士人們那裡就要立即把閹宦子弟之類的標簽給扔了過來,而這一點是萬萬不可取的……畢竟,公孫珣比誰都清楚,短期內閹宦必然得勢,但長期來看,卻必然得不償失!

  連曹孟德那種人物都被嘲諷、歧視,何況自己呢?

  所以,立場必須要站穩!

  不過怎麼說呢?也幸虧自己岳父還有自己那位岳祖母,在萬軍陣前拿自己全家人的性命刷了一個忠孝並立的標杆,讓士人們就算是再心存疑慮也不得不閉口不言。這倒是讓公孫珣此時懟起人來,頗為放鬆。

  「你可知道。」氣急敗壞的趙忠終於轉過身來,正面對上了公孫珣。「我一言即刻讓你白身歸鄉?!」

  「正要借趙常侍此舉揚名於天下!」公孫珣依舊昂然大聲,一點都沒有相讓的意思。

  「我……」

  「趙常侍!」就在此時,侍中領中都官曹尚書劉陶卻忽然出現在了走廊中,而他身後正是那位剛剛改了名喚做王朗的小小尚書台長史。

  「劉侍中!」不知為何,這趙忠居然有一點鬆了一口氣的味道。「你手下的郎中該管教一下了!」

  「你也知道他是我手下的郎中?!」劉陶雙拳緊握,憤然質問道。「既如此,何須你來如此咄咄逼人?!我就不懂了,同姓同宗,那趙威豪忠孝稱道於天下,威名傳播於四夷,為何你卻只會整日帶著一群小黃門四處流竄在南宮之中?」

  「趙苞那混蛋忠孝兩全,我便不忠不孝了嗎?」趙忠也是勃然作色,面色紅白不定。「我對陛下的忠謹人人可見,不信你現在便可以去宮中問陛下!而若論孝道,我雖然與趙苞勢同水火,但逢年過節,也絕不少了對嬸娘的孝敬……」

  「趙常侍的孝敬每次都被送還了。」公孫珣忽然插話。「無一例外……」

  「你這小子且與我閉嘴!」趙忠愈發大怒,當即以手點到了公孫珣的額頭之上。「此事必然是趙苞私自所為……我與你這小子直言,嬸娘在一日,依人倫大禮,我且容你們翁婿一日,若有一日嬸娘不在,我便要讓你們翁婿嚐嚐的詔獄的滋味!」

  公孫珣側身不應,只是去看自己的上司劉陶。

  不過,不等劉陶再度發怒,這趙常侍卻終於拂袖而去了。

  廊下一時無言。

  而打破沉默的,居然是早就候在趙忠那撥群小黃門之後的另一個小黃門:

  「公孫郎中,大長秋、司徒、太僕、太常領尚書令有請。」

  公孫珣面露愕然,事情鬧成這樣,此間的大佬召見是理所當然之事,只是這麼多大佬都在,卻儼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過,在回頭看了一眼劉陶,並得到了對方的首肯之後,他還是即刻告辭,然後隨這個小黃門快步而去了。

  話說,太常領尚書令是來豔,這個傳自於後漢開國功臣來歙的頂級名門子弟此時已經老朽,反而可以無視。但大長秋正是曹節,司徒正是楊賜,太僕更是叫袁逢,宦官頭子加上袁楊,可謂是大漢朝真正的中樞掌權者了。

  「見過諸位明公!」公孫珣自然不敢再拿大,進門後便是團團行禮。

  「且坐。」首先出言掌控局面之人果然是曹節。

  而公孫珣謝過以後當即正襟危坐,然後抬頭觀察,只見這位執掌朝政的宦官面容瘦削,髮色花白,竟然與劉陶頗為相似,只是其人面白無須,外加眼角含笑,則與鬍子淩亂、滿面愁苦的劉尚書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昔日太學石經處一別,已經數年,不想文琪大有長進。」一旁的楊賜緊接著出言招呼。

  「珣之前還想著去楊公府上拜謁呢。」公孫珣也趕緊笑答道。「不意竟在此處再會,」

  楊賜立即滿意的捋了捋鬍子。

  不過,也就是楊賜在曹節後面說了句話,那袁逢、來豔全都無言,而且來豔看起來還有些精神不佳,於是公孫珣只好乾坐,等著曹節再度發問。

  「剛才我與袁、楊、來三公正在議事,忽然一陣喧鬧。」曹節細聲笑道。「遣人出去一問才知道,居然是趙常侍在鬧家務……這是何必呢?做晚輩的應當尊重長輩一些。」

  對上這幾位實在是沒必要再班門弄斧,於是,公孫珣只好含糊應對。

  「原本只是因為喧嘩喊你進來。」曹節繼續笑道。「但既然來了,且再問你一些事情好了……」

  「大長秋請講。」

  「你從雁門而來,而且屢次與鮮卑交手……那我問你,往後幾年,鮮卑可會禍亂邊疆?」

  公孫珣不由正色,且沉吟片刻後方才作答:「不瞞諸位明公,依我看,五七年間,鮮卑只會騷擾,而不會再動如遼西那般的大兵戈!」

  公房中的四人齊齊一振,然後卻又面面相顧,頗有疑慮。

  「這是為何?」最有精神頭的袁逢率先認真追問。

  「這是因為雖然未曾直面,但耳聞目染之下,我卻覺得檀石槐此人實在是草原上難得的梟雄!」

  「因為有梟雄之姿,所以才不會動大兵戈?」楊賜蹙額反問。「這算是什麼話?軍國重事,文琪不可輕言。」

  「並未輕言。」公孫珣拱手一禮,坦然作答,然後趕緊把檀石槐大勝之後,借機削弱實力強橫的西部鮮卑,並放棄劫掠,轉而去幫實力底下的東部鮮卑捕魚之事講了出來,算是正式彙報了給朝廷中樞。

  「不瞞諸位明公。」公孫珣認真說道。「依在下來看,鮮卑人出兵很多時候只是為了證明自己的武略,讓內部心服而已。而檀石槐早年陳兵四方,今日又有如此大勝,已經不需要用武略來證明什麼了。而且,他也應當曉得主動進攻大漢邊防是個吃力不討好之事。故此,他此番舉動其實是有幾分轉外向內之意,也頗得幾分治國術勢的精要……」

  房內幾人果然紛紛頷首……『攘外必先安內』嘛,別人不懂,這屋子裡的人會不懂?

  「那依你之見。」曹節也正色詢問道。「檀石槐能平衡三部,然後使鮮卑渾然一體嗎?」

  「難!」公孫珣這話倒是誠心實意,他是真替檀石槐感覺為難……就鮮卑人那種落後的體制,實在是難為檀石槐了。「所以涼州、並州方向還是要小心一下為好,畢竟此處直面最勢大難制的西部鮮卑,當然,其餘各地整飭、恢復邊防也是少不了的。」

  「如此說來……此番戰敗居然還是一件好事了?」曹節點頭之餘不由釋然。

  「何談好事?」公孫珣當即肅容反問。「數萬兒郎死於野草,無人拾骨!而若是此戰得勝,豈不是更好?」

  眼前的小子如此失態頂撞,曹節也不生氣,反而愈發輕鬆,公孫珣自知自己又是失態,便趕緊調整心態。

  「不管如何,文琪如此見解倒是讓人感慨。」那袁逢忽然又開口道。「不愧是盧子幹的高徒……文武兼得!」

  「說起來,」不待公孫珣答謝,那邊來豔忽然又笑道。「師生同居尚書台,也是這中台上常見之事了。」

  幾人紛紛頷首附和,唯獨公孫珣不明所以。

  「你還不曉得吧?」楊賜捋須笑道。「你另一位老師盧植盧子幹,已經平定了廬江蠻族叛亂,前日他上書到禁中請求依舊回東閣修史……但是陛下以為你師才德兼備,修史這種事情並不是緊要事物,便已經議定,加他侍中銜,為吏部曹尚書。」

  公孫珣面色不動,心中卻是不由狂喜!

  話說,他此番雖然決定乘風起浪搞一些大動作,但心中還是有些忐忑,只是靠著一股血氣與決然才下定了決心。

  但是,入京第一日就有劉寬作出許諾,讓自己在危急之時找他尋求庇護,儼然是先給了個保命的底牌;然後又有自己妻子的伯父今日專門來尚書台提點自己,這明顯又是多了一份保證;最後,萬萬沒想到,自己最為依仗的另一位老師,居然要來這尚書台中做主管官員選用的吏部曹尚書……那自己豈不是多重保護,且後路無憂?!

  如此局面,莫不是如自己母親當年故事中的花果山孫悟空一般,腦後平白多了三根救命毫毛?!

  既如此,這次在洛中,若是不能大鬧天宮,做出一番事跡來,豈不是白饒了如此局面?!

  要知道,自打公孫珣出生以來,便從來沒有如此底氣十足過!

  「老師。」中都官曹的尚書公房中別無他人,而等到自己老師寫完一封表文並封裝之後,士燮這才不由再度行禮。

  「如何?」坐在上首的劉陶一聲歎氣。

  「我覺得倒是不錯。」士燮從容答道。「其人頗有幾分邊地慷慨豪邁之氣,又不失細密之處。至於才能嘛……毋庸置疑。」

  「我倒是覺得,此人與他妻伯之間有幾分刻意形狀。」劉陶愁眉苦臉道。

  「這……」

  「不過這也無妨。」劉陶再度歎氣道。「你不曉得,宦官勢大,名門望族多行苟且之事,便是領袖群臣的袁家,四世三公,可那袁逢不也在黨錮之禍中與中常侍袁赦稱兄道弟,還把這一個宦官抬入到了自己的宗門中嗎?袁家認一個沒有任何關係的宦官為同宗,這邊明明是親眷卻做切割……同樣是連接內外,總不能昧著良心說袁家就是高行,而這趙家和公孫氏便是私下勾結吧?」

  「那……到底該如何行事?」士燮不由認真問道。

  「且觀之。」劉陶終於不再歎氣。「你身為本曹尚書郎之首,負責分配工作,可以先讓他少做些事,或是讓他做些無關緊要之事……慢慢來,若是沒有異狀,兩三個月、過了年,便可以如常對待,甚至有所倚重也無妨。」

  士燮當即鬆了一口氣:「那學生告辭!」

  「且去。」

  士燮躬身後趨,退到公房門前方才拉開門栓走了出去,卻不料,剛一拐彎,就迎面便撞到了候在廊下的公孫珣,登時嚇出一身冷汗。

  「威彥兄在與咱們劉公說什麼悄悄話呢?」公孫珣指著一側打開著的窗戶笑問道。「我在此處等了許久,連這窗外養的雞都喂了三遍,也不見你出來。」

  士燮欲言又止,卻不禁乾笑:「文琪不曉得,咱們中台這裡的雞多是母雞,據說頗沾了些國運文氣,下午走時不妨帶一些蛋去,寫文書的時候吃上一顆,最是補身子!」

  公孫珣再度撫掌大笑:「如此,便不會珣郎才盡了!」



  「袁氏四世三公,兼修內外,不與它同。」——《舊燕書》.卷二十六.世家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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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12:02 PM

第五卷 第5章 道旁

  「中台那裡也養雞嗎?」何進目瞪口呆。

  「然也!」公孫珣輕聲笑道。「我也是第一次見到,然後感到稀奇,便以此為噱邀賢兄來喝一杯。不瞞賢兄,我妻之前見我帶回來幾個雞子時也是如此反應。」

  聽到對方如此直接,何進不由失笑,他也是心裡明白,什麼中台的雞蛋不過是個說頭罷了,關鍵是對方妻子從緱氏的莊園中搬入了洛陽城內……漢代禮儀,若是在家中做宴,雙方身份差不多,又或者主人的身份略高一些的時候,那家中主婦就可以出來見禮。

  實際上,他此行也專門把自己妻子尹氏帶了過來,就是想趁著雙方都還只是黒綬銅印的身份時,相互有個說法,所謂升堂見妻……而經過這一遭往後,過幾日他還可以從容邀請對方去自己家中,再來一出正兒八經的升堂拜母。

  一來一回之後,自然就是可以托付家人的至交了。

  雙方主婦出來見禮完畢,便進入內室閒話去了,公孫珣也與何進在外堂飲酒相談,然後裡面逗起貓來,外面則端出來三碗不過崗來……一時間氣氛倒也融洽。

  不過,那安利號所出的『三碗不過崗』固然過癮,可後勁也是不小的,兩人從下午便開始喝,再加上公孫珣又隱約說了一些讓何進大開眼界的話,於是二人愈發喝的入巷,最後還不到天黑就已經各自酩酊大醉。

  不得已之下,內室剛剛有些熟絡的尹氏與趙芸也只好中止用餐,然後帶著女婢出來呼喊家僕,並各自讓人攙扶起丈夫。接著,一個讓人把丈夫攙扶起來往外走,一個讓人攙扶著丈夫入室安置,一個告辭一個相送,又在門口相約了下次見面的時間……這才依依分別。

  而目送著何家一行人的車子消失在了視野之外,公孫夫人趙芸也回身入了自家的小院。

  「你還挑食?」

  「這可是中台的蛋!」

  「知不知道天底下有多少窮人連個蛋都吃不到?」

  「吃不吃?!」

  趙芸在門前聽了半響,實在是無可奈何,只好推門進來:「郎君,你何必欺負一隻貓呢?」

  「這貓已然被你養廢了。」之前還醉的如同爛泥一般的公孫珣此時卻精神抖擻,而且一手持一隻吃了一半的雞子,一手拎著自己妻子那隻愛貓的脖頸,搖搖晃晃,非要逼那隻貓把自己吃了一半的『中台蛋』給吃下去。「你看我母親養的那隻大貓,肥肥壯壯、懶懶散散,給它吃什麼它就吃什麼,多乾脆,哪像這一隻這麼刁鑽?」

  趙芸無奈伸手把貓給奪了回來:「阿母那裡的那隻大貓是已經閹了的,自然老實……」

  「也把它閹了省事。」公孫珣不懷好意的打量了一下這隻已經算是青年的小貓。

  「郎君不是要出城做什麼正事嗎?」趙芸愈發無奈,只好抱著貓用肘再推了對方一把。「天色已經昏暗了,可以去了。」

  「等過幾日我再去白馬寺尋一窩來,務必不能讓這隻貓獨寵。」公孫珣嘴上依舊不依不饒,但卻已經起身換起了衣物。

  而稍傾,他終於套上了一件冬日間出行用的麅子皮大氅,又帶上了自己的隨身短刀,便趁著黃昏,徑直尋了一匹黃鬃馬,一路出洛陽西門而去了。

  同一時間,洛陽往西數十里處,位於谷城與函谷關之間的一處亭舍外,一件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司空見慣的事情,自然而然的就發生了。

  「我家主人讓爾等滾出去!」一名操著宛洛本地口音、家僕打扮的人踱步來到亭舍的院中,然後誰也不看,直接面無表情的仰頭對空喝斥道。「這家亭舍不許住外人!」

  亭舍中已經住進來的人中,大多暗叫倒黴,但哪怕是夜色漸顯、天氣寒冷,卻無一人願意觸黴頭,反而紛紛起身,準備摸黑往後面的谷城方向去,然後在那裡尋住處過夜……畢竟嘛,這是函谷關前的亭舍,如此這般事情簡直太常見了,鬼曉得又是哪家權貴?

  萬一是哪位中常侍的家人,一個怠慢之下人家直接上了刀子,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這位請了。」而就在此時,一個面色白淨,宛如一個文士的中年人忽然帶著兩個孔武有力的侍從從一側屋內走了出來,然後朝這家僕微微拱手。「我們乃是光祿大夫段公的家人,往西涼老家而去……」

  「光祿大夫段公?」這家僕也是為之一怔。「莫非是前太尉段公?」

  「正是。」中年人當即鬆了一口氣,他看的出來,對方明顯是久在都中的豪族家人,所以應該會明白厲害。

  「爾等且住!」這個家僕儼然也是對段熲的威名有所忌憚,便色厲內荏般的喝止了所有人的動作,然後一溜煙的跑到了亭外,儼然是去尋自己主人彙報去了。

  然而……

  「我家主人說了!」這家僕回來後不僅帶來了數名壯僕,反而愈發無禮貌。「什麼狗屁段公的家人,明明是犯了法的罪人!不就是之前喪師辱國的田、夏二人嗎,真以為他不知道?」

  白淨面皮的中年人,也就是夏育了,聞言面色愈發顯得蒼白了起來,但一時間卻根本無言以對。

  「其餘人都不用搬了!」這家僕繼續大聲呼喝道。「我家主人今天只住這田、夏二人的房間就可!亭長何在?我家乃是與袁氏有姻親的陳留高氏,奉命往蜀郡去尋任太守的我家宗主……速速將這田、夏兩個庶民趕出去!尤其是那田晏,我家主人說了,此人乃是阿附宦官的卑賤之人,他決不許此人與他同廊而居!」

  此言一出,周圍的普通商旅、出門辦公事的小吏紛紛暗呼僥幸,而那亭長則不由暗叫倒黴。

  話說,久在這種地方做吏,這亭長哪裡不曉得厲害?

  陳留高氏之名他也是知道的,乃是那四世三公袁氏的正經姻親;至於這田、夏二人的事情,他也是聽南來北往的公人們說的透徹,知道是段熲正兒八經的親信,如今卻因為戰敗被貶為庶民往西涼老家而去;而且他更曉得,這兩撥人一邊屬於宦官爪牙,一邊屬於正兒八經的士人翹楚,統統不好得罪!

  當然了,無論如何,正如這家僕所喊的那樣,如今田晏、夏育二人全都是一擼到底的庶民,他此時只能選擇去勸這二人離開亭舍。

  「欺人太甚!」然而不等亭長開口,房舍中忽然有一人持刀搶了出來,借著亭舍中的火光,眾人看的清楚,此人和那夏育截然相反,乃是一個矮胖的大鬍子。「當日老子犯了罪,檻車入洛的時候都沒人敢不許我住亭舍……」

  不過,這矮胖大鬍子的威脅並沒有起什麼作用,這邊幾個高氏所屬的健僕也是反應迅速,居然同樣毫不示弱地拔出刀來,而田、夏二人的侍從雖然偏少一些,卻都是段熲派來的軍中精銳,也是凜然不懼,各自抽刀對峙!

  一時間,徹底昏暗下來的亭舍院中,借著剛剛燃起不久的火把映照,居然是刀光閃爍,宛如戰場。

  周圍的客商、吏員見狀紛紛倒抽一口冷氣,然後各自後退,躲入屋內,儼然是準備避開這個是非之地。就連那剛要說話的亭長,也趕緊回頭招呼自己的亭卒、亭父、求盜等人趕緊備好兵器、馬匹,準備……準備事後洗地。

  「田阿晏!」就在此時,那一直好聲好氣的夏育卻忽然朝自己同伴作起色來。「你還嫌害的我們不夠嗎?!」

  那持刀的大鬍子,也就是田晏了,聞言一時失措,也是不由尷尬。

  「走吧!」夏育無奈勸道。「你就聽我一言可否?且往回到谷城休息,不要給段公添麻煩了,我們已經給段公惹下不少事了……」

  大鬍子的田晏一聲歎氣,卻是有些百無聊賴的收起了刀子。

  「蜀郡太守高公的家人對不對?」這夏育微微拱手道。「我們走便是,還請你們收起刀子讓開一條路來……」

  那家僕在暮色中冷笑兩聲,倒也沒有再為難對方。

  於是乎,這夏育、田晏二人外加幾名侍從,迅速收拾好了東西,便牽著馬出門往東面谷城趕去,而這高氏的一行人也一直等著對方離去,這才得意洋洋的簇擁著一名宛洛口音的年輕士子搬進了騰出的房間裡。

  那亭長幾乎覺得虛脫,只是趕緊關上亭舍大門……不管如何,一場風波終於是過去了。

  「阿育如今為何如此膽小?」牽著坐騎往谷城而走,之前在亭舍中給夏育留足了面子的田晏此時卻忍不住連聲埋怨。「十幾年前,咱們一起出生入死,那時候你可比我大膽的多,我記得在湟谷的時候,分明是你提議招募一群先登,吊著繩索爬上羌人的營寨,全軍都不敢動,只有我站起來附和你……說白了,不就是一家本地豪族嗎?別看他們人多……」

  「大庭廣眾之下,你到底想如何?」夏育不由停下腳步,冷冷質問道。「不要只想著自己,且想想段公!這裡須是洛陽!」

  田晏登時閉嘴。

  「停下來。」夏育忽然又揮手。「就在這個林子裡對付一夜好了。」

  「不去谷城?」田晏目瞪口呆,鬍子都隨風而起。「這麼冷的天,還刮著風……」

  「能有當日擊羌時辛苦?」夏育冷笑道。「而且我們若是去了谷城,第二日跟丟了這群人怎麼辦?」

  田晏不由神色微動:「阿育的意思是……?」

  「函谷關以東,是洛陽,是天子腳下。」夏育在寬闊的官道上跺了跺腳。「此地莫說你我的一勇之氣分文不值,便是段公也只能小心謹慎……可一旦過了函谷關,到了關西,那可就是我們這些關西武夫的天下了!」

  「我明白了。」冬夜風中的田晏不由搖頭讚歎。「我就曉得阿育你還是當年那個狠人。等過了函谷關,咱們悄悄綴上他們,然後找個僻靜的地方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也是出了今日一口惡氣!」

  夏育微微搖頭:「我剛才看那幾個健僕也不是什麼虛頭巴腦的貨色,怕是蜀郡太守高躬派來的百戰勇士,我們人少,未必是對手……過了函谷關,先去尋幾個昔日軍中同袍來再說。」

  「也可以!」

  「而且……」夏育忽然拍了拍自己這個老兄弟的肩膀道。「我其實更氣這高氏不把段公放在眼裡的樣子。」

  田晏也是一聲歎氣,然後不由在晚風中揪住了自己的大鬍子。

  不過,就在下一瞬間,雖然暮色中根本看不清楚,但從田晏、夏育算起,到段熲派來的幾名百戰精銳侍從,幾乎個個色變,然後齊齊摸住了自己的武器……因為,黑夜之中,迎面的谷城方向居然想起了大陣的馬蹄聲。

  「不用慌張。」夏育第一個反應了過來,然後不由失笑。「這是洛陽,如此多的騎兵,必然是有緊急軍務往關西送去,此行應該是準備去函谷關過夜,我們躲在路邊燃起火把靜立便可……」

  「是了,十之八九是漢中、巴中那邊的蠻子又反了。」田晏也是反應了過來,然後當即戲謔不已。「彼輩年年造反,卻次次都反不出個局面,可又因為屢次隔斷西南交通弄的朝廷不時大動干戈,也是可笑……不過,這說不得這就是我們再度起復的一個機會。」

  「正好能攔住之前去蜀郡的高氏一行人。」一名奉命舉著火把,爬到旁邊大石頭上眺望的護衛不由跟著湊趣。「不過這使者中領頭的也是個紈絝子弟……居然全是白馬,也不怕陣前太顯眼?」

  「非也!」田晏聞言再度笑道。「若全都是白馬反而不顯眼了,只是不好夜襲而已……」

  聽到此番對話,猛地想到什麼的夏育忽然色變:「速速熄火!」

  眾人不解其意,然而話音未落,隨著馬蹄隆隆,忽有一箭從前方出現的白馬騎兵陣中破風而來,直接將舉著火把的那名護衛射死在路旁。

  田晏、夏育二人反應不及,就已經被這群白馬騎兵給團團圍住了。

  轉眼來到了三更時分,冬夜寒風呼嘯,路上空無一人,而道旁的樹林中,卻隱隱傳出一點閃爍的火光來。

  「婁圭那小子不會出岔子吧?」公孫珣披著麅子皮的大氅,一邊朝身邊的眾人笑問道,一邊在一眾心腹、義從的圍攏中,踩著枯枝落葉步入了林中。「可別遇到了一位如盧師那般眼光的亭長,直接把他拿下了。」

  「我以為你不來了呢?」聽到這個聲音,不等對話繼續下去,身上掛了數處創口卻還被綁住了四肢,並被兩名騎士死死按住的夏育忽然抬頭。

  旁邊幾乎是一模一樣姿態的田晏,聞言也是借著火把的光芒朝著來人看去。

  「怎麼會不來呢?」公孫珣站在那裡搓著手,心平氣和的答道。「自彈汗山歸來後,我沒有一日不想念校尉……不瞞夏公,按照佛門的說法,你但凡活著,便是我的一番心魔。」

  「你這話我不懂,何妨直言?」一旁的田晏喘著粗氣插嘴問道。

  「那我便直言好了。」公孫珣不由微微笑道。「夏公一日不死,我心中便一日不安!」

  「既然是尋夏育這小子。」田晏忽然笑道。「不如放了我,如何?我如今不過一個庶民,已然是個廢物……」

  「阿晏,且留些體面吧!」夏育再度出聲喝斥道。「你真以為這白馬中郎是個蠢貨嗎?」

  「說不定能成呢?」田晏不禁再度笑道,然後旋即黯然。「我只是可惜自己而已,終究是半生戎馬,也曾風光一時,也曾名揚天下,也曾坐事論刑,也曾為人恥笑。講實話,你要是找個人多的地方,把我大卸八塊,我也認了……卻萬萬沒想到,我田晏最後會如一條野狗一般死在這道旁,被野草、樹葉所覆蓋。」

  「這正是我所求的!」公孫珣長歎一口氣。「數萬將士,數萬民夫,卻因為你們還有那段熲、王甫的一己之私,如野狗般死在道旁!你們還有樹葉,他們卻只有野草!」

  「你還要對付段公?」原本已經認命的夏育忽的憤然,然後不顧身體氣力流失便當即喝罵了起來。「你以為你是個什麼東西?!區區一個立了些許戰功的軍司馬……你可知道段公對漢室立下的功業有多大?」

  「聽說過,未曾見過。」公孫珣再度搓了搓手。「夏公,事到如今你也體面一些吧!」

  旁邊的義從聽到此言,個個按刀看向了自己的主公。

  「終究是有過逢義一戰,算是做過國家功臣。」公孫珣不顧那夏育的大喊大叫,輕聲對旁邊的韓當吩咐道。「且留他們全屍!」

  韓當會意,立即從背上取下弓來,直接來到田晏身後。先是一腳踩住此人背部,然後將那牛筋的弓弦勾住這位前破鮮卑中郎將的脖子,再將弓身一扭,後者便急速掙扎了起來。

  夏育見狀,愈發喝罵不及。

  見到如此情形,不等韓當一一處置完畢,一直沒說話的呂範,居然也從旁邊一名義從身上取下了一把弓來,然後一聲不吭來到了夏育身後,並有樣學樣,用弓弦死死勒住了這位出塞大軍東路主帥的脖子……當然,也是那位和呂子衡發生爭執後自戕而死的渤海高衡的舉主。

  掙扎的時間其實很短,但弓弦勾著二人脖子了足足一刻鍾才敢真正放下,以確保這二人是徹底死去。

  公孫珣一言不發,靜立良久,然後忽然將身上的大氅扔下蓋在了這夏育的屍身之上。

  而他不等呂範等人跟上詢問,他便轉身走出了樹林來到官道上之後……沒了大氅,冬日的寒風刺骨難當,但這個時候,公孫珣卻覺得如釋重負,便是神魂也跟著清明了起來。

  不得不承認,中台的雞子就是養人!



  「昔,本朝太祖以高衡事及邊事大壞而怨夏育、田晏。及育、晏免為白身,其自知失軍為豪傑所怨,乃宿於太尉段熲府中,不敢動也,及冬日,方釋然歸鄉。太祖聞之,速以呂範、韓當、婁圭兼伏兵數十於道旁,從容擒之。及往詣太祖。晏乃乞笑曰:『晏廢人也,何須縛也?』太祖亦笑:『既廢人,留之無用。』乃速殺之。復謂育,育乃肅容:『願求全屍體面』。太祖頷首,遂以弓弦速殺之,復取披氅覆其屍。既歸,無一人曉也!」——《世說新語》.假譎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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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12:02 PM

第五卷 第6章 宮前

  天氣寒冷,公孫珣正端著一個小簸箕,捏著一些乾癟的秕子在尚書台裡喂雞。

  沒辦法,初來乍到,作為資歷最淺的一個尚書郎,不喂雞還能幹嗎呢?有些事情大家其實是心知肚明的,譬如新人到尚書台做事是有試用期的,本曹尚書不可能一下子把要緊的事情和權責交到你手裡的……這既是一種提防,也是一種保護。

  公孫珣對此當然無話可說。

  而且再說了,前幾日函谷關外稀裡糊塗的死了兩個剛剛貶為庶民的兩千石,那段熲都快瘋了!

  據說,這位前太尉真的是怒髮衝冠,先是親自提著刀跑到陳留高氏在洛陽的府邸面前喝問,當時差點就把人家高府當成羌人的營寨給拆了!而聽到風聲趕過去的司隸校尉和洛陽令的人根本就不敢動彈。

  後來,還是袁逢的長子袁基忙不迭的跑過去,發誓賭咒地替高府作保,說這家人最近絕對沒派人去蜀郡尋他姐夫高躬。然後又拿出高府的譜係,再把高氏在洛陽的子弟全都喊出來,讓這位密卡登下的段公親自過目辨析……這才勉強作罷。

  不過,這段公繞了一圈後,不知道怎麼回事,忽然又把目標對準了公孫郎中!當然了,段熲肯定是明白尚書台不能亂闖,但是他也不準備放過對方,於是這位宿將便不顧天寒地凍,今日忽然間堵到了南宮門口,此時正候著這公孫珣出宮對峙呢!

  所以講,等到晚上的時候,這公孫郎中的腦袋都不一定在了,那還不讓人抓緊時間喂雞嗎?

  「哦,劉公!」聽到有人踱步過來,專心喂雞的公孫珣趕緊放下小簸箕行禮。

  「文琪倒是頗有閒情逸致啊?」中都官曹的尚書劉陶背著手一聲感歎,頜下的鬍子登時被窗戶那裡的寒風給弄的淩亂了起來。

  公孫珣見狀立即就準備關上窗戶。

  「不必。」劉陶隨手制止了這個動作。「透透氣也好,省的憋悶。」

  「喏。」

  劉陶往前一步從簸箕裡抓起了一把秕子,對著窗外的光線仔細看了看,然後才滿意的撒到了窗外的雞圈裡:「都是秕子才對。」

  公孫珣不明所以:「莫非咱們中台的雞還要吃谷子不成?」

  「何止是谷子?」劉陶搖頭道。

  「文琪不曉得,我在這裡做了兩年多尚書,見過不少新來的尚書郎因為無事可做而到此處喂雞,然後有人帶谷子來,有人帶小米,甚至還有人帶著從吳地老家取來的稻米!」

  公孫珣差點笑出聲來:「那個喂稻米的尚書郎,劉公可是把他攆出尚書台了嗎?」

  「沒有。」劉陶也是難得笑了一下。「那是大司農張濟張公的弟子,我怎麼好意思攆人?訓斥了一番而已,然後讓他多熬了幾個月方才接手政務。」

  「原來如此。」公孫珣微微頷首,倒是不覺意外。

  「人是你殺的嗎?」又扔了一把秕子出去後,劉陶忽然扭頭問道。

  公孫珣默然不應。

  「我是中都官尚書。」劉陶復又言道。「此事在我管轄內。」

  「恕在下直言。」公孫珣無奈正色答道。「田晏靠著阿附宦官為將,夏育將我扔在死地而走,兩路大軍更是因為他們的指揮不當而大敗……於公於私,我欲殺之久已!」

  「我明白了。」劉陶拍了拍手,居然直接轉身回自己公房中負手踱步而去。

  「侍中這是何意?」公孫珣萬分不解。「我只是說欲殺之久矣,當日我是有人證的……」

  「關我何事?」劉陶頭也不回的應道。「我之前只以為你在我公房旁喂雞,是跟之前那個尚書郎一樣想找我說話呢,卻不想你只是單純在喂雞……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公孫珣一時倒也無言以對。

  就這樣,太陽漸漸西沉,隨著公孫珣將一小簸箕秕子全都撒光,尚書台終於還是正經結束了一日的工作。隨即,從尚書到郎官,從僕射到長史,所有人在封存好文書後,便都趕緊退了出去……沒辦法,南宮重地,沒人能夠在天黑後逗留,便是尚書台、東觀也都要在太陽下山前封門離人。

  幾名尚書很自然的先行一步,而數十名郎官也當即三五成群的準備出發……只是,和之前幾日不同,今天公孫珣身旁的人影卻是顯得格外稀疏。

  「文琪。」士燮無奈勸道。「不如走東門出去,避開銅駝街……」

  所謂銅駝街,乃是南宮南門外的正經大街,也是絕大多數官吏從南宮離開後的正門所在。

  「不必如此。」公孫珣不以為然道。「我不怕那段熲,他莫非敢殺人嗎?」

  「這天底下就沒有比段太尉更能殺人的。」士燮愈發無語。「而且對方是做過太尉的大人物,你何必逞一時之氣呢?便是此時躲過去,也無人笑你的。」

  公孫珣回頭一笑,卻並未作答。

  士燮無奈之下,只能一甩袖子,不再理會對方,而是快步向前去追自己老師去了。

  話說,南宮占地廣大,常駐機構也多,甚至平日裡管理宮殿庶務的吏員就有小一百人,而此時數百官吏蜂擁到宮城南門處,卻是紛紛放緩腳步……有人是被堵在宮門口的段熲一行人給驚嚇到了,但更多的人卻純粹是想看熱鬧而已。

  而等到公孫珣走出南大門以後,眾人也是紛紛避讓,將這個倒了大黴的新任尚書郎給凸顯了出來。

  公孫珣沒有理會這些,他直接來到宮牆外自家車馬所在,與來接自己的僕從相會,但剛剛取下了儀刀,將帶慣了的短刀擎入手中後,身後便傳來一聲喝問:

  「你就是那公孫珣?」

  銅駝街上一時鴉雀無聲,只有冬日寒風凜凜作響。

  「見過這位長者。」公孫珣聞言回過頭來,正好看到一個頭戴鶡冠的鬚髮花白之人,便趕緊持刀拱手行禮。

  老者微微色變,然後當即橫眉長目,以手按刀:「你知道我是誰嗎?」

  「不知長者是哪一位?」公孫珣不以為意道。

  「我乃太中大夫段熲!」

  「原來如此。」公孫珣微微感歎道。「久仰段公大名,可惜……」

  「可惜什麼?」段熲一邊眯起眼睛質問一邊微微抬起一臂來,隨即,十餘名精壯武士便跟了過來。

  「是這樣的。」公孫珣不以為意道。「段公當路喊我,想來是要與我結交一番……只是,早在遼西之時我岳父就有話交代,說是入洛為官當以清白二字為重,萬萬不可以與汙濁之輩相交!段公壯年之時雖大功於國,卻以名將之身屢做大獄,早已汙濁不堪,正是我需要避諱的……」

  這番話一出口,立即順風散開,宮門前銅駝街上的數百官吏不由面面相覷。

  段熲也是怒極而笑,當即替這些人將心中話語給說了出來:「我早該曉得,你是個膽大包天之徒!」

  「為將者不可無膽氣,多謝段公誇讚。」公孫珣依舊面不改色。

  「我不想和你逞口舌之利。」段熲猛地深呼了一口氣道。「今日來此只有一言問你,夏育、田晏二人可是你所殺?!」

  「此二人為一己之私,喪師數萬,幽並之士,皆欲殺之久矣!」公孫珣毫不客氣。「我自然也想殺他們出氣……只是,卻被別人搶了先。」

  此言一出,官吏中立即就有不少人議論開來……最起碼,幽並出身的官吏大多有些反應,只是礙於段熲的威名不敢上前罷了。

  「我只問你,此二人可是你所殺?!」一番對峙之後,段熲心中已有三分肯定,自己那兩位心腹愛將便不是亡於此人之手,也與此人有些關礙。

  「段公又不是負責查案的司隸校尉,故我只有一言。」公孫珣依舊不以為然。「此二人該殺!如是而已!」

  段熲氣急敗壞,居然直接在這銅駝街上露出了一段刀刃來:「你這小子,以為我的刀不利嗎?」

  隨著這句話,這位前太尉身後的十餘名武士也是紛紛露刃。一時間,驚得周圍官吏則紛紛後退,甚至有人直接拔腿就跑,連熱鬧都不敢再看。

  話說,這倒不能講這些人太過膽小,只是這段熲身為王甫的爪牙,不知道殺了多少太學生、官員,便是與王甫作對的中常侍也殺過兩個……其人在洛陽的威名,不比西涼那邊差多少。

  然而,還真有膽大包天的,只見這白馬中郎公孫珣面不改色,居然就迎著那十餘把刀搶先拔出了自己那把斷刃,然後厲聲喝問:「段公啊段公,莫非你以為,這天底下就只你一人有刀嗎?!」

  周圍官吏被這句從容出口的話驚得目瞪口呆,不少轉身便逃的人紛紛回身觀望,就連那些停的遠遠的車馬中此時也有不少兩千石重臣掀開了簾子,甚至有人直接下車來看。

  而段熲死死握住自己那才拔出了一半的佩刀,並眯著眼睛看向對方的那把略顯眼熟的短刀,居然也是一時無言以對。

  「老師。」百餘步外,士燮也硬著頭皮朝身後的一輛破舊馬車開口道。「你還是出來調停一二吧!若是這公孫珣死在了咱們中都官曹的任上,那咱們跟劉太尉、盧侍中都交代不了!」

  「且等等。」車內的劉陶語氣急促的答道。

  「且等等?」士燮無語至極。

  「且等等!」劉陶肯定的答道。「且等等!」

  另一邊,公孫珣挺身拔刀,依舊在與段熲在內的十餘人對峙,居然氣勢不減。而在自己身後的十餘名侍從,以及數百官吏的注目下,這位堪稱大漢朝殺人最多的段太尉,居然半響都沒有將自己的刀子給徹底拔出來。

  不知道什麼時候,周圍忽然開始響起了議論聲,而且議論聲越來越大,而夕陽餘暉之下,這段熲手上的青筋和頜下的白鬚也是越來越醒目。

  「南宮門前拔刀,爾等意欲何為?!」就在僵持之際,忽然有一名兩千石官袍之人越眾而出,大聲呼喊。

  段熲與公孫珣齊齊看去,卻發現來人居然是最近剛剛被拜為將作大匠的陽球,於是不由各自驚疑!

  「段公!」陽球也是按著儀刀,直接擋在了二人之間,然後率先對段熲喝斥道。「你是朝廷重臣,應該要懂得法度,若是想要查案,需要人證物證,哪裡就能領著人在宮門前露刃相逼?這是國家的法度所在嗎?!」

  段熲一時無言。

  「段公,」陽球再度向前逼迫,居然直接按住對方的手將刀子推了回去,引得周圍之人紛紛側目。「我是將作大匠,不清楚此事前後,但我身居九卿,斷然不許你在此處胡為!你要是想殺公孫郎中,請先殺我!」

  段熲直視對方,卻不知該如何回復。

  「我只問段公,」對峙了一瞬之後,陽球也是不由咽了口口水。「那夏育、田晏二人到底是何時死的?」

  「四日前晚間。」段熲環顧四周,心中不由哀歎。

  「那好,」陽球復又扭頭朝公孫珣問到。「文琪,我再問你,四日前的晚間你在何處?」

  「四日前?」

  「四日前!」

  「四日前那晚,我與何貴人之兄,虎賁軍中的中郎何遂高一起喝酒。」公孫珣握著手裡的短刀戲謔笑道。「然後一起喝到爛醉如泥,若是方正公不信,不妨去何府找他問問。」

  只聽到何貴人三字,陽球與段熲就同時為之一愣……他們哪裡不曉得何貴人是誰?

  稍微沉默之後,陽球勉力回頭:「段公,這種事情一問便知,此事斷然不會是文琪所為……你找錯人了。」

  寒風之中,段熲緩緩抬起頭來哈了一口白氣,然後趁著冬日晚間最後的一絲餘暉將視線鎖定在了陽球身後的那個年輕人身上……似乎是想記住這個還在亮著刀子的白馬中郎。

  不過,隨著司隸校尉從事一行人飛速趕來,這位殺人如麻的前太尉卻終於是憤然離去。

  周圍的氣氛瞬間鬆懈下來,不少人發泄式的議論起來,而趁著這個時候,公孫珣也趕緊收起刀來,然後和這位上次見面還是個戴罪之身的陽球見禮。

  「老師。」百餘步外,士燮不由再度看向了車內。

  「是段熲這把刀不利了。」劉陶依靠在自己的車中,稍微感慨道。「又或者是這公孫文琪的刀更勝一籌?威彥你覺得呢?」

  「兼有之吧?」士燮有些無奈道。「兼有之吧!」

  「是啊,怕是二者兼有之。」劉陶連連頷首。「我之前還以為這公孫珣是請了什麼幫手,現在才曉得,這小子怕是早就知道自己的刀子不比段熲的差,所以才會如此從容……我倒是小看他了,你往後幾日,不妨多陪他喂喂雞,然後引著此人去御史台……」

  話剛說到一半,這劉陶忽然覺得有些頭暈目眩起來,而不待他反應過來,那士燮居然不顧禮儀直接拽開車門,然後負著自己老師就往銅駝街正中跑去。

  另一邊,公孫珣和陽球也不再寒暄,也是跟著街上的數百官吏一窩蜂一樣往大街中央逃去。

  「這是怎麼了?」隔了數息,被放下來以後,劉陶依舊稀裡糊塗。

  「回稟老師。」士燮無奈答道。「剛剛怕是地震,不過不要緊,只是小震而已,並未見任何一處房屋坍塌……」

  「不對,」一旁的王朗忽然插嘴道。「一月之間,月初日食,月末地震,以天人感應相論,這是天大的警示!嗚呼哀哉……」

  周圍的郎官、大員也是紛紛議論,一時不知該作何解。

  而作為海內名儒,劉陶先是心亂如麻,不知所言,但忽然間,他卻是盯著眼前的南宮大聲呼喝了起來:「我曉得了!日食者,是有小人專權,侵犯君威!而地震……地者,陰也!這是有人以陰身而行陽政,所以才會起地震的!二者同月而起,必然是有陰身小人代行君權所致!」

  周圍的官吏聞言紛紛色變,卻又個個信服!

  不過,議論了一會之後,官吏們終於還是紛紛散開……無論是就此事書寫奏章,還是要回去查看自家在地震中有無損失,都沒必要留在此處了。

  不過,漸漸稀疏的人群之中,唯獨公孫珣顯得格外意興闌珊,久久不想動彈!

  要知道,他可是算準了那身上沒有權責的段熲是個沒牙的老虎,然後準備今日在這銅駝街上名震京華的!可怎麼就好巧不好的遇到了這麼一個只晃了兩下的地震?便是那頗有意思的陽球陽方正,此時也不知道在慌亂中跑哪裡去了……真是無趣,更是浪費!

  「公孫郎中真是好通透!」

  「公孫郎中真是好膽氣!」

  就在此時,兩名同樣身材瘦削,然後穿著同樣官服的官員,只是一個還算是年輕人,另一個卻明顯是個年紀偏大中年人……卻忽然齊齊逆著人流擠過來拱手問候。

  街角處,公孫珣忙不迭的趕緊回禮,他須認得這二人官服——應當都是侍御史,而這個位置,若是年紀、資曆、名聲、家聲一起到了,那可是能直接拜為一州刺史的!

  「不想子師兄也來了。」年輕一點的那個侍御史先後退了半步。

  那名被喚做子師的年長侍御史也不在意,而是當仁不讓的率先與公孫珣見禮道:「太原王允,請為公孫郎中一禮!」

  公孫珣趕緊忙不迭的還禮,口稱久仰大名!

  話說,他這可不是假話,這王允王子師的大名可不只是來自於自家老娘口中的那些故事,要知道,王允今年已經足足四十歲,是一位已經成名了近二十年的並州名士。他出身名門,性情剛烈,之前所說可以直接拜為一州刺史之人,指的就是他這種人了。

  「公孫郎中無須還禮。」王允扶住對方道。「今日你豪氣萬丈,在宮門之前壓住了那宦官爪牙的氣焰,著實讓人欽佩,你可知道,自從這人攀附上了王甫之後,便無人可制……如今天象示警,剛才子奇公更是點出,乃是陰人簒越君權所制……此時此刻,我輩正要依仗你這把利刃!」

  公孫珣長呼一口氣……自己既然要想搞一場大事,那這王允怎麼看都是一位好『同志』啊!此番能和他結交,也算是得之我幸了!當然了,這王允有點莽,也有點直,所以還是需要先觀察觀察,然後再決定是否和此人合流,省的被他牽累。

  一念至此,公孫珣當即就決定要趁機與對方把臂而歸,先結交起來再說,但抬眼一瞥,看到那名年輕的侍御史還在一旁,便無奈先鬆下手來,又與此人見禮:「亦不敢當這位的禮遇……敢問足下姓名?」

  「鉅鹿田豐,字元皓。」此人平靜應道。「見過公孫郎中……誅除閹宦,正當其時,郎中以為如何?」

  公孫珣沉默良久,然後忽然上前,死死握住此人雙手,並努力壓低聲音答道:「元皓兄所言甚是,我欲誅除閹宦久矣!」



  「昔,段熲阿附王甫,甘為爪牙,乃權傾朝野,其在洛中,時人未敢高聲言於其目前……珣為尚書郎,志在誅宦,故與其痦。二者嚐與銅駝街前相質,時熲引數十人,珣凡一人,天色既暗,熲乃引眾拔刀欲行不利,喝曰:『小兒輩以吾刀不利乎?』珣曾不色變,昂然抽刀對曰:『天下健者,豈唯段公?』話音落,京師大震,房屋官寺坍塌者不計其數,熲大驚而退,由是喪膽!」——.王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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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12:05 PM

第五卷 第7章 災異

  年關將至,有些人的日子越來越舒坦,有些人卻是格外艱難。

  其中,段熲政治上的失勢幾乎暴露無疑,大部分有心人都看清了他此時的軟弱無力……沒有要緊的職務,沒有軍隊部署,賴以維係舊部的兩個親信也被殺,軍事冒險的失敗又讓天子和幾位大宦官對他大失所望。

  當日在銅駝街上,與其說是公孫珣的刀子如何,倒不如說是他段太尉根本就拔不出刀來!而刀子再多、再利,你拔不出來也是沒用啊?

  於是乎,這些日子,這位太中大夫四處奔走,只求能夠獲得一個顯職。但是很可惜,士人們不會讓他這麼輕鬆遂願的。等到盧植逸逸然從廬江返回,就任了負責選官的吏部曹尚書以後,那就更是如此了。

  而說到盧老師的返回,那就不得不提公孫珣如今的風光了。

  不管如何,作為當日第一個捅破段熲這個紙老虎的人,總歸是讓人服氣他的眼光和膽略的,而且這番對峙,也是擺明車馬確立了陣營。所以,這些日子裡,公孫珣的日子真的是越過越有滋味。

  先不提他漸漸接觸到了尚書台的正經事物,開始在大漢朝的最中樞進行政治歷練,也不說籍著田豐、王允接觸到了御史台那邊的『憤青』圈子,只說他如今在尚書台喂雞的時候,都有往來不斷的『雞友』來與他一起喂雞的!

  嗯,當然了,這裡必須要多說一句,公孫珣這人終究是盧老師的弟子,那份體面是毋庸置疑的,所以,這群『雞友』中誰家裡辦事缺錢了,誰家裡少了出行的車子覺得丟臉了,只要在喂雞的這地方開了口……當時是不說話不打包票的,但是過了兩天,十之八九就會有人上門幫忙。

  一來二往,這『中台喂雞廚』的名號居然隱約蓋過了『白馬中郎』和『銅駝街乳虎』的名號!可見,揚名什麼的,還是要靠士人那張嘴。

  而到了後來,為了支撐眼前的局面,公孫珣居然要將自己住處左右的院子一起買下來……實際上,除了婁圭留在睺氏那裡繼續玩他的『收攏亡命之徒』的遊戲,其餘大部分人,如呂子衡夫婦、韓當和大部分白馬義從,甚至於公孫範,如今全部都搬到了洛陽城裡。

  這麼做,既有一起辦事的意思,也有為了公孫珣個人安全考慮的意思,更是為了方便日後四面出擊而做準備。

  不過,和清楚無誤的個人際遇相比,回到朝廷的大環境之上,這些天的氛圍卻著實讓人捉摸不定。

  地震之後,朝廷的反應還算是迅速,第一次大朝會,天子就例行的罷免了司空陳球,作為對天象的回應。

  但是事情卻並沒有到此為止。

  過了數日,劉陶領頭,尚書台的數十人聯合上書,直言一月之內,月初月末都有天象,儼然不應該單獨應對,而是要合在一起解讀,然後又明確無誤的表示,僅僅罷免三公是沒用的,而是從『以陰侵陽』這個角度做進一步的應對。

  這意思,就差指著鼻子說宦官專政了。

  然而,讓人感到吊詭的是,這種規模的上書之後,天子的反應卻是非常有意思……他居然什麼反應都沒有!

  既沒有說把曹節、王甫等人叫來喝斥一番,也沒有把劉陶那些人下獄,來個『拷打致死』!就是置若罔聞。

  這下子,所有人都心慌了。

  要知道,天象這種東西,這年頭可根本不是什麼『迷信』,或者說就算是『迷信』,那也是全天下人大都相信或者認可的『迷信』……你在洛陽大街上隨便抓住一個老百姓問問,那他們也一定是對此深信不疑的,是個人就都覺得,一個月內日食和地震那一定是朝廷和天子那裡出了問題的。

  實際上,不要說劉陶本人對自己的判斷堅信不疑,地震之後,就連曹節都專門去諮詢了一些投靠自己儒生,這事到底該怎麼辦?然而能怎麼辦呢?海內大儒劉陶都給出了標準答案了,這群所謂『閹黨』儒生也是無可奈何的。

  於是乎,令人感到吊詭的是,天子那邊毫無反應,反而是主管朝政的大長秋曹節自己頗為謹慎,一時主動收斂了不少。

  這算什麼事啊?莫非曹節一個宦官比天子還英明神武嗎?

  最後,就連公孫珣都忍不住泛起了嘀咕……因為在他看來,就算是這老劉家的天子心裡隱約對這種天象之事有點清醒的認識,那也不該不做理會吧?

  畢竟,天人感應這四個字,不僅是士人對天子的最後一層約束,其實也是天子和士人之間維係關係的最後一種手段……不說天象背後的意義到底如何,只是為了安撫士人,那也要象徵性的作出一點反應吧?

  如果連這個都不理會,那這些最起碼是朝廷支柱之一的士人,在你這位天子眼裡,到底又算什麼呢?

  漸漸的,有這種感慨的明白人是越來越多……眾人私下相聚時的話題也不再僅僅是『以陰侵陽』這件事情本身,而是愈發集中在了天子的態度上面。

  「還是要上書!」這日上午,正值休沐之日,王允府上的後院小堂中,有人忍不住拍案而起,眾人定神一看,赫然又是一位御史台中的侍御史。

  「一定是北宮中的宦官蒙蔽了陛下!」此人舉杯呼喊道。「我們一定要把聲勢造足,一定要讓陛下明白宦官對朝政的侵害……」

  「說的沒錯。」坐在上首的王允憤然將手裡的酒杯擲在地上,也是昂然起身。「若是在家耕讀倒也罷了,可既然來到朝中,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朝廷現在這個樣子,我輩居於朝堂之上,行御史之責,怎麼能坐視閹宦在那裡專權呢?!」

  看到台諫領袖如此激烈,下面一眾年輕的侍御史也是紛紛呼應。

  不過,坐在左手邊的公孫珣聞言卻不禁微微蹙眉,這王允怎麼跟想像中的謀定而後動差那麼遠?當然了,轉念一想,他又跟著釋然了起來……王子師固然是個人物,但人家董卓更是個人物,後來的隱忍不動更像是被逼的。而等到他一朝反殺,便立即跟著本性暴露了起來。

  「文琪為何蹙眉?」王允也是忽然注意到了公孫珣的反應。「可是我們所言有何不當之處?」

  「非也非也。」公孫珣趕緊答道。「只是王公,僅僅一句『宦官專權』,落地無根,怎麼可能對付得了曹節、王甫這種人呢?總是要抓住事情來做文章的吧?」

  此言一出,周圍人紛紛搖頭,便是緊挨著公孫珣的田豐也是不由歎氣。

  這下子,公孫珣愈發不解其意了。

  「文琪剛剛來京中不久,又是初入中樞,不曉得這裡面的事情也是正常。」王允撚須歎道。「你不知道,宦官子弟所做的惡事,我們御史台那裡堆積如山,而且我們御史台也從來沒有停過相關奏事……只是,宦官執掌黃門,天然隔絕內外,這種直言某人惡事的奏疏絕難送到御前。」

  公孫珣微微一怔,然後立即明白了過來。

  王允的意思是,宦官們把持著天子周圍的黃門系統,如果奏折上寫的是針對具體某個人的案例,那麼一定會被針對性的阻攔。甚至,對方雖然沒說,也是可以想像到的……如果一個侍御史長時間針對某個宦官的子弟進行彈劾上書的話,那必然會招來直接了當的打擊報復,為此身死族滅也是可能的。

  至於說,依靠著地方官來處置這些宦官子弟,黨錮之禍的教訓就在眼前……如今,哪裡有地方官敢直接處置宦官子弟呢?或者說,當日敢處置宦官子弟的地方官,如今又有幾個還在朝堂呢?

  當然了,王允毫無疑問是其中一人,他家在並州勢力太大,所以當年還是個吏員的時候就膽大包天的宰過一個小黃門,但代價也是有的,他本人逃過一劫,可是他的舉主和保護者,當時的太原太守劉質卻被下獄處死。

  而這,也正是公孫珣認為王允是誅宦這件事情上可以依靠的一個重要理由,此人與宦官之間有生死大仇!

  總而言之吧,眼前這個局面,揪住天象的事情繼續窮追猛打,把事情鬧大,給宦官造成持續性壓力,確實是一條理所當然的路子……而且似乎也是唯一一條路子。

  不過,就在公孫珣認可了這個道理,而侍御史們也在繼續商討上書之事時,卻忽然有王府的僕人闖入後院的小堂,打擾到了一眾年輕官員的互動。

  「何事?」王允不由有些生氣。「我不是告訴過你們,不許在我和同僚們宴飲時打擾嗎?尤其是在後院!」

  「回稟主人。」這王允的家人趕緊伏地稟報。「不是存心打擾主人,而是門外忽然有人前來拜訪……現有名刺送上。」

  王允面色稍緩,當即示意對方將名刺呈了上來,而只看了一眼,他就豁然起身:「速速請進來!」

  僕人飛奔而出,堂內眾人卻不解其意。

  「是剛剛卸任的司空陳公遣人來訪。」王允正色言道。「陳公海內名臣,當日若不是他在朝堂之上仗義執言,與曹節、王甫二人爭辯,竇太后幾乎就不能與先帝合葬,諸位,不如與我一起出迎……」

  眾人自然紛紛頷首。

  「此番事情難做了。」就在眾人紛紛起身之時,田豐卻巋然不動,而且還面色平靜的歎了口氣,引得周圍人紛紛側目。

  「元皓這是何意?」王允大為不解,公孫珣也是一臉疑惑……當然,前者是對田豐的反應本身感到不能理解,而後者卻是基於對這位他生平所見所謂智力值最高男人的信任而對這個結論有些好奇。

  「陳公正是因為天象罷官。」田豐坐在那裡正色解釋道。「換言之,朝廷已經有所公論,地震之事便是他的過失。而此番他遣人來找我們,一定是想讓我們不要再死抓著天象之事來做文章,省的牽累於他……」

  「陳公不至於……」王允當即蹙眉。

  「非也,」田豐從容解釋道。「子師兄應該曉得,因為地震去官的陳公與因為日食而去官的劉公並不一樣。劉公乃是宗室名門,又是當朝帝師,無論如何都穩如泰山,只要坐在家中遲早還是能從容登上三公之位。然而,陳公卻是從河北做縣令起家的,辛苦為政,全靠之前橋公不計私人恩怨,舉薦於他,方才能登位為三公……他心裡對於官位怕是看的比較重的,想來也是希望有一天能再登三公之位。」

  眾人多是將信將疑,便是公孫珣也迫不及地的想驗證一下這田元皓的水準。

  然而,眾人剛剛重新整理迎接出去,那陳球的使者居然就直接昂然入內,來到王甫後院了。

  只見此人雖然也是個文士年輕,卻身高七尺有餘,劍眉梁冠,龍行虎步,更兼肅容按刀,頗有一番不可侵犯的武士風采……幾個侍御史幾乎是同時回頭看向了公孫珣,而後者也是饒有興致的看向了此人。

  講實話,這年頭以貌取人的習慣且不提,但能在動作姿態中顯出一股氣勢的人物也著實讓人心折,公孫珣當日當街橫刀是如此,此人昂然而行居然也有一番氣勢。

  「魏郡審配,見過王公。」此人來到堂前,昂首見禮。

  剛才還饒有興致的公孫珣當即扭頭看了眼身邊的田豐,然後心中一時紛亂如麻。

  「久仰審正南的大名了。」王允趕緊扶起此人。「聽說當日陳公為縣令時,你還沒有加冠,就已經是他最得力的門下吏員了。然後陳公屢受權貴責難,正南都面不改色,一直追隨了多年。今日陳公遣你這種心腹來我住處,必然是他的親意了……」

  審配後退半步,再度拱手一禮:「配為人激烈,不善言辭,今日只有一話替我家主公代為傳達。」

  「請講。」

  「還請諸位不要再以地震之事屢次上書不止了。」審配肅容答道。「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王允回頭看了田豐一眼,卻是不由感歎。

  「然也。」審配沒有半分不好意思的感覺。「恕我直言,我知道諸位常聚在此處是想誅除閹宦,此事乃是士人理所當行之事,無可辯駁。可我家陳公若能長居三公之位,必然會於此事更有裨益……還請王公及諸位賢達多多思量!」

  在場的不少人都有些面色發白……講真,這群人聚攏在此處,雖然是明確有著對付宦官的意思,但更多的恐怕只是想上書言事而已,未必就真的個個都敢如田豐之前在銅駝街上那般輕描淡寫的提及『誅宦』二字,而此時聽到這審配如此直白評價他們的聚會,反而有些驚嚇了。

  而不管如何了,這邊早有準備的王允沉默了半響,也是終於還是點頭認可。

  眼看著得到了答復,審配也不再多言,更沒有多留的意思,居然直接轉身離去。

  「上書之事就此作罷!」目送著這位不速之客離開後,王允不由無奈轉頭送客。「大家小心一些,不要透漏今天的事情,然後各自回家去吧!」

  這群以侍御史為主題的年輕士人聞言,紛紛忙不迭的告辭。

  一時間,王府後院就只剩下了公孫珣、田豐二人尚在罷了。

  「彼輩皆不可依仗。」田豐上前對王允歎道。「只能造一造聲勢而已。」

  王允愈發鬱悶,但也只好勉強安慰田豐:「元皓之言我也懂得,只是若無天子詔書,如何又能行那一擊必中之事,總是要做些鋪墊、聲勢的……若是能有天子的一朝首肯,只是半日,我王子師也要拚上性命殺了這群禍國之賊的。」

  田豐默然不語,卻是不禁回頭看向了一直立在一旁若有所思的公孫珣。

  「文琪為何一直不動?」王允趕緊問道。「可是有所得?」

  「非也!」公孫珣回過神來以後趕緊躬身答道。「只是聽王公所言,不由感慨時局艱難,也不知道我這把刀何時才能有用。」

  王允緩緩頷首。

  半刻鍾之後,王府院外,公孫珣與田豐也不坐車也不騎馬,只是各自讓僕人綴後,雙方緩緩步行閒談而已。

  「元皓兄當真敏智過人,陳公剛派人來,你就曉得結果了。」公孫珣由衷誇讚。

  「這種話就不用說了。」田豐面色黯然道。「我在御史台也有一年,也是見慣了類似的情形……多少次鼓起勇氣,卻始終不能有所作為。」

  「那請問元皓,你之前說誅宦正當其時,又是何意呢?」公孫珣不解道。「總不是在哄我吧?」

  「誅宦,還是要看天子。」田豐從容言道。「曹節、王甫二人,長久不動,天子成年,想來也會有所顧忌。再加上我當日見到一月內連續兩次災異,便以為天子會有所觸動……」

  「原來如此。」公孫珣點頭道,對方不比自己心知肚明,能想到這一層上,儼然已經可以稱得上是洞悉人性了。

  「只是如此好的機會卻無能為力。」田豐繼續道。「倒是顯得我當日有些大言不慚了。」

  公孫珣忽然失笑。

  「文琪尚有生路?」田豐不由心中一動。

  「我在想。」公孫珣聞言微微笑道。「若是礙於陳公,地震之事不好再提,那何妨換一個事情做文章呢?若是旬日間洛陽又有異象如何?天子撐得住嗎?」

  「你莫非還能在旬日間請來天象嗎?」田豐不由無語。「既如此,何妨請來一道雷直接劈死宦官,我等安坐家中便是。」

  「天象請不來……災異又如何?」公孫珣負手而立,從容問道。

  田豐目視眼前之人,久久不語。



  「凡災異數種,曰:貌不恭淫雨服妖禍青眚屋自壞訛言旱謠狼食人災火草妖羽蟲孽羊禍……」.五行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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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12:07 PM

第五卷 第8章 洶洶

  冬日間,天色亮的極晚,但公孫珣的住處卻早早點起了火把,而這位根本不需要這麼早去尚書台做事的郎中卻居然把自己嬌妻獨自扔到了床上,然後早早起床忙活起了什麼。

  「文琪……」院中的火把下,呂範面上幾無血色。「你真要如此行事?」

  「這是自然。」正在地上綁著什麼東西的公孫珣不以為然道。「不過子衡,之前殺人時也不見你如此失態,今日這又算什麼?」

  呂範依舊是面色蒼白,然後忍不住再度問道:「文琪,此物真的是自然所成?」

  「然也。」公孫珣坦然道。「我母親小時候便與我講過的,確實是挺常見的東西,只是讀書人嘛,有幾人會多見此物?而不是讀書人,見了也不一定如何。」

  呂範長呼了一口氣:「道理是對的,但我還是覺得有些噁心,如此悖逆論……」

  「也罷。」公孫珣無奈打斷道。「也是辛苦子衡你了,居然能幫我找到這麼一個東西,且去休息吧……」

  呂範當即拱手:「如此便好,文琪最近兩日不要來找我,容我休養一下。」

  「好說、好說!」公孫珣非常理解的點了點頭。

  呂範旋即落荒而逃。

  而眼看著呂子衡跌跌撞撞的從院中逃離,公孫珣這邊終於也收拾停當,只見他一手抱起了一個盛放文書用的大木盒,一手負起一袋秕子,再一腳踢開腳邊一隻微微發胖的花貓,這才慢悠悠的踱步出門,然後便在韓當的護送下坐車往南宮而去了。

  話說,南宮是帝國中樞所在,規矩森嚴,但畢竟是數百官吏辦公的地方,和北宮那邊純粹的禁中還是有些差距的,因此宮門處終究是要鬆快不少……細細探究一下,大概就是除了儀刀以外所有的兵器不許入內,至於其餘的東西,只要不是太犯忌諱,想帶進去還是沒什麼可說的,所謂許進不許出而已。

  不然,公孫珣也不至於每日都能背著一袋秕子從容進去了。

  「公孫郎中。」宮門口的虎賁軍中郎趁著火光迎面微微拱手,這便是當日正面硬懟段熲後的一個好處了。「今日來到好早。」

  「家中雞叫的太早。」公孫珣迎面笑了笑,他雙手都有東西,沒法還禮。「左右睡不下去,便早早過來了。怎麼,今日還是俞中郎你當值?」

  「不是,」這名俞姓中郎當即苦笑道。「年關將至,同僚們都在請假四處走動,如我這般在洛中無根無勢之人只能不停值守。」

  公孫珣當即了然……這是值守類郎官甚至是洛中軍士間最常見的事情了,有勢的人自然不必提,而有錢的人只要捨得花錢也能輕易偷懶,然後就會出現有錢人閒死,沒錢人累死的情況。

  這種事情,在前漢的郎官中格外突出,以至於某位中郎將專門做出了相應改革而名垂青史。但到了後漢,就只有羽林郎和虎賁郎會有這種困境了……當然了,也是國家延續了一百多年後理所當然的一種積弊和腐敗吧,真要是這大漢朝政治清明,天下無憂,那就怪了!

  「不過,公孫郎中也是大忙人啊?」這俞中郎復又指著對方抱在身前那碩大木盒言道。「這麼多文書,莫非是別人請托的事物嗎?」

  公孫珣當即失笑:「哪裡真是文書?是幾罐蜂蜜而已,遼西老家遣人送來的年貨中挑出來的,此番準備送給我老師盧公,讓他辦公時衝以溫水飲用。」

  「我就說嘛!」

  「對了,晚間在此處等我,一起去我家中喝一杯。」公孫珣又順便安慰了一句。「左右快過年了,大家又都是出門在外,不必拘束。」

  「既如此,涉就多謝公孫郎中的美意了。」這名值守郎官當即抱拳應答。

  隨即,根本沒有任何查驗,公孫珣便逸逸然的邁入南宮,然後直奔應該是剛剛開了鎖的尚書台而去。而步入應該是沒有幾個人的尚書台以後,他四下打量一番後就快步來到自己最熟悉的那扇窗前……打開窗戶,將木盒中用布條縛住的一物解開,直接放入雞圈裡……全程乾脆利索!

  然後,公孫珣這才將一袋秕子放在窗邊,從容抱著盒子、拿著布條踱步進入了自己的公房內開始點燈處理文書。

  不過,作為主管水火災害以及盜賊治安的中都官曹一員,這些竹簡甫一打開,那種帝國根基處千瘡百孔的現狀便登時撲面而來。

  其實,何止是洛陽?天下到處都是災禍!

  南陽數月沒有雨,也不知春耕是否有礙;京兆那邊起了一股數百人的盜賊,四處打家劫舍,而京兆尹正在病中,束手無策;河北諸郡遣人來報,監獄滿員,不知該如何處置;南宮平城門處的各處房屋,地震時並無大礙,但地震後卻是各處都出現了裂縫,怕是要塌……

  公孫珣歎了一口氣,也難怪劉陶會整日心憂如焚,但凡是個忠臣,在這個中都官曹尚書職務上待久了,怕都是要心憂如焚的。

  「論……當請天子派遣近衛出南陽求雨!」

  「論……京兆乃西京重地,當速速加大懸賞捉拿賊寇,且原京兆尹疾病纏身,屢次上書求去,當轉吏部曹論此事!」

  「論……當大赦河北。」

  「論……當修繕南宮平城門。」

  「論……」

  剛要提筆再寫,忽然間,數聲響亮的雞鳴聲從外面傳來,赫然已經天色大白。

  公孫珣嘴角一撇,也不多理會,而是搖搖頭繼續提筆處置公文。

  時間轉眼來到下午,尚書台裡忽然間就變得氣氛凝重起來,身材高大的盧植面無表情的從廊下走過,周圍的尚書郎、長史等人紛紛避讓不及。而遠處廊下的窗前,劉陶那捏著鬍子的手已經開始顫抖不已了。

  又過了半個時辰,領尚書事的來豔也氣喘籲籲的在一名小黃門的攙扶下趕了過來。再過了半個時辰,曹節、王甫、袁隗、袁逢、楊賜、橋玄、張濟、陳球、劉寬、陽球……居然全都紛至遝來。

  講真,這裡面很多大人物公孫珣還是第一次看到呢。

  比如他曾經仿效過的橋玄,如今卻已經垂垂老矣,不復故事中那個強硬如斯的模樣;再比如自己心中擬定的主要目標王甫,卻果然是張揚四顧,除了曹節、袁逢、袁隗、楊賜四人外,居然對誰都是不假辭色;再比如陳球,這個剛剛丟了三公之位的倒黴蛋外加審配的主公,此時赫然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

  當然,還有一個陽球,也不知道這個將作大匠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劉侍中!」王甫此人白白胖胖、鬢角花白,模樣還挺周正,若不是沒有鬍子,倒也顯得富態,此時他正籠著袖子站在窗邊,滿臉的不耐。「你怎麼過年也不讓宮裡安生?十月的時候,又是日食又是地震,為此連著去了兩位三公;上個月,你們連續上書,從尚書台到御史台,再到議郎,非要胡說什麼以陰侵陽,弄的陛下覺都睡不好;這好不容易安生下來,怎麼又要無端鬧事?!」

  「事情莫非是我鬧出來的嗎?」對方剛一說完,劉陶就嚴厲的質問了回去。「日食是我劉子奇行巫蠱之事引來的,還是地震是我在銅駝街跺腳引來的?再說了,國家有陰氣侵犯君主,才會引起這樣的天象,這是幾百年來先賢們的定論,是記載在經典中的!怎麼是我胡說的呢?」

  「什麼記載在經典中的,難道不是你劉子奇在銅駝街上一嗓子喊出來的嗎?」王甫越發陰陽怪氣。「別以為我不知道,經典怎麼解釋,不就是你們說了算嗎?」

  劉陶聞言更是鬚髮皆張:「儒家經典,不是我們這些做學問的說了算,難道是你一個常侍說了算嗎?!」

  「我這個常侍說的算不算不知道。」王甫不顧周圍人臉色忽的冷笑道。「但最起碼比你一個侍中說的算!畢竟,當年以為我說了不算的大將軍和三公,我可記得都已經死乾淨了!」

  此言一出,從年紀最大的橋玄開始,一直到最年輕的陽球,所有公卿大員紛紛側目,便是劉寬這種老好人和袁楊這些人也全都似笑非笑的盯住了王甫……這讓後者一時渾身不自在。

  「好了!」就在此時,滿頭花白的曹節卻忍不住咳嗽了一聲。「如何解釋災異本就是大儒們的本分,王常侍不必多言。而十月份的事情,也已經有文繞公劉寬和伯真公陳球為社稷做出了表率,也自然不必多言。咱們就事論事好了,劉侍中……嗯,盧侍中好了,你這人乾脆,麻煩你速速把今日事情講來,陛下還在北宮等著呢!」

  此言一出,不少大員忙不迭的點頭,王甫和劉陶對視一眼後也是各自冷哼一聲,然後不再多言。

  盧植面無表情的上前對著諸位公卿一禮,卻是不做修飾的直言了起來:「不瞞諸公,事情其實再簡單不過,我們尚書台一直有養雞,今日喂雞的時候,一眾尚書郎卻發現雞圈中無緣無故多了一隻雄雞……他們都以為是書中的雌雞化雄之兆,所以個個惶恐。」

  「這不胡扯嗎?」王甫再度忍不住插嘴。「或許是他們記錯了呢?多一隻雞少一隻雞而已……」

  「王公。」公孫珣忽然不顧身份的插嘴道。「我等再是愚昧,也不至於把一隻雄雞記成兩隻,一和二還是不會錯的。」

  王甫不由一滯,擠在廊中的公卿也是面面相覷。

  「這……」王甫忽然再度若有所思道。「附近可有別處養雞?尚書台可是在南宮正中央,雄雞羽毛旺盛,或許是從哪裡飛來的也說不定。」

  「回稟王公。」公孫珣再度毫不猶豫的答道。「南宮內只有尚書台一處喂雞。我查過文案,這是當年本朝名相楊淮公任尚書令時所留下來的風俗,他當年非常勤政,而且對屬下非常嚴厲,經常天不亮就來尚書台工作,等到養的雞打鳴時便出來巡視,查看各部尚書、尚書郎是否齊員,南宮別的地方還沒有雞……」

  王甫愈發無言。

  「原來如此。」曹節忽然再度開口道。「那……我記得是公孫文琪吧?你們可曾先行查驗這……這雄雞?」

  「沒有敢輕動,」盧植陡然接口道。「尚書台乃中樞重地,雌雞化雄更是大凶之兆,所以我們不敢輕動。而且,我與劉侍中聽到動靜後立即守在這裡,全程看顧,並未讓任何人去觸碰,只等諸公齊至……」

  「不瞞大長秋,」劉陶也是再度昂然抗辯道。「我敢拿性命作保,今日,尚並無一人去雞圈中有所動作,只是在等你們來而已。」

  曹節打量了一下劉陶,又看了看了身材高大盧植和藏在他身後的公孫珣,好一陣子才緩緩點頭:「我明白了,既如此,大家都在此處,且下去遣人去捉來看看吧!」

  盧植和劉陶各自示意,隨即,一群尚書郎、尚書長史當即繞到尚書台的官寺外面,從雞圈正門而入,一時間窗外真的雞飛蛋打……當然,一群雞的掙扎毫無意義,很快不要說兩隻公雞了,就連那堆母雞也被捉了個乾乾淨淨,只是後來又放掉了而已。

  最後,兩個小黃門按照那曹節的吩咐,各自接過一隻雄雞跑到了尚書台外面等候檢閱。

  而一眾公卿顯要,也是慢慢踱步朝外走去,準備親眼驗一驗這兩隻雞是否有妖異。

  不過,就在眾人在快走到尚書台官寺外面空地上的時候,曹節卻忽然在一名持長戈的虎賁軍甲士身旁束手而立:「我其實呢,有些小人之心的猜度,雌雞化雄,怎麼才算是化呢?總得有個過程吧?」

  一眾公卿、尚書紛紛止步,然後相顧不知所措。

  「曹公的意思是?」跟在一旁的袁逢無奈開口問道。

  「我的意思很簡單。」曹節陡然冷笑道,言語中帶來的白氣在空中接連不斷。「咱們待會來驗雞,若是那兩隻雄雞中有個是半雌半雄的,那自然就是雌雞化雄,你們想怎麼說都行。可若只是多了一隻正常的雄雞,你們說是雌雞化雄,我還說是尚書台裡有心懷叵測之人偷偷裝在衣服裡帶進來的呢!畢竟,之前就有一些黨人,專擅傳播流言,汙染政局,心存不軌……屆時,我只好讓虎賁軍按圖索驥,仔細清查一遍尚書台三十六個尚書郎、十八個尚書長史了。」

  「何必清查?!」王甫也是陡然嗓門高亢了起來。「若是如此,寧可錯判全部,也不可放過一個!要我說,只要那兩隻雞是普通雄雞,這五十四人就全部下獄打發了,便是侍中、尚書也要送入獄中兩個仔細拷打!」

  不待眾公卿有所回應,這王甫反而加大了聲音:「爾等沒聽到嗎?速速多調些虎賁軍過來!」

  話音剛落,立即就有數名小黃門躬身領命,口稱大人,然後飛奔而去。

  一時間,尚書台中無風自涼,六部尚書、數十公卿,對上一個立在長戈下的頭髮花白的曹節,居然無一人敢復言。

  而落在最後面的公孫珣,此時也是微微眯眼,像是重新認識了一遍這位初次見面時頗顯和善的大長秋一般,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兩位老師不約而同的往自己身上瞥了一眼。

  「公雞母雞的差異人盡皆知。」眼看著局勢得到掌控,曹節卻又不禁失笑。「一在尾羽,二在雞冠……咱們也別耽誤時間,讓那兩個抱著大尾羽的小子上前來,諸公……尚書台的諸位就不用去了,請其餘諸公再一起去瞅瞅有沒有雞冠便是,我一個陰人,就在此處站著,也不去跟著礙眼了。」

  言罷,這曹節卻是反過來催促這些公卿前去檢驗,王甫也是冷笑不已。

  幾位當朝公卿無可奈何,只能紛紛向前。

  然而,數名公卿先後圍住那所謂雄雞後,卻是各自面帶猶疑,一時不敢多言。

  「如何?」眼看著一隊著甲的虎賁軍過來,王甫不禁催促道。「看一眼雞冠而已,諸公都是飽學大儒,難道都是瞎眼嗎?!」

  「你自己來瞧瞧好了!」楊賜第一個忍耐不住。「你且過來瞧瞧這隻雞!尾羽鮮豔,完全就是雄雞,可雞冠卻是短小無狀,與雌雞無異!這分明正是雌雞化雄,而且只化了一半!」

  王甫與曹節俱是一愣。

  另一邊,圍著另一隻雞打量的袁逢也是轉過身來,無奈拱手:「曹公,非是我等妄言,實在是親眼所見,不敢不信,這隻雞居然也是如此,尾羽鮮豔,卻雞冠短小……」

  話音未落,王甫氣急敗壞,居然直接上前親自查看,然後又在驚疑之中將這隻雄雞給慌忙扔到了地上:「雞冠才是判斷雌雄的正理,既如此,如何不能是隻尾羽鮮豔的雌雞?說不定它還會下蛋呢……」

  話說到一半,這王常侍的言語卻戛然而止,因為,那隻被他扔到地上的尾羽鮮豔的雌雞居然高亢的打了個鳴!

  眾人紛紛無言,然後不分宦官、公卿,只是一臉驚恐地盯住那種奇怪的雌雞,好像在看什麼史前怪獸一般,便是另一位抱雞的小黃門,也是趕緊嚇得撒手,將另一隻雌雞給扔了出去。

  「肯定是出了妖異啊!」就在這時候,尚書台這邊,王朗這個小年輕忍不住第一個打破了沉默。「諸位,你們不知道,我有數次不及天明就來尚書台處置文書,每次都能聽到雄雞報曉……可若是這兩隻雞都是雌雞,豈不是雌雞化雄之後還有牝雞司晨?!」

  楊賜回頭看著自己最親信的學生,也是一臉茫然,無言以對。

  而聽到此言,受到驚嚇的王甫愈發驚恐不已,居然以手遮面,率先領著一群小黃門狼狽逃走。而曹節也是束手無言,良久方才長歎一聲,徑直往北宮去了……虎賁軍們見狀,也只好各自散開。

  眼看著宦官和軍士全都消失,尚書台前方卻是徹底熱鬧了起來,眾人一方面驚疑不定,真如看妖孽一般看那兩隻雞,一方面卻又引經據典,大談特談雌雞化雄與牝雞司晨出現在尚書台的昭示……可是這還用扯嗎?不就是宦官當權嗎?

  而與此同時,御史台、東觀,乃至於執勤的灑掃小吏聽到這邊的消息後也是一個個飛奔來看!

  公孫珣甚至在人群中看到了正盯著自己看的田豐!

  一片混亂之中,劉寬搖搖頭,籠著袖子向著公孫珣這邊走來,而等到他來到自己這個學生身旁時,一臉狐疑的盧植也往這邊湊了兩步。

  「我只放了一隻。」不等這兩位開口,公孫珣便全部招認了。「我讓呂子衡在緱氏的鄉間尋了七八日,方才找到了一隻,今日早上剛剛扔進雞圈……另一隻,學生真不知道!」

  盧植與劉寬不由僵立在當場。

  而就在師生三人各自狐疑之時,卻又有數名虎賁軍甲士按刀自南面大道上飛奔而來,領頭的正是守門的俞涉……不過,這番舉動僅僅引來所有人矚目,卻並未讓眾人感到驚恐,因為那幾名甲士中間赫然護送著一位公車署的吏員,而這吏員又抱著一個盛放文書的盒子。

  不用想都知道,這是哪裡出了大事,需要尚書台緊急處置,與此事卻並無關係。

  「何事!」出乎眾人意料,不待幾名尚書還有那領尚書事的來豔上前,將作大匠陽球卻快步迎上喝問。

  這名公車署吏員原本就因為這麼多人聚集在此處觀雞而心存疑惑,此時被陽球一問,更是不知所措。

  「我今日剛剛面聖!」這陽球見狀趕緊大聲解釋道。「來公身體病弱,故天子將我轉為尚書令,正月初一的正朔前便要負責統領尚書台……有事報於我便可。」

  這倒是一個頗有意思的任命了……一個公認的酷吏,所謂天子的打手,居然在一年間從一個戴罪之身變成了議郎,然後又忽然蹦成了九卿之一的將作大匠,現在又變成了尚書令。

  看來,天子也確實是有些想法的。

  當然,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了,只見那公車署的吏員聽到陽球的自我介紹後,便趕緊躬身將手中公文奉上:「回稟尚書令,交州急報,合浦、交趾兩郡的蠻族造反,九真、日南的也有亂民叛亂,交州七郡,如今已經陷落了四郡,還請尚書台速速處置!」

  公卿官吏,再度亂成一團……公孫珣也是目瞪口呆,那跟在劉陶身後的士燮更是急的團團轉。

  然而,事情還沒有結束,就在此時,只聽如旱地起雷一般,就在眾人視野之內,那南宮城門處的內屋、武庫屋以及外東垣屋前後突然整個坍塌了下來。

  除了公孫珣猛的想到了今日早間處理的公文外,其餘眾人全都是目瞪口呆,不知該如何是好。

  「凶兆迭發,災異頻傳,必然是國有妖孽!」劉陶實在是沒有忍住,上一次就是他在南宮門前率先喊出類似口號的,這一次又在南宮正中央,又是他第一個喊出了這句所有士人都想喊得話!

  一時間,南宮正中央真的是群議洶洶。

  講實話,若非是之前看到曹節輕描淡寫就把虎賁軍呼來喝去,公孫珣此時說不定就會被這群人的情緒所感染,然後振臂一呼,來一句國朝養士近四百載,仗義死節,正在今日!並號召這群人去北宮伏闕……請誅曹節、王甫。

  但是,思前想後,公孫珣決定還是不冒這個險的為好。畢竟,按照經驗,這大漢朝的政局,還是要以刀子為最終解決方案的,便是王允等御史台的人也曉得要拉攏公孫珣為刀子……此番動作,不過是為了動搖天子的態度罷了。

  「世事艱難,心憂如醉。」看著尚書台前如此亂作一團,劉寬卻忽然微微搖頭。「我且回家飲酒去了。」

  盧植面色變幻幾分,也是搖搖頭,然後轉身走入了尚書台中。

  毫無疑問,即便是拋開劉寬不言,便是盧植也都覺得此時不應該太過急切。

  但,就在公孫珣和他的兩個老師都準備各自忍耐下去的時候,那邊,怔怔看著坍塌宮門的陽球陽方正卻是忽然將手中的公文盒子狠狠砸到了地上,然後憤然疾呼:「若天子能以陽球為司隸校尉,安能讓這些妖孽如此猖狂?!怎麼就做了個只能寫公文的尚書令呢?!」

  自袁楊以下,及至於公孫珣、王朗、王允、田豐等人,滿朝士人公卿、尚書御史,各自側目。



  「昔,前漢靈帝熹平年末,南宮尚書台有雌雞化雄,一身毛皆似雄,但頭冠尚未變。及發,洛中震恐,閹寺遮面而走,士人輿論洶洶。當日,復又交州事變,四郡陷落,南宮平城門無故自塌。時太祖為尚書郎,親目所見,愕然當場。待歸,左右私言曰:固知漢命不久矣,當潛心用事。太祖不答。」新燕書.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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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12:08 PM

第五卷 第9章 探問

  那隻突然冒出來的『原生變態雞』讓公孫珣心裡頗有些慌亂。

  不是說從小被那麼一個親媽養大的他真和那些人一樣信了邪……講真,昨天那麼多事,從他的角度來說,大都是可以理解的:

  一隻變態雞都可以有,為什麼不可以有兩隻?

  那城門地震後本來就出現了裂縫,而且幾十年都沒重新修過了,報告都送到自己公房裡了,塌了又怎樣?

  至於交州七個郡一下子反了四個郡……這算個毛啊,幾年後大漢十三州一下子反了八個州你們知不知道?

  就事論事,這次政潮的關鍵在於,事情發生的時間太過於集中,強度也太大,以至於超出了他原本的預想……幾乎可以想像,一股應該是當年九月政變之後最強的大政潮馬上就要席卷而來,而大年初一的大朝會又會有多麼精彩!

  總之,當日他幾乎是強做鎮定帶著俞涉回來喝酒的……然後,也只是以年貨的名義贈送了些許財物潦草打發了而已。

  不過,隨著第二日遼西那邊真的送來了大批年貨,公孫珣反而恢復了幾分鎮定,他開始靜下心來,試圖捋清並驗證朝中各方勢力的應對方式和應對強度。

  「熊掌八對,蜂蜜二十罐。」正在粗著嗓子念年貨單子的人,赫然是一位跟著車隊來洛陽的公孫大娘心腹,所謂林八姨就是了。「葡萄酒十甕,貂皮二十件,東珠五十個,金五百……」

  「八姨且停停。」正在負手看窗外降雪的公孫珣忽然出聲打斷道。「金銀錢帛且不提,是不是有意思的特產貨物就這些了?」

  「如少君所言,正是如此。」林八姨趕緊答應。

  「那除了那些奢侈財貨,最難得的是不是就是這蜂蜜與八對熊掌?」

  「確實如此。」

  「熊掌分出兩對來,再配上一些其他禮物,夫人親自帶著去一趟何中郎家裡,告訴何夫人,讓他們家速速遣人去南陽看一看當地有沒有下雪,若是沒有下雪,那等到正月初一大朝會後朝廷應該就會派人去南陽求雨,可以讓遂高兄留意一二。」公孫珣依舊看著窗外講道。「就只說,若是此事遂高兄能成行的話,那說明天子心中已經有所決斷,他們何氏也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謹遵郎君所言,我下午便去。」趙芸起身微微曲身行了一禮。

  「然後蜂蜜一罐都不必要留,全部分贈給兩位老師,熊掌也可以送一對給劉師,不必講禮數,待會收拾收拾直接送過去就行。」公孫珣繼續頭也不回的說著,根本沒注意自己妻子在自己母親心腹面前莫名其妙多出來的禮節。「剩下的五對熊掌也全都整備好,我要送人……都只配上一些雜色禮物就行,不要加什麼特別奢侈的東西。」

  「曉得了。」趙芸繼續答道。「我立即安排,可都送給誰家呢?」

  「義公、子衡分一對;御史台的王允王子師,還有田豐田元皓那裡各送一對;還有一對我下午親自帶著送去,你不用操心;最後一對……讓阿範出面送給新任尚書令陽球陽公那裡!」

  「曉得了,郎君還有別的吩咐嗎?」

  「有。」公孫珣終於回過了頭來。「那十幾個三韓美妾,除了母親指名給阿範、義公、子衡、子伯,還有魏越那廝的五人以外,其餘的你要盡快和八姨商量著,在年前分給那些出色的義從們……若是不曉得他們的功績,可以先問問子衡。」

  「曉得了!」趙芸的聲音終於高亢了起來。

  「還有八姨……」公孫珣又轉過頭來看向了林八姨。

  「少君請講。」

  「取出些錢財來,以年禮的形式送給義從們。」公孫珣認真吩咐道。「然後,盧師獨自一人在京,你親自去請他來我這裡過年,順便……順便挑一個性格好些的美妾與他暖床!」

  「喏!」林八姨答應的同時,不由面色稍微古怪了起來。

  「速速安排。」公孫珣一邊說往外走去。「我稍微吃些東西,下午就要去別人家做客……」

  「喏!」這一次赫然連趙芸也趕緊答應。

  思索再三後,公孫珣便不再多言,而是推門迎著雪花走了出去,但僅僅是數步後就去而復返:「還有一事,現在就取出百金……外加十顆大東珠來!」

  「哦?!」剛剛放鬆下來的趙芸與林八姨齊齊驚愕。

  「交給義公。」公孫珣立在門前補充道。「告訴他,讓他即刻送往……許子遠處,現在就送!」

  言罷,公孫珣根本不等屋內二人答應,便即刻轉身走入雪地中,往廚房處覓食去了。

  雪花紛紛不斷,到了下午的時候,地面上就已經開始有兩三指厚的積雪了,而如果再繼續保持這個速度降雪的話,可以想像,第二天一早起來的時候,說不定洛陽城內外就會有貧民的房屋被壓塌了。

  實際上,為了防止這種事情出現,當公孫珣和家僕帶著熊掌、書籍、彩帛、金銀小錠、人參等物,和其他貴人一樣滿街亂竄四處出門拜訪之時,很多窮人卻在里長的帶領下不停的清掃著裡中屋頂上的積雪,以防止半夜裡死的不明不白。

  此情此景,公孫珣雖然心中通透,卻也忍不住稍有感慨。

  無奈之下,他也只好喚來一個隨從,讓對方立即回去告訴林八姨,多買些木炭,再加上一些榖米,以年禮的形式贈送給周邊的鄰居,務必不要讓自己家附近出現凍餓之事而已。

  而交代完不久,公孫珣便已經來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蔡邕蔡伯喈的大門前。

  又是一曲仙音奏罷!

  「諸位。」因為燃著炭火而暖熏熏的堂中,有人不禁搖頭晃腦。「不管當日那公孫珣如何無禮,只是一句『素琴金經迎滿懷,無人不道仙音皚』,卻也是道盡了蔡公府上的風華……此時想來,居然頗為感慨。」

  「誰說不是呢?」又有一人接茬道。「便是後面那兩句,雖顯得猖狂了一二,可如今看來,其人確實有一番英雄氣,北伐陣中,萬軍皆走,唯此子孤身向前;銅駝街前,百官驚嚇,獨彼人橫刀對峙……」

  「是啊!」雙手按住琴弦的蔡邕也是終於鼓著自己的朝天鼻長呼了一口氣。「千說萬說,國事艱難之時,這小子終於沒有辜負自己兩位恩師的名號,總比我們這些終日只能在家中鼓琴喝酒之輩強上一些。」

  話到此處,眼見著賓客們要說些什麼話,這蔡伯喈又不禁微微苦笑:「唯有一事讓我心懷耿耿,他當日搶走我太多書籍了,我家中藏書幾乎少了一小半。而這一兩年間,洛中太多事物,我也無心重新默念謄錄,以至於我家東閣至今空置不少……便此一事,我也絕難與他再付高山流水之意了!」

  眾人紛紛表示理解。

  而就在此時,堂外忽然傳來一陣笑聲,旋即又有一人的高亢話音自遠而近,引得堂上眾人各自驚愕:

  「蔡公!聽你這意思,若是我把書給你還回來,你莫非就要與我高山流水,互成知音了嗎?」

  話音剛起時,堂上眾人還不見人的蹤跡,但說完這句話時,披著裘衣、戴著鶡冠、握著佩刀、滿鞋都是雪水的公孫珣卻赫然已經來到了堂中,引得眾賓客不由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蔡邕目瞪口呆,但還是鼓起勇氣起身質問道:「你如何進的我家大門?我早有吩咐不許放你進來的!」

  「蔡公府上的看門人膽量還不如蔡公自己呢,我一拔刀他們就抱頭鼠竄了,如此門防,豈不是任由我出入?」公孫珣邊笑邊說,身後又有數名家人抬著禮物擺到了堂上。「且不說這些,蔡公,我今日還真是來還書致歉的。」

  蔡邕從那對碩大的熊掌上掃過,卻是不由茫然反問:「致歉我大概曉得了,書又在何處?」

  「在這裡。」公孫珣轉過身來按住了一個其中一個半人多高的箱子。

  「何須如此欺我?」蔡邕不禁失望坐回原處。「當日你分明拉走了我上千卷書籍,用了足足十幾輛車子,如今卻指著一個箱子說要還書……」

  不僅是蔡邕,便是其他客人也是連連搖頭。

  不過,公孫珣絲毫不以為意,反而大笑一聲,然後忽然拔出刀來。當時,就驚得這些洛中名士紛紛閉口不言,正襟危坐……果然,對付這些人的嘴就沒有比拔刀子更爽利的了。

  然而,公孫珣拔出刀後卻並未出言恫嚇,而是將那箱子的木鎖給輕鬆劃開,隨即,兩名健壯家人會意,直接上前將箱子推倒,任由箱中之物給推倒在了堂中。

  「哎呀!」蔡邕第一個反應了過來,然後飛撲下堂。「還真讓你家給做成了?!」

  堂上眾名士定睛一看,也是反應了過來。原來,這一箱東西還真都是書,不過卻都是用公孫紙所制……公孫紙向來以緊致白潔著稱,所以能裝訂緊密,怪不得這一箱紙書便是之前近千卷的竹木簡所載文字了。

  一時間,眼看著公孫珣收起刀子,眾人也是紛紛來堂中撿拾觀看……這一看不要緊,原來,書中字體居然還是蔡邕本人刻印石經時的所謂『一字體』,也不知道是怎麼弄上去的。

  再加上白紙黑字,外有寶藍色的硬殼書皮,端是顯得精美異常。

  於是乎,且不說什麼眾人紛紛交口稱讚,說蔡伯喈賺了大便宜,甚至有人偷偷將撿起來的書籍藏入袖中,引得蔡邕面色不快,卻又發作不得。

  總而言之,鬧騰了好一陣子,等蔡邕喊家僕將這一地紙書紛紛送入東閣並把禮物收好之後,筵席間偏上首的位置卻赫然多了一個加座,然後公孫珣堂而皇之的坐了過去了。

  「文琪可還有詩啊?」眾人重新落座之後,蔡邕心情大好,居然主動捋須調侃起了往事。

  「且不說當日幾句歪詩,不合風氣,不符規制。」公孫珣當即捧杯笑道。「只說蔡公不撫琴,我又哪裡來的文思呢?」

  「話不能如此說。」下面有人微微拱手道。「公孫郎中不先興文思,蔡議郎又哪裡來的心思奏起仙音呢?至於說規制、風氣……天下文風、規制難道不是蔡議郎和座中諸位說的算嗎?」

  「正是如此。」又有人笑道。「剛才我們還說,白馬中郎當年的那首短詩頗有幾分意氣呢!」

  公孫珣再度失笑:「若是如此,還請諸位不要嫌我在諸位大家面前不自量力了。」

  眾人聞言愈發來了興趣,然後各自期待。

  「今日冬雪初興,」公孫珣指著堂外的雪花言道。「便以此為主,胡謅上兩口吧……」

  一眾名士當即斂聲息氣,便是蔡邕也速速遣人取了紙筆而來,準備謄抄。

  見到此狀,公孫珣根本沒有半分客套,而是張口即來:

  「十畝庭中半潔白,枯木淨盡雪花開。

  撫琴蔡公何須歎,前度珣郎今又來。」

  蔡邕落筆完畢,不等其他名士咂摸出滋味,他卻率先大笑:「且不提你依舊自鳴自得,也不說兩詩相映成趣。只有一事……文琪為何對我堂上客人前倨而後恭啊?當日你那首詩可是不把堂上眾人放在眼裡的,今日卻以雪花比擬堂上之客。而且,你真不曉得嗎,當日我這蔡府上的『枯枝』和今日的『雪花』其實是同一批人!」

  堂下客人聽到這詩在自強之餘還有稱讚自己的意思,當即連連拊掌,各自大笑。而等到笑聲過去之後,也是全都盯著公孫珣,準備聽他解釋,為何要對自己這些人『前倨後恭』。

  「非是我前倨後恭,而是就事論事。」公孫珣不以為然道。「當日我瞧不起諸位,是因為我將要遠赴邊疆,為國死戰,而諸位卻只是風花雪月,美酒仙音,那時自然會視諸位為無物。而今日,我再來此處,諸位雖然還是美酒仙音,卻無人不心憂國事,哀歎時局……如今局面,雖然是同一批人,卻也值得我讚一聲高潔之士了!」

  蔡邕聞言忍不住一聲感歎:「文琪說的好啊!國事艱難,妖孽頻出,我輩儒生文士著實難再靜下心來,撫素琴閱金經了。」

  堂中也是一時寂靜無語。

  俄而,居然有人遮面而泣。

  「諸位。」公孫珣盯著那哭泣之人,不由冷笑。「我剛剛誇讚你們心憂國事,不負名士之身,你們轉眼就作出如此行徑,真是讓我瞧不起……既然你們都知道國家艱難,那為什麼不去想著為國家和時局盡一份力,反而在這裡遮面啜泣呢?莫非以為這麼哭上幾次,便能把那些禍國之人給哭死不成?!」

  「文琪不必激我們了。」上首坐著的蔡邕忽然撚須苦笑道。「我曉得你此來是做什麼的了……這些日子,你與御史台王允王子師、田豐田元皓等人來往甚密,定然是受他們所托來我們這裡試探詢問,對不對?」

  公孫珣不置可否。

  「你回去告訴王子師好了。」蔡邕忽然正色言道。「我輩雖然沒有位居台諫,但國家到了這個份上,也絕不會顧惜自己的位階與太平的!」話到此處,這蔡伯喈又不禁微微歎氣。「過了年我就四十六了,卻一事無成,被天子任命為議郎已經快兩年,卻也只是坐而空談……如此,又怎麼會置國事而不顧呢?正月初一的大朝會,我輩必然會痛斥時弊,直言國事!」

  公孫珣一言不發,當即起身行禮,告辭而走。

  而走出門來,公孫珣卻發現居然有人早早的等在了蔡府門前,不由驚愕:「阿範那邊如此利索嗎?」

  「是,兄長。」公孫範躬身一禮道。「尚書令那裡去送禮的人太多,所以那陽球陽方正根本沒有出面,只是讓僕人收下禮物,然後記下姓名、職務、禮單就把人都打發了。」

  「如此作風,不曉得是該誇他不拘小節還是該嘲笑他肆無忌憚!」公孫珣一邊搖頭,一邊卻是和自己族弟一起坐上了車子,往家中而走。「不過我也曉得一些虛實了……此人確實是有所恃。」

  「兄長所言不錯。」公孫範輕聲答道。「尚書台總攬政務,尚書令宛如宰相,這陽方正自然有所恃……其實兄長此番來洛中後如日中天,不也是因為身在尚書台,為中樞所重嗎?」

  公孫珣啞然失笑,其實,他所言的『恃』,乃是指陽球應該是從天子那裡得到了什麼許諾,並獲取了什麼任務……當然了,這就沒必要給公孫範這個天真無邪的族弟科普了。

  「對了兄長,你在蔡公府上又如何?」說完自己那邊的事情以後,公孫範又繼續認真問道。「我怕打擾你的正事,沒敢進去。」

  「一切順利。」公孫珣搖頭感慨道。「這次政潮太過猛烈,連這群最是膽小的所謂名士也都忍不住要上書論政了,而且似乎頗具氣勢……」

  公孫範連連點頭:「如此這般的話,想來天子也會有所觸動……蔡公也會上書嗎?」

  「這是自然。」公孫珣不由失笑道。「蔡伯喈不僅是洛中名士之首,更是個宦途蹉跎之人,之前升任議郎時他只以為自己能馬上一飛衝天,結果兩年都不曾有半點進展,無論是為了國家而進忠言,而是為了個人前途而故作大言,他都不會坐視這次政潮的。」

  「原來如此。」公孫範當即醒悟。「想不到還是公私兩便,倒是我想的少了。」

  「不過說到此事。」公孫珣忽然又扶著車子邊沿繼續笑道。「阿範也在洛中一年多了,可對前途有什麼想法嗎?我的意思是,千萬不要學這些名士,整日坐嘯空談,白白浪費人生。」

  「兄長以為我該如何呢?」公孫範正色詢問道。

  「我以為不如歸鄉為吏。」公孫珣坦然答道。「經手些實事最好……阿越這些日子來信,明顯就能感覺到他成熟不少,儼然是在郡府中有所鍛煉。」

  公孫範一時有些尤難。

  「不捨得洛陽繁華?」公孫珣似笑非笑。

  「然也。」公孫範倒也沒有瞞著對方。「在洛陽一年多的見識實在是比遼西那裡多年都經歷的多……」

  「可是阿範。」公孫珣復又指著車子後方的蔡府道。「洛陽雖好,卻也有如蔡邕這邊蹉跎人生之人……我這麼說吧,你是想如這蔡邕整日在洛陽府中鼓琴弄墨呢,還是想學我岳父在遼西邊塞那裡馬上封侯呢?」

  公孫範沉吟片刻,越發誠實坦白:「我更想如兄長那般在尚書台中喂雞閒談。」

  公孫珣不禁啞然,然後便長久沉默了下去。

  說到底,他心中還是有其他正事要思量,此時著實懶得理會這種小事。

  要知道,到此為止,酷吏、名士、台諫、外戚,甚至於天子,這些人的大致脈絡他公孫珣都已經有所感觸和猜度,而若是再能透過袁本初探知出袁楊兩家的想法和動作,那此番政潮來的再猛烈,自己也都可以從容應對,先立於不敗之地,再伺機有所作為了。

  只是不曉得,那許攸能否看在自己的大方上面而給出些痛快話來?畢竟,自打田豐、審配同時出現在眼前後,自己就陡然警惕了過來……朝野洶洶,諸方博弈,可為何那天下楷模袁本初卻一直斂聲息氣,毫無動作呢?

  更別說,他的親父袁逢可還一直處於朝堂正中,左右逢源,卻又偏偏讓人猜不透心思!

  四世三公,打仗的水平且不說,朝爭的手段又豈是浪的虛名?!



  「初,太祖嚐與諸兄弟各私言所志。(公孫)瓚年十八,遼西為吏,乃自曰:『當領受萬軍,馳騁南北,自成功名。』太祖立於旁,拊掌而讚。(公孫)越年十七,書信中道:『當求撫鎮一隅,守牧後方,為兄援護。』太祖於雁門,攬之微頷,自感其意。後,復於洛中與(公孫)範同車相談,範直言:『範無他志,此生當從兄左右,足矣。』太祖趣而笑之,不復言語。」——《舊燕書》.諸公孫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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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12:09 PM

第五卷 第10章 凶淫

  錢確實是一個好東西!

  這是公孫珣在自己家中看到許攸時的第一個想法。

  兩人見面,也不寒暄,只是微微拱手,便相對坐下。

  「義公,去讓八姨再取百金與十顆大珍珠來封箱!」對付此人,公孫珣此時已經再無疑慮,張口便讓他再無猶疑。「我要與子遠兄私下懇談,等到說完話你們再來問我這這箱子該放到何處!」

  「文琪。」盤腿坐在暖爐和肥貓旁的許攸不由撚須笑道。「你我兄弟,正該如此,你盡管問來,我知無不言。所以你放心,今日這箱子,必然能放到我車上!」

  「既如此……政潮將起,袁本初在做什麼?」待韓當領著其餘人全都退下後,公孫珣當即盤腿坐到對方面前,然後開宗明義。「子遠兄,據我所知,去年我在雁門之時,你們就曾經鼓動過永昌太守曹鸞開黨禁,以至於人家被活活打死,黨錮也再次加強。怎麼現在如此好的機會,你們卻毫無動靜?!」

  「不是我們不想動作。」許攸當即歎氣道。「而是袁本初被束縛了手腳……你說,魁首都被束縛了,我們這些爪牙又怎麼能發出力來?」

  「何人所縛?」公孫珣緊追不捨。

  「袁本初親父,太僕袁逢袁周陽!」

  公孫珣心中當即一動:「袁太僕意欲何為?」

  「文琪,你應當問,袁氏意欲何為?」許攸輕聲更正道。「畢竟,袁氏當家二兄弟,那太尉袁隗是公認的屍位素餐,萬事不能決,所以其兄袁逢袁太僕就成了如今袁氏一族說一不二的實際當家人。」

  「那袁氏此番意欲何為?」

  「好一個此番!」許攸忽然失笑。

  不過,公孫珣卻懶得和對方打機鋒。

  話說,他哪裡不知道,人家袁氏四世三公,門生故吏滿天下,什麼袁半朝簡直是侮辱人家。這種超級大世家,到處撒網,四處下注,八面玲瓏,對他們而言,立場這個東西永遠只是一時的。

  他想知道的,也不過就是袁逢此時的想法而已。

  但是,許子遠不曉得是不是覺得前後兩百金和二十顆大珍珠太過貴重,不拿出點東西來就不好意思,所以居然在那裡喋喋不休起來。

  「……所以說,政局不是不能變,而是要盡量在他們的控制下變化才行。說白了,就是他們家大業大,想法多多,顧慮重重,要講一個萬全之策。」

  「不說別的,御史台那些人嚷嚷著要誅宦,那中常侍袁赦誅不誅?這可是袁太僕親自認下的兄弟,名號在汝南老家掛著呢!為此事,汝南那邊看守宗祠的長房長子袁閎幾乎和洛陽這邊斷了往來……你說,如此勾連內外的重要人物,袁氏該怎麼處置?」

  「而進一步說,若是誅宦真有可能成功,那也不能讓你們這些愣頭青拿走這份殊勳吧?」

  「甚至再進一步說,若是誅宦成功,曹節、王甫都死了,朝廷以後該是個怎麼樣的局面,人家袁氏可曾安排好了?」

  「那就是要萬事都隨著他們袁氏走了?」公孫珣終於有些忍耐不住。「別人不許做事了?」

  「這就要看你們的本事了。」許攸不由感慨道。「若你們真有本事成事,他們自然會轉變立場,主動出擊,絕不會有半點遲疑。可單就此時而言,不管如何了,袁氏似乎就是要助曹節、王甫、袁赦等閹宦穩一穩局勢。」

  「到底為何呢?」

  「鬼曉得?或許是早在十月日食之前,袁太僕就已經和曹節等人有所默契,準備對一些事情共進退又或許是他覺得這次政潮太過凶猛,以至於超出了限度,所以臨時決定幫一幫曹節,緩一緩局勢,也未可知。」

  公孫珣心中不由一動。

  要知道,從局面上來看,所謂政潮凶猛,穩一穩局勢可能性無疑更大一些。但是,對方的話卻也讓公孫珣陡然想起了自己剛剛來到洛中的情形……那時候,日食剛剛出現不久,還沒有政潮的跡象,自己就在尚書台遇到了曹節、袁逢、楊賜等人聚在一起的情形。

  當時這個場面,固然可以說是要商量一些朝政大事,但也無可辯駁的說明,公族不是不可以和宦官坐在一起的。

  可是,能讓這些人放下各種利益糾葛暫時聯合在一起的事情或者對象,又是什麼呢?須知道,且不說公族和宦官之間的齷齪,便是袁楊兩家之間也是心態微妙的。

  「子遠兄,我再問你一事。」一念至此,公孫珣不由歎氣。

  「請講。」

  「若天子與袁氏此時相爭,孰勝孰負?」

  許攸沉吟不語。

  公孫珣等了一會後,眼瞅著對方還是不說話,便忍不住捏了下一旁胖貓的尾巴,驚得後者一聲驚叫,然後直接跳起來逃走。

  許攸不禁苦笑:「非是不願答,密室之中有何不可說?也不是不能答,畢竟答案顯而易見。只是這一問牽扯太大,我一時間也不能說個通透……只能講,單以天子與袁氏而言,若天子不顧一切,袁氏算個屁啊?」

  「為什麼這麼說?」公孫珣不由蹙眉道。「袁氏根基深厚,名滿天下,若是能與曹節相互勾結,掌握禁軍,那……」

  「天下大勢在於人心。」許攸當即嗤之以鼻。「當今天子剛剛成年,雖然有擴大黨錮一事,但也有修築石經,禮賢尊師之事。甚至對於河南以外的郡國而言,他們眼中的天子恐怕還是被閹宦所遮蔽的小孩子呢……總而言之,別看袁氏如何如何,可天下人心如今七八成都還在北宮!」

  公孫珣微微頷首。

  「再說了,真要是和天子擺明車馬的對抗,公族出身的袁氏怕是要人心盡失的。」許攸繼續笑道。「本朝傳統,能侵犯君權而執掌朝政的,無外乎就是閹宦和外戚而已,哪裡有公族的份?他們這些人想要做事,也是要靠著這兩者的發號施令才能有所成……閹宦當權時敷衍著閹宦,外戚當權時追隨著外戚,最好的局面不過是把二者架空罷了,但也只是架空罷了!」

  話到此處,許攸不禁向前傾身,重重的拍了一下對方的大腿:「文琪啊,你得明白,這些公族之所以為公族,便是無論何時都不失體面,不失大節,不失獨立,卻又能在關鍵時刻穩固朝堂,不然,要他們何用?」

  公孫珣再度微微頷首,然後卻是忽然盯著近在咫尺的許攸笑出了聲來。

  「文琪這是何意?」許攸不禁一怔。

  「無他,我只是在可惜子遠你的通透,還有逢紀的才智、辛評的沉穩……」公孫珣連連搖頭笑道。「你們這麼多俊才投身到了袁本初身邊,本就是要繼承黨人之志,誅除閹宦,澄清朝堂的,卻不想被人家天下楷模的親爹給縛住了手腳。袁氏一族自然可以八面玲瓏,可身為黨人領袖的袁本初一身前途卻都寄在了誅除閹宦這四個字上面,也是可憐可歎啊!」

  許攸聞言也是釋然一笑:「不瞞文琪,袁本初最近也是常常如此感慨的……不然我哪裡會這麼輕巧來你這裡?」

  公孫珣陡然一怔:「想不到天下楷模袁本初居然對自己親父心懷怨念?」

  「攤你公孫文琪身上,你怨不怨?」

  公孫珣為之默然……雖然不曉得這袁逢什麼時候死的,但想來他這一死,應該也就是袁本初和袁公路肆無忌憚的開始吧?袁隗那廝屍位素餐,宛如木雕,這等人物只憑一個叔叔的身份恐怕確實約束不住這兩位吧?

  「文琪可還有別的要問嗎?」眼看著對方不說話,許攸不禁認真催促道。「機會難得。」

  公孫珣認真想了一下,但終於還是直接起身了:「天色尚不是很晚,我送子遠回去吧!」

  「那百金與珍珠……」許攸倒是毫不客氣。

  「自然會與你。」公孫珣不以為意道。

  許子遠大感滿意。

  兩人步出室外,來到門前時,外面已經是銀裝素裹。

  「北國風光……」公孫珣一聲感歎,卻又閉口不言。

  「文琪啊文琪。」眼看著果然有僕人將一個小木箱抬到了自己的車上,許攸卻是忍不住上前拉住了公孫珣的手。「難得文琪如此大方,可我卻早早的托身於袁本初了……」

  公孫珣懶得理他。

  「不過,且說一句正事。」許攸拽著公孫珣手道。「我今天說的這麼透徹,為何不見文琪有喪氣之意啊?」

  「我為何要喪氣?」公孫珣當即睥睨問道。

  「曹節、王甫主導朝政多年,誅宦一事本就要是要趁著政潮虎口拔牙。」許攸不以為然道。「現如今又有袁氏態度曖昧,隱隱相為表裡,此番恐怕要難上加難……」

  「那又如何?」公孫珣不以為然道。「若有一日,我能提此二人之一頭顱,從銅駝大街上走上一遭,便是千難萬難也值回來了!」

  「這倒是實話。」許攸連連點頭。「莫說是此二人的頭顱,便是袁赦等其他隨便中常侍的頭顱,你能提著在洛陽走一遭,那天下人就再無人敢只視你為邊郡一武夫了,你公孫珣身上最後一道桎梏也就沒了……將來,公孫氏因為你一躍而起成為天下頂尖世家,也未可知。」

  言罷,這位為人通透、才智高絕的南陽凶淫之徒,便轉身上車,緊緊抱住那一箱財貨,趕緊打發自己的車夫速速回家去了。

  公孫珣負手立在門前,目送對方冒雪而去,這才轉過身來回家。

  稍傾,趙芸從何進府上回來,只說已經交代清楚然後又有家人從盧植處回來,說盧老師受了禮物,卻不會來此處過年,而且把美婢退了回來,並直言要公孫珣安分守己!

  對此,已經徹底了解情況的公孫珣卻是不以為意了。

  一夜大雪不說。

  然而,所謂溪柴火軟蠻氈暖,我與狸奴不出門之事,只是沒了官做的窮書生自我安慰罷了。實際上,對於公孫珣這種位居中樞的朝廷命官而言,接下來的才是一年最麻煩和最辛苦的時間……因為隨著正月初一的臨近,一年一次的大朝會馬上就要在南宮嘉德殿舉行了!

  為了這一天的到來,朝廷需要趕緊清理各部門的堆積事物,需要招待和安置天下所有郡國的王侯與上計吏,甚至需要加緊修建坍塌的南宮城門。

  這一天的這個活動,連天子都沒法偷懶的!

  實際上,從天色未亮開始,在京的宗室、列侯、將軍、官吏、博士,恰好在京履職的兩千石,外加上從各郡國趕來的上計吏、鹽鐵專官,還有趕回來的監察官員,等等等等……總之,數千官吏就已經開始在嚴寒中於南宮殿前列隊,準備參與這場大朝會了。

  上來自然是繁瑣而必須的各種禮儀。

  大鴻臚和太常,一個負責引導一個負責糾察,奏樂,迎奉天子,唱禮,行禮,獻禮,手舞,足蹈……一連串的禮節只把處在最外圍的公孫珣弄的頭昏腦漲,偏偏又不得不小心翼翼。

  好不容易折騰完了,天也已經亮了,京中六百石以上官吏終於得以進入廣闊的嘉德殿跪坐列席,而這個時候也意味著要開始正經議事了。

  當然了,公孫珣的位置太低下,只能勉強看到和聽到堂中央一些活動,再往上的天子還是雲裡霧裡,偶爾聽到幾句聲音,樣子那真是瞅都瞅不見。

  先出列的赫然是司徒楊賜,他要按照批次接受各郡國的上計吏進行彙報。

  當然了,真正的彙報資料都在尚書台和三公府各處,這裡只是把資料拉上來做個樣子而已,所說的也一般是場面話,基本上一問一答一應就直接下去了,然後趕緊換下一批人上來……

  但是,即便是這樣的官面文章也出現了一次難以避免的尷尬場面交州七郡陷落了四郡,而這四個郡中的上計吏怎麼都想不到,出發時還好好的局面會變成這個結果,因此只能在大殿上直接頓首,以實相告。

  於是乎,理論上執掌民事的司徒楊賜,直接免冠請罪,但是上面又趕緊安慰,讓他重新加冠而立……開什麼玩笑,免三公再正常不過,但也不能在大朝會上當著全天下人的面免吧?那簡直是在逼人家自殺!

  接著,是新任司空陳耽出列,這個位置是前漢的御史大夫轉變而來的,換言之,應當是理論上監察系統的首腦……而他出列,自然是要接受各州刺史,或者說刺史使者的彙報。

  當然了,輪到交州的時候,這個也挺尷尬。

  隨即,太尉孟彧也沒能免俗,甚至更加倒黴……因為除了交州失陷以外,北疆出塞大敗,幾萬人死在那裡,三個兩千石將軍直接貶為庶人,一年一度的總結,怎麼都繞不過去。

  實際上,等這一波場面功夫做完以後,整個朝堂之中,上千官吏,就都有些面色不大自然了起來。

  接著,是九卿奏事。

  為首的太常劉逸無可奈何,只能將之前尚書台雌雞化雄,還有南宮大門無辜崩塌之事一一上奏。

  這個時候,年輕的天子再度開口,只說此事事關重大,當讓大長秋曹節、中常侍王甫二人統領百官,議論此事。而凡是三公、九卿、博士、尚書、在京兩千石及刺史、議郎、侍御史,皆可上前依禮自陳己見。

  百官差點沒相信自己的耳朵……沒錯,這種事情居然是讓曹節、王甫二人來主持!這簡直就是讓賊人自己審自己吧?

  就連公孫珣聽到此處也是一臉的不可思議……然而這就是大漢朝最具特色的閹宦政治!你以為萬事俱備了,結果宦官卻總能從最核心的地方直接扭轉局勢!

  而聽到天子御令,曹節、王甫二人也當即快步下階,然後一左一右各自掃視百官。前排的官員被看到後,大多直接低頭不語。而連前面的高官都不敢上前的話,那後面一年才只能見一次天子的低階官員更是不敢越階言事。

  一時間,攝於這二人的赫赫凶名,上千人的朝廷竟然一時鴉雀無聲!

  「漂亮!」

  不知道是不是腦子抽了,反正坐在最角落裡的公孫珣見到如此情形後反而是心中不由暗讚。

  當然,他是有理由的……因為如果袁逢和曹節合流的話,那此番政潮說不定還真就讓這兩個大宦官給擋過去了。既然如此,不如就讓他們在天子和百官面前裸的展示自己的威風,且看看百官如何繼續暗流洶湧,再看看天子是如何看待這兩位老宦官的。

  然而,不待某個小人心中暗自為閹宦的威風高興數息呢,那邊卻是忽然有人天不怕地不怕地站起了身來……卻正是司徒楊賜。

  當然,這位還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人家可是三世三公的帝師!除非來場正兒八經的政變,否則曹節、王甫最多也就是把這位再攆下三公之職而已。

  話說,楊賜開口便是春秋,一堆典故聽的人頭暈眼花,不過他倒是通過這些直言不諱的下了一個結論,那就是這些天象、災異都是標準的壞事,如果朝廷和天子不能做出恰當反應的話,是要出大亂子的!

  甚至,交州淪陷,本身就是之前對日食、地震不夠重視而引發的後果。

  話到此處,曹節當即束手代替天子發問:「既如此,天子有話問司徒,此事當做何解?」

  「此事易爾。」楊賜毫不猶豫的捧著笏板對曹節應道。「出現如此事端全都是因為閹尹之徒,擅傳國政。周書曰:天子見怪則修德,諸侯見怪則修政,卿大夫見怪則修職,士庶人見怪則修身。所以,只要陛下能斥遠這些閹尹佞巧之臣,然後速速征招一些真正的清高之士,那麼上天自然會展示威儀,這些災異也自然就會消彌!」

  從閹字出口之後,王甫便當即面色漲紅,然後就一直怒目而視,但曹節卻是一臉淡然,他一直等到對方說完,這才從容問道:

  「那敢問司徒,朝中到底誰是佞巧之臣呢?」

  「回稟陛下,」楊賜繼續抬了下手中的笏板道。「此間是大朝會,佞巧之臣也都在此處,此時當面斥責,無疑會相互攻訐,使得朝會難以繼續……臣斗膽,請陛下允許朝中欲言此事者回去後直接上書,讓陛下御覽!」

  曹節回頭看了看御座,然後便毫不猶豫的對著楊賜點了下頭,道:「善!」

  楊賜當即滿意的坐了回去。

  這下子,殿中當即群情激奮,以至於很多人都在交頭接耳。

  「肅靜!」曹節微微抬聲,並再次掃視了一邊大殿各處的百官。

  不得不說,效果立竿見影,他這一看比什麼東西都管用,很快殿內就恢復了之前的安靜。

  「司徒已有進言,可還有人欲言此事?」曹節昂首詢問,並把目光停駐在了三公九卿之列許久。

  這次依舊是鴉雀無聲……畢竟,楊賜當面用閹尹二字為眾人扭轉了局面,爭取到了不用直面這兩個大宦官的機會,那又有誰會閒的蛋疼跟這兩位玩當面直斥呢?

  可不是人人都是帝師的!

  然而就在此時,又有一位不怕死的公卿起身來到堂中,眾人定睛一看,正是太僕袁逢,於是各自振奮。

  袁逢和楊賜一樣,張口便是經典,當然,他們袁家的家學是易經,跟楊家的春秋說的不是一回事。

  不過,無論如何,這袁逢也是一口咬定,如此諸多事端也是天人感應下的災異,如果不能及時處理,那一定要出大事的。

  「太僕。」曹節依舊束手而立。「既然經典明確,如此災厄確實是上天示警,那陛下請問你,到底該如何化解呢?」

  「首先,迎氣五郊,清廟祭祀,養老辟雍,這些祭祀活動都是陛下應該做的大事,可是陛下自從登基以來,長久都沒有做過類似的事情。」袁逢一臉嚴肅的回答道。「所以,陛下應當親自去城外進行祭祀,所謂迎氣五郊。」

  「哦!」曹節恍然大悟。「原來是缺少祭祀活動,陛下已經聽到了,敢問太僕,還要做其他的事情嗎?」

  「還有,自然就是司徒之前所言的去小人而征辟賢人了。」袁逢此言一出,身後百官愈發振奮不已,連公孫珣都有些驚愕……莫非自己誤解人家袁逢了?

  「那敢問太僕,征辟賢人倒也罷了,可所謂小人到底是指那些人呢?」王甫忍不住越過曹節蹙眉詢問道。「莫非太僕也想說小人就在朝堂,但為了避免爭執,應該讓百官退後上書,直呈御前?」

  「不用!」袁逢也是舉著笏板昂首答道。「小人雖然就在朝堂,但臣卻以為沒什麼可以避諱的,直言亦無妨。」

  王甫以目視袁逢,正色問道:「那陛下再問太僕,朝中到底誰是小人?」

  「當然是去年秋日所封賞的那些宣陵孝子了!」袁太僕擲地有聲,正氣凜然。

  和主持問話的王甫一樣,百官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這宣陵孝子是什麼玩意?

  當然,他們很快就想起來了,去年秋天在洛中似乎真有這麼一場事情,而聽這身為士人首腦的袁公的意思,這麼多這麼密集的天象和災異,居然是這群玩意鬧出來的?

  別人不知道,公孫珣是沒忍住笑。

  「陛下!」太僕袁逢捧著笏板一臉懇切道。「臣聽說當年孝文皇帝漢文帝專門下詔,要求天下人為天子制喪服三十六日,哪怕是繼位的天子、親生的兒子、親手簡拔起來的公卿列臣,不管是多大恩情,都要按照這個制度來辦,不敢有半分逾越。現在那些虛偽小人,跟先帝既沒有血緣骨肉的關係,既無私下的恩德,更沒有食君之祿這種事情,那他們這些人的孝到底是從哪裡來呢?居然能等到先帝去世數年才來哭孝?」

  曹節、王甫紛紛頷首,三公九卿除了一個楊賜死死盯住這袁逢的背影外,居然大多閉口不言,而百官之中,不少袁氏門生居然在那裡頻頻點頭。

  「不瞞陛下。」袁逢繼續說道。「當日出了天象之後,就一直懷疑是這群宣陵孝子惹得禍,所以專門去調查了,陛下您猜怎麼著?」

  「怎麼著?」王甫迫不及待的問道。

  「其中有一個人,居然是個逃犯!」袁逢一臉哀歎道。「此人在東郡,入室奸人妻,後來利用守孝的名義,夜間逃亡,最後來到洛陽,如今又跑到宣陵去哭孝。把這種人表彰為先帝的孝子,還封為郎官!能不出天象和災異嗎?臣懇請陛下,把這些人全部革職,然後該法辦法辦,該驅逐驅逐!」

  「原來是這樣!」曹節不禁正色詢問。「那麼如此,災異就能徹底消除了嗎?」

  「若如此,何以服天下?」公孫珣清晰的聽到身旁不知何人出言嘲諷。

  「非也。」袁逢似乎是聽到這句話一般,連連搖頭。「如此,尚不足以安天下,還需要做第三件大事!」

  「請太僕賜教。」

  「臣,太僕袁逢,懇請陛下改元換號!」袁逢長身一躬,坦然言道。「如此,此番災厄便自然消解!」

  公孫珣目瞪口呆,卻也不禁暗暗服氣……好一個該元換號!好一個袁氏魁首!

  而回到殿中,這番話說出來以後,天子當即大喜,直接就越過曹節和王甫,在御座上追問,是否如此處置便可以徹底化解災厄?

  袁逢毫不猶豫的肯定了這個意思。

  這下子,自天子到兩位大宦官,各自喜笑顏開,而下面的朝臣,則各自面色復雜,然而,無論如何,卻再無一人上前去討論此事了……否則,豈不是要把當政宦官和士人首領一起得罪!

  「既然如此。」曹節一邊往上面的台階上回走,一邊忽然宛如不經意般提起了一件事情。「陛下,此事應該就不需要再讓百官私下上書了吧?」

  天子當即首肯。

  大朝會繼續,眾人卻是五味雜陳……宦官的凶淫實在是讓人無言以對。

  而終於,隨著日頭西斜、天色將暮,天子駕先行,曹節隨侍,而王甫立於陛上,冷笑四顧,方才拂袖而去。

  接著,三公九卿各自無言,或快或慢而走,兩千石隨後,再往後,百官爭出……換言之,這場被眾多人所期待的大朝會卻是終於勝利閉幕了。

  公孫珣一邊隨著人流來到殿外,卻並沒有直接出門往銅駝街而去,而是四處張望詢問。準備找田豐說事情。

  然而,就在公孫珣還在後面四處張望之時,他卻不曉得田豐此時早已經不在殿內,實際上著田元皓居然不顧禮儀,直接搶到殿外,並擋住了三公九卿的去路。

  「司空。」田豐舉著笏板朝著自己的頂頭上司陳耽微微躬身。

  「元皓!」不止是陳耽,三公九卿倒是八成都認得田豐,因為此人乃是冀州茂才,作為大漢頂級大州一年才出一個的人才,他們怎麼可能會沒有印象?

  「若有事,不妨去御史台或司空府一談?」陳耽指了指周圍密集的官流,不由強笑道。

  這裡的司空府不是陳耽的府上,而是司空位於銅駝街處的官方辦公機構。

  「不用了。」田豐面色如常,不見喜怒,只是再度躬身一禮,便趁著夕陽解下自己的印綬,直接連著笏板一起遞了上去。「豐是來請辭歸鄉的,還請司空恩準。」

  旁邊的袁逢率先變色,但旋即恢復了正常,倒是陳耽愈發著急……他可不想背上上任不久就把一州名士大才給逼走的惡名。

  「司空不必在意。」田豐微微歎了一口氣,然後就在這嘉德大殿之外,當著蝟集的百官大聲言道。「閹宦當道,豐心有餘而力不足,強留在御史台,怕是心中不能平,既如此,不如歸鄉苦讀。」

  陳耽鬆了一口氣,復又歎了一口氣,然後幾乎是本能的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袁逢,這才回過頭來接過了田豐笏板和印綬:「既如此,我亦無話可說……你且自去吧!」

  田豐再度一拜,又朝自己的舉主袁隗躬身一拜,這才退到了一旁。而三公九卿也各自低頭,快步離開。

  「元皓何必如此?!」從後面趕來聽到此消息後,公孫珣宛如雷擊,不禁不管不顧地直接拽住對方。「聽我一言,此事尚有可為,我心中已經有了定計!今日不過是一時挫折而已,你難道不知道橋公百折不撓的典故嗎?何必行此激烈之舉呢?!」

  三公九卿早已離開,但光祿大夫橋玄實在是垂垂老矣,此時慢騰騰的從旁邊走過,聽到這四個字倒是不禁一怔,但旋即還是搖頭走開了。

  「此事與百折不撓無關。」田豐不禁喟然。「文琪難道不知道嗎?我這個侍御史乃是次陽公袁隗做太尉時征募舉薦的,換言之,我乃是袁氏故吏。如今周陽公袁逢儼然是要與曹節、王甫等一干主政宦官互為表裡,我留在此處居此職,然後再去想著誅宦,豈不是讓天下人笑話?」

  公孫珣連連搖頭:「那就不提做官之事了,還請元皓留在此處,為我出謀劃策,我實在是需要仰仗你的智計……」

  「不必了。」田豐就在這人流漸漸稀疏的殿外石階下,乾脆利索的拒絕了公孫珣的邀請。「我意已決……當歸!」

  「元皓!」公孫珣更加著急,只能死死拽住對方。「總要與我一句話吧?」

  「也罷!」田豐不由歎氣道。「我本不欲與文琪說的……你知道我是哪裡人嗎?」

  「鉅鹿!」公孫珣當即答道。「這我早知道。」

  「那你可知道,禍害鉅鹿最大的一名權宦是誰?」

  公孫珣當即為之一滯,雙手也是不由撒開,但依然還是低聲說了出來:「趙忠!」

  「正是你妻伯趙常侍!」

  公孫珣張口欲言,卻無半個字能說出口。

  「敢問文琪於趙忠,難道會比袁氏於曹節、王甫要清白?」田豐不禁正色反問道。「就算是誅了曹王,難道你還會誅趙?我也不嫌你厭惡……當日我於銅駝街上對你言誅宦正在其時,乃是因為看你拔刀對段熲後猜度到宦官新舊內訌,並未有半分真心景仰之意。」

  公孫珣愈發無言。

  天色已暮,田豐也大概是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便微微拱手,準備就此離去了。

  這下子,公孫珣實在是沒忍住,居然再度拽住了對方的衣袖:「若來日再見,不知元皓能否改顏相對?」

  田豐一驚,然後不由回頭苦笑:「我還以為文琪要問我何時動身,然後讓你的白馬義從沿路截殺我呢……我如此直言刺你,你不憤恨嗎?」

  「怎麼會憤恨呢?」公孫珣連連搖頭。「若是個庸人,這麼戲我、嘲我,我還真就讓人暗地裡截殺了他,但如元皓這般人物,才智卓絕、品質高潔,宛如一塊美玉,我又怎麼會因為買不起這塊美玉而恨上它呢?只會恨賣玉的人罷了!」

  「得文琪此言,倒顯得我小肚雞腸了。」田豐正色躬身一禮。「若有緣分再見,我田元皓必然視君為故交,屆時,望你我能相顧坦然。告辭了!」

  公孫珣撒開手,也是正色躬身一禮。

  禮畢,二人便在這嘉德殿外直接分開了……一往東門而走,一往南門而行。

  講真,今天的大朝會對於早有準備的公孫珣而言真不算什麼,因為他真的有所準備,而且有了新的方案,是真的要學習橋玄百折不撓的……但是,失去了田豐,卻也真的讓他失落了起來。

  等出了南宮,公孫珣就愈發失落了,再加上天色已經漆黑,他便不禁趁著黑夜憤然怒罵道:「袁周陽凶淫之輩,他日必遭反噬!」

  「無計可施之際,躲在暗處罵人家堂堂太僕是凶淫之輩,莫非也是百折不撓之舉嗎?」

  就在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把公孫珣驚得頭皮發麻,甚至於直接摸到了自己的儀刀之上。

  不過,幾乎是一瞬之後,他就趕緊放下手來,然後老老實實的躬身大拜:「未想橋公在此!」



  「後漢光和元年,曹節、王甫執政日久,天下洶洶,唯其與袁氏互為表裡,實難驟除。嚐朔日大朝,百官以天象、災異扼之,幾欲成事,袁逢為太僕,自起身言及改元,遂解曹王之困,百官多為袁氏故吏舊友,皆不敢復言。及晚,太祖出南宮,乃於銅駝街外私喟曰:袁周陽凶淫之輩,天下將亂,為亂魁者必此人也。欲濟天下,為百姓請命,不先誅此子,亂今作矣。光祿大夫橋玄橋公年六十有九,自後聞之,乃徐徐曰:如卿之言,濟天下者,捨卿復誰?」舊燕書卷二十六世家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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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12:11 PM

第五卷 第11章 夜訪

  按照中國人的傳統,很少有人活著的時候就被直接定論為『一代名臣』,並引申出各種典故、各種逸聞、各種神異之類之類的。

  但毫無疑問,橋玄是個例外。

  畢竟,這位公認的後漢名臣成名太早了!

  當初在太原官寺裡,公孫珣跟董卓兩個人拎著一把斷了的破刀在那裡互相吹捧,然後還拿人家橋玄的事跡當榜樣……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呢?答案是快四十年前的事情。

  而且說句實在話,人家橋玄四十年前搬倒一任兩千石的時候,只是一個縣中小吏,而公孫珣當初則是一個千石司馬,難度和水平差的真不是一點半點。

  還有當初劉寬剛剛拜為太尉,公孫珣跟陽球在太尉府上相互吹捧的時候,說什麼要把不接受征召的人綁到官寺前面……這其實也是有典故的,而且還是和橋玄有關係。

  大概在二十年前吧,橋玄當漢陽太守,征召一個人為吏,結果對方擺出了一副名士架子,稱疾不去。於是橋玄就直接告訴他,你敢不來,我就按照鼓勵寡婦再嫁的行政命令,把你那快五十歲的老娘給嫁出去!嚇得一郡的人紛紛過來求情,這才作罷……講真,這還不如殺了對方呢!

  除此之外,這位橋公身上還有一個神話故事,是可以寫入志怪小說的……

  不過,拋開這些不說,對於官場人物來說,橋玄身上最讓人服氣的正是那『百折不撓』四個字。

  這四個字,此時還稱不上是成語,也沒有因為記載在什麼碑文和史書上而成為典故,但自從某個人無意間說出來以後,確實成為了當世人們對橋玄的一個公論……因為這位橋公在年輕時,曾多次宦海沉浮,一次主動棄官,一次被下獄為城旦,一次又被免職為庶民,所謂三起三落,卻不曾失過半點志氣。

  當然了,公孫珣不知道的是,真正讓百折不撓這四個字徹底和橋玄綁定,並流傳後世的,其實是一件尚未來得及發生的事情……

  「這是橋公的孫子?」公孫珣親自趕車把橋玄送到對方府邸前的時候,一個裹著厚重外套坐在門前燈下,大概才歲所謂總角之齡的小男孩便興奮的迎了出來。

  「非也。」橋玄先是在車下顫巍巍的攬住了小男孩子,然後才失笑解釋道。「這是我的幼子……真要是孫子,怎麼會這麼寵溺呢?」

  公孫珣不禁再度打量了一下這位垂垂老矣的大漢名臣,也是暗自佩服。

  而這邊,橋玄低頭繼續摩挲著自己幼子的腦袋,笑著叮囑了幾句,便推了一把自己的幼子,說是外面冷,讓他先行入內喊家僕備飯,然後才繼續扶著公孫珣的手腕往門內走去。

  話說,人家橋玄雖然出身不錯,而且早三四十年就是兩千石了,但家中卻是簡簡單單,僕人都沒幾個,家具物件更是少的可憐,配合著所謂官修的偌大府邸,著實顯得冷清。

  「我當年也出任過度遼將軍,總攬北疆軍事,現如今卻垂垂老朽,說話都顯得精力不濟,」橋玄邊走邊說道。「所以也沒幾個人願意來我這裡。不過有意思的是,偶爾來些客人,卻都是些像你這個年紀的年輕人……」

  公孫珣心中微動,不由直言道:「橋公,剛剛確實是我失言了,若你有所見教,還請直言。」

  「不算失言。」橋玄不以為然道,說話間已經扶著門框踏入了二門。「我當年比你大七八歲的時候,在河南尹那裡當屬吏,去彙報工作,那河南尹梁不疑讓我站著彙報文書,我當時就把文書扔地上辭職不幹了……跟我相比,你這種背地裡罵個人的潑婦行徑,又算個什麼事?當面罵,袁逢難道就會殺了你?」

  公孫珣滿臉通紅,便趕緊撒手,然後後退一步,再度躬身謝罪。

  「本來以我的年紀,不該再過問這些事情。」橋玄絲毫沒有理會對方的賠罪,而是停下腳步自顧自的攏起袖子言道。「再說了,我從順帝年間就入仕,前後經歷五朝,見的多了,也就對這些宦官、外戚之類的事情沒什麼想法了……宦官與外戚聯手主導朝政架空成年皇帝你見過嗎?被毒死的小皇帝你見過嗎?」

  公孫珣無言以對。

  「不過,這閹宦和外戚終究是劉氏的家奴和親戚,一身權勢都來於劉氏,所以他們之間折騰出來一百種花樣也沒什麼可說的。唯獨,」橋玄話到此處忽然微微歎氣,冬日間的白氣登時彌漫在了他的臉上。「唯獨這袁氏,說實話,我還真是第一次見到和宦官聯手的公族首領,也不知道袁逢這小子到底想幹嗎……」

  公孫珣不由頭皮發麻,這話茬他根本不敢再接。

  「對了,你這小子,之前說什麼『此事尚有可為』,又說什麼『心中已有定計』……給我說實話,是不是心裡想著,天子這個年紀,必然要清洗朝堂。所以曹節、王甫也好,洛中舊貴也罷,遲早要統統失勢。然後,你就可以從容窺的機會,躲到天子爪牙身後,殺一兩個閹宦,從而名揚天下?」

  「是!」公孫珣無可奈何,只能硬著頭皮躬身答應。

  「你不必驚慌。」橋玄繼續立在二門上隨意言道。「我這只是見慣了如此事情,所以閉上眼睛也能猜到,不是什麼人老成精,更不是有什麼密探校事之類的……」

  公孫珣愈發無言以對。

  「然而,還是那句話,若是坐等天變,你這種行徑又有什麼可以稱道的呢?」橋玄繼續說道。「就算是博得些許虛名,也不過是讓那些庸碌小人佩服,你以為天底下的英雄,真看不出來你是個投機取巧之輩,還是個百折不撓之人嗎?」

  公孫珣復又想起之前的田豐,不由昂頭長歎一口氣:「橋公所言甚是……」

  「我也覺得甚是!」橋玄攏著袖子嘲諷道。「你明明身懷利刃,後有退路,卻只是在開始時朝著段熲這個沒了志氣的死老虎亮了一把刀子,然後就整日行一些陰謀詭計,私下串聯之舉……有什麼意思?你也是打過仗的人,難道不知道,這政事如戰事,政爭如戰爭,關鍵時刻還是要看一股血勇之氣和堂皇向前之陣的嗎?!對上這群長於婦人之首的膏粱世家,你不主動打過去,居然坐等什麼戰機,也難怪來京三月卻一事無成!」

  公孫珣自然知道橋玄此人不至於害自己,所以聽得極為認真,而此時聽完這番話更是恍然若失,又醍醐灌頂,然後便趕緊俯首拜謝:「橋公的教誨,珣銘感在心……」

  「你也不必銘感於心。」橋玄微微拂袖,不以為意道。「我也只是想看看讓劉文繞那小子看重,還準備托付家人的弟子,到底是個什麼人物……我這番話,也只是替你那個無能的老師教訓的而已!」

  話到這裡,不待對方開口,這位當世名臣卻是連連揮手:「我家中人口很少,便是正月初一也只是做了少許的飯,你這人年輕,飯量怕是很大,就不留你了,自去吧!」

  公孫珣本還想問問對方和自己老師劉寬的關係,還有對方是否如自己母親所言,和曹孟德有深切關係,以及自己和曹孟德相比如何,甚至還想把電光火石之間相處的主動策略說出來讓對方參詳一二……但是,千言萬語,終究只能是無可奈何,唯有再拜而走了。

  來到門外,之前去宮外接公孫珣,然後一路跟過來的韓當、魏越還有其餘兩名侍從便趕緊圍了上來。

  「義公。」公孫珣以手拭去額頭上實際早已經乾透的虛汗,便直接在橋府門前將自己的心腹喊了過來。「你與我直言,洛中這些高門大戶的守衛水準如何?」

  「少君何意?」韓當一時摸不著頭腦。

  「你能不能在這些高門大戶中從容進出?」公孫珣低聲詢問道。

  韓當當即醒悟,也是趕緊低聲答道:「白日間很難,而想要潛入內室殺人更難,畢竟這些人家中不乏精勇之士,層層防護……但若只是偷偷潛入,然後在外院突施冷箭驚擾一番,卻也是容易。」

  「回去換衣服,現在就與我去王甫家中驚擾一番。」

  「喏!」

  「記住了。」公孫珣忽然又拽著對方的胳膊叮囑道。「喊我的名字!」

  韓當目瞪口呆。

  「就喊我的名字!」公孫珣冷笑道。「隨便一箭射過去,便喊遼西公孫珣來為國誅賊!喊完就逃回去!而若是那王甫驚慌閉門倒也罷了,若是遣人來追,便讓夫人出來應付。」

  「喏!」雖然依舊不明所以,但韓當還是趕緊應下,然後上馬便回家做準備。

  「魏越。」公孫珣復又招呼了一聲。

  「中郎!」魏越趕緊上前拱手。

  「你來洛中已經數日了,可曾見識過真正的高門大戶?」公孫珣戲謔問道。

  「越只覺得一山更比一山高,實在是不知道哪個才算是真正的高門大戶。」魏越趕緊俯首。「邊鄙小子,丟了中郎的臉。」

  「既然如此,我且帶你去見識一下大漢第一高門的風範。」公孫珣如此說著,居然立即上馬,絲毫不停,徑直往一處地方去了。

  而魏越也當即大喜,趕緊與兩名侍從打馬跟上。

  然而,公孫珣不曉得是,自己要去的地方,雖然是大年初一的晚間,此時已經是有些氣氛不佳了。

  「叔父大人怎麼能與宦官相為表裡呢?」一身素麻的袁紹正在與自己的口中的叔父,也就是他真正的『大人』,言辭激烈的說著什麼。「我輩是公族,公族是士人領袖,而且我們袁氏出身汝南,更是黨人的天然領袖,當日黨錮中與那中常侍袁赦相交,便已經引得宛洛汝潁的士人們心懷不滿……」

  「那是你族叔,怎麼能直呼其名呢?」一直低頭喝著面片粥的袁逢淡然抬頭,教訓了一下自己的庶子。「沒想到這麥飯磨成粉後如此柔軟,上了年紀就是喜歡這東西……讓人去河北那邊多買點來,順便讓家人學著自己磨一磨。」

  身後立即就有家人答應。

  袁紹聞言怒極而笑,卻又只能跌坐回去。

  「要我說。」就在這時,一旁一個容貌遠遜袁紹的年輕人卻不由嗤笑插嘴道。「父親大人不知道,堂兄這是以己度人呢……他可是天下楷模,凡事要為天下著想,不然也不會在孝中從城外草庵中偷偷跑回來,如此慷慨激揚的勸諫我們了……大年初一,母親都被他嚇走了。不過,他卻不曉得,父親身為一族之長,只能為我們家族著想,天下是不敢考慮的。」

  袁紹冷眼看了看自己的這個異母弟弟,卻是懶得理會對方。

  「袁公路!」袁逢忽然放下吃的正香的麵片,然後面色不變。「去門口跪下,你家大人我問你一件事情!」

  「是!」袁術趕緊離開飯案,後退數步到了內堂的門框處,然後跪地俯首。

  「請四世三公,剛剛舉為孝廉的袁術與你家大人解釋一下,什麼叫做『路中惡鬼袁公路』?」袁逢一臉好奇的問道。「這些年,你到底在洛陽郊外踩壞了多少青苗?在洛陽城內又驚嚇過多少路人,怎麼就得了這麼一個混號?」

  「噗嗤!」一旁的袁紹直接笑出聲來。

  而袁術只能趕緊叩首。

  袁逢回頭看了眼小婢出身的袁紹,愈發感慨:「你還有有臉嘲諷你兄長?你知不知道你兄長的綽號是天下楷模袁本初,而你卻是個路中餓鬼袁公路……天底下還有比這個更丟臉的嗎?」

  袁術愈發磕頭不止。

  「袁術。」

  「小人在!」袁術趕緊答應。

  「給我記住了,你交往的那些人裡面,除了一個廣陵陳珪算是年長穩重一些且有些水準,其餘的都不可恃,全部與我斷交!」

  「喏!」袁術渾身發抖,答應的格外利索。

  「那好,現在起來吧。」袁逢復又笑道。「順便去柴房取一把斧頭來……」

  剛剛起身的袁術不知所措,便是袁紹也有些蹙眉不解。

  「你親自動手,把自己那些香車剁碎,寶馬斬首。」袁逢輕描淡寫的重新端起了陶碗。「然後明日去市中買一輛最簡單的車子回來……去吧,我就在此處等你。」

  此言一出,莫說袁紹當即色變,便是之前一直低頭吃飯,正襟危坐的三兄弟之首袁基,也是微微一怔,然後才繼續低頭進餐。

  袁術張口欲言,卻也只能瑟瑟發抖的躬身一拜,轉身去尋斧頭去了。

  袁逢繼續用餐,而袁紹卻是根本不敢再言了。

  不過,就在此時,前面忽然有家人來報,司徒楊賜之子、袁逢之婿,議郎楊彪陪同妻子來訪岳家!

  袁逢聞言不由歎氣,便再度放下了陶碗:「哪有大年初一晚上來訪問岳家的?楊文先這是替他父親來問罪了……也好,讓文先來總是不願意撕破臉的意思,只是少不了一番詰問。」

  「父親。」一直沒開口的袁基微微低頭道。「讓妹妹去見母親,文先也是晚輩,我去應付好了。」

  「也只能如此了。」袁逢有些不耐的揮了下手道。「正月初一也不讓人吃口安生飯。」

  袁基便立即起身漱口淨面,去迎接自己妹夫了。

  「父親。」等一兄一弟全都離開了,袁紹不禁再度開口,卻是換了一副口氣和稱呼。「我實在是不曉得,父親大人為何要如此做?且不說公族之中人人疑我袁氏,便是我不也是要被天下人嗤笑嗎?」

  「本初啊!」袁逢長歎一聲,剛要說話卻又戛然而止,原來,自己嫡長子袁基再度回來了。「何事?」

  「回稟大人。」袁基小心答復道。「家人又來報,尚書郎公孫珣突然來訪,說是要請見大人!」

  「劉寬和盧植的學生,宰了夏育、田晏後又在銅駝街拔刀逼退了段熲的那個?」袁逢不由蹙眉問道。「什麼白馬中郎,尚書台喂雞廚?」

  「正是。」袁基繼續低聲答道。「而且,此人這些日子與御史台王允、田豐來往甚密,而田豐便是今日在殿外公然辭官,讓父親與叔父為難的那個冀州茂才。」

  「那自然也是來興師問罪的。」袁逢愈發無奈。「你替我一並擋了!」

  「喏!」袁基當即告辭。

  隨即,袁逢再度看向了自己的庶子,卻是三子中容貌、能耐、名聲都最好的那個袁紹袁本初。

  「父親。」袁紹長呼了一口氣,然後低下頭來,儼然是在催促自己父親繼續剛才的話。

  「本初。」袁逢微微蹙眉道。「這件事情也是事出偶然,天曉得一日間南宮出了那麼多災異,而且真真切切,眾目所睹,所以我來不及有所安排。這樣吧,等這件事情過去了,你便找個機會讓自己心腹公開與宦官鬧上一場,讓天下人知道你袁本初還是那個天下楷模,然後便趁機回汝南老家去,那裡是黨人根基所在,你就在那裡守孝養望,順便放心抨擊宦官,斷然不會被洛中局勢所困擾。」

  袁紹微微頷首,然後又忍不住搖了搖頭:「話雖如此,小人還是不知道大人為何要行此事?公族與宦官,實在是聞所未聞……大人,我們袁氏乃是公族魁首,士人領袖,不需要像許氏那般靠阿附宦官才能獲得高位吧?你看楊氏就從來對宦官不假辭色……」

  「那是因為楊氏只是天下名門第二。」袁逢忽然笑道。「我們袁氏卻是第一……」

  袁本初愈發不解:「恕小人無知。」

  「遲早會告訴你們的!」袁逢微微一笑,卻又再次仰頭看向了內堂門框處。「怎麼又來了?」

  「父親。」袁基瞥了眼自己的庶弟,然後低聲回復道。「那公孫珣言辭激烈,兒子抵擋不住……」

  「遼西邊郡武人。」袁紹忽然頭也不回的笑道,也不知道是在跟誰說話。「我只曉得子遠、元圖、仲治都與我說此人乃是一把利刃,極善殺人,卻不曉得他還有張利口?」

  「聽到了沒有?」袁逢聞言詰問道。「楊彪那小子也好,這個什麼尚書台喂雞廚也罷,說的再難聽你都與我以禮相待,讓他們罵便是,罵完了不就行了?做了錯事還不許人罵嗎?」

  袁基微微一低頭,雖然面色上顯得有些為難……但終於還是不敢違逆父親,拱手而走。

  袁逢當即歎了一口氣,這三兄弟……也真心夠自己喝一壺的,而公族、士人的反應,也實在是比預料中來的更快更激烈。

  看來,自己需要作出某種姿態了。



  「珣嚐私入中常侍王甫室,甫覺之,乃呼喝賓客圍堵。珣遂舞手戟於庭,逾垣而出,復又於垣上發失落一賓客。其才武絕人,甫莫之能害,乃大恐。」——《漢末英雄志》王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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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12:12 PM

第五卷 第12章 驚動

  「聽說文琪昨晚上做的好大事?」中午時分,尚書台中,中都官曹尚書劉陶正捏著自己花白的鬍子蹙額發問。

  而在他身後,好幾個尚書郎以及尚書長史都是用一種既佩服又有些閃爍的目光去偷看公孫珣……至於那些阿附於閹宦之人以及袁氏門生,自然就不會待在此處了。

  「並未做什麼大事,」公孫珣一臉誠懇道。「不過是看到朝會上閹宦太過於囂張,心中不忿,就去王甫家中驚擾了一番,然後又去拜會了袁太僕,請他出面帶領我們抑制閹宦氣焰……」

  「不是說文琪兄去袁太僕家中破口大罵,聲震於庭,左右鄰居都駕著梯子趴在牆上去聽嗎?」王朗忍不住開口詢問道。「這事情一早便傳開了。」

  「景興此言容易讓人誤會。」公孫珣趕緊糾正道。「咋一聽還以為我是在罵袁太僕呢……其實,我昨日雖然破口大罵,但卻是在罵當權閹宦!你們想想,招待我和楊文先的乃是太僕長子,我哪裡會當著人家兒子罵親爹?」

  「我就說嘛!」

  「果然是無稽流言。」

  周圍的尚書台同僚們紛紛釋然。

  「那文琪兄又是怎麼罵閹宦的呢?」年紀最小的王朗忍不住追問道。

  「罵人嘛,無外乎就是那些話,」公孫珣不禁失笑道。「一些粗鄙之語,這有什麼好說的?」

  「且不說這個了。」劉陶忽然招手道。「我喊文琪出來有正事,你且隨我來……爾等也要速速回去工作。」

  眾人趕緊稱喏,而公孫珣雖然不明所以,卻也還是趕緊跟著自己頂頭上司往尚書台某地去了。

  「其實,粗鄙之語也可大雅之堂。」眼看著公孫珣和劉陶一起離開,就在這時,一名年長的尚書郎忽然開口,引得原本要散開的眾人再度回頭。「剛才劉公在這裡,我不好說話……你們不曉得,今日一早,我在南宮門前與楊文先相遇,他說昨晚坐在文琪身側時居然汗流浹背,不知所措,我便忍不住請他誦了幾句文琪的粗鄙之語,細細聽來,果然過癮!」

  「韓兄請指教!」

  「不如誦來聽聽?」

  「是啊,此處只有你我兄弟,俱是同志,有何忌諱啊?」尚書郎們當即來了興趣。

  「只是寥寥幾句而已。」

  「寥寥幾句也可啊!」

  「那我就獻醜了。」此人微微捋鬚道。「我依稀記得,先有『漢統衰落,宦官釀禍,國亂歲凶,四方擾攘』之言……」

  眾人不禁紛紛搖頭歎息。

  「中有『廟堂之上,朽木為官;殿陛之間,禽獸食祿。以至狼心狗行之輩,洶洶當朝,奴顏婢膝之徒,紛紛秉政』之語……」

  一眾尚書郎又紛紛斂容,畢竟這話似乎有指桑罵槐之意,怪不得會傳出公孫珣痛罵太僕的流言。

  「不過,最讓人覺得痛快的,乃是文琪兄起身告辭時的最後言語,所謂『皓首匹夫,無髯老賊,罪惡深重,天地不容』也!」

  「好啊,好啊!」聽到此處,不待一眾同僚作出反應,人群中最年輕的王朗便當即拊掌感歎。「朗生平從未聽過如此酣暢淋漓之語!」

  眾人自然是紛紛點頭感慨。

  而就在王朗連聲叫好之時,公孫珣卻已經跟著劉陶步入到了新任尚書令陽球的公房內。

  「陽公,就是如此了。」劉陶撚須對陽球言道。「你看文琪如何?」

  「劉公乃是中都官尚書,這種事情何須對我說?」陽球對上資歷和年紀比自己強太多的劉陶還是很給面子的。「再說了,士燮既然出了事情,那這個中都官從事,除了文琪還有誰能擔起來?」

  公孫珣一時茫然不解。

  「你還不曉得吧?」劉陶見狀不由歎氣。「交州那邊傳來消息,威彥(士燮)的家人有參與到叛亂中,按照法度,他必須要去職了,這便是今日威彥沒有過來的緣故……」

  公孫珣先是一怔,但馬上也就那樣了。

  畢竟嘛,士燮所在的士家是交州唯一一家世代兩千石的華族,是當初王莽之亂時從山東遷移過去的,勢力和影響遍布整個交州……因此,無論是朝廷還是當地的土著,都非常看重他們家。

  講真,這要是交州一口氣反了四個郡卻沒牽扯到士家,那才叫不對勁呢!不過也無妨,因為以士家的家世,朝廷想要安頓交州,最後還得靠他們家,說不定這位去職的士燮士威彥一轉身就會成為交州的什麼太守也不一定。

  所以,根本沒必要為這位擔心。

  「至於說中都官從事。」陽球起身接著解釋道。「乃是朝廷有感於洛中治安重任,所以專門在中都官曹中選任一名尚書郎,加上從事的名號,以求連結尚書台與司隸校尉,方便臨機處置……」

  公孫珣面露恍然,這倒是件好事了,畢竟無論那個機構,都以洛中事物最為緊要,自己成為曹中主管洛中事物的那個人也算是變相高升了。

  更不要說,臨機處置這四個字最是讓人喜歡!

  而且……自己昨日剛剛『親身』跑到王甫家中驚擾了一番,實打實的私闖民宅,今天就成了尚書台裡主管洛陽治安,防盜防災的頭目,這裡面的惡意,也不曉得王甫王常侍能不能感覺得到?!

  當然了,公孫珣不知道的是,此時就在北宮某處小院中的王甫已經不需要這個惡意來給他添堵了。

  「曹公!」王甫一臉悲憤的質問道。「為何不許我面聖?」

  「我沒說不許,我只是勸你不要去罷了。」曹節不以為然的應道。「你自己說,無憑無據的,何必要為此驚動陛下?」

  「是啊!」

  「王常侍息怒。」

  「曹公也是一片好心。」院中一眾年紀較大的常侍們也是趕緊勸說不迭。

  「怎麼是無憑無據呢?」王甫愈發憤恨,卻攝於曹節的威勢不好發作,只能扭頭和其餘幾名常侍解釋。「諸位不曉得,我昨日親目所睹,那廝一箭直接射落了我兒子王萌的酒杯,差一點就要了他的性命!非只如此,一擊不中之後,他居然還敢在逃走前大呼遲早要取我性命……我家中賓客和周圍鄰居全都聽得一清二楚!」

  怎麼就沒把你一箭殺了呢?大長秋曹節一邊聽著一邊心中無語,真要是殺了你,我再秉公執法,以此為藉口殺了那小子震懾一下這群跳得歡的年輕人,豈不是萬事大吉?

  當然了,曹節面色上還是很平靜的:「王常侍,這公孫珣是什麼阿貓阿狗嗎,你想除去就除去?天子那裡,自然有趙常侍為他轉圜,尚書台那裡有盧植、劉陶為他回護,便是回了家,那也是在文繞公的隔壁。你若是沒有證據……」

  「大長秋!」王甫幾乎要跳起來了。「我都說了,那一箭直接射過來……」

  「見到人臉了嗎?」曹節終於不耐煩了起來,居然負起手來幽幽質問道。

  「我……」

  「只聽到聲音?」

  「……」

  「憑什麼不是別人誣陷?別人偽裝?」

  「……」

  「你知道那個公孫珣昨晚上還在袁太僕家中罵了一晚上的閹宦誤國嗎?說什麼『皓首匹夫,無髯老賊』……」

  「哈?」

  「楊文先在旁作證,陛下都不會不信的!你強說人家去了你家,便是袁楊那裡都過不去。」

  「可我不信!」王甫陡然應道。「袁楊作證又如何?天曉得他是不是先殺我不成,這才跑到袁逢府上做戲?我只知道,那廝差點殺了我收在膝下幾十年,準備養老送終的兒子!如此膽大包天之徒,我若是不能殺他,天下人如何看我王甫?」

  「王常侍。」曹節愈發無奈。「我們昨日剛在大朝會上勉強過關,此時不是計較這種事情的時候,更不是和袁楊再起什麼紛爭的時候。」

  「我就不懂了!」王甫忽然面色漲紅,然後直接向前一步逼了上來。「大長秋,這天下事難道不是你我說了算嗎?」

  「九年前,竇武、陳藩何其猖狂,不也是被我們一朝擊破,身死族滅嗎?」

  「五年前,有太學生蠢蠢欲動,在宮門上寫字,辱罵我們是閹宦,我們根本就沒親自動手,只是讓段熲出面,便處置了數千太學生……怎麼到了如今,我等反而要小心這個小心哪個了?」

  話到此處,王甫直接朝著一個兩千石官服的老年無鬚之人看去:「袁赦,你來說,我王甫欲殺一人,需要在乎什麼袁楊的言辭嗎?」

  被袁逢認做兄弟,成為汝南袁氏一員的袁赦喏喏不敢言……畢竟,一群年長的常侍之中,王甫的囂張和霸道是出了名的。

  「還有曹公!」王甫忽然又扭頭看向了大長秋曹節,並上前逼近了數步,與對方面面相對。「你是不是和那段熲一般老的不成樣子了?若是你沒了膽氣,就將這個大長秋讓與我做,也算是名正……」

  「啪!」

  話音未落,曹節直接一巴掌抽到了對方的臉上。

  王甫暈頭轉向,面頰腫脹,卻是清明了不少,便趕緊俯身請罪,而實際上並沒有沾惹此事的中常侍袁赦、淳於登等人也是立即躬身謝罪。

  「諸位。」曹節長呼了一口氣後,方才負手對眼前的一眾老牌宦官說道。「你們以為我不想殺了這上蹦下跳的小子嗎?你們以為我不想讓朝堂變得如之前那麼安生嗎?可你們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之前那麼安生的朝堂,如今卻是如此洶湧暗流?」

  「請大長秋賜教。」王甫低頭勉力應道。

  「王甫。」曹節盯著眼前之人冷冷言道。「你剛才問的其實挺好……不過我也想問你,我們二人聯手誅殺竇武、陳藩之時,天子多大年紀?我們讓段熲一口氣抓了幾千太學生的時候,天子又是多大年紀?而如今呢?」

  一眾年長常侍身子紛紛一顫。

  「還是說,王常侍你以為天子是個蠢笨之人,可以任你施為?又或者說,你把張趙等常侍視為無物?」

  王甫也已經不敢說話了。

  「諸位,我們一群宦官,權柄全都來自於這身後的北宮,而如今天子年紀到了,又極為聰慧聖明,那外朝自然明白,天子這時候是要做個決斷的,所以才會如此蠢蠢欲動……講實話,陛下若是想繼續把事情交給我們,我們自然要盡心盡力,可陛下要是不想讓我們再做事,以我們的年紀、身份,此時只能盡量謀身求個後路了!」

  言到此處,曹節神色愈發黯然:「現在的問題是,陛下雖然與我們留了幾分面子,但以新代舊之意卻總是沒變的……你們一個個的,不想著如何存身,怎麼還想著殺人放火呢?」

  正月間,冷風依舊,王甫卻是大汗淋漓,心亂如麻!

  「不瞞老師。」公孫珣對著盧植解釋道。「學生行此事,一來是要在朔日大朝後站出來,告訴天下人,我輩士人之血還未冷,並不會因為一時之挫而有所動搖,所謂逆境之中奮發向前,化身中流之砥柱……」

  盧植面無表情的抬起頭來看了自己這個學生一眼,然後繼續低頭寫起了自己的公文……話說,如今朝中非是最緊要的文書,大多都已經開始用紙。不過,這也沒讓公孫氏多賺了多少,因為仿造的紙張很快就出現了,如今洛中用的『公孫紙』,除非是蔡邕那種書法家,否則都是從河南本地作坊裡買來的。

  見到自己老師如此反應,公孫珣難免有些尷尬,便趕緊低下聲來繼續解釋:「老師,不管如何,天子以舊代新之意總是有的,既然如此,我輩就應當把握大勢,主動出擊……一來,要提前布局,讓己方的一些人在一些關鍵職務上就位,伺機而動;二來,應該用各種手段壓迫局勢,讓事情盡早激烈難制,逼迫對方露出破綻,所謂以血勇之氣催動堂皇向前之陣……」

  「你且住,」盧老師終於放下了手裡的紙筆。「昨日你去罵袁逢、嚇王甫就是要壓迫局勢?」

  「是!」

  「你就不怕被王甫宰了?」

  「南宮和家中我是不怕他動手的。」公孫珣從容道。「路上我安排了三十騎護衛,他要是敢來死的一定是他!」

  「……」

  「老師以為如何?」

  「誰教你的?」

  「什麼?」

  「誰教你的『壓迫局勢』?」

  「……橋公!」

  盧植猛地抬起了頭,然後方才微微頷首:「若是橋公讓你如此做,那想來也是有道理的。你再說提前布局……這也是橋公的意思?」

  「非也。」公孫珣不由緊張了一下。「這就是我的有感而發了。老師你看,我剛剛被任命為了曹中主管洛中防盜防火防賊的從事,便不由思索,如此職務,若是得了尚書台和司隸校尉的首肯,那洛中隨便一個兩千石以下之人豈不是都能手到擒來?所以,我們應當把敢做事的人放到司隸校尉這個職務上,而讓心中有大節的人來統帥尚書台。」

  「那也沒有。」盧植幽幽言道,然後再度從腳邊捧出了一個公文盒子。「兩千石以上,無論如何都是要請旨的」

  「但若是有這樣的準備,只需要天子點一下頭,那事情就可以驟然做成了!」公孫珣勉力再勸道。「老師作為吏部曹尚書,一定要心裡有所明悟才對。」

  盧植忍不住笑出了聲:「那文琪你這位千石郎中不妨說上一說,誰是敢做事的人,誰又是心中有大節的人?」

  「現尚書令陽球陽方正,可堪為司隸校尉!」公孫珣正色低聲言道。「而光祿大夫橋公,最有資格做這個尚書令!」

  盧植微微一愣,然後居然換換點了點頭:「陽球此人比你還膽大包天,橋公此人更是節義為天下冠,所以,你這兩句話雖然有些是逾矩,卻真的無可辯駁!」

  公孫珣繼續低聲言道:「還有,昨日我與楊彪同出袁府大門,他拉著我的手說自己要去京兆出任京兆尹,恨不能助我一臂之力,我就對他說,京兆繁華,王甫等閹宦必然會有所荼毒,不妨在彼處暗中收羅證據,然後送到我處,以作備用!」

  「哈!」盧植不由長歎了一口氣,然後再度放下了公文。「楊文先居然也被你拉上船了?你這一夜之間到底做了多少事?」

  「真是偶遇。」公孫珣無奈解釋道。「橋公是下朝時碰上的,楊文先是袁府碰到的,陽方正之事是剛才劉公帶我去接受任命時陡然想起的,他不是之前便在尚書台前方喊過嗎……什麼,若為司隸校尉,怎麼會讓閹宦囂張?」

  「還有嗎?」盧植不由追問道。「除了這三人,還有人要上你這中流砥柱的船嗎?」

  「沒了。」公孫珣趕緊搖頭,復又急促諸位。「如此還不夠嗎?老師你的吏部曹實在是太緊要了,若是你能協助一二……」

  盧植一邊再度打開一個新的公文,一邊連連搖頭:「文琪,你所言壓迫之勢尚未起效,此時曹節、袁逢都未顯亂象……運作司隸校尉、尚書令這種要命的職務,簡直是徒讓對方有所警醒。」

  公孫珣固然失望,但卻也知道自己老師所言不差,而且終究是他變被動為主動的第一日而已,也沒想太多……

  一念至此,他只好微微躬身行禮,就此告辭,順便再把那幾個吏部曹的尚書長史喚進來了。

  然而,就當公孫珣離開吏部曹所屬,準備回中都官曹所在門廊時,一名捧著公文木盒的尚書郎卻是迎面失笑喊住了他:「文琪昨日罵的好痛快。」

  公孫珣連連謙虛,二人寒暄幾句方才準備各自歸為。

  然而,就在二人錯身之時,這位吏部曹尚書郎卻是忽然捧著他的公文盒子低聲言道:「文琪確實厲害,那袁太僕似乎是被你罵的有些心慌,這都上表將一些災厄歸到自己身上,準備自請降職了。」

  公孫珣只是微微點頭,卻並不以為意……畢竟,對於袁氏嫡子而言,官位這種東西,今天降下去明天還要升上來的,人家袁逢始終免不了一個三公之位的。

  不過,剛要抬腿,公孫珣卻是猛地一個激靈,然後愕立當場良久,最後他居然再度轉身往盧植這個吏部曹尚書處去了。



  「初,本朝太祖在洛,與諸公相約誅宦,然曹王凶淫,袁楊昏鄙,故屢不得時。遷延日久,朝堂遂有黯挫之色,疲敝之語。及朔日,太祖殫夜而為,先驚王甫,再斥袁逢,復又說得楊彪同謀。翌日,趣見吏部曹尚書盧植,求以陽球為司隸校尉,橋玄為尚書令,乃速定人心。洛中聞之,無不側目,皆以太祖為中流砥柱。」——《世說新語》.豪爽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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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12:13 PM

第五卷 第13章 相邀

  連著好幾天,公孫珣都領著十好幾個白馬護衛,以一種嚴密謹慎的姿態往來於家中和南宮之間,偶爾去洛陽城內處理一些滅火抓賊之類的公務,或者是去司隸校尉那裡交接文書,也都是前呼後擁。

  對此,知道的自然知道他這是在防備王甫報復,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路中惡鬼袁公路』換了花樣呢!

  可是,連著數日都不見王甫有任何行動,反而聽說這廝開始關閉家中大門,深居簡出,也不知道是嚇壞了還是故意示敵以弱,反正搞得公孫珣著實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畢竟,這天底下只有千日做賊的道理,哪裡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子衡在何處,速速叫他過來,就說我有事要和他參詳!」這一日傍晚,公孫珣剛一回來便忍不住連聲呼喊,準備與對方論一論此事。

  話說,不喊呂範喊誰呢?

  若是掉腦袋的事情,不要說韓當、魏越,就連自己義從中隨便一個人恐怕也遠勝那些北軍精銳,可這種動腦袋的事情,也就是呂範和婁圭了,而婁圭這個半地頭蛇又必須要在緱氏那裡不動,以作必要時的接應。

  「子衡出去了?」數息後公孫珣不由大為驚愕。「故人相邀?他在洛中也有故人嗎?」

  「回稟少君。」韓當也是滿臉不解。「我們也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只知道是昨日有人先投書到了緱氏義舍處,然後今日早間婁子伯便快馬讓人把書信送到了呂子衡處,他看了信後便徑直出去了,還不許護衛跟隨,如今大半日也沒回來……」

  聽完解釋後,公孫珣更是一頭霧水,這哪哪都對不上啊?但不管如何了,他也只能勉強作罷,準備等呂範回來以後再說。

  而正當公孫珣準備留下韓當先行用飯的時候,門外卻忽然有人來報,說是有人久候在門前,看到主人回來便立即遞刺相邀。

  講實話,公孫珣第一反應就是王甫終於要下手了,因此心裡反而如一塊石頭落了地一般鬆快了下來。在他看來,今晚上徹底讓對方嚇破膽,讓這廝記起來自己是從北疆絕境中殺出一條血路回來的男人,日後自然也就消停了……

  可是,當公孫珣接過家人遞來的名刺後卻又不禁怔住:「蔡伯喈相邀?邀我?」

  「正是蔡府的僕從。」家人趕緊應道。「說是蔡伯喈蔡公請少君去府中一敘,還說已經備好了素琴金經……」

  公孫珣愈發無言,且不說蔡邕這廝被自己坑過那麼多次,如何還會來請自己?只說如今這種局面下,他一個名士風流之人又怎麼好和自己這個眾矢之的……咳,中流砥柱之人相交呢?

  他就不怕被牽連?

  當然了,想歸想,公孫珣還是準備去應約的,而且還依舊做了完全的準備,叫上了數十人大張旗鼓的去了蔡府……

  畢竟,雖然蔡邕這個廢物是萬萬幹不出鴻門宴之類舉動的,可是他叔父蔡質卻是正經的九卿,而且之前還跟陽球發生過爭執,雙方背後都舉著酒杯跟人吹牛,說遲早要弄死對方全家云云……所以,指不定就是蔡質忽然背地裡投靠了王甫,然後借他侄子的名字想搞死自己呢!

  然而,話雖如此,公孫珣卻一路平安,步入蔡府,也只是蔡邕一人立於階下,微微拱手相迎而已。

  換言之,居然真的只是蔡伯喈一人相邀做客,而且他還不顧身份和年紀主動做出了降階相迎的禮節,這麼一看反而是公孫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蔡公!」公孫珣見狀趕緊遙遙行禮。「何至於此啊?」

  「朝中雲波詭譎,誰人不知道王甫欲殺你?」蔡邕鼓著朝天鼻歎道。「文琪能在此時不避風險而來,本就是信得過我,我又怎麼能拘於俗禮呢?再說了,待會還有事情要拜托於你呢。」

  公孫珣微微點頭,也就不再客套,然後二人相扶,便步入了內堂。內堂中則早已經擺上兩個幾案、兩個蒲團,也不分主次,只是一左一右邊相對而列罷了。

  而二人甫一坐下,作為主人的蔡邕便揮手讓家人上酒上菜,對此,公孫珣心中雖然疑惑,可終究是對對方保持著巨大的心理優勢,所以倒也能夠耐住性子。

  先吃飯,一直到酒足飯飽,然後幾案上的酒菜全部撤下,又開始撫琴……不得不說,人家蔡伯喈的音樂造詣確實是獨步天下,更別說是一人專場了。

  就這樣,連續奏了三首曲子,蔡邕終於是按住了琴弦,然後仰頭長歎:「我蔡邕平生最愛招待客人,聚眾宴飲,然後等到酒酣之時,鼓琴作樂,一曲奏罷,數十名士一起捋須讚歎,那時候便會覺得飄飄然若仙,人生之樂莫過於此。卻不想夜朗氣清之時,一人一客獨奏,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公孫珣閉口不言,只是連連點頭,然後心中卻是暗暗冷笑——我倒想看看你今日要玩什麼花樣!

  「文琪,我琴樂已罷,你可有那種暗含志氣的短詩相贈嗎?」蔡邕復又誠懇問道。

  公孫珣當即一攤手:「蔡公胸有感慨,所以才會仙樂飄飄,我一頭霧水,哪裡又有什麼志氣作詩呢?」

  「這倒是我想當然了。」蔡邕不由尷尬一笑,然後忽然回頭朝家人吩咐道。「去將夫人她們都叫來……」

  這下子,公孫珣終於有點心裡發麻了,這就要登堂見妻了嗎?不是,這蔡伯喈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無緣無故的……咱們交情真有那麼好?

  不過也來不及多想,不一會,隨著一陣佩環作響,公孫珣只能趕緊起身相迎,然後定睛一看,卻又不由大驚失色!

  要知道,公孫珣原本以為只有對方正經的夫人一人出來見禮……這倒也無妨,禮節所在嘛,甚至說想要拉近交情這種事情根本就是士大夫之間難以避免的舉動。

  但此時,隨著蔡邕的招呼,居然出來了一堆的女人!

  而且細細一看,這些女人,無論是年紀還是裝束,怎麼看怎麼像是姬妾之流,便是前面為首的一個,雖然牽著一個總角打扮小女孩,腳下還跟著一隻白貓,卻也不像是個正室打扮,頂多是個小妻……夫人當然也可以指小妻,但這算個什麼事啊?!

  於是乎,公孫珣一時愕立當場,不知所措。

  「哎呀,文琪不要急著見禮,也不用慌張。」蔡邕對對方的反應似乎早有預料,便趕緊站起身來捋須解釋。「我今年四十有六,原配早逝,續弦的正室也於七八年前便去世了,可苦於膝下無子,便不得不多養小妻、妾婢……不過即便如此,如今也只有五娘為我生育了一女而已,也就無論嫡庶了。」

  公孫珣聞言不由看向了蔡邕小妻手中所牽的那個秀麗小女孩,倒是脫口而出:「這便是蔡文姬了嗎?」

  「你又是從哪裡聽來的胡言亂語?」蔡邕無奈道。「我女兒的閨名在一個昭字,哪裡又來的什麼文?」

  公孫珣只覺得頭昏腦漲,便連連搖頭:「倒是頗類其母,生的格外出色。」

  「這倒是句實話。」蔡邕不由捋須失笑。「我只此一女養於膝下,自然是格外出色。」

  「大人!」那小女孩聞言忽然仰頭插嘴道。「他不是在誇你,是在說大人你長得醜。」

  蔡邕微微一怔,也是不由有些面色漲紅:「文琪還是如此讓人討厭。」

  公孫珣尷尬不已,只能連連擺手:「蔡公如此作為,必然是有所要求……且說正事!說正事!」

  「那就說正事好了。」蔡邕聞言復又尷尬一笑道。「文琪既然見過了我的小妻、女兒、姬妾,那自然就算是有所托了……」

  「托什麼?」公孫珣警惕萬分。

  「文琪不是前途遠大嗎?」蔡邕從容反問道。「而我卻垂垂老朽,真要是有了些意外,總是可以幫忙照顧一二的吧?」

  此言一出,不說那些姬妾個個哀歎,便是公孫珣也呆住了:「蔡公在胡扯什麼?且不說托付不托付……就是真要是托付,你交遊那麼廣闊,何人不可托,怎麼要托我一個中都官從事呢?」

  「哎,」蔡邕趕緊搖頭。「一來,自然是以防萬一而已;二來,其實今日還有一事,非托付你不可,倒是家人只是順便而為罷了!」

  公孫珣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此人乃是中都官從事、白馬中郎公孫珣,你們記住他的容貌和姓名便都退下吧。」蔡邕如是吩咐道,然後復又扭頭看向了公孫珣。「文琪隨我去東閣!」

  公孫珣終於有所明悟了……感情是這破事!

  「大人,我也要去!」一眾蔡氏的姬妾都要退下,唯獨總角打扮的那蔡昭姬卻是一手抱著貓一手拽住了自己父親的衣角。

  「也罷!」蔡邕自然不無不可。

  當即,僕人挑燈在前,三人一貓自往蔡府東閣去了。

  「蔡公可是想把東閣藏書托付與我?」公孫珣心中既然有了一絲明悟,自然就乾脆直言了。

  「然也。」蔡邕一邊拽著自己女兒,一邊坦然道。「我這些天仔細看了你家版印的書籍,確實精美異常,而且輕便整潔,比當日你從我家中帶走的那些原本要好很多……既如此,不如將剩餘的這些藏書也盡數與你,將來還我紙本便可。」

  公孫珣心中也是懶得吐槽,他剛開始見到自家老娘送來的那種書以後也是驚豔一時,但後來聽說只要雕版不失去,就可以版印多次後,心裡就立即明白了過來——物以稀為貴,這玩意跟天下名士蔡伯喈手錄的原件相比,實在是不值一提。

  當然了,這個真相也當然不值在蔡邕面前一提。

  說話間,三人一貓已經登上了蔡府東閣。

  「文琪你看,我生平藏書萬卷有餘。」蔡邕鬆開自己女兒的手,然後接過自己家僕的燈籠,親自在前方為公孫珣挑燈來看。「僅憑這萬卷書,便足以傲視天下名士……想當年,山東、關西,多少名門士子年輕氣盛,對我蔡伯喈在洛中如此名聲心存不忿,但見過我鼓琴、書文之後,一百個裡面倒有九十九個甘拜下風。至於剩下的一個,我只要引他來這東閣之上走上一圈,便也要俯首而拜了。文琪,以為如何啊?」

  饒是公孫珣這人心中並無什麼文德可言,此時也不禁袖手而立,微微歎氣:「滿目望去,宛如玲琅美玉,讓人心存敬意。」

  「好一個滿目玲琅!」蔡邕當即大笑。「我還以為文琪會不屑一顧呢?當日你可是面不改色,掠走我上千卷書……」

  「那是我心裡清楚,書至遼西我家中,必然不會讓蔡公家中的寶物如明珠蒙塵!」公孫珣聽到此話倒是微微回過了神來。「不瞞蔡公,若論見識學問,我母親須不遜於你……這點便是盧師也常常感歎!」

  「這話咋一聽荒謬至極,但我卻是隱隱信了。」蔡邕輕笑道。「不然,又怎麼教出來你這種人物呢?在北疆,為白馬中郎,被雁門一郡信重;在洛中,為中流砥柱,讓閹宦全家膽寒。就算不說這些,那『廟堂之上,朽木為官;殿陛之間,禽獸食祿。以至狼心狗行之輩,洶洶當朝;奴顏婢膝之徒,紛紛秉政』之語,也是讓人心服口服……你可知道,自從聽到這番言語之後,我常常在家中感慨,自己枉活四十有六,卻實在是不如你啊!」

  公孫珣不禁心中一動:「蔡公似乎意有所指?」

  「剛才當著姬妾們的面我不好多說,但此時我便不瞞文琪了。」蔡邕昂然答道。「朔日大朝之後,天子下旨,讓我還有幾位博士、大儒參議改元之事,我便趁機在奏疏中夾紙上書,直言朝中人事,將那些『狼心狗行之輩、奴顏婢膝之徒』各自一一點出!今日下午,這奏疏已經封盒送入北宮了,此時陛下應該已經御覽了。」

  公孫珣目瞪口呆,但終於還是問了出來:「敢問蔡公,你都點了誰的名?」

  「我不如文琪敢直對曹節、王甫二人。」蔡邕慨然道。「但是天子乳母趙氏的驕縱,中常侍程璜、光祿勳偉璋的貪鄙,城門校尉趙延、屯騎校尉蓋升、越騎校尉曹破石的不法,我一個都沒有拉下!而且,還向天子推薦了廷尉郭禧、光祿大夫橋玄橋公,還有和前太尉劉寵劉公……」

  公孫珣欲言又止……講實話,不是他不想吐槽一二,而是這個奏章裡面的槽點太多,以至於他一時間居然不知道從何處吐槽了!

  不過,總而言之吧,如果非要總結一下這封奏疏的話,那應該是下面幾個評價:

  首先,自然是大義凜然。

  這點毋庸置疑,不管如何,總歸是代表著士人對著閹宦一派直接撕破了臉,敵我立場分明……沒得黑!

  其次,卻是私貨滿滿。

  不說別的,這裡面唯一一個被他直接攻擊的中常侍程璜,便是陽球那邊相為表裡的宮中援手,為此,程璜專門收養了一個漂亮女兒,然後嫁給了陽球。而陽球和蔡家的關係,莫忘了他和蔡邕叔叔蔡質一喝多了就要嚷嚷著殺對方全家的破事了。

  再次,必然會引起朝中局勢緊張。

  畢竟,直接點名牽扯的人太多了,而且個個都是實權大佬,遍布內外,這群人要是不著急跳腳就怪了!

  最後,也正是因為這群人要跳腳,所以蔡邕本人必然會遭受巨大的打擊報復……當然,也就難怪這廝會半是炫耀半是真誠流露,又有些許心虛的想到要托付這滿閣的藏書了。

  至於說蔡伯喈本人為何會如此不智?

  這倒是簡單明了……一來,畢竟是書生意氣,幼稚可笑,老實人嘛;二來,他天天說四十有六什麼的,也是覺得自己這麼大年紀又沒個兒子,不如搏一把,混個真正的大官做,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倒也沒得黑;三來,卻也不得不說,他心中這些迂闊之氣力,還是有幾分道德正氣的。

  當然了,這些都不關公孫珣的事,或者說從公孫珣的角度來說此事有百利而無一害,他正要壓迫局勢,讓那些閹宦、權貴不知所措呢,老蔡如此驚天動地一搏,倒是讓人期待萬分。

  退一萬步說,奏章不是都已經送上去了嗎?還能如何呢?

  「文琪以為如何啊?」蔡邕漲紅了臉,鼓起了鼻翼,一臉期待的問道。

  公孫珣當即喟然,然後便以手撫住了旁邊那蔡昭姬的『總角』,道:「看在這萬卷藏書的份上,總是要讓蔡公不至於死無葬身之地的!」

  「大人,他在咒你!」抱著白貓的蔡昭姬當即仰頭言道。



  「後漢光和初,蔡伯喈死諫於上,自知將有大難,復以太祖橫烈,乃盡以家中萬卷書賄之,以求保全。」——《新燕書》.名士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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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12:14 PM

第五卷 第14章 大事

  「子衡說什麼?」晚間,公孫珣甫一帶著韓當等人到家,便驚立當場。「有曹節的親信賓客主動與你私會通信?」

  「正是如此。」呂範趕緊拱手,並細細做了一番陳述。

  原來,之前就講過,義舍這地方守著洛陽東南要道,很容易就能招攬到各種閒人,不過,在不同人手裡招攬到的閒人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在韓當手裡時,基本上就是些遊俠、武夫;

  在呂範手裡時,基本上就是一些想來洛陽求個出路的落魄士子;

  在公孫範手裡時,則聽說那裡的格調隱約高了不少;

  而如今在婁圭手裡,據說基本上都是一些野心家和亡命之徒了!

  那麼回到眼前,這次通過投書到義舍處,從而聯繫到呂範的人,其實正是呂子衡之前執掌義舍時收留的一名落魄士子。

  此人乃是江夏西陵人氏,姓羅名慕字子羨,出身其實比呂範強多了,因為他祖上世代出仕於郡縣,曾祖父甚至一度做到過三百石的郡曹吏。

  不過,到了他這一代就跟呂範沒什麼兩樣了,所謂小縣城裡的窮書生,而且還沒有富家劉氏女遠遠的隔河與他對眼,更沒有一個好同學捨得出錢買他。

  於是乎,眼看著家徒四壁,實在是落魄的不行了,這位世仕郡縣的羅慕不得已拋棄家人和祖地,前來洛陽闖蕩。而這個闖蕩,其實攀附貴人,然後指望著混些財貨,乃至於混個官做……這也是大漢數百年來常見的事情了。

  但話說回來,這羅慕一開始倒是個有志氣的。

  來到洛陽後,他眼瞅著那些高門大戶看不起自己,而閹宦之流他本人又不屑一顧,便準備直接回鄉,卻沒成想剛走出洛陽便淋了一場雨……所謂『異鄉異客,卻又窮病交加』,不得已,便在義舍那裡腆著臉住了下來。

  「文琪。」坐在堂中一把高背椅子上的呂範略顯感慨的繼續說道。「當日我看他頗有幾分才華,又有些可憐,便忍不住多存了幾分心思,還想著等你回來送入你夾帶之中,卻不料……」

  「卻不料如何?」坐在對面的韓當已經聽得入迷,

  便忍不住探頭催促了一句。

  「卻不料,他在緱氏住了一段時日,卻忽然遇到一個江夏的同鄉,同鄉告訴他,就在他走後不久,他家中幼妹窮病交加,已然是一病而死了。」話到這裡,呂範也不禁黯然。「而且,當他詢問墳塋所在時,對方卻又直言,他幼妹死後因為買不起棺材,只能卷個草席扔到了爛溝之中……」

  聽到此處,公孫珣也不由喟然:「大丈夫生於世間,怎麼能讓自己的幼妹窮困而死之後,還被野狗分食呢?換我,我也要性情大變,直接去投奔宦官了!」

  「不錯。」呂範緩緩點頭,神色復雜。「當日他並未多言什麼,第二日卻是用義舍中的紙筆留書一封,謝過文琪與我的慷慨,然後便直言自己要去洛中攀附宦官閹寺,以求財貨權勢。」

  「看來是求到了?」公孫珣微微定了定心神。

  「不錯,今日我接到信後其實並沒有直接去見此人,而是先去曹節府邸附近的市集打探了一番,才知道此人果然是成了曹節心腹。甚至有傳言說,曹節曾經有意讓他改姓做自己養子,而他雖然沒有同意卻也改口喊對方為大人了……倒也是令人唏噓。」

  「不過如此看來,倒是真成心腹了。」公孫珣也是微微感慨頷首。

  話說,宦官無勢,所以極重雄風。也正是因為如此,只要能跟展示雄風沾上邊的東西他們都喜歡,義子義父且不說,大人小人之類的稱謂在漢宮中確實極為泛濫。

  比如說,公孫珣現在的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陽球,他在洛中待罪時與中常侍程璜結交,結果程璜送個侍女給對方當小妻都要專門認為義女。而這位中常侍在北宮裡仗著年紀大,也是天天逼迫其他人喊自己為大人,以至於綽號便是程大人!

  實際上,這些宮廷人物很可能就是將大人指代權勢者,小人自指為位卑者的語意源頭。

  當然了,這些就是題外話了。

  「不過子衡。」公孫珣繼續認真問道。「既然已經成了曹節的心腹,那這個羅慕羅子羨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如何又要與你私會相通呢?總不會覺得當日我們幾頓飯的恩情抵得上曹節這位大長秋給的東西吧?」

  「據他自己來說,一方面固然是想償還昔日的恩情,一方面卻是因為最近知道的一些事情而心有不安。」

  「不安?」

  「他此行與我說了兩件大事,也正是其中一事讓他頗為不安。」呂範不由面色嚴肅起來。「他說,王甫這些日子深居簡出,非是想要對付文琪你,反而隱約是想要施計讓天子廢后!」

  此言一出,對面的韓當驚愕的直接站起了身來,而公孫珣倒是面色如常,讓呂範不得不佩服他的鎮定。

  「此話怎麼講,總得有前因後果吧?」公孫珣淡淡問道。「他是曹節的心腹,又不是王甫的。」

  「是這樣的,據他所言,當日王甫被義公驚擾後曾想去北宮面聖,但卻被曹節所阻,而曹節當時還勸那些年紀較大的常侍要留意後路。誰成想王甫聽進去後第一反應居然就是廢后之事,這是因為他當初權勢最盛時曾經為了五千萬錢殺了宋皇后姑姑全家,為此他還專門找到曹節,希望曹節不要阻攔他……此事咋一聽實在是聳人聽聞,偏偏又言出有據,我心中雖然信了幾分,卻也不好定論。」

  公孫珣心中對此事首尾一清二楚,所以不用呂範在這裡轉述和判斷就早已經信了十分,此時更是微微點頭,反過來給兩個心腹解釋了一下:

  「宦官勢大,權傾朝野,可是礙於本朝制度,宦官中的核心位置,也就是兩千石的中常侍之位只有區區十二個。既然位子就那些,那必然就有新舊相爭,這群年紀較大的中常侍思及後路也是常見……以王甫的性格,作出這種反應乃是情理之中;而以曹節的角度來說,怕是要隔岸觀火,不置可否。」

  「居然是真的嗎?!」那邊韓當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這皇后並無什麼失德之處啊?」

  「新舊相爭,哪裡會管什麼失德不失德?」呂範倒是似乎是早有所悟。「況且,宋皇后本人或許無辜,但僅從她姑父敢許諾五千萬錢便可知,她身後家族未必無辜……不過,想來普通士人聽聞此等事跡也確實會感到震動,也難怪這羅慕對王甫這些人起了忿念。」

  「總之,天子廢后早在預料之中。」因為趙忠的緣故,公孫珣不願意將廢後背後的更多緣由說清楚,只是匆忙直接下了結論。「且此事非是你我能夠影響和插手的,記在心裡,然後再往何遂高那裡賣些好便可,他所言另一事又是什麼?」

  「哦,另一事,乃是天子要將鴻都門學給官學化,還要將此學中的佼佼者授予顯位。其實這事也是頗為聳人聽聞,那鴻都門學我也有所耳聞,裡面的人多是善於辭賦、書畫、音律之輩,因為這個給人授官,這不是讓人恥笑嗎?」

  說起第二件事,韓當不明所以,呂範倒是有些難以置信。

  公孫珣愈發感慨:「這事十之八九也是真的了,天子成年,但凡不是個糊塗蛋,哪裡不想用自己的人?可如今所謂通經典的正經士人,又有哪個不是『家學淵源』?能找到通辭賦之人已然不錯了。只是這麼一做,天子就要與天下主流士人割裂的更厲害了!」

  話到這裡,公孫珣卻又忍不住想起了剛剛分別不久的蔡邕。

  話說,那蔡伯喈如此發瘋說不定就是隱隱聽了相關傳聞……要知道,蔡邕真是空負大名數十年,卻也仕途上蹉跎了數十年,如今看到那些辭賦不如他、書畫不如他、音律也不如他之人居然就要憑著那些玩意驟然登上高位,他心裡哪裡能平?

  也就難怪這廝要在奏章裡說這個兩千石不能用,那個九卿是個王八蛋之類的話了。

  「如果按照少君所言。」韓當忍不住試著作出判斷。「這個姓羅的還真可信?他所言兩件大事居然都是真的。」

  「事情是真的,也算是頗有價值。」公孫珣坦言道。「但人還是要防著的……」

  「文琪的意思是……」呂範不由低聲問道。「這個羅慕或許的確是被廢后這種聳人聽聞之事所觸動,所以誠心找我們言語;又或許乾脆是受曹節指示,故意透露此事給我們,以圖必要之時以假信反間?」

  「然也。」公孫珣毫不猶豫道。「不過子衡心中有此一番思量即可,此人的訊息還是要聽得……想來,他應該是和子衡有些說法了?」

  「是,他與我約定了一些聯絡上的法子。不過有意思的是,他也有言在先,閹宦之事,只要不涉及曹節安危,他都願意盡量告知,可若是牽扯到了曹節本人。」話到此處,呂範不由歎了口氣。「他就斷不會開口的,因為他終究是覺得受了曹節恩情。」

  「這倒是更顯得合情合理了。」公孫珣微微頷首。「此事子衡自去應付好了,有訊息報我便可……義公,辛苦你一下,咱們再出去一趟!」

  「什麼?」大概是還在被之前廢后一事弄的心神不安,所以韓當一時沒有回過神來。「此時已經二更快完……要宵禁了。」

  「我是中都官從事。」公孫珣不以為意道。「宵禁管的到我頭上?倒是何遂高那裡,王甫想要廢后之後,早說與他一日,收的人情便是十倍也不止……今晚我就要讓他對我感激涕零,將來做我一輩子的奧援!」

  韓當思索片刻,倒也是無話可說,便徑直出去準備了。

  執行宵禁的乃是洛陽令直屬巡查士卒,而他們果然是不敢對有執法權的中都官從事有什麼說法的。

  於是公孫珣只帶著幾名護衛一路疾馳,直接來到還不是很像樣子的何進家門前,然後就立即下馬砸門。

  院內驚慌了一陣,但聽到是公孫珣的聲音,何進還是趕緊讓人開了門。

  「文琪何事半夜來訪?」何遂高身上倒是裹了個袍子,但腳上卻是光溜溜的只來得及穿了個木屐罷了。

  「遂高兄。」公孫珣只一人進來,便直接回手關上大門,然後又推開何府打著燈籠的僕從,便拉著何進的手對方院中角落裡而去。「我有一件要緊的大事要與你講……」

  何進慌張不知所措,只是諾諾被對方拽著走,連問一句到底是什麼事都沒問……倒是讓公孫珣一時有些可惜對方的這幅好皮囊,還有那份還算是老實的人品了。

  「遂高兄可知道王甫準備要做一件大事?」就在院中暗處,公孫珣也不說信息來由,只是與何進講述了一番王甫準備主動去廢后的打算。

  說完後,公孫珣當即又問道:「遂高兄,之前所說求雨之事可有說法了?」

  「我……」何進終於有了些反應。「不瞞文琪,我、我昨日倒是真接到了北宮的旨意,要我去南陽求雨,今日還與我夫人說讓她明日去你家中講一講呢!」

  「這就對了,而且也正好!」公孫珣當即頷首,然後一臉嚴肅的問道。「我正擔心遂高兄沒法脫身呢……遂高兄可知道這件事情中你該如何自處?」

  何進一臉茫然。

  「遂高兄我問你。」公孫珣不禁歎氣,然後壓低聲音道。「天子既然讓你去求雨,那必然是要大力提拔你,而按照我們之前所言,也就是說,其實天子此時已經下定決心要讓你家那位貴人登上后位了。換言之,換后之事乃是天子本意……可既然如此,為何張讓、趙忠等與你家貴人關係極好的中常侍裡卻無一人順應天子心意,去對付宋皇后呢?甚至反而要坐視王甫行此舉動?」

  何進依舊是一言不能發。

  「遂高兄,宮中貴人是你妹妹,你應當知道,宮中掌權的中常侍分為新舊兩派,王甫可是與你家貴人周邊的那些常侍並不對付的……」

  「這我倒是知道。」何進終於理清了一點頭緒。「可是,到底為何呢?若是事成,豈不是讓王甫趁機博得天子歡心,再進一步?」

  「因為宋皇后無罪!」話到此處,公孫珣終於說出了關鍵。「這是堂堂皇后,一國正統所在,無罪被廢,便是天子早有決斷,也無人願意去幹這種髒事的!誰幹了,誰將來一定會成為朝野眾矢之的!便是仗著天子維護躲得過一時,也躲不過一世!王甫是被逼的沒法子……他和皇后有殺姑之仇!而其餘常侍們則是冷眼旁觀,說不定還要故意推他入此火坑!」

  「那我該如何?」何進不由有些慌張。「我身份敏感,又位置卑微……皇后被廢會不會讓朝中士人仇視於我呢?」

  「我就是要說這件事!」公孫珣立即答道。「遂高兄應該即刻出行,躲在南陽求雨,此事一日不定,你就一日不要回來!」

  「我曉得了!」何進立即猶如得到了主心骨一般握住了公孫珣的手。「多謝文琪連夜來報,並予以指教,我明日一早便直接去南陽!」

  公孫珣微微頷首,也不多言,而是抽身就走,徑直回家去了。

  何進趕緊追到門前,卻只聽到馬蹄聲聲,而不見人影……便不由微微一歎,幸虧自己能結交如此人物,方能躲過這富貴山前的最後一道坎。

  一夜無言。

  而從第二日起,整個洛中便開始亂做一團。

  先是曹節半公開的泄露了蔡邕的奏疏……這位大長秋終究是長了個心眼,對這些直達天子身邊的奏疏留了意,然後趁著皇帝上廁所的時候變將這些表章看的一清二楚,回頭就笑著和一些當事人說了個乾淨。

  然後,且不提其他人,唯獨這天子的乳母趙氏,還有那綽號程大人的中常侍,本身就是潑婦一般的作風,所以,根本不用一日,整個洛中就都已經可以背誦此文了!

  而當奏折上的評價徹底傳走樣以後,這些當事人和他們的親眷、故吏、家族,此時更是只想把蔡伯喈給活活燒死才覺得能出這麼一口惡氣!

  總之,事情爆發的速度便是公孫珣都始料未及,嚇得他趕緊讓人往蔡邕府上去搬書。

  但是事情還沒完……又過了幾日,趁著尚書台一名尚書缺額,天子忽然任命了一個叫樂鬆的人來做此職務,還加了侍中銜。仔細一查才知道,這人居然是鴻都門學那邊的天子近臣,靠給天子講民間笑話而受寵的……這種人坐尚書,也是有意思!

  不僅如此,還沒等尚書台的諸位緩過氣來,數日後,這位天子又專門下詔給尚書台,要他們給鴻都門學的『諸賢達』畫像,說是要掛在宮中那個閣樓上以示尊崇!

  這下子,可是真的捅了馬蜂窩了!

  這麼多汝潁宛洛的士人因為黨錮都無法出仕,這麼多孝廉都還在郎署裡熬資歷,這麼多茂才都因為不得志辭職歸鄉……幾個畫畫的、做賦的,怎麼就成了侍中、尚書,然後還要畫像紀念呢?!

  他們幹啥了,就要給他們雲台廿八將的待遇?!

  實際上不要說蔡邕這種老式士人了,就連陽球這種天子心腹爪牙都受不了這事,因為畢竟他也是正經孝廉出身的人物。於是,這位當朝尚書令乾脆利索的帶領除了那個樂鬆以外的所有尚書台官員,聯名上書,言辭激烈的駁回了這個要求!

  天子碰了一鼻子灰,也就不再提畫像的事情,但是繼續下旨給這些鴻都門學出身的人封官的動作卻是沒停。

  這裡有個專門的說法,叫做一意孤行。

  於是乎,滿朝沸騰,幾乎人人上書,請求罷免鴻都門學,便是早就豁出去的蔡邕都沒忘了上了一封奏疏,直言天子是要與天下士人相悖!

  而到此時,整個朝堂上都已經熱火朝天了。

  明面上,是所有人團結一致懟天子,順便欺負一下那些鴻都門學出身的天子近臣!

  暗地裡,則是各有各的算盤,有人相互書信往來,結成集團,誓要殺蔡邕而後快;有人暗自謀劃,準備施行大事;有人長出一口氣,似乎是覺得自己躲過一劫;有人心懷鬱鬱,對朝局的變化感到不安與不滿,還有人躍躍欲試,等著火上澆油……

  當然,也有人悵然若失。

  「枉我如此辛苦,只求穩定朝局。」太僕府上的內堂中,坐在上首的袁逢一臉無奈。「為此連九卿之位都丟了,跑來做一個比兩千石的長水校尉……」

  「兄長。」坐在一旁的袁隗低聲解釋道。「沒辦法,你自請降罪,可中樞要緊的職務就只有長水校尉有空缺,其餘都早早有了安排。」

  「我不是真嫌棄這個職務。」袁逢愈發無奈的解釋道。「這種東西做幾個月等九卿出缺再回去便是了,我是心疼自己這麼辛苦卻還是沒能擋住這股政潮。不僅如此,天下人都去看蔡伯喈和那鴻都門學了,根本沒人看到我的委屈和小心,真是白白辛苦。」

  袁隗微微頷首。

  沒錯,如果從此時往回來看,朔日的大朝會和隨後曹節、袁逢的默契退讓,非但沒有使朝局安穩下來,反而更像是給各方提供了一個肆無忌憚的發力點,也是『陰差陽錯』了。

  「對了兄長。」袁隗點頭後忽然又攏袖而問道。「既然局勢如此,我們該如之奈何啊?」

  「還能奈何?」袁逢反問道。「天子的性格已經顯露無疑,吃軟不吃硬,所謂一意孤行,可這種事情事關根本,我們也不可能再讓士人們退讓的……所以,你也上書我也上書就是了,一句話,鴻都門學不能留。」

  袁隗微微點頭。

  「不僅如此。」袁逢繼續說道。「接下來一段時日,天子必然會得寸進尺,清洗朝堂舊人的動作說不定會更大,指不定連拖了一年年的後宮之爭今年中也要有個決斷了……所以我們需要小心謹慎一些,一方面要和朝堂主流保持一致,一方面又要不做出頭之人,從而觸怒天子,免得引起什麼不測之事!」

  「我懂!」袁隗趕緊點頭。

  你當然懂!袁逢心裡暗暗對自己這個親弟弟吐槽道……說起屍位素餐,天底下就沒有比自己眼前這人更在行的!

  而就在袁逢心中不安之時,門外忽然閃過一人,然後直接拜倒在了門檻外面。此地乃是內堂,不是親近之人到不了此處,所以新任的長水校尉還以為是那路中餓鬼袁公路來了呢,卻不成想定睛一看才發現,居然是自己最穩重的長子袁基。

  「何事?」袁逢當即皺眉。

  「父親大人、叔父大人,剛剛、剛剛北宮中叔父(袁赦)來報。」袁基面色潮紅,連連喘氣不勻,卻是強行答道。「說、說是王甫那廝去見天子,稱皇后行巫蠱之事,詛咒天子!天子大怒,下令王甫去徹查此案!」

  「王甫就是個王八蛋!」事到如今,愈發無可奈何,以至於有些氣急敗壞的袁逢也只能捂著臉如此說話了。「這群宮中的內侍怎麼都這麼著急?!」



  「臣伏思諸異,皆亡國之怪也。天於大漢,殷勤不已,故屢出祅變,以當譴責,欲令人君感悟,改危即安。今災眚之發,不於它所,遠則門垣,近在寺署,其為監戒,可謂至切。蜺墮雞化,皆婦人乾政之所致也。前者乳母趙嬈,貴重天下,生則貲藏侔於天府,死則丘墓逾於園陵,兩子受封,兄弟典郡;續以永樂門史霍玉,依阻城社,又為奸邪。今者道路紛紛,復雲有程大人者,察其風聲,將為國患。」——《對改元表》.蔡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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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2-1 12:16 PM

第五卷 第15章 崩壞(上)

  「昔,漢武有云:漢有六七之厄,法應再受命,宗室子孫誰當應此者?六七四十二代漢者,當塗高也。故天下皆知,代漢者,當塗高也!」

  被匆匆從洛陽郊外叫過來的袁本初拿起一張案上的公孫紙,然後細細讀了起來,讀完以後卻是覺得自己父親和叔叔太過於小題大做……這個事情誰不知道啊?老掉牙的讖緯源頭嘛,這種謠言也至於把自己從城外喊來?

  「不要念出來,自己看就行!」一旁滿面漲紅的袁隗忍不住喝斥道。「下面還有。」

  「喏!」依舊戴著孝的袁紹趕緊隨意答應著,然後按順序又拿起了一個木簡,迎著光細細端詳,只見上面赫然寫到:

  「然六七四十二者,未必指帝數,亦可為年數也,而自漢高祖斬白蛇而起,已近三百九十年。或曰,妖異迭出,乃天象自然,示漢命餘三十載而已!」

  看到這裡,袁紹已經有些心裡撲通撲通亂跳了……這話可就不是什麼『代漢者,當塗高』之類的老掉牙廢話了。

  而且這個新鮮的解釋倒也挺有意思……代漢者當塗高裡的『漢有六七之厄』,普遍性認為是指大漢朝六七四十二帝之後亡國,而這裡卻認為是四百二十年亡國。並且這裡還認為,時間的起始點應該是從漢高祖斬白蛇而承天命算起,到今年其實已經三百九十年了,

  這豈不是說,大漢只有三十年的命數了?!

  而看完第二部分以後,袁紹又趕緊按順序取了第三個物件,也就是一塊帛布,定睛一看後,卻不由登時心亂如麻,失魂無語!

  原來,這第三段居然是這麼寫的:

  「漢命在火,代漢者當土德,袁氏出於陳,應於此也!且四世三公,領袖諸姓,本為天下仲姓,正應天命!當許長水校尉袁逢劍履上殿、讚拜不名,加九錫,封仲姓天子,待三十年滿,袁劉可效堯舜之事,天下亦可不經戰禍而入泰世也!」

  呃,這一段又是什麼意思呢?

  其實很簡單:

  先是說無論是從五行的角度來說,還是從實力角度來說,袁氏都是最符合代漢的那家人,畢竟現在袁氏已經就是天下僅次於劉氏的第二姓了。

  伯仲叔季,

  仲姓就是第二姓的意思。

  然後呢,寫這個短文的人還創造性的提出了一個解決方案,說不如漢家天子現在就封袁紹他親爹袁逢為一個『仲姓天子』,也就是『老二天子』的意思,並慢慢的移交權力,然後等到三十年後兩姓就可以和平禪讓,省的出現那種社稷更迭血流成河的現象。

  嗯,這麼富有創造性的方法,怎麼說呢?也就難怪袁隗會面色漲紅,而袁紹看完以後會沉默許久,竟然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本初覺得如何啊?」袁逢可不管自己兒子想不想說話,直接問了出來。

  「大人。」袁紹欲言又止,但終於還是無奈開口。「恕我愚鈍,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覺得』,也實在不知道要說什麼!」

  「總是要講講的。」袁逢指了指跪在門檻外面,不知為何還有些鼻青臉腫的袁基與袁術。「從你叔叔到他們,該說的都說了……」

  袁紹無可奈何,只能盤腿坐下,細細對著袁逢和袁隗說來:「恕侄兒直言不諱,咋一看,像是有人想要害我們袁氏,可仔細一想,未必就不是哪個迂闊的袁氏門生的真心實意。之前叔父在太尉任內不是舉了一位河內名士嗎?叫什麼向、向……」

  「向栩。」袁隗頗為無奈應道。「去做趙相了。」

  「對,向栩!聽說此人在日食之時曾對天誦孝經求退天象,這種人都有,未必就一定沒有什麼想做從龍功臣想瘋的吧?」

  「然後呢?」

  「然後……如果再考慮目前政局不穩,亂象迭發,我倒是覺得,十之八九是某些人故意扔出來這些東西,讓我們這個四世三公的士族領袖焦頭爛額,無瑕妨礙或者顧忌他們的某些計劃!」

  袁逢微微頷首,這就說的很對頭了,但也正是因為對頭,反而無從猜度是誰幹的了……畢竟,如今的局勢太混亂了。

  「當然了,退回來講,說不定也是真有人想害我們袁家!」袁紹最後歎道。「關鍵是這讖語的解讀太過匪夷所思了,半真半假,似有似無,所論的勢隱約有幾分讓人信服,偏偏最後提出的法子,又實在是讓人哭笑不得!而最最讓人無力之處,乃是我們根本無從判斷,這天下人會如何看這樁糊塗謠言!」

  「總算有個明白人了!」袁逢難得一聲長歎。「本初啊,你可曉得……你叔叔見到這些,驚嚇的不得了;你哥哥看到這些,只想著那晚上公孫珣和楊文先辱他之事,非得跟我說是這是那兩家人做的;你弟弟最是了不得,他居然問我是不是我暗中所為,然後真想坐那仲家天子?!」

  饒是袁紹心亂如麻,此時也不禁頗有興致的回頭看了一眼那袁公路,引得後者等怒目而視,不過,袁術的這個小表情立即就換來了自己親爹的一隻木屐迎面飛來!

  「說了半日,天子到底會不會信這個東西?」袁隗忍不住在自己哥哥一家的親密互動中插了句嘴。

  「不知道!」袁逢低頭看著自己的光腳連連搖頭。

  「公卿呢?」袁隗連珠炮一樣似的又看向了袁紹。

  袁紹連連搖頭:「不知道!」

  「天下人呢?」袁隗繼續厲聲追問道。

  這一次,父子二人異口同聲:「還是不知道。」

  「那如之奈何啊?」袁隗幾乎要崩潰了。

  「自然是收繳這些傳謠之物,然後上表自陳清白,同時請朝廷徹查此事!」頭上裹著麻布的袁紹攤攤手,倒是張口即來。「叔父大人覺得還能如何呢?」

  袁隗為之默然。

  袁逢微微頷首:「已經都做了。」

  「不知道這種東西多不多?」袁紹這時候才想起來問一問別的事情。

  「足夠全洛陽人知道了。」袁逢仰頭朝外看道。「這又不是什麼特別難的手段,只要提前做好這些讖語,然後幾個心腹,數輛車子,趁著沒有宵禁前摸黑在城中走上一圈,各處拋灑一下,哪裡能攔得住?」

  「確實。」袁紹不由感歎道。「這其實跟以往的讖言、童謠並無二樣,不過是公孫紙出現以後,方便書寫大段文字罷了,咱們也不是沒做過!」

  袁逢微微頷首。

  「而且也未必就是壞事。」袁紹繼續勉力打氣道。「如今廢后之事已經開啟,天子、公卿哪裡會真的在意一個這麼荒唐的『讖言』?而若是天子、公卿並不因此疑我們,說不定天下人反而會因此更加看重我們的,我們袁氏自然也就坐實了這天下仲姓之名!」

  袁逢輕瞥了一眼自己這個過繼出去的兒子,並沒有多說什麼。

  二月初,洛中局勢徹底失控。

  蔡邕上書之事尚未有一個結果,鴻都門學之事天子依舊在一意孤行。

  可是另一邊,王甫卻迫不及待的公然告發宋皇后行巫蠱之事,引起天子震怒,使得後宮懸而未定的廢後之事以一種極為慘烈的方式正式拉開帷幕;而與此同時,作為公族首領的袁氏卻莫名其妙的被所謂『仲姓天子』的讖言給纏上!

  公卿大臣,市井小民,人人不知所措,人人又都各懷心思。

  當然了,事有緩急輕重,這些事情裡面,最激烈和最讓人驚惶的還是廢后之事。

  不到三日,王甫那廝便聲稱『證據確鑿』,然後天子大發雷霆之怒,正式下令將宋皇后打入冷宮、宋氏家族全都下獄拷打。不僅如此,凡是跟宋氏有牽連的貴族、官員一律奪爵、罷官、免職!

  這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前大長秋曹騰的家族,這個家族因為和宋氏聯姻,幾乎一瞬間丟掉了所有官職。

  講實話,當今天子這種徹底撕破面皮,就是要搞一次大清洗的姿態與做派,無外乎引起兩種反應,慫的人自然噤若寒蟬,有點骨氣的人自然要更加激烈應對!

  而如果再加上實在是讓士人們難以忍受的鴻都門學,那天子與朝中舊勢力對立的情形就愈發顯得清晰無誤了。

  總而言之,天子和朝臣;士人和閹宦;舊貴和新貴……朝中各方面勢力的博弈使得局勢亂成一團,而且陣營劃分極度混亂,往往是每個人都身兼多種角色。明明此二人在此事上勢不兩立,卻會在另一件事情上互為援手,轉過頭來還在第三個事情上一起被無辜牽扯……

  相對而言,蔡邕之事就顯得無足輕重了,甚至中常侍程璜寫信給蔡伯喈一個仇家,邀請對方聯手時,對方卻以鴻都門學之事遠高於私仇為由,公然拒絕了這個邀請,並轉而上書讚同蔡邕對鴻都門學的攻擊。

  至於袁氏的那個『讖言』,或者說『謠言』,又或者說是某種『大字報』才更合適的東西,正如袁本初所想的那樣,由於實在是太過於荒誕……雖然在底層小民間鬧得沸沸揚揚,可公卿之間卻大多只是當成笑話來看的。

  當然了,也不是沒有蠢貨跑去袁府表忠心,然後也不是沒有迂闊之人真的上書要求嚴懲袁氏。

  但無論如何,洛中真正的大人物還真沒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直到二月中旬,忽然又有人將一篇文章貼在了南宮那嶄新的大門前。

  文章寫的很簡單,甚至有些粗疏不文,先是列舉了天子成年以來的斑斑劣跡……從加深黨錮到無端廢后,從天象示警到放縱閹宦,從屏退賢人到啟用鴻都門人。

  然後,又列舉了袁氏這些年舉薦賢人的各種德行,以及汝潁宛洛士人對袁氏的支持力度……

  不過,最驚悚的乃是後面那段話,文章宣稱,之前袁逢袁公放棄太僕不做而去做長水校尉,乃是為了執掌兵權;虎賁、羽林軍中也多有心向袁氏之人;甚至就連大長秋曹節曹公也於袁公相善!

  所以,若是天子懂得時務,就應當承認自己的無道,讓『仲家天子』來執掌朝政!而若是不懂時務,就免不了有伊尹霍光之事了!

  這個標準的『大字報』一出,立即朝野駭然……要知道,後漢一朝讖緯成風,誰誰沒研究過『代漢者,當塗高』?可這種在南宮門前貼大字報要皇帝交權的破事,也實在是太聳人聽聞了!

  當然了,是個明白人都知道,邊軍、北軍終究還是會聽天子的,虎賁軍、羽林軍雖然聽曹節的,但曹節最多是和袁逢達成政治同盟,他瘋了嗎這把年紀還要伺候袁逢做『仲家天子』?

  所以,這事情終究是無稽!

  但無稽歸無稽,這事卻也得必須嚴肅對待了。

  實際上,當大家聽說曹節直接入宮請辭大長秋一職,而且還被天子當場答應了以後,所有人就都明白,袁氏這一遭也是麻煩了。

  「兩位袁公!本初兄、公路兄……不想我與兩位會在如此情境下相見!尤其是本初兄,你還在孝中,也要專門請你回城詢問,也實在是冒昧!」袁府正堂之上,奉尚書台之命前來調查此事的中都官從事公孫珣,認認真真的朝著眼前幾位袁氏嫡係骨幹一一問禮。

  當然了,說是一一問禮,卻是毫不客氣的將那之前沒給自己好臉色的袁基給漏了過去,而且對袁紹格外高看一眼。

  不過年輕人嘛,如此情形下,袁逢和袁隗也都懶得理會這些。

  「倒是讓文琪見笑了。」袁紹一臉哀容,連連搖頭。「我也未曾想會與文琪在如此境況下相見……家門橫遭小人陷害,真的是讓人一言難盡。」

  「這件事情如此荒誕不經,誰都知道袁氏是清白的,不過是略作詢問罷了,本初兄盡管放心。」公孫珣連連俯身安慰。「而且朝廷不讓司隸校尉的人來問話,反而讓我一個尚書台的中都官從事來此,本身就說明朝廷並未有疑袁公之意。」

  「此事要多謝文琪了。」袁紹連連作出一副感激之意。

  「好了。」一旁的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內侍忍不住皺眉道。「公孫郎中是中都官從事,是受詔令來問詢此事首尾的,不是來做客的,還請盡快問詢,我也好早回宮中復命。」

  此言一出,立即就把所有人的目光給吸引了過去,就連對公孫珣頗有敵意的袁基也立即有些憤然的看向了此人……但也僅僅就是看看而已,因為此人姓蹇名碩,乃是陪著天子長大的親信宦官,雖然因為資歷、還沒有進位中常侍,只是一個所謂黃門侍郎,但人家畢竟是天子親信。

  「袁公!」公孫珣聞言不由歎了口氣。「既然天子近侍在此,那咱們開門見山吧……什麼和大長秋曹節相勾連,什麼圖謀虎賁軍之類的事情就都不必多言了,著實荒誕不堪。唯有一事……敢問袁公,你家門顯赫,世代公卿,卻為何要自請為長水校尉這個武職呢?」

  「我只是感於天象,自覺有愧於公卿之位,便上書請罪降職。」袁逢盯著公孫珣認真答道。「至於上書之後的事情,便是天子、尚書台、黃門監來處置的了,我也未曾想自己會被任為北軍中的長水校尉。」

  「照理說確實是如此。」公孫珣蹙眉道。「可是,當日袁公上書請罪之時,中樞九卿之下的兩千石官位,居然只有長水校尉一職出缺。換言之,你彼時請罪去職,十之八九是要做這個長水校尉的。袁公可知道此事?」

  蹇碩也死死盯住了袁逢。

  袁逢當即搖頭;「請從事上告尚書台諸公,逢並不知曉!」

  「我明白了。」公孫珣微微頷首。

  隨即,二人一問一答,時不時的還讓人呈上一些證物,倒也是極盡詳細。

  而眼看著中午將至,公孫珣看了看堂外的日頭,便將最後一件證物從身邊的木盒子裡取出了出來,卻正是數張『公孫紙』。

  「袁公,」公孫珣抖了抖那幾張紙。「這些讖緯、謠言、妖書,你可曉得來路?」

  「此有人欲害我袁氏,僅此而已!」被問了半日,袁逢也有些氣惱,便當即斬釘截鐵應道。「我一概不知曉。」

  「但又有一事可慮。」公孫珣指著紙張繼續說道。「這些所謂『公孫紙』,名義上是我公孫氏安利號所出,但實際上安利號僅限於河北,而洛中的所謂『公孫紙』俱是河南各家作坊自產。我們細細查驗,卻發現這些紙張與袁氏莊園中的作坊所產紙張很是相似……」

  「必是賊人處心積慮自去購買的。」袁逢依舊從容。「這有什麼可講的?」

  「這就對了!」公孫珣不由鬆了口氣,然後失笑言道。「說到底,全都是些查無實據的事物,袁公不必擔憂……」

  「無妨。」袁逢大概也是意識到這種屈辱式的詢問終於結束,也是不由跟著笑了起來。

  「蹇黃門。」公孫珣又扭頭看向了蹇碩。「其實此事就是如此了,各處皆是莫須有之言、莫須有之事,既不足以服天下,也不足以服律法,你可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沒有。」蹇碩也是不由皺眉。「只是今日對答我必然會實言稟報天子的。」

  「這是自然。」公孫珣也好,袁逢一大家子也好,都立即躬身。

  而問詢結束後,以袁逢袁隗的身份自然不會親自去送一個郎中和一個黃門——乃是袁氏年輕一代的三兄弟難得一起將那二人送出門去,兩位家中長者則自然而然的留在了原處靜坐。

  「如何?」等三兄弟一回來,袁隗便忍不住起身詢問。

  裹著麻布的天下楷模袁本初第一個開口答道:「我對公孫珣講,以他在尚書台的表現早該出去放一大縣,再仕途上更進一步,他卻笑而不語。」

  「這便是婉拒了。」袁逢乾脆答道。「不過他老師是吏部曹尚書,不缺美職,也是情理之中了。公路那邊呢?」

  「也拒了。」袁術躬身老老實實答道。「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看到不收錢的黃門……五百金都不要,這蹇碩想幹嗎?」

  「他是不敢要,」袁逢當即歎道。「他是天子近侍,必然是清楚天子對此事的態度……不想,這天子清理舊權貴已經清的紅了眼,然後真有些疑我袁周陽了!」

  「這……如之奈何啊?」袁隗不由緊張問道。

  「能奈何?」袁逢不由嗤笑。「還不知道天子到底對我袁逢疑慮什麼程度呢?若只小疑,那自然會置我不理,然後按照朝廷制度,等我在這個長水校尉上廝混個半年再調回到九卿中去;而若是大疑,怕就是要不顧成規慣例,直接一道旨意,將我調回到九卿之位上去了。」

  「僅此而已嗎?不會危及我袁氏安危吧?」袁隗忍不住追問了一句。「那宋氏也是百年大族,一朝舉族下獄……」

  「狗屁的百年大族!」話到此處,袁逢忽然站起身來,然後走到堂前,負手望天言道。「我袁氏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布天下,哪裡是一個過氣的外戚家族能比?!若宋氏為螢火之光,我們袁氏就是這正午的驕陽!那謠言中各種荒誕,唯獨一處說的極好……我袁氏乃是天下仲姓!天子固然可以圖一時之快將我們拿下,可若是如此,我倒想看看,還有幾人為他牧民,幾人為他賣命?!」

  袁逢三子聞言,各自若有所思。

  「好了,你們三個都去吧,我有話要與你們叔父說。」袁逢微微擺手,卻是斥退了自己的三子。

  三人趕緊拱手告辭。

  「兄長。」眼看著堂中只剩下自己兄長和自己,袁隗趕緊拱手。

  「我知道此事是誰幹的了!」袁逢負著手回過頭來言道。「就是剛剛來問案的白馬中郎公孫珣!或者說,是公孫珣和他那些立志誅宦的同志!」

  袁隗驚愕萬分:「他為何要害我們?」

  「不是害我們,他只是想捆住我們袁氏手腳,不讓我們礙事罷了。」袁逢不由一聲感歎。「這個人,還有御史台的王允、田豐等人一心一意,一直想對付宦官,卻在朔日大朝上被我和曹節聯手化解,為此那個田豐還當眾辭官泄憤……而經此一遭,曹節束手去職,我們袁氏全家被困,他們自然可以從容布置,再圖誅宦了!」

  袁隗目瞪口呆。

  「我其實早該想到的,卻不想今日見了他本人,等他刻意放掉我與曹節交通之事才陡然醒悟……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一個比一個膽大包天,而且一個比一個智力過人!」

  「既如此,如之奈何啊?」袁隗忍不住再問。

  「不用奈何,也不要告訴我那三個逆子。」袁逢輕鬆答道。「且容他們囂張一時,過了這段日子,我再一根手指碾碎他們!」

  「喏!」

  「說到底,」袁逢忽然又背對大門,以手指天對自己弟弟笑道。「我袁氏之勢大,宛如頭頂之日,凜然居高不可犯。便是如今朝局崩壞,也不曾損我袁氏威風。而對方雖有小計,卻不足掛齒!」

  「兄長!」袁隗陡然變色。「日食了!又日食了!」

  袁逢趕緊放下手來回頭去看,然後旋即目瞪口呆。



  「後漢袁氏四世三公,門生故吏布於天下。及袁逢、袁隗兄弟執掌袁氏,聲勢日隆,而漢室日衰,復又有『代漢者當塗高,應於袁氏之言』。逢驕之,隗懼之。一日,逢於酒後倚門指天,笑語其弟曰:『弟何其慮也?袁氏之威,宛如大日,若要袁氏崩壞,除非今日復日食之事也!』時光和初,二月辛亥日也,年前熹平末十月朔日,有日食過洛。一時,袁隗亦笑。然笑聲不停,果有天狗犯日。逢面色大變,乃有鬱鬱之疾。」——《世說新語》.讖緯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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