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瑞根 -【數風流人物】《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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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5 07:31 AM

第八十九節 狐朋狗友

  回到家中,雲裳又送來兩份名帖。

  韓奇和衛若蘭的。

  馮紫英一時間有些失神。

  原本已經有些模糊的記憶似乎又慢慢開始清晰起來。

  在京中國子監讀書這半年裡,馮紫英也還是有幾個熟識的朋友,錦鄉侯之子韓奇,建陽公主之子衛若蘭,算是其中二人。

  這二人和馮紫英一樣都是蔭監。

  只不過韓奇幾乎是從來未來監裡讀過書,而衛若蘭呢,倒是時不時來一趟,不過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按照他自己的說法,他就是熬日子,等到時間一到就好除官。

  衛若蘭作為長公主嫡子,再是監生出身,也還是能在皇家宮廷裡安排一個清貴閒職的。

  文官們這點兒面子還是要給皇家的,只要別進六部和都察院,像什麼龍禁尉、宗人府之類的地方,自然有他一個職位。

  不過自打山東回來之後,馮紫英只到監裡去打了一頭,見了祭酒和司業,說了自己意欲到書院讀書的事情,這倒是讓祭酒和司業二人頗為高興。

  雖說是到書院讀書,但是這名額畢竟是在監裡,日後若真是中了舉人進士,那也是國子監的幾分顏面。

  現在國子監情況每況愈下,也是讓祭酒和司業等人即是心焦,但又無力改變,若是像馮紫英這等蔭監生員能發奮圖強考上一門舉人進士,那當然就是國子監的門臉了。

  畢竟那等各省貢監經年難得來監裡一趟,無論考得多麼好,那都只能算是各省名頭,無人會認為只是國子監的功勞。

  只有這等蔭監捐監若是能考中舉人進士,方能算得國子監的名聲。

  所以馮紫英提出要到書院讀書走科考之路時,祭酒和司業也是大加讚許。

  這半年馮紫英讀書頗為用功,祭酒和司業都看在眼裡,現在既有這般宏圖壯志,自然要好生支持一番。

  二人都是鼓勵他好生讀書,爭取考上,至於這邊點卯應到,一並不是問題,便是需要歷事時,也有其他周轉之法可以調劑,總而言之,一切以科考為上。

  見馮紫英拿著帖子出神,雲裳也不打擾,悄悄蹩出門去,替馮紫英泡茶送進來,馮紫英這才驚醒過來。

  一旦進了書院,只怕就要與原來的這等關係斷了,這一旬才一日休息,而且馮紫英也希望徹底放下其他心思來好好讀書,若非如此,要想考上舉人進士,便是不可能之事。

  遲疑了一下,最終馮紫英還是覺得需要把這些需要維繫的關係維繫下來,畢竟讀書也是為了日後授官,而授官之後一樣需要各種人脈關係,這個時候斷了,日後再要接續回來,那就沒那麼容易了。

  正好自己後幾日便是十二歲生日,不妨在家中小規模設宴,也順帶把自己的去向和大家有個交代,想必大家也能理解。

  *********

  「真沒想到,紫英真的要去書院讀書,而且還是青檀書院!」有些酒意的錦衣少年踉蹌著走到車廂邊上,一隻手扶著車廂,便開始寬衣解帶,就要不管不顧的小解。

  「是啊,誰曾想到馮家也要出讀書人了,真正稀奇。」另外一個腰繫玉帶面若冠玉的少年郎打了一個酒嗝,迎著風險些就吐了出來,趕緊避開風頭,「我還以為紫英是一時興起,沒想到這半年他奮力讀書是早就有打算了。」

  「你說咱們這勳貴人家又有幾家真正讀出書來?我看那馮大郎也不過是想要借此機會避避風頭罷了。」

  已經一隻腳踏上車轅的男子年齡要比其他幾人大幾歲,搖搖晃晃的爬上車,靠在車廂門框上,斜著醉眼。

  「他老爹前段時間不是折騰得厲害麼?我聽那王德說,大郎他爹一門心思想回大同,結果碰了一鼻子灰,正好趕上大郎這一回在山東弄出了一點兒名聲來,又覺得有戲了,但又怕人家說他們家是風吹草動招搖,所以才會如此吧?」

  這話就有些不厚道了。

  其他幾人臉色都有些複雜和不好看,望向此人的目光都多了幾分不悅和輕蔑。

  怎麼說都是才從人家屋裡吃了酒出來,好歹平時都還是一副肝膽相照的朋友,怎麼前腳才踏出門,這就開始背後嘀咕起人家來了,甚至還把人家長輩都拖進來了?

  「別用這眼光看我,我這人實誠,不喜歡說那些虛頭巴腦的話,王德什麼人,你們不知道?」那年長青年一隻手扶著車廂門框,一隻手撐著車轅,吐著酒氣,」他爹是兵部右侍郎,據他說,大郎他爹為了去大同去找過他爹,可最終這事兒還是沒成,後來大郎在山東那邊兒的事情傳回來了,大郎他爹就沒有去找了,聽說是連皇上都知曉大郎的名字了,你們說,這意味著什麼?」

  幾個人雖然都是監裡混世的,但是家庭出身擺在那裡,對於很多事情那也是無師自通的。

  「也俊,你是說皇上……」韓奇,就是那個在車轅邊兒上尿尿的傢伙,這個時候似乎清醒了不少,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至於吧。」衛若蘭也臉色微變,連連搖頭。

  陳也俊,也就是那個最年長的青年聳聳肩,」誰知道呢?你不覺得大郎現在突兀的要去讀書,有點兒不一樣麼?」

  「大郎從大同回來之後就一直刻苦讀書,這咱們都看在眼裡,他回來之前我們也有好幾年沒見著他了,聽說他在大同那邊就一直請得有塾師教他讀書,……」

  衛若蘭就是那個錦袍玉帶的少年,下意識的替馮紫英辯解道。

  「呵呵,那說明什麼?」陳也俊淡淡的道:「馮家叔父早有打算了嘛,算了,咱們不說這事兒了,和咱們也沒多大關係,只是大郎去了青檀書院,怕是難得出來了。」

  三個人加上馮紫英,都在國子監裡混日子,陳也俊年齡最大,已經十六了,韓奇則剛滿十五,衛若蘭距離十四歲還差點兒,馮紫英雖然喊的是大郎,但是年齡卻最小。

  韓奇是錦鄉侯嫡子,未來是要承襲爵位的,衛若蘭不用說,長公主嫡子,陳也俊則是弘武將軍陳道先之子。

  「若大郎真的能讀出來,倒也是一條路,就怕他在書院裡熬不下去,沒幾天就被趕出來。」韓奇岔開話題,「只可惜我不是讀書的料子,不然真要陪大郎去讀一回書。」

  「你去?你從哪裡拿到青檀書院的推薦信?」陳也俊冷笑,「你真以為這封推薦信隨便什麼人都能拿到?」

  陳也俊的話讓韓奇一愣,而衛若蘭也若有所思。

  「那也是大郎的機緣,正好和那喬應甲……」韓奇不服氣的道。

  「你想多了,喬應甲何許人?豈會輕易替人推薦?」陳也俊眼睛微微眯縫起,早無先前的酩酊模樣,「大郎他們家怕是早就在謀劃了吧?」

  「不對,你不是說那王德在說馮世叔一直想要去大同麼?」韓奇立即質問道。

  「哼,或許就是虛晃一槍呢?又或者人家早就尋好退路呢?」陳也俊目光變得飄忽不定,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搖搖頭:「散了吧,早點兒回去休息,睡一覺起來,問問家裡人,也許就能明白了。」

  說完,便徑直離去。

  韓奇有些疑惑的看著轔轔車輪聲消失在街裡,轉過頭來問道:「若蘭,今天也俊兄為何有些失態了?不明白他說的這些神神叨叨的話語是啥意思,你聽懂了麼?」

  衛若蘭也一直在思考陳也俊的話,他生在皇家,接觸的東西更多一些,但是越是瞭解得多,就越是心驚膽顫。

  陳也俊的話裡話外已經隱隱在指向著某些東西,牽扯到太上皇和當今皇上,甚至還有更深層次的一些東西,他不敢往下多想。

  準確的說,韓奇、馮紫英、陳也俊都屬於武勳子弟,衛若蘭勉強可以算。

  他的父親是駙馬,但是也算武勳子弟,不過多了母親是長公主這一層關係,又不能完全算是武勳子弟了,所以以前他一直對這些方面不太敏感。

  今日陳也俊陰陽怪氣的話語卻不能不讓衛若蘭深思,甚至他覺得陳也俊是有意在透露出一些什麼來。

  但為什麼要當著自己二人說,卻又在馮紫英的酒宴上閉口不言,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這就更耐人尋味了。

  猛然間衛若蘭意識到原來在國子監裡這麼久結成的同學情誼似乎在這一頓酒之後,就被某些東西輕輕戳穿,各人之間的關係也變得若明若暗起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5 07:33 AM

乙字卷 朝露待日晞

第一節 鋒芒初露

  馮紫英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要去青檀書院讀書,並且獲得了喬應甲的推薦信會引起如此的軒然大波。

  特別是在自己這一幫算得上是同學兼「朋友」中有如此感受,如同在很多人心中扎入了一根刺。

  之前他曾經考慮到過像馮家這樣的武勳家族,自己作為嫡子兼獨子突然要去讀書參加科考,可能會引起武勳群體的一些反應。

  但有像賈家賈敬、賈珠這樣的先例在前,好像也能說得過去。

  馮家現在這樣不上不下,舅舅不疼姥姥不愛的,如果不找門路,肯定就會慢慢沒落下去。

  自家父親的情形大家都能看得到,那麼自己讀書參加科考也勉強算是「走投無路」之舉。

  但是他沒意識到自己去青檀書院讀書,尤其是獲得了像喬應甲這樣的文臣清貴推薦,又恰恰處在了山東之行處置了臨清民變之後,連皇上和閣老們都給予了好評,朝裡朝外萬眾矚目的這個骨節眼兒上,對某些人的觸動有多大。

  哪怕是父親撤回了想要去謀大同鎮總兵的想法,依然讓有些人心裡難以釋懷了。

  此時的他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物資上的,思想上的,心理上的準備,蓄勢待發的要去青檀書院讀書了。

  青檀書院位於城外宛平縣東部一處的小集鎮外。

  名義上這裡是宛平縣管,但是宛平縣和大興縣幾乎是將整個京城瓜分,城裡的坊,城郊的廂,再加上再往外的鄉里,宛平和大興兩個縣就是夾在這種複雜的管理模式最基層中。

  城內城郊的坊廂自然是有權管的,但是縣裡有權管並不意味著你就能管完,還有更多的機構要插手,像五城兵馬司,像工部,像龍禁尉,像……,很多。

  馮紫英是自己一個人來的。

  堅決拒絕了瑞祥和馮佐等人相送,馮紫英自己背著一個被捲和書箱,讓府裡馬車把自己送到了小鎮上,就步行前往書院了。

  青檀書院學風嚴謹,而且士子多是來自貧寒家庭,馮紫英琢磨著恐怕這些人天生就對那富貴人家子弟有一種仇視感,尤其是一些心胸狹窄者恐怕更甚,沒有必要去招人眼目。

  雖說這些人日後一旦中舉為官之後也很大可能性會變成富貴人家中的一份子,但估計很多人現在卻還沒改羨慕中卻還仇富的「初心」。

  柴門,土牆,平房,在不高的院門上方一副牌匾,青檀書院四個字遒勁有力,一看就是大家所書,而門口也有一副楹聯。

  「立功立德,說文九千字;問心問道,著書數萬言。」

  馮紫英咀嚼了一番,微微點頭,口氣不小,但是也當得起,畢竟是文人士子的楷模,這般誇口倒也符合那份氣性。

  看來這青檀書院還真的是有些風骨,想自己這等武勳子弟要進這書院裡讀書,只怕前期還得要受不少白眼和夾磨了。

  雙扇柴門半掩,板條青石壘砌而成的台階只有三級,卻異常寬厚。

  馮紫英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這就是自己未來可能要學習生活幾年的地方。

  如果運氣好,那麼六年後自己可以考上進士,如果運氣不好,甚至可能要九年甚至十二年才能登科。

  但無論如何,他必須要走這條路,要想在這個時代更好的生活和生存下去,其他路都行不通。

  剛來的及走上台階,門內已經有人的說話聲傳過來:「聽山長說這幾日還有新的同學入院?」

  「唔,好像是,不就是那個在山東民變裡大出風頭的紈袴子麼?」

  另外一個聲音明顯不是北地口音,南方口音很重。

  但是究竟是哪裡的口音,馮紫英也說不清楚。

  怎麼聽起來不像南直隸和閩浙那邊的口音,倒有些像湖廣川滇那邊的口音,不是說這青檀書院還是以北地士子為主麼?

  「哦?真的要到我們青檀書院來?我還以為是一時傳言呢?這等紈袴子到我們書院幹什麼?」那有些像是晉地口音的年輕聲音有些不忿的道:「那通惠書院和崇正書院才該是他們這等人去的地方吧?」

  「那也不一定,山長不是提倡有教無類麼?什麼人來都沒關係,只要能受得了我們書院的規矩,吃的了我們書院的苦,秉行我們書院讀書的目的,那就沒問題。」

  就在馮紫英還覺得此人態度倒也中允時,卻聽的對方話風一轉:「不過這等武勳子弟怕是仗著有幾分蠻力,碰巧趕上了一場功名富貴,可能就覺得讀書也能一蹴而就了,來幾天就能明白讀書和那等蠻勇之事是不一樣的,非滴水穿石經年累月不行。」

  這廝!

  馮紫英又好笑又氣惱。

  自己人還沒來,卻已經被這幫人給詆毀得不行了,看來勳貴們在這些士子們心目中的印象已經糟糕得無以復加了。

  難怪文臣們對勳貴都是橫挑鼻子豎挑眼,想一想這些人未來就會是大周王朝文臣中的中流砥柱,勳貴們怎麼可能討得了好?

  「那是,一幫子粗鄙武夫,覺得能使槍弄棒,就能平定天下了。」那南方口音更是不屑,「治國平天下,可不是靠耍刀弄棒,還得要靠《論語》。」

  半部論語治天下?馮紫英輕笑,這廝口氣倒是不小。

  「我等十年寒窗苦讀,便是要為君王治天下,豈能與那等坐享父輩餘蔭之輩為伍?」那晉地口音的年輕聲音頓了一頓道:「若是來人能自省自強,倒也罷了,若是以為於朝廷有幾份功勞便要傲岸自詡,我等便是甘受院規懲戒,亦要上書山長請逐此人。」

  馮紫英簡直要無語了,自己人還未到,這邊就已經要驅逐自己了,至於麼?

  自己和他們也沒有冤仇,就算自己是武勳子弟,但也不至於這般不受待見吧?這讓他很不解。

  「喲,青檀書院的風氣便是背後道人是非?」

  馮紫英從來就不是那種甘於平淡的人,在朝裡朝外都關注自己的時候,他需要保持低調,那是因為自己的確沒有那份實力來扛得住這份矚目。

  但是到了書院,這就不一樣了。

  這裡邊都還是一些尚未出仕的青蔥士子們,要想在他們當中立住腳,甚至要想成為他們中的佼佼者,成為他們的領袖,自然不可能藏鋒於匣,最起碼也要偶露鋒芒讓有些人見識到自己的光芒。

  「我一直以為青檀書院會以包容天下的心態和風氣來面對來自五湖四海的學子,明道授業解惑,有教無類,被澤天下,否則何以領袖順天府乃至北地?如何能與金陵崇文書院和白馬書院競風流?」

  一連串的反問讓兩個剛走到門口年輕士子臉紅筋脹,張口結舌,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是好。

  很顯然這個站在大門上準備進來的少年郎就是他們提到的那個「紈袴子」。

  背後說人本來是一種不道德的行為,二人也是謙謙君子,本來只是一種隨口的情緒發洩,卻未曾想到會被當事人剛巧聽到。

  若是上升到了對青檀書院的學風院風的質疑,進而影響到學院的名聲,那他們二人便吃罪不起了。

  尤其是先前自己還在說有教無類,這會兒卻被人拿住這句話反擊過來,尤其是本身此子現在在朝裡朝外就聲譽甚隆,真要被他借勢把這些言語抖落出去,被那正找不到合適機會攻訐打壓自家書院的崇正書院和通惠書院逮住這個把柄,還不得要攪得烏煙瘴氣?

  那名操著晉地口音的少年郎也只是略微一遲疑之後,便主動踏前一步,一個深鞠躬拱手行禮。

  「兄台說得甚是,鄙人德行淺薄,囿於門戶之見,在此向兄台道歉,請兄台諒解!」

  見同伴果斷道歉,那個一口南音的少年也是趕緊上前,依葫蘆畫瓢,滿臉誠懇的道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5 07:39 AM

第二節 難纏

  馮紫英也沒想到自己一番強硬指責,居然引來對方如此坦蕩率然的道歉認錯,心裡也是頓時對青檀書院多了幾分期盼。

  偶然相逢的尋常學子,也能有這般恢弘氣度,足見此家書院端的不同凡響。

  既然人家認錯,馮紫英當然不會抓住不放,而且這也是樹立自己良好人設的最佳機會,一把放下自己的被捲書箱,趕緊扶起二人。

  「二位兄台無需如此,小弟也是一時不忿,而且若非小弟屬於特例,兩位兄台所下判斷也非妄語,小弟也就是山東一行之後感悟頗多,方才決定摒棄以往渾渾噩噩之生活,來青檀書院自我砥礪,也承蒙喬公優遇,方才與我這等機會,日後還希望二位兄台不計前嫌,多多指教。」

  若不是看到馮紫英滿臉誠摯,目光澄澈,二人都要以為這傢伙是在說反話了。

  不得不說這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

  馮紫英一身樸素青衫,又是自己背負被捲和書箱步行前來,加上生得相貌堂堂,劍眉星目,氣度不俗,昂揚之氣溢於言表。

  而且態度在一番義正詞嚴之後又一下子變得這樣通情達理,表現出來的胸襟氣度委實讓人心折。

  眼前這兩人也不過就是十四五歲,再是怎麼熱血激揚,那也不過是瞬間情緒爆發,真要上了場,還得要抓瞎。

  所以被馮紫英這一硬一軟兩招給弄得心情跌宕起伏,頓時對馮紫英的觀感也變得不一般起來了。

  「不敢,不敢,太客氣了,……」晉地口音的少年下意識的拱手,另外一名南音的黑瘦少年也是訥訥拱手。

  「小弟山東臨清馮鏗馮紫英,請教二位兄台尊姓大名。」馮紫英也拱手作揖一禮,溫然道。

  「山西保德陳奇瑜。」晉地口音少年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坦然回答道。

  另外那名南音腔黑瘦少年見同伴已經回應,也是拱手一禮:「雲南府傅宗龍。」

  馮紫英恍惚了一下。

  陳奇瑜和傅宗龍兩人的名字似乎耳聞過,但是卻又沒有什麼印象,但是他可以肯定絕對不是《紅樓夢》書中人。

  像前幾日裡生日宴上的陳也俊、衛若蘭和韓奇三人,他都有印象,都是和自己一樣的武勳之後,和四王八公都屬於一個群體,所以他記憶很清楚。

  這二人年齡和自己相仿,若是《紅樓夢》書中人,肯定是和賈府有瓜葛的人。

  但這二人顯然是貧寒士子出身,不太可能和賈家有什麼瓜葛,所以只能是前世中這個年代裡的人物。

  只是不知道這二人是不是和左良玉一樣都屬於潛在的牛人。

  他對晚明那段歷史記憶的確沒有多認真的瞭解過,如果是袁崇煥、洪承疇、史可法、熊廷弼、高迎祥、李自成、張獻忠、鄭芝龍父子等這些明末人物,他肯定有印象。

  但除了這些人,甚至年代還要往前推一些的晚明,他就有些模糊了。

  「陳兄,傅兄,小弟初來乍到,對書院讀書學習規章制度一無所知,還望二位兄長日後多予照拂。」

  既然二人都已經勉強「接受」了自己,馮紫英自然打蛇隨棍上,沒有給對方以推脫的機會。

  兩個人也沒想到這馮紫英如此自來熟,三五兩句話就能沾上來,讓你想要脫身都不能。

  院裡邊的同學對這個新來的「風雲人物」都不太感冒,覺得這等勳貴子弟就不該來青檀書院,而學院接受這等紈絝子弟進學院,弄不好就會帶壞學院風紀,屆時遺禍非小。

  自己二人當時也是極力支持的,現在卻弄成了這樣一副模樣,還不知道回去之後如何向其他同學交代?

  只是要讓二人現在重新翻臉,這二人又委實做不出那等卑劣之事,所以這等兩難之下,更是讓二人如坐針氈。

  想要拂袖而去,卻抹不下臉來,要讓二人就此接受此人並且還要和其他同學站在對立面,這又是二人所不願意的。

  見兩人表情尷尬,馮紫英也大略猜測到了一些什麼。

  不過他可不打算就此放過二人,好歹也要把二人拖在一起,趁著對方還心存歉疚心理,就要把這份資源用足。

  「二位兄長,我知道紫英在很多人印象中不太好,但是喬公是何等樣人,縱然一些同學不知曉,但是陳兄肯定是瞭解的吧?」馮紫英好整以暇,「喬公不是那種為五斗米折腰的人,所以如果有人非議馮某,某可不予理睬,但若是詆毀喬公,便是馮某也是不依的。

  陳奇瑜和喬應甲都是山西人。

  喬應甲現在身為巡漕御史,進士出身,也算是山西乃至北地很有名氣的官員,也是陳奇瑜這等士子的科場前輩兼同鄉。

  而這等同鄉之間的淵源關係在這個年代往往都是最需要珍而重之的。

  一番話有理有據有節,便是陳奇瑜和傅宗龍二人仍然對這位有些忽冷忽熱的馮紫英心存偏見,但是聽到這番話之後也不得不承認此人真的厲害,絕非外界傳言所說只是憑著一時蠻勇和運氣,才能在山東民變中剪了個頭彩。

  而且陳奇瑜的體會更深。

  喬應甲是朝中山西籍官員的中堅力量,且口碑甚好,而自己作為山西士子,馮紫英話裡話外雖然說無需對非議他自己的話語介意,只需對敢於詆毀喬應甲的言語作出回擊。

  但山東民變處置已經將馮紫英和喬應甲綁在了一起,而且這二人都因此事獲得了朝廷嘉譽,加之喬應甲又為馮紫英給山長寫了推薦信,這等關係就更見緊密,如何能分得開?

  若是真的有人攻訐羞辱馮紫英,自己只怕也只能挺身出面辯解了,否則這話題便會輕而易舉的轉移到喬公身上。

  到那時候,恐怕不僅僅是自己,學院裡所有山西籍學子都無法坐視,立馬就得要引發一場波瀾。

  越是深想,陳奇瑜便覺得眼前此子小小年紀,心機卻如此深沉,弄不好這找喬公寫推薦信也是對方早有蓄謀之舉。

  只是眼下此子表面上卻是一片風光霽月的氣派,落落大方,處處佔理,讓人竟然找不到理由來拒絕。

  陳奇瑜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吃癟的感覺。

  他年齡雖然不大,但是在北地士子佔優,山西籍士子亦是一大群體的書院生員裡亦是佼佼者,卻未曾想到今日一開門就被人家來了一個下馬威,而且這還是自己自找的。

  有些懊惱,但是同時也對這樣一個一看就知道不是簡單人物的傢伙要加入書院頗懷期待,陳奇瑜淡淡的道:「馮兄弟這恐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想若是馮兄弟在書院裡能和其他同學一樣,我想無論來自哪裡,由誰推薦,這都不重要,我們青檀書院的同學這點兒氣度胸襟還是有的,……」

  「哦?那可能是我剛才聽錯了吧。」馮紫英眨了眨眼睛,意味深長的笑了笑:「但無論如何,還是要請二位兄長多多關照,如果可以的話,請叫我紫英就好。」

  這可真的是沾著就來。

  陳奇瑜和傅宗龍相顧苦笑,被人拿到了短處,這等時候還真的不好拒人千里之外,而且說實話,眼前此人也的確很難讓人生出討厭的情緒。

  陳奇瑜這才站定,面對馮紫英,正式的一拱手:「保德陳奇瑜,紫英可以叫我玉鉉。」

  那傅宗龍也有樣學樣,一樣拱手正式一禮:「雲南傅宗龍,可以叫我仲倫。」

  「玉鉉兄,仲倫兄!」馮紫英也正式回禮,然後展眉笑道:「鼎玉鉉,無不利,大吉,玉鉉兄好字!仲倫兄必定是個講求規矩之人,紫英也是,日後必定要多多請教。」

  玉鉉和仲倫無疑就是二人的字了,馮紫英借二人字示好,雖說有些直白,但是馮紫英年齡比他們小,這般態度起碼也是心存好意,二人倒不好不接受,都只能道謝。

  這不知不覺間,三人已經在這柴門邊上盤桓了半晌,這個時候陳奇瑜才猛然想起人家是背著東西來入學的,這樣在門邊兒上糾纏半天算什麼?

  二人才要幫忙替馮紫英拿起被捲和書箱,不過卻被馮紫英竣拒,直言自力更生乃是書院規矩,從踏入書院第一天,就要遵守,他有此決心。

  二人也不堅持,帶著馮紫英先去書院宿舍門口將被捲書箱放下,然後帶馮紫英去山長處報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6 08:54 PM

第三節 山長

  一踏進那間並不寬敞的房間,馮紫英便深深鞠躬一禮,然後遞上推薦信:「馮鏗拜見山長。」

  「你便是臨清民變中一躍而起的馮家大郎?」良久,座上男子似乎放下了推薦信,低沉淳厚的聲音響起:「汝俊兄先前就曾經與我來信,對你讚不絕口,這封推薦信我看了,亦是評價頗高,不知道你自己覺得你是否當得起這般讚譽呢?」

  馮紫英心中略微一緊,又是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傢伙,心中也在默念。

  齊永泰,字乘風,號白石居士,北直隸保定府人,元熙二十六年進士。

  此人性格剛毅堅忍,大氣過人,仕途卻是頗多不順,曾任兵科給事中、吏部員外郎、江西學政、戶部右侍郎等職,元熙四十年被免官後就任青檀書院山長。

  其在兵科給事中任上時名聲最為有名,連續封駁時任兵部尚書和兵部左侍郎之上書建議,引發兵部尚書和兵部左侍郎以辭職相抗。

  最終皇上也就是現在的太上皇不得不下旨要求齊永泰撤回封駁,但遭到拒絕,後齊永泰辭官。

  三年後齊永泰復起任吏部員外郎,後又轉任江西學政、戶部右侍郎,因與戶部尚書在九邊軍餉上的觀點分歧,最終被免官。

  馮紫英從不打無準備之仗。

  要來青檀書院就讀,自然就要搞清楚這個書院的底細。

  青檀書院核心人物目前來說兩名,一是山長齊永泰,二是掌院官應震。

  齊永泰是北人,而官應震則是南人。

  官應震是湖廣黃州府人,比齊永泰晚一科進士,曾任南陽知縣和戶科右給事中,後任南京都察院監察御史、陝西布政司右參議。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別看青檀書院號稱風紀最佳,但是內部一樣也有派系。

  像齊永泰為山長,又是典型的北方人,北直隸保定府出身的進士,而掌院,也就是負責書院日常事務的角色,官應震則是典型南人,代表著湖廣籍的進士出身。

  青檀書院最初是以北地士子為主,但是以有教無類作為宗旨,如果你連地域之見都不能打破,何以服眾?

  所以,齊永泰執掌青檀書院之後就開始有意識的打破地域界限,歡迎南北各地士子到青檀書院就讀,而官應震出任青檀書院掌院也是這一趨勢加強的結果。

  雖然從幾年前就開始大力吸收南方士子來青檀書院就讀,但是總的來說書院仍然是北方士子佔多,只不過這種趨勢正在慢慢變化,變得更加平衡。

  當然有官應震這個湖廣人在,書院在吸納南方士子來就讀的時候也就並未侷限於學風最盛的南直隸、江西和浙江那邊,而是更為平衡的把湖廣、雲南、貴州、四川這些地方的士子都納入了進來。

  這些情況馮紫英也是很花了一番心思才從各個渠道打探得來的。

  賈雨村很是為馮紫英在這方面提供了一些渠道和消息。

  他是元熙三十五年的進士,比喬應甲、齊永泰晚了三科,比官應震晚了兩科,如果不是因為貪酷被罷官,此時亦有可能入朝擔任京官了。

  雖說他現在落魄,但是好歹也還是有些人脈關係,只不過他這一科的同年們因為他出事兒大多對他冷遇。

  好在他還是能找到那麼一兩個熟識的同年,亦有消息靈通知道他攀上了賈王二家這條線可能即將起復的人,願意主動交好他,所以馮紫英委託他打聽消息,也還算是找對了人。

  除了賈雨村外,馮紫英也委託衛若蘭幫他打聽了一些這方面的情況。

  好歹衛若蘭母親是長公主,其父現在雖然只掛了一個閒散職銜,但卻尤喜附庸風雅,門下清客甚多,甚至不乏秀才出身卻又受不了外埠清苦生涯而寧肯窩在京中的老文人。

  這些人平日裡無所事事,便以八卦朝廷內外閒聞軼事為趣,馮紫英也就是通過衛若蘭找到一二清客,一頓酒加上兩封銀子便能知曉不少科場秘聞。

  齊永泰的這一句話就讓馮紫英須得要好好思考一番,如何回答才能入齊永泰法眼,卻又不能太過於出格。

  「山長這個問題讓學生不好回答,但尊者問,不敢不回答。」馮紫英思考了一下,這才回答:「是否當得起這份讚譽學生以為並不重要,此事若是放在別人身上,或許不值一提,亦是朝廷可能覺得馮鏗年齡幼小能行此舉,或別有用意。」

  「哦?」齊永泰來了興趣,微微頷首,「別有用意?那你覺得朝廷的用意何在?」

  「小子拙見,或許是朝廷用以鼓勵地方為官者當銳意進取勇於任事,而非瞻前顧後疲怠推諉。」

  馮紫英清楚雖然喬應甲給了自己這樣一封薦書,但是只能算是把自己送進了門,但自己能不能在書院裡站穩腳,還得要取決於幾方面。

  而齊永泰就是最關鍵的一環。

  那麼自己這道題的答案就必須要讓齊永泰滿意,而且還得要有新意和深意。

  一個中規中矩的回答很容易,齊永泰可能也會看在喬應甲的薦書上予以放行過關,但是這卻不是馮紫英想要的,他需要給對方留下一個深刻印象。

  齊永泰眼中掠過一抹激賞的光芒,難怪喬應甲在先前的信中稱讚此子不但膽魄過人,而且對朝中形勢的觀風辯勢能力更是超強。

  這還讓他很有些疑惑。

  一個十二歲的少年郎,而且又是尋常勳貴出身,若說膽識過人說得過去,但觀風辯勢指什麼?

  是指對朝廷內外的格局氣象的看法,甚至更深層次一些就是對朝廷未來走向的揣摩。

  這是敢用在一個十二歲少年郎身上的?

  所以齊永泰對自己這個同科用在馮紫英身上的諛詞很是不以為然,甚至是很不滿意,覺得喬應甲是昏了頭。

  但就是這麼一個問題,就足以讓齊永泰對馮紫英刮目相看了。

  這等武勳子弟居然有這般水準?還是有人之前就指點了對方?

  問題是誰知道自己會問他這個問題?難道還有人未卜先知不成?

  顯然都不可能。

  那就是這個少年郎可能在臨清民變之後的確有些領悟,可能也有人指點他,所以有了一些猜測,所以才能在自己面前這般,甚至不排除就是喬應甲本人的佈置。

  但能讓喬應甲這般使勁兒的,肯定也不是易與之輩,齊永泰還是對自己這個同年有些瞭解的,不是那種蠅營狗苟之輩。

  這只能說明喬應甲的確很看好此子。

  馮紫英的這兩句話幾乎是點穿了當下朝廷面臨的一些困境。

  太上皇秉政多年留下來了「豐厚」的「政治遺產」,尤其是在後期的政務懈怠十分突出。

  懶政怠政已經成了朝廷的一大痼疾,而很多朝臣也體會到了太上皇的一些心思,所以在政事上全是一片歌功頌德之聲,實際上很多政務工作都是能推就推,能拖就拖。

  這種風氣就慢慢遺留了下來,甚至成為一種理所當然的心安理得。

  齊永泰在當給事中時候就很看不慣朝中一些衙門和主事的表現。

  現在武勳子弟中居然走出來一個要讀書的,而且一語點穿當下很多問題面臨的困境,喬應甲推薦過來,應該就是有點兒要好好考察和培養的意思。

  特別是太上皇的影響力會漸漸消退,當今皇上首倡忠孝治國,基本上沿襲了太上皇的治政風格,還不怎麼看得出來皇上的心思。

  但是齊永泰一直堅信這樣的形勢不可能再持續下去,否則大周王朝一旦再遇上一個像壬辰倭亂的大事兒,就真的要一蹶不振了。

  只不過現在太上皇還在,皇上又提倡忠孝,不可能驟然推翻原來太上皇的許多東西,但齊永泰一直在觀察,而喬應甲推薦而來的這個馮紫英,無疑就是一個風向標。

  皇上專門嘉譽了李三才、喬應甲和陳敬軒的果決行動,也對馮紫英的勇武表現交口稱讚,這個情況齊永泰自然有渠道能知曉,他就一直在琢磨。...<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6 09:01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20-4-6 09:02 PM 編輯

第四節 政治天才?

  而今日馮紫英的一番話更像是一下子撥開了一直半隱半現籠罩在自己面前的那層薄紗。

  齊永泰認為皇上其實已經覺察到了很多東西,但是處於這種特定的情形下,他不可能做太多。

  看起來只對李三才予以了晉陞,但實際上就是從右僉都御史升為右副都御史,兼任了河道總督,而河道總督實則是早就議定了的事情,便是沒有這次山東民變之事,也會讓他兼任。

  唯有這個右副都御史算是對其表現的認可。

  可是對喬應甲這個「功臣」卻沒有動靜,現在看來,這也是皇上有意在淡化這方面的影響,避免引來無謂的猜測,可是對馮紫英的高度讚譽就更意味深長了。

  這傢伙是武勳之後,誰都知道武勳是太上皇的基本盤,而他的表現朝廷無論怎麼讚許嘉譽都不代表什麼。

  但現在這一位卻又來青檀書院來讀書了,這又能讓人浮想聯翩。

  總而言之,這個傢伙現在居然成了一個極其獨特的存在,這傢伙任何一個動作,都能引來各方的仔細揣摩。

  想通了這一點,齊永泰也不得不佩服自己這個同科將馮紫英推薦到青檀書院來是極其高明的一手。

  微微點頭,齊永泰目光裡雖然頗有欣賞之意,但是他也知道此子來到青檀書院就是一柄雙刃劍。

  現在看起來還沒什麼,但是齊永泰相信已經有很多人在關注著此子的青檀書院讀書之行,未來此子在青檀書院的點滴恐怕都會傳遞到各方。

  只不過齊永泰從來就不是畏懼這些的性格,既然來當了這個青檀書院的山長,他早就做好了面對一切的思想準備。

  「那以你山東之行的這一趟所見所聞,可曾感覺到咱們大周的這些弊病?」齊永泰語氣更見犀利,目光如炬,直視對方。

  他還要考驗一下此子的膽魄,這份膽魄可不是簡單的憑著武勇搏一把的膽魄,而是要考驗其在政治洞察力背後的政治膽魄。

  這個問題問得刁鑽而又厲害,讓馮紫英有些不好回答。

  若說沒什麼發現,只怕會讓齊永泰有些失望,會覺得自己膽怯,若說有發現,只怕齊永泰還會更進一步提更多的要求,而一旦在書院裡傳開,也會帶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馮紫英可從未指望過青檀書院就會是一潭靜水,水面或許看似安靜,但是水下恐怕一樣隱藏著太多的波瀾。

  思考了一下,馮紫英也知道這個問題無從迴避,但如何回答才能達到最佳效果,他需要斟酌一番。

  「山長,我想這個問題其實不算問題,哪個地方敢說它沒有半點毛病問題?而且很多問題也絕非某一人某一任官員造成的,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造成這些問題的因素也很多,……」

  馮紫英不敢說深了,再說下去就只用唯物辯證法的兩方面來闡述了,那估計齊永泰就要懷疑自己是不是某個政治對手別有用心,專門派來講這番話了。

  沒有那個十二歲的人可以對政治上達到這樣的真知灼見,雖然對於學過政治經濟學的馮紫英來說,很多道理在後世其實都是再尋常不過了,但放在現在,那就是振聾發聵的驚天之論。

  但齊永泰對這番話卻不滿意,太過於含糊其辭,模棱兩可。

  如果是一個老官油子這麼說,沒問題,怎麼這傢伙才十二三歲也學到了這一套?

  見齊永泰皺眉,馮紫英也知道自己的話難以讓其滿意。

  看樣子還得要撂點兒乾貨出來,否則也對不起喬應甲在信中對自己推崇備至,同樣不利於日後自己在書院裡迅速打開局面,確立自己的地位。

  「山長,那我就簡單就我山東之行遇到的一些事兒說說我的一些看法,未必正確準確,您姑妄聽之。」馮紫英清了清嗓子,「首先是朝廷和地方上之間的配合不協調,嫌隙日深,……」

  「……,以稅監設立為例,不說稅監設立理由是否正確合理,但既然朝廷設立了,那麼如何和地方上協調好,嗯,完全沒有一個溝通機制和應對機制,而是各行其道,否則臨清民變的苗頭其實早就有了,臨清城中碼頭、織戶、窯戶、商賈盡皆不滿,怨氣積蓄已久,臨清州和東昌府地方衙門不可能不知道,甚至刑部山東清吏司也一樣有所耳聞,不敢說是熟視無睹,但是起碼是疏忽大意,龍禁尉則是輕慢自大,……,致使一場風暴從普通民變演變成教匪叛亂,……」

  馮紫英沒說太詳細,對具體情形點到即止。

  他相信齊永泰也是官場老手,對這些東西也是一點就透,無需多說。

  「……,面對突發民亂的應對機制僵化,……,像這樣的民變可能引發的匪亂,對承平已久的地方來說,如何迅速應對處置,應該有一個更靈活簡便的機制,而不應當還要上報濟南甚至兵部,這也是此次我和漕兵、龍禁尉的人在一起時商量得出的意見,……」

  「……,民間社情民意情報收集缺乏一個完整的體系,龍禁尉、刑部、州衙縣衙乃至巡檢司,原本都可能發現的可疑跡象,卻都認為該是對方的職責,互相推諉和輕信,導致變亂發生,……」

  馮紫英已經注意到了齊永泰表情的變化,他知道自己在這麼說下去就真的要出問題了,但勢成騎虎,只能硬著頭皮說下去。

  好在他還是很聰明的半句沒提該如何如何,只是說這裡那裡有問題。

  齊永泰則真的是震驚了。

  如果是一個三十歲的官吏能在自己面前說出這樣一番話,他會給予對方一個非常不錯的評價,起碼是通過這件事情看到了存在的許多弊病問題。

  但問題是這是一個十三歲,嗯,虛歲十三的少年郎啊。

  再說親身經歷了這一場風波,一個從未經歷過官場政務的少年,也不可能有如此深刻的見解吧?

  齊永泰難以控制自己的表情,他不是一個喜怒形於色的人,但今天卻真的要乍然色變了。

  「紫英,這是你這一趟自己觀察所得?以前你可曾有過這樣的經歷?」齊永泰難以置信,他必須要把這個問題搞清楚。

  「呃,山長,我以前跟隨父親在大同時,也曾經常觀摩他處置軍務,亦有地方上來人和邊軍協調事務,另外此次跟隨喬公和陳公一起出征臨清,還有龍禁尉的張謹張千戶和趙文昭趙百戶,更是帶著我一道,甚至包括後來與臨清州衙對接處置,幾日所見所聞,可謂感受極深,尤其是喬公和趙百戶對許多問題的見解讓我受益極大,……」

  這也是一個幌子,如果沒有這樣的理由,無論如何都難以釋去齊永泰內心的疑惑的。

  喬應甲不用說,錦衣衛中也非都是酒囊飯袋,齊永泰也不是那種一棍子打翻一船人的偏激者,雖然對錦衣衛很不屑,但是也要承認錦衣衛中也有不少幹練之人。

  像當下的錦衣衛指揮同知盧嵩就曾經與他在擔任兵科給事中時合作過,那就是一個相當厲害的人物。

  此子在山東民變中恰逢其時,參與到了漕運衙門、龍禁尉和臨清州衙對整個民變從一開始的鎮壓到後期的處置中去,恐怕的確是經歷了不少,難怪能提出這麼多見解來。

  當然這其中肯定有喬應甲和龍禁尉那位百戶的功勞。

  但無論如何都足以說明眼前這個才是十三歲的少年和其他同齡人相比,大不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6 09:02 PM

第五節 出世入世

  「唔,看來你在這一次山東之行中受益良多啊,具體和我說一說。」齊永泰臉色變得好看了許多。

  沒讓自己坐下,馮紫英也只能恭敬的站著把自己山東之行的種種娓娓道來,具體細節上也專門點評了幾個,聽得齊永泰也頻頻點頭。

  齊永泰雖然在之前的信中大略知曉了一些民變情況,但是這些具體過程和細節,卻不甚明了,馮紫英也充分展現了一下的口才,將這一過程也描述得繪聲繪色,齊永泰也是唏噓感慨不已。

  尤其是在聽聞整個山東的魯西、魯南乃至北直隸的白蓮教徒都捲入了這一場變亂中來了時,他更是長嘆不止。

  馮紫英又提到了倭寇亦混雜其中居心叵測時,齊永泰更是格外震驚。

  可以想像得到如果連倭寇都摻和到了內陸腹地的民亂中來,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壬辰倭亂之後,倭人圖謀朝鮮乃至大周的野心仍然未滅,這極其危險。

  齊永泰很清楚這個時候已經不比七八年前了,壬辰倭亂耗盡了大周僅存的家底兒,可以說之所以太上皇最終傳位給皇上,未嘗沒有在這一戰中過於心力憔悴導致大病,最終覺得自己精力不濟了。

  現在女真人在關外越發勢大,已經隱隱有超越了塞外韃靼人的威脅成為大周第一大患的架勢,如果倭人再捲入進來,齊永泰不敢想像會變成什麼樣。

  哪怕是倭人不像七八年前那樣全力圖謀朝鮮,只需要騷擾江南財賦重地,都足以讓大周面臨崩潰之局。

  站起身來,齊永泰在房中繞了一圈。

  這間房不大,但是卻很古樸典雅,一張簡單的書案,筆墨紙硯,背後是一排靠在牆邊的木格,擺放著幾疊書籍,整個房間中幾乎沒有什麼多餘的東西,

  書案旁放著一個大瓶,幾株書畫卷軸插放在其中。

  齊永泰連續深呼吸了幾口氣,一隻手按扶在花瓶上,目光望向窗外,半晌不語。

  「紫英,你覺得倭寇潛入我們內陸,甚至混入了白蓮教中,意欲何為?」齊永泰轉過身來,盯著對方道。

  「不確定,很大可能性他們是要評判一下白蓮教這樣的反叛會黨在我們大周境內究竟有多大的勢力,一旦他們進軍朝鮮,是否可以用挑起白蓮教叛亂來牽制我們,這是弟子的判斷。」

  馮紫英關於這個問題已經考慮過很久了,唯有這個理由能勉強靠譜。

  齊永泰也是如此猜測的,不過這也更危險。

  一旦倭人真的與白蓮教勾連起來,如果再有關外的女真人這一大患趁機起事,那整個北地都危險了。

  齊永泰本欲再繼續探討一番,但突然想到對方是剛入書院讀書的學子,自己居然把他當成了一個同僚一般談的如此深層次了?

  「紫英,既然入了我們青檀書院,那便要守我們書院的規矩,相關的規矩有人會慢慢教你。」齊永泰丟開了先前的感慨情緒,開始步入正式話題。

  「可能你也知道青檀書院和其他書院略有不同,我們書院相對單純一些,在這裡來學習,目標不必太複雜,想法也不必太多,傳道授業解惑,這是套話,我的理解就是學明理,學做人,只要這兩點做到了,天下都去得!」

  馮紫英內心也有些觸動,這個時代的很多文人士子既能出世也能入世,這恰恰是很多人的狀態。

  如果說先前的齊永泰詢問許多,那說明齊永泰仍然處於入世狀態,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雖然身處青檀書院,仍然關心朝廷政治變化,但現在一旦回歸到青檀書院內裡,便收斂起了其他,強調學習本業來了。

  「當然,我也知道來書院學習有一個更明確的目標,那就是參加朝廷的科考,但是科考的目的又何在呢?」齊永泰悠悠的來了一句,「為了做官而科考,可能是很多人急功近利的想法,如果單純只是衝著這個目的而來,我認為這個官當不長久,不做也罷。」

  似乎是覺察到自己在一個新來的學生面前說這些有些不合適,連齊永泰都覺得自己好像受到了一些刺激觸動而失態,起碼在馮紫英面前說這些絕不合適。

  「好了,我言盡於此,你先去收拾一下,官掌院那邊你也要去一趟,他會安排你具體的學習事務。」似乎是被先前的談話勾走了很多心思,此時的齊永泰反而有些興趣乏乏了,擺擺手示意:「玉鉉、仲倫他們兩位都很優秀,你多和他們接觸一下,取長補短,相互學習。」

  馮紫英出來的時候,陳奇瑜和傅宗龍已經等得極不耐煩了。

  他們也沒想到馮紫英一進去就是半個時辰。

  按照以往的情形,頂多一炷香功夫,山長就會結束會見,以前也有這種情況很多,就算是馮紫英特殊,也不過就是翻一倍時間吧?但他們等得毛焦火辣之時,仍不見蹤影,而且也不好離開,他們真想問一問山長見他這麼久,究竟說了一些什麼。

  馮紫英出來時還在琢磨齊永泰在自己離開時交代的任務,或者說作業。

  要他把山東之行的所見所聞分門別類的梳理一下,一方面要描述具體的政情民情,另一方面要針對政情民情的問題提出官府在哪些方面存在問題。

  按照齊永泰的說法,當下書院裡的學生們恰恰最缺乏的就是這些最直觀最真實的具體情況,只是在書院裡苦讀死書,正好馮紫英在山東一行二十日裡,從最初的沿著運河一行的所見所聞到中期的臨清州遭遇的民變,然後再到後期官府如何處置,以及最後結果,這就是一道最合適的實踐剖析課。

  這道題很大,讓馮紫英也有些納悶兒,自己初來乍到,就給自己來這麼一出,合適麼?

  這是在幫自己迅速確立核心地位麼?一時間他還真的有這些感覺,喬應甲的一封信就這麼厲害?

  不過在看到齊永泰和自己道別之後有些走神的狀態,馮紫英就知道自己恐怕是想多了。

  這一位恐怕此時很大心思都已經沉浸在這場山東民亂帶來的複雜影響中去了,這麼說有傳言說齊永泰可能要復起的消息還真的不是空穴來風了。

  大周文官的罷官起復是很容易的事情,尤其是那些頗具影響力的官員,三起三落都是尋常事情。

  只要朝中有人推薦,皇上又認為此人的確可用,那一道御旨便可起復,而且不少人起復之後甚至還比原來辭官或者罷官時更進一步都有可能。

  所以不少官員甚至把辭官當作養望的一種最佳手段,屢試不爽。

  齊永泰恐怕是真的覺得這對於書院裡少有接觸到真實社情政情的學生們能夠鮮活的體驗一回這樣一個如此真實深刻的案例,對學生們大有裨益,而自己恰恰又是其中從頭至尾的參與者,所以才勉為其難的把這個任務交給了自己。

  當然馮紫英也知道這個任務可不簡單,甚至太出風頭,如果被自己一個人獨享,恐怕日後自己固然風光無限,但是也可能要成為孤家寡人了。

  本來自己身份就有些不招人待見了,他可不想日後在書院裡被孤立,所以也專門詢問了齊永泰可否請其他人幫忙,齊永泰不置可否,在馮紫英看來,這就是默許了。

  對於書院的學生們來說,學習固然是第一要務,科考中舉中進士是第一目標,但是要在書院裡出人頭地,表現更優,獲得山長和掌院,甚至朝廷的青睞,一樣是不可或缺的。

  順天府幾大書院,沒有哪個是和朝廷毫無瓜葛的,看看這幾大書院的山長掌院,哪個不是官宦出身甚至就是暫時免官的士林宿臣?

  可以說順天府的幾大書院也好,還是南直隸金陵那邊的書院也好,都和朝廷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學生們選擇這些書院就讀時,一樣也會有這方面的考慮,如齊永泰所說的那般學明理,學做人,哪有那麼簡單的事情?

  你坐在這個位置上,已經是士林名臣了,當然無所謂了,但是對於一無所有的學子們來說,他們的首要目標就是要考中,然後獲得一個更好的機會和平台。

  那麼在這書院裡聲譽鵲起,博得朝中各位重臣們的關注,同樣也是這些學子們的一個目標,而這個目標雖然僅次於科考中舉中進士,但是兩者並不矛盾,甚至相輔相承。

  一旦科考勝出,那麼在日後的仕途上就更需要這方面的名聲和人脈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6 09:07 PM

第六節 教學任務

  「玉鉉兄,仲倫兄,勞煩你們二位久等了,山長留我多說了一會兒話,……」馮紫英見到二人便道歉。

  「紫英,山長可是很難得留人說這麼久的啊,看來紫英真的是萬眾矚目,連山長都如此看重。」傅宗龍抿著嘴試探著。

  他這個人本來就善於觀察,從馮紫英臉上流露出的深思表情就能看出一些不尋常來。

  說這麼久的話,而且這一位還一副深沉壓抑的模樣,若是沒有點兒事情,難以相信。

  「仲倫兄過譽了,山長就是多問了幾句山東民變的事情,小弟不是正好趕上了那場風波麼?山長心憂國事,所以才會多說了一會兒話,順帶還給我佈置了一項作業,估摸著今後幾日裡書院裡又不得安寧了。」馮紫英也有意撂下一個話題,「對了,山長還要我先去見官掌院,掌院是在哪裡辦公?」

  見馮紫英說半截話,既拋出了山東民變的這事兒,然後又把話題收回來,只說有一項作業,還要書院不得安寧。

  這頓時把本來就在書院裡屬於活躍分子的陳奇瑜和傅宗龍勾得心癢難熬。

  但是現在馮紫英要去見官掌院,他二人又不能拒絕,只有咬著牙訕笑道:「官掌院在東園辦公,走,紫英,我們帶你過去,路上你給我們說說,那啥作業是什麼意思?」

  青檀書院雖然外表簡陋,內裡樸素,但是佔地面積卻不小。

  整個學院分成東西兩園。

  東園是初級學員也就是尚未考中舉人的學子們就讀所在,而西園則是高級學員,也就是已經是舉人,準備參加春闈的學子們所在。

  像東園的學子們大部分都在十八歲以下,而西園的學子則多在十六歲以上。

  齊永泰就在西園辦公。

  東園規模要比西園大得多,人數在七八十人上下,而西園規模則小得多,大概在十多二十人。

  整個青檀書院不到一百名學子,比起通惠書院和崇正書院動輒兩三百甚至三四百的規模,要遜色許多。

  馮紫英其實早就看出了這兩位也是不安分的主兒。

  若是尋常學子,只怕把自己送到齊永泰辦公處門口便會離開,但是這二人卻能一守大半個時辰,雖說這是休息時間,但是能熬得住,也很能說明問題了。

  「山長的意思是要讓我根據我的山東之行把整個前後過程和前因後果一一表述出來,嗯,小弟估計可能還要涉及到一些具體的事例情況分析,看樣子山長是有意把這個事例放在西園裡讓咱們師兄來做一次實例分析吧。」

  不出馮紫英所料,自己這番話一出,立即就讓二人既興奮又有些不滿意,傅宗龍立即道:「這等事情紫英你為何不爭取一番?師兄們固然可以做實例分析,但是為何我們東園的同學就不能?」

  陳奇瑜也在沉吟:「紫英,此事須得要爭一爭,不能輕易讓步,情況只有你最熟悉清楚,這要前後上下一一表述出來,還要豐富潤色,一些細節也需要仔細補充完善,花上如此工夫,卻只是為師兄們做嫁衣裳?」

  東、西園雖然同屬於青檀書院,但是東園學子們都面臨著最難過的一關——鄉試,過不了這一關便一切休提。

  而西園的學生都是過了鄉試關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些學生實際上已經具備了做官資格,只需要在吏部去報備挨上幾年,便可有機會安排府州任佐貳,日後就是有望積功出任京官也非不可能。

  不過過了鄉試關,對於心高氣傲者來說自然不滿足於只當一個府縣官員。

  若是要想入朝擔任六部、都察院乃至入閣,那光是一個舉人出身是絕無可能的。

  要想在六部和都察院這等部門任職擔任員外郎以上的重要職務,沒有進士身份幾無可能。

  而要當擔任侍郎和都察院左右僉都御史以上的重要職務,則必須要是進士出身,而六部和都察院主官乃至入閣,則非翰林院出身不得。

  可以說能夠繼續在西園就讀者,基本上都是要奔著進士甚至庶吉士去的,自然就不會把這幫小師弟們放在眼裡。

  很多在西園讀書的舉人們已經歷事過,對朝裡六部和州府的一些日常政務都有所瞭解了,所以齊永泰才會讓西園的學生們來從事這樣一項教學任務。

  「二位兄長,山長只是讓小弟先把整個情況做一個詳細的表述,然後再從中找出存在的弊端和問題,茲事體大,小弟我也不敢輕易應承,只說盡力而為。小弟文字功底尚差,若有些同學相助,這事兒前半截倒也能成,至於說後半截作為實例來進行研討評判,小弟琢磨咱們如果能把前半塊的工作做得精彩紮實,好歹也有些功勞苦勞,若是向齊山長和官掌院那邊提出來,是否能博得一個機會呢?」

  馮紫英知道這事兒肯定會牽扯到東西園的關係,齊永泰和官應震固然大方向一致,但是肯定也會有各自的一些觀點理念,在涉及到書院內的一些事務上肯定也會有所側重。

  從現在的情形來看,貌似齊永泰更重視西園,畢竟西園學子下一步都是進士出身,而東園則主要是瞄準鄉試舉人,官應震可能更看重這一塊的培養。

  對於自己來說,下一步是要鄉試中舉,但是一旦中舉之後就涉及到考進士,而喬應甲把自己推薦給了齊永泰,自己要站穩腳跟。

  所以他才會要把這兩位拉進來,然後通過這二人吸引更多的東園學子,通過這一場實例分析來把自己的地位確立起來。

  同時把這二人拉過來,讓這兩人幫自己撐起頭,既可以避免讓齊永泰認為自己在其中太挑頭與西園這邊產生齟齬,同時也能迅速融入到東園那個群體中去。

  馮紫英的話一下子就把陳奇瑜和傅宗龍的興致調動起來了。

  傅宗龍更是熱切:「紫英,你說的對,現在咱們要說搞這個實例分析,山長未必高興,但是若是咱們先把前半截的表述闡釋作好了,屆時咱們也更有底氣提出來,我們也可以嘗試著來試一試,……」

  「不但可以試一試,西園那邊要做也可以,我們東園這邊一樣可以,甚至我們還可以和西園那邊比一比,不要以為考過了鄉試就覺得比誰強多少了,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才知道!」陳奇瑜也昂然接著話題。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才知道,同時還要拉到不同的地方遛遛,才見得出分曉!山路和大路,草原和樹林,誰比誰強也不一定。」馮紫英很自然的加入到對方中去了,「西園師兄我們應該尊重,但是學無前後,達者為師,在學習探討上,小弟覺得倒不一定就要墨守成規。」

  「紫英說得好!」陳奇瑜大加讚賞,「此事我們回去之後好生計議一番,定要有個好的結果。」...<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6 09:09 PM

第七節 不甘寂寞

  「哦?」面前這個四十不到的男子一雙烏黑的短眉微微一跳。

  雙臂敞開,雙手撐在書案上,聲音也有一種金屬質感般的鏗鏘。

  略微高聳的顴骨和略薄的嘴唇,加上嘴角微微向下,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此人意志堅定,而且不好打交道。

  馮紫英印象裡,前世中自己就曾經和這樣一位領導打過交道,對工作要求極高,說話刻薄犀利,毫不留情,任何事情在他手上都很容易被挑出毛病,但是你卻不得不說人家挑出的毛病在理。

  這類人不好打交道,但是一旦獲得了對方的認可,那麼卻很容易得到對方的鼎力支持,而且這種支持也很難受到外界影響而改變。

  一句話,愛憎分明,個性鮮明。

  「玉鉉,仲倫,你們和馮鏗想要一道把這個教學作業完成?」

  聲音中正平和卻又很有穿透力,和齊永泰的低沉淳厚大不相同,但又有著一樣的懾服力。

  「掌院,此事我們以為是一次難得的機會,紫英山東之行恰逢其時,先前同學們從邸報中看到這個消息之後就議論紛紛,只是苦於不知道具體情形,但現在紫英來了,而且山長有意要把此事涉及到的諸多方面一一詳細解讀,進而從中分析始末,……」

  面對官應震時,陳奇瑜明顯要比傅宗龍更顯得坦然自若一些。

  「學生以為此事西園固然可以為之,但我等素來無此機會,且當下鄉試亦日益向會試對標看齊,又是在政論策論方面涉及面漸寬,所以學生覺得這正好是一次開拓我等眼界的絕佳良機,甚至亦可借此機會與西園方面切磋,……」

  眼前的方面男子就是官應震,但是口音卻沒有太多南音,顯然是在北地生活日久,已經熟悉了北地口音。

  官應震深深的看了一眼這個年輕人,目光裡的欣賞掩飾不住。

  陳奇瑜是他很欣賞的一個年輕人,既有膽魄,又有想法,而且更難得是敢於去把想法變成現實,能做事。

  書院中北地士子中有「山西三傑」的稱號,陳奇瑜年齡最大。

  官應震聽出了陳奇瑜話裡隱藏的意思,有意問道:「山長那邊會同意麼?」

  「我覺得山長不會反對。」陳奇瑜侃侃而談,「山長指示紫英先把整個山東民變所見所聞所感表述闡釋出來,尤其強調要對一些細節的精準描述,山長的風格是要從細微處著手找出存在的弊病,進而尋找可以解決問題的辦法,嗯,他認為西園師兄們可能經歷過歷事,應該更有經驗,但我以為正因為他們有經驗,可能會更囿於原有的束縛,難以有更大膽突破性的解決方略,……」

  官應震目光微動,卻沒有做聲。

  陳奇瑜感受到了掌院目光中的鼓勵,繼續道:「山長既然把前半段工作交給了紫英,我們可以一起參與進去來做這件事情,而且可以做得更細更好,都是書院學子,我們東園難道就不可以按照我們自己的想法意圖來做一篇文章出來?縱然缺乏經驗,可能稚嫩了一些,但是我們的努力難道不應該鼓勵和支持麼?每個人都有一個從缺乏經驗到逐漸熟悉的過程吧?掌院,山長和您都有這個過程吧?」

  官應震終於頷首。

  此事是齊永泰所定,目的也很明顯,但作為掌院,他也有權表明自己的觀點態度。

  西園固然可以做此事,但是東園一樣可以將此事列為教學課程中的一項實踐性的任務,甚至可以和西園方面比較一番。

  如果能搞一次比試,這可能對雙方都更有益處,對整個青檀書院學子們也算是一次理念觀點能力的磨合。

  「玉鉉,仲倫,此事你們兩人與馮鏗先行做起來,你們可以和甲舍與乙舍分別溝通一下,嗯,如何具體來做這件事情,你們可以好好商量一下,至於後續,先做出來前半段,自然有商榷餘地。」官應震微微點頭。

  東園也分為兩塊,甲舍和乙舍。

  甲舍一般是參加過鄉試未過的學子,如果拿現代的話來說,那就是復讀生。

  他們年齡一般都在十四歲以上,大多在十六歲左右,畢竟第一次參加秋闈的年齡不一,但也基本上都在十四歲以上,一次未過便須再等三年,那麼基本上都是十六七歲的青年了。

  而未過而敢來青檀書院的,本身都是得到了本省本府的士林大儒大賢們的推薦,也都是有相當自信的,他們缺的其實就是一個中舉的機會而已。

  乙舍就是從未參加過鄉試的,現代話說就是應屆生,年齡一般在十六歲以下,以十三四歲居多。

  這些學生大多在本地就以早慧、靈秀且讀書有悟性著稱,所以才能在中了秀才之後便獲得推薦來青檀書院。

  像陳奇瑜、傅宗龍這些都屬於此類,他們更具自信,認為自己可以在鄉試甚至會試中一舉而過。

  當然現實是殘酷的,人人都自信能過,始終會有相當大一個群體會被淘汰下來,哪怕青檀書院排名順天府四大書院之一。

  畢竟鄉試會試都有很大的不確定性,加之每年中式名額有限,各地都有優秀人才,而且像金陵的各家書院一樣實力雄厚,所以每一次鄉試和會試都是龍爭虎鬥,激烈無比。

  從本質上來說,甲舍和乙舍就只有年齡上的差距,都是秀才,並無其他區別,不過馮紫英一來卻的確有些獨特。

  他是國子監來的,甚至連秀才都未曾取得,但如果一定要按標準來算,國子監監生幾乎是和舉人同等了。

  因為按照朝廷律例,國子監監生和舉人一樣,其實都已經具備做官資格,只不過在為官職位上略微有所區別。

  當然馮紫英自然不會去盤算這個,他也沒有資格去計算這個。

  既然是奔著日後鄉試會試去的,他主要目的還是來讀書,另外也就是要借助青檀書院這個平台來為自己日後踏入大周政壇之後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基本盤和人脈關係網。

  來之前馮紫英就認真瞭解過近三科青檀書院的鄉試和會試成績,也就是中式情況。

  元熙三十八年青檀書院參加鄉試學子七十六人,考中舉人二十八人,其中在順天府參考者十九人,考中八人,這個比例已經相當高了。

  因為永隆元年也就是元熙四十一年,新皇登基恩正併科,元熙四十一年青檀書院參加秋闈鄉試學子七十九人,考中舉人三十八人,其中順天府參考者二十一人,考中十一人,這個情況較為特殊,恩正併科名額較多,所以中式比例更高。

  再往前一屆的元熙三十五年情況也大體與元熙三十八年相似。

  永隆二年也就是今年春闈大比,青檀書院參考學子十九人,考中進士七人,這個比例更是驚人,幾乎達到了一小半的比例,遠高於其他幾大書院。

  像通惠書院參考春闈者多達九十八人,但是考中者不過區區十人,崇正書院參考者也達到了七十八人,但考中進士的不過六人。

  當然這些參考者很多都是回各省去參考,但是他們在青檀書院的這段學習歷史,還是很是為青檀書院添了彩。

  正是因為如此高的中式比例,才使得南北學子趨之若鶩,即便是通惠書院和崇正書院,其中式比例也遠超於各省官辦府學和書院,所以才會吸引到更多的學子不遠千里來讀書。

  這也形成了一個良性循環。

  有才華而刻苦努力的學子越是渴望來這些著名書院讀書,而越來越多的優秀人才匯聚在這些書院裡讀書,營造出的氣氛也越來越好,使得書院教學水準越來越高,中式率自然也越來越高。...<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6 09:14 PM

第八節 同舍

  老老實實的在乙舍放好被捲衣物,馮紫英也才有資格來打量觀察這個未來自己起碼要生活兩年的地方。

  若是有幸一舉考過,那麼自己自然是要轉到西園去,若是考不過,那恐怕就還得要在這裡苦讀三年了。

  這是一個典型的大通鋪。

  幾丈長的條炕足以容納十餘人而綽綽有餘,馮紫英的鋪就設在靠窗第三個位置上。

  條炕雖然能容納十餘人,但是並未住滿。

  馮紫英估計了一下,基本上每個人都隔了一個位置,這樣可以讓大家稍微有一些屬於自己的空間,寬鬆一些,不至於睡覺時翻一個身看到的就是同伴的那張昏睡的臉。

  總算是住下了。

  陳奇瑜和傅宗龍把馮紫英丟在這裡交給另外一個同學就走了,典型的「實用主義者」。

  這會兒他們要忙於去召集其他志同道合者來謀劃這道題了。

  在他們心目中,這是一個可以讓東園學子與西園前輩們同場競技的最佳機會。

  平常東西園都是各自按照各自的教學課程來,甚至可以說西園更多的都是書院的教授和助教單對單的指導學習了,而非像東園這邊還是以大課為主,只有少數極其優秀的學子才能獲得教諭們的主動單獨指點。

  「許兄,多謝了。」馮紫英看著這個默默的幫著自己鋪陳被捲的同學,道謝道。

  個子有些瘦小,大概年齡也就在十三四歲之間,但卻是一個南人,南直隸蘇州人。

  這倒是讓馮紫英多了幾分親近感。

  因為馮氏一族祖籍蘇州,前明才搬到臨清,現在蘇州仍然有馮氏南支,據說人數比在臨清的北支更盛,但是因為兩支相隔太遠,所以並沒有多少實質性往來。

  在大同的時候,馮唐偶爾能打聽到一些南支的消息,而南支也大體知曉北支有這麼一個人物在京為官,頂多也就是逢年過節託人送些土特產相互致意。

  「日後都是同窗,何須如此客氣?」許其勳瞥了一眼這個尚未到來就已經在書院裡引起了很大爭議的同學,平靜的道。

  之前他就知道陳奇瑜和傅宗龍對這件事情是看法最激烈的,一直主張應當要向山長反映此事,不應當要這類紈絝子弟入院,以免敗壞了書院聲譽,他還覺得觀點過於偏激。

  未曾想到剛才居然是這二人把這個「紈絝子弟」送進來交代給自己的,看樣子態度還十分親熱,這讓許其勳也是格外困惑不解。

  陳奇瑜和傅宗龍都不是那種輕易被收買或者折服的人,怎麼就這麼半日時間就態度大變了?

  「那我自我介紹一下,馮鏗,字紫英,叫我紫英就行。」馮紫英也很大方的拱手一禮。

  「南直隸蘇州府許其勳,字虎臣,我是元熙三十年的,你呢?」瘦削少年溫文爾雅的回了一禮。

  「我是元熙三十二年的,那我就稱呼你虎臣兄了。」馮紫英很喜歡此子的淡泊沖和,年方十四,卻自有一份儒雅風範,「若是論起來,我和虎臣兄也算得上是同鄉了。」

  「哦?」許其勳大為驚訝,這一位可是明明白白武勳出身,籍貫山東臨清,怎麼還和自己成了同鄉?

  這年頭同鄉的意義可不一般的。

  「虎臣兄可能不知道,我們臨清馮氏便是百年前從蘇州北遷到臨清的,分為南北兩支,南支仍然在蘇州,北支便是在臨清了,我曾祖父一輩追隨太祖皇帝北征方才落籍京師,臨清馮氏至今仍有數百親友。」

  馮紫英笑了笑道:「而蘇州馮氏據說枝蔓繁多,不下千人,也算是吳縣一個大族,當然可能蘇州乃是太祖皇帝起家之地,名門望族甚多,馮氏也就算不上什麼了,泯然眾人矣。」

  一敘起故舊家譜,這立即讓二人親近了許多。

  這也難怪,這年頭本來就重鄉籍,尤其是在外讀書的學子更是如此,同門同鄉同科這三同乃是天然的紐帶。

  可以說在封建社會時代是其他關係難以相比的,而同鄉更是排在了同科之上,與同門甚至不相上下。

  而且在某些特定情況下,特別是在涉及到鄉黨利益上,同鄉的影響力甚至還能超越同門。

  這許其勳也不過十四歲,他也是今年初才來青檀書院讀書的,當時本想去金陵讀書的,但是想到男兒漢當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這一說法所以才毅然北上來青檀書院讀書。

  這來到青檀書院之後才發現這裡是北地士子的主場,南方士子的數量遠不及北地士子,甚至只有三分之一,而且北方士子抱團更為緊密。

  相比之下,南方士子還要分成江南和湖廣以及其他幾派,雖然說不上受排擠,但是總還是覺得有些勢單力孤的味道。

  這個時候突然遇上一個風頭正勁的新來「王者」,而且之前還一直以為會是北方士子,未曾想到卻會是祖籍算是自己同鄉,哪怕此人現在籍貫算是北地,但仍然一下子就讓兩人關係親近起來。

  馮紫英也立即感覺到了許其勳態度的變化,這也在他預料之中。

  當時傅宗龍在路上和他說起許其勳時,他就注意到了對方是蘇州人,他自然就有應對之道。

  如何迅速拉近與這些人的關係,有著前世幾十年從政經歷的馮紫英自然不是這些稚嫩毛頭們能比的。

  現在大家算是同門同窗了,那麼日後能一起考上就算同科,另外還有一大要素就是同鄉,這些都是現代社交的關鍵要素,同樣在這個封建時代,同門同科同鄉三同重要性更突出。

  要想在書院中迅速的融入進去,並成為其中佼佼者甚至領袖,除了要充分展示自身才華能力外,良好的人際關係和為人處事方式同樣是不可或缺的。

  尤其是像自己這種本來一來就萬眾矚目,而且因為身份特殊,不可避免的會引來很多敵視和反感,如何迅速化解這些敵意和不佳印象,就是自己進入書院的第一道考題。

  對有的人可以誘之以「名」和「利」,有的人則需要動之以「情」。

  像陳奇瑜和傅宗龍已經被自己丟出的教學作業所打動,一旦成功可以讓他們二人獲得與西園前輩們比肩的首功,名動書院,這可以算得上是「名利」,而許其勳這裡,自然就要動之以「鄉情」了。

  對蘇州的種種風光點滴馮紫英也是信手拈來娓娓而言,甚至還能偶爾蹦出幾個「吳音」,一句「醉裡吳音相媚好」更是讓許其勳大為動容之餘然後又忍俊不禁:「紫英,這稼軒先生詞中『吳音』可不是說我們蘇州口音啊。」

  「嗨,虎臣兄,你這就太拘泥了。你以為我不知道這是稼軒先生在信州隱居時所作麼?稼軒先生是濟南府人,他大概也分不清南地口音的區別,這『吳音』一詞其實就是虛指整個江南,既包括江西,也包括南直隸和浙江,你這人怎麼這般較真兒?」

  馮紫英的「強詞奪理」也讓許其勳笑著連連搖頭不已,不過這也更讓許其勳對馮紫英增添了幾分好感。

  先前書院裡同學都說新來這一位不但是武勳子弟,是朝中巡漕御史喬公的東床坦腹。

  因為此人湊巧立下了大功,極為驕橫跋扈,來這書院讀書就是純粹的鍍金,根本就沒有指望要去考鄉試和會試,所以許其勳對其印象也很差。

  但現在這麼一接觸下來,許其勳覺得完全不是外界傳言的那樣。

  此子性格不但豪放大氣,而且言談舉止完全沒有現象中的粗魯蠻橫,甚至還言語間也是詼諧幽默,開些小玩笑也更能促進雙方關係的走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6 09:16 PM

第九節 藏龍臥虎

  「看樣子紫英對詩詞歌賦頗有造詣了?對稼軒先生的長短句很喜歡?」許其勳笑著道。

  「虎臣兄,你說對了一半,我喜歡詩詞,歌賦就不太喜歡了。至於說頗有造詣永遠都用不到我身上,我對吟詩誦詞可是一竅不通。」馮紫英趕緊否認。

  這吟詩作賦他可是真的半點兒沒有天賦,別以為能背誦幾首明清詩詞就能充大,分分秒秒醜態百出。

  那等各種踏青飲宴上讓你即興賦詩一首,那都是要符合時義的,人家讓你頌春光勝景,你來一句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這不是倒興麼?

  與其那樣,還不如早點兒把這個風聲放出去,不通詩賦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而且缺了這一環,甚至還能化解不少人的敵意,能讓很多人覺得高出自己一籌了,心裡也能平衡不少。

  許其勳頗為吃驚。

  他還從未見過誰如此乾脆利落的否認自己通詩賦的,而且還是說一竅不通。

  這不可能是自謙。

  若是自謙,頂多也就是說粗通詩賦,或者說不甚了了等,哪有說自己一竅不通的?

  便是那等讀過幾年四書五經的童生秀才那也能勉強賦詩兩首才對。

  仔細觀察了一下馮紫英一臉正色,不像是開玩笑,許其勳遲疑了一下:「紫英不是說喜歡詩詞麼?為何卻說自己一竅不通?」

  「虎臣兄,說句實話,我這人雖然喜歡唐詩宋詞,但是我以為對我大周來說,當下單靠詩詞歌賦能讓我們大周兵精糧足耀武九邊麼?能讓韃靼人和女真人畏服不敢再尋釁,讓倭人不敢在窺伺海疆麼?朝中情形我估摸著書院裡的同學們也非一無所知,先前玉鉉兄和仲倫兄送我回來便走了所為何事,虎臣兄可知曉?」

  許其勳搖搖頭。

  這也是他很好奇的地方。

  那二人回來把馮紫英交給他便興沖沖的走了,也沒說什麼事情,但肯定與馮紫英有關。

  「虎臣兄肯定也知道小弟略有薄名的來由吧?」

  見許其勳點頭,馮紫英也就把大略情況做了一個介紹,也談到了自己在山東所見所聞。

  許其勳默然不語。

  其實他家在蘇州也算是中等人家,但是他這一路行來,也曾經見過許多不堪言之事。

  便是自家家鄉蘇州號稱人間天堂之地,身無立錐之地者多如牛毛,每逢水旱年間,賣兒鬻女甚至自己賣身為奴者不可勝數。

  別看蘇杭揚常等州府素稱富庶之地,但朝廷稅賦八成皆出於江南,租稅極重,每遇災年,便是士紳豪門兼併田土購買奴婢的最佳時候,連那北地士紳也都知道這等時候到蘇杭揚這些繁華之地來選購奴婢最是划算。

  那蘇州織工數以萬計,屢屢罷工鬧事,縱火焚燒街市,十年來為此有無數人頭落地,但是依然難以遏制。

  前年蘇州織工再度揭竿而起,駐蘇州鎮兵毫不留情的鎮壓,織工死傷逾千,三條街市被焚為白地,這也是許其勳見過最為驚心動魄的一幕。

  見許其勳表情複雜,馮紫英對其觀感又好了幾分,說明此人還是對民情有所瞭解的,這也讓他對青檀書院高看了幾分。

  這裡的學生除了才高志傲外,並非對社情民意一無所知,這可能也和書院辦學的一些宗旨有關。

  既然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是自宋以來各家書院都奉為圭臬的讀書宗旨,但各家書院以為生源不同,很多時候在這方面更多的流於表面形式了。

  青檀書院以招收貧寒學子為主,所在生員自然對民間疾苦瞭解更為深刻,而齊永泰和官應震在為官一任時也素有清名,對民間社情更為關注。

  這等情懷心思自然也會有意無意的帶入到書院的教學中去,所以學子們自然也都頗有感受,在這些方面就更有體會了。

  「山東運河兩岸號稱北地精華腹地,可依然困苦若斯,那山西陝西呢?北直隸和河南呢?」馮紫英語氣也變得有些冷硬。

  「便是江南之地,朝廷財賦重地,小民生活日艱,怕是虎臣兄也有感受吧?傳聞前幾年倭寇深入南直隸和浙江腹地,從賊者眾,地方官府皆以奸民誣之,可這等貧民何以至此,難道官府就沒有認真查證過緣由麼?」

  許其勳被震住了。

  他沒想到這個比自己還小兩歲的傢伙居然想的如此深遠,自己也只看到了表象,深層次的問題也只是一知半解,頗感困惑,也渴望在書院學習中能夠獲得山長掌院這些在朝中為官多年的宿臣們解惑。

  未曾想到眼前這個少年竟然已經想到了這些,而且問及了問題的核心。

  陳其勳和傅宗龍不是那麼好收服的,但自己要在書院裡迅速打開局面,就需要一些幫手,或者說「小弟」,眼前這一位明顯就是最好的對象。

  許其勳顯然沒有陳奇瑜和傅宗龍那麼頭角崢嶸,已經開始在書院裡嶄露風采,而且其家庭出身也決定了他既不可能像那些貧寒學子那樣心志堅定態度偏激,也不可能像有先輩遺澤庇護的士紳官宦子弟那麼多選擇。

  這樣的小鄉紳子弟也是最能被自己納入囊中的。

  既打又拉,既要以鄉情拉近關係,又要向其展示自己才華,讓其明白自己絕非浪得虛名之輩,盛名之下無虛士這句話不是說著玩的。

  這樣才能最有效獲得對方的認同和尊重,這也是建立第一步關係的關鍵。

  等到陳奇瑜和傅宗龍等人滿頭大汗的回到宿舍時,馮紫英已經成功的對許其勳完成了初步「洗腦」。

  馮紫英就是以這樣一種異乎尋常的方式在青檀書院粉墨登場,幾乎是一個晚上,整個書院便已經知曉了馮紫英的到來,而且還要負責主持下一階段東園這邊的一項重大教學任務。

  也幸好不是馮紫英一個人主持這樣一個重大工作,整個東園方面有包括馮紫英和陳奇瑜在內的五個人來負責第一階段的表述闡釋,要將馮紫英所見所聞內容逐一細化出來,並提出東園自己的分析判斷和看法。

  至於更下一步的作業,分析之後的對策,按照齊永泰的設想這該是西園的學子們來研討拿出來的。

  東園的學生既沒有考中舉人,也沒有經歷過歷事這一相當於見習政務的這一階段,所以很難客觀的拿出像樣的對策來,沒有必要浪費時間和精力。

  這種大通鋪的日子馮紫英已經很久沒有嘗過了,哪怕他是不擇床的人,但第一晚仍然沒有睡好。

  整個房間裡只有六個學生,除了許其勳外,傅宗龍和陳奇瑜,另外還有兩個學生,一個是來自陝西耀州宋師襄,一個是來自南直隸歙縣的方有度。

  六個同寢同學中毫無疑問之前陳奇瑜和傅宗龍是領袖人物,而許其勳、宋師襄、方有度三人都是跟附驥尾的。

  但現在馮紫英來了,情形就有些不一樣了,許其勳不用說,就連宋師襄、方有度二人也都意識到了這一點。

  馮紫英自然不知道自己這個寢室在歷史車輪的不經意間撥弄下,已經雲集了無數大牛。

  以他對晚明時代的歷史瞭解,這些人名字的確不熟悉,但是他可以肯定的一點是,無論歷史如何變化,那些出類拔萃的人物,終究會像大石下的野草,只要一有機會,便會穿破一切的萌芽生長起來。

  而能來到這青檀書院學習讀書的人,能夠獲得各省士林大賢們的推薦,自然不同凡響,哪怕他們可能在其他同樣優秀的同學面前顯得很平凡,但實際上他們在各自的府縣裡絕對都是數一數二的頂尖人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6 09:31 PM

第十節 因材施教

  按照青檀書院的學習規程,早間和下午均有一個半時辰的教學時間,有負責教授經義的教授、助教來分堂進行授課,而晚間則主要是進行策論的學習探討。

  而每月的四、十四、二十四則是例行的品德修養的自我檢視和砥礪,每一位學子都要寫一篇對作為文人士子在自我修養上的感悟,這也是青檀書院與其他書院的一大差別。

  隨著太上皇當政後期,從會試以原來的經義為主策論為輔逐漸開始演變。

  元熙二十六年後,經義和策論在會試中所佔比例已經分庭抗禮了,一改前明和大周前期的八股文風格。

  而從元熙三十二年後,也就是元熙三十五年開始策論所佔比重更是日益明顯,而且這一改變也延伸到了秋闈鄉試。

  也就是說連原來經義佔據絕對主導地位的鄉試也發生了變化,策論也開始佔據上風。

  當然鄉試的策論更多的傾向於本省內的社情民意政論作為策論考題,而在會試這一關上則一般是覆蓋全國性的政論作為考題點。

  這種變化也直接影響到了青檀書院的學習。

  尤其是在永隆元年的秋闈和永隆二年的春闈中,新皇更是明確要求內閣在科考中要更加注重策論的時效性和實效性,士子們的策論文章均要切中時弊。

  新皇也一反太上皇從元熙十四年後就不再閱卷的常例,要對每位考中進士的學子進行閱卷。

  一甲進士皆由皇帝欽點不必說,而二甲進士皇帝要親閱,三甲進士試卷要選閱,而實際上在永隆二年的春闈試卷裡,新皇幾乎是一卷不漏的把所有進士卷逐一看完了的。

  「東鮮,東園如此踴躍,看來倒是我想得差了。」示意對方入座,齊永泰面色溫潤,目光卻很平靜。

  「乘風兄,此事愚弟也曾想過,這等事情乘風兄既然能放心交與玉鉉、仲倫和紫英他們來負責,且以五日為限拿出文字,我琢磨著乘風兄也是對東園學子的看好,既是如此,我們不妨再多給他們一些機會,讓他們可以更放手一些,……」

  官應震已經習慣於和齊永泰之間的這種對話交鋒,應該說這其實不算是交鋒,而更像是一種切磋。

  對書院教學活動齊永泰和他肯定有分歧,也肯定有側重,這也很正常。

  在官應震看來,齊永泰重心仍然更放在朝中。

  齊永泰看重西園諸子的目的很簡單,兩年多後的春闈大比,西園這一批學子中有不少英才,按照齊永泰的估計,二十餘人中,也許就能有比較大的突破,考中十人以上的進士也未可知。

  而這批考中的進士最不濟也能有幾人成為庶吉士,日後進入翰林院的可能性很大,而這批人未來很快就能成為朝廷中的中流砥柱,這對於也許明年有可能復起的齊永泰來說最為有用。

  相比之下,像東園諸生後年還需要過秋闈關,即便是考中舉人之後,在大後年的春闈中,能夠直接考中進士的屈指可數,便是有一二人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絕大部分人都還需要磨礪一科兩科,甚至三科四科方能考中進士,其中許多人甚至就無法堅持下去,而只能以舉人身份出仕。

  著眼點不一樣,那麼看待問題處理問題的方式自然就會不一樣。

  不過齊永泰不是那種剛愎自用的人,在大前提一致的情形下,他和官應震相處得也還不錯,所以這個問題雖然有分歧,但是並非原則性問題,完全可以達成一致。

  「唔,東鮮既然這般信任他們,也罷,早一些接觸這些內容並且切入深刻一些也對他們不是壞事,也對他們早一些成熟起來有益。」齊永泰點點頭,「明年後年鄉試,愚兄估計朝廷可能會在去年秋闈基礎之上還要更進一步變化,對時政策論這一塊還要更重視,書院這方面還要有調整才行。」

  「乘風兄的意思是我們書院在課程上還要進行調整?」官應震微微蹙眉。

  經義乃是根本,是基礎,如果經義根基不牢,便是策論也需要在經義的基礎上加以闡釋發揮才行。

  在官應震看來青檀書院已經很重視時政策論這一塊了,每日晚上在時政策論上的探討往往都要持續到子時,可謂認真激烈,有時候連教授、助教們都會被吸引進去爭論得面紅耳赤。

  這也是最吸引學子們的一堂課,但如果忽略了經義基礎的打牢,導致在鄉試會試中闡釋敘述缺乏經義功底支持,那就有些捨本逐末了。

  「我知道東鮮你的顧慮,但你注意到沒有,這兩三年來,隨著我們書院名氣日大,來我們書院的學子雖然年齡偏小,但是他們大多都是一府一省中的英才,許多自小便熟讀四書五經,甚至也有本省本府名師教導,縣試府試院試中都是名列前茅,這說明什麼?說明他們在經義這一塊的基礎都不差。」

  齊永泰耐心的解釋道:「他們現在很多人欠缺的就是在經義上的更進一步的提煉昇華,形成一些屬於自己的理念,然後再用這種觀點理念來對當下時政中的種種來進行分析解讀,這方面他們是最欠缺的,也需要時間和大量的實例來鍛鍊磨礪。」

  「所以乘風兄才會想要利用馮鏗的這一趟山東之行來做一個試點?」官應震頷首。

  其實書院原來也有這方面的嘗試,但是大多都是從一些朝廷邸報中獲得的消息來加以闡釋,因為距離自身太遠,對其詳細的細節內容卻缺乏有效的瞭解掌握,所以很多闡釋分析都顯得有些虛浮,達不到最佳效果。

  這一點上青檀書院與通惠書院和崇正書院相比都有差距,因為通惠書院中頗多國子監監生,他們不少人有過歷事經歷,可以提供一些實例來作教學。

  而崇正書院中官宦士紳子弟最多,這些子弟也有很多可以通過父兄經歷的一些事情來作為教學實例,這一點上與國子監監生的歷事有異曲同工之妙。

  「對,這樣一個難得機會,對東園對西園來說都非常有意義,我們書院的學子在這方面恰恰是最需要的。」齊永泰笑了笑,「不過東鮮你的擔心也是有道理的,我們需要因材施教,有些在經義方面比較弱的,就需要有針對性的彌補學習,比如馮紫英,此子在時政方面的認知尤為出色,但在經義底子上只能說差強人意,……」

  官應震細細琢磨了一下齊永泰的觀點,覺得可以接受,而且對方也是覺察到了一些朝廷在鄉試會上的變化,所以才會這般建議,這也有利於整個書院。

  「嗯,若是此次教學任務馮鏗表現出色,便可視其入院考試過關吧。」

  「東鮮未免太苛刻了。」齊永泰笑著搖頭,「以我之見,若是能做好這事兒,便是月考季考視為過關也不為過。」

  對於像馮紫英這樣的初來乍到者,喬應甲在信中也提到了此子可能經義功底不足,這書院月考季考都是相當嚴格的,絕不會故意放水,所以馮紫英要過這一關還真不易。

  齊永泰這樣作也是希望多給馮紫英一些時間來彌補短板。

  官應震想了想,也覺得可以,畢竟這樣一項教學任務能做下來,對整個書院學子群體都大有裨益,而馮紫英在其中作用無可替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6 09:34 PM

第十一節 補課老師

  坐在馮紫英面前的是一個略微有些肥胖的男子。

  寬鬆的長袍斜垮垮的套在身上,既無腰帶,連頭髮也都是這麼隨意的一挽,甚至坐在官帽椅裡都是那麼沒有多少形象。

  「馮鏗見過周教授。」馮紫英很守規矩的深鞠躬一禮。

  「馮鏗,馮紫英,神武將軍馮唐馮公嫡子,唔,大伯馮秦呼倫塞一戰戰死,獲封雲川伯,二伯馮漢,時任大同總兵病歿,朝廷卻沒有一個交代,唔,你大伯因為無子,雲川伯居然無人襲爵?這沒有道理啊,朝廷沒理由如此對待功臣才對。」

  矮胖男人就這隨隨便的坐在那裡,書案上什麼都沒有,兩撇有些招人厭的鼠須讓男子更多了幾分市儈的氣息。

  說話恁地刻薄尖酸,但是馮紫英卻聽得出來對方並沒有多少諷刺挖苦的意思。

  他沒有說話,靜等對方繼續。

  入學第二日,齊永泰就專門檢查了馮紫英經義功底,比想像中的略好,但是距離書院乙舍的學子們水準都有相當距離,這意味著每月的月考,每季的季考都會讓馮紫英面臨退學的壓力。

  按照青檀書院院規,連續兩次月考或者總數三次月考不合格,便會辭退。

  季考則是作為甲舍乙舍調舍的依據,一旦在季考中兩次獲得優秀,便可進入甲舍,而甲舍學子一旦季考中只要有一次不合格,便自動降入乙舍。

  書院創院這麼多年來,辭退人數不超過五十人,平均下來每年都不到一人,但是卻無一人敢於藐視這條院規。

  而季考導致的調舍則是常事,幾乎每一季都會有人從乙舍升入甲舍,也有人從甲舍降到乙舍,這雖然不影響學習和參加鄉試,但是卻是一種資格和榮耀的象徵,沒有人會輕易放棄。

  月考考經義,季考考策論,這已經是各家書院的基本套路,而馮紫英差就差在經義功底上。

  四書五經他早就爛熟了,但是這個爛熟的程度比起書院裡同齡學子來說,就還差得遠。

  尤其是人家在對仗虛實反正深淺上自小所下的功夫就不是馮紫英這種武勳家庭能夠提供的了,所以這一塊上,馮紫英很清楚,必須要下苦功。

  甚至可以說策論這一塊他都可以不花多少功夫了,因為現代教育給他帶來的各種觀察理解分析判斷能力和方法不是這些古代學子們能比擬的。

  關鍵是你就是要寫策論,也得要依照經義的底子來敘述闡釋,所以沒有經義功底,你就是無本之木,或者說寫出來的東西人家根本就不會認可。

  所以這兩年裡,馮紫英估計主要心思都要花在這四書五經的經義理解浸潤上。

  如何在每一道考題上都能得心應手的破題承題如何展開論述,而且要用符合當下標準的論述形式來展開,以求符合考場規則和考官心意,這才是關鍵。

  好在大周已經不像前明那樣過分看重這種經義上的各種呆板標準了,要求也沒有那麼嚴格,而更注重在論述上的闡釋,這也是大周科考和前明科考的一些變化,但是總體來說還是一脈相承。

  「照理說,像你這樣的家世完全沒有必要來參加科考吧?你是國子監監生,謀個官對你不是難事吧?就算是不願意出京,尋點兒路子在龍禁尉掛個職務,也很簡單啊。」矮胖男子臉上掛著耐人尋味的笑容,很有點兒探究的意思,「舉人進士就這麼吸引人?」

  「如果不吸引人,為何青檀書院裡每年都有那麼多人蜂擁而至,被拒之門外還要念念不捨呢?」馮紫英反問:「像大周境內不算官辦學院,這等書院也數以千計吧?這麼多學子又是為何?」

  「他們絕大多數人和你不一樣,要嘛為了家族榮耀,要嘛就是純粹為了生活,當然也有些人為了為了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周姓矮胖男子說得很隨意,完全沒有這個時代文人士子的那份矜持和氣度,給馮紫英的感覺更像是一個商人。

  「你沒有這方面的擔心,武勳之後謀個清閒官職還是不是問題的吧?」

  馮紫英搖搖頭。

  「是不是我這個人說話有些刻薄?」矮胖男子笑了起來,馮紫英的淡定沉靜還是讓他有了幾分好感,對於科場的失望讓年過四十的他早已經失去了其他想法,如何讓自己一大家子人過得更舒坦才是他最大追求。

  在書院裡像他這種舉人出身的教授、助教也不少,但是他們很多人在這裡任教只是暫時的,或者說只是把書院作為一個台階,等待合適的時機重新出仕任官。

  唯獨他不行。

  「教習,弟子也有弟子的理由。」馮紫英平靜的回答道:「就像教習也選擇了在書院教授弟子一樣,或許都有不得已的理由。」

  沒有多餘言語,也不解釋,反倒是讓矮胖男子周朝宗心裡舒坦不少,起碼此子既不矯情虛偽,也不驕橫凌人,自己先前的咄咄逼人反而顯得自己有些落入下乘了。

  「也罷,乘風兄既然讓我為你補習經義,我先來考考你的四書五經讀得如何,破題解題述題如何,再來說怎麼學。」周朝宗吐出一口濁氣,手掌在書案上隨意的一抹:「《四書章句集注》可曾熟讀?」

  《四書章句集注》是朱熹著述,也是四書的專用集注,自明開始到大周都是作為四書的一本經典性的著述,很多觀點論題皆從中而起,或延引而來。

  「略通。」馮紫英不敢托大,這本著述他還是認真學過的,在大同時,塾師就是讓其反覆論讀。

  「唔,伊川先生的《中庸解義》可曾熟讀?」周朝宗略感意外,沒想到對方居然還能敢說略通《四書集注》。

  「也曾花過三個月時間通讀。」馮紫英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哦?」周朝宗更是覺得驚訝了,點點頭:「乘風兄告訴我你經義尚淺,淺在何處?」

  「教習,我只是對這些著述熟讀,但是內裡理解領悟以及如何將其運用於破題解題論題,卻是倍感困難,……」馮紫英拱手一禮道:「還請教習多予弟子賜教。」

  周朝宗大體明白了。

  這傢伙讀書還是花了一些心思的,但是可能是限於無名師指導,尤其是要面對鄉試,如果沒有多少科考經歷的一般童生秀才,那便只能是盲人摸象,胡亂解答了,但是對於自己來說這卻根本不是問題。

  想到這裡周朝宗又忍不住自我解嘲的苦笑,鄉試五次,會試四次,誰能有自己這麼老資格?

  而且到現在居然自己還是一個閒散之人,居然要靠教書混飯吃,有那個舉人出身會混得如此差?

  馮紫英注意到這位周教習臉上那種落寞苦澀的神色一閃而逝,卻裝作沒看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和難處,未必人家就願意讓別人知曉,保持一定的距離也許更有助於維繫這種關係。

  齊永泰在介紹此人的時候也只說此人乃是元熙二十八年南直隸鄉試舉人,但元熙二十九年、三十二年、三十五年、三十八年始終不中,最終不得不選擇授官,只不過為官尚不到二年便罷官,才來青檀書院教書。

  這位周教習看年齡應該在四十出頭了,這也意味著對方三十歲左右才考中舉人。

  而以這個年代一般是十四歲開始鄉試,那麼此人起碼也考了四五次鄉試才中舉,然後又是四次會試未中。

  光是在這科考上就花了接近三十年,不得不說此人科途坎坷。

  難怪齊山長說這位周教習對自己最為合適,也是幫助自己提升經義水平的最佳導師。

  光是這四五屆鄉試經驗那就是其他人不能比的,至於說對方沒有能考中進士這一點反而對馮紫英來說沒太大影響。

  現今會試以時政策論佔主導,這一塊恰恰是馮紫英最擅長的,甚至可以說是天賦光環,只要能在經義功底上夯實,那麼未來參加會試自己反而要佔便宜。...<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6 10:08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20-4-6 10:12 PM 編輯

第十二節 融入

  周朝宗越問越細,開始考校馮紫英四書五經中的具體章段了,馮紫英額際的汗珠開始慢慢滲出,而背後的內衫也是開始粘背。

  但是在周朝宗隨口道來的問題裡,馮紫英回答越來越慢,而且越來越多的問題都是結結巴巴,甚至是要想半天才能回憶起,有些乾脆就是回答不上或者答非所問了。

  高手,絕對的高手,馮紫英原來還覺得自己這六年時間苦讀四書五經和各種集註釋義算是下了一番苦功了,固然比不上書院裡這些學子,但是也不能算太差,但是周朝宗這一番信手拈來的問題就讓他原形畢露。

  「行了。」當周朝宗這兩個字從嘴裡冒出來時,馮紫英覺得自己都快要虛脫了,就這麼兩柱香功夫,愣是把自己問得簡直比參加一場國際大專辯論賽還艱難。

  「底子呢還過得去,但是想要參加鄉試中式,那就還差得遠,不過還有兩年時間,可以好好補一補。」周朝宗胖臉上露出一抹釋然。

  之前齊永泰安排他幫忙為此子補課,他得知對方情形之後也是倍感頭疼。

  這等紈絝子弟竟然跑到青檀書院來,那喬應甲不知道是喝高了才會寫這封推薦信,卻把這道難題交到了自己頭上。

  現在看起來比想像的要好得多,基本底子是有的。

  還有兩年時間,只要按照自己的辦法來加深提高,他還是有信心的,尤其是對方要在順天府參加鄉試,又有國子監背景,那就更穩當了。

  雖說這鄉試會試都沒有什麼捷徑可走,沒人敢私下裡做什麼手腳,但是實際上仍然有一些不同。

  比如這南北京的中式率便是最高的。

  順天府永隆元年秋闈大比參考士人四千五百餘人,中式二百二十人,幾乎要達到二十中一的比例。

  而像競爭更為激烈的浙江和江西,參與鄉試儒員超過三千人,但是中式人數卻只有一百人上下,其中式率僅有百分之三點三左右。

  這主要原因便是大量寄籍士人要在順天府參考,使得順天府舉人名額歷來也是最多的,而名額多,就意味著考中機會更大。

  蓋因這些寄籍者除了部分屬於京官子弟外,更多的往往都是鎮衛子弟,這批人若是論學風科考,肯定是無法和南直隸、浙江、江西、湖廣這些競爭更為激烈的科舉大省相比的,便是與山東、河南這些省份相比都有差距。

  「學正,學生還需要先過預備考和月考關,……」馮紫英還有些擔心這一點。

  「嗯,無需擔心,書院自有安排。」周朝宗自然知道齊永泰對此子甚是看重,這接下來幾日裡都要圍繞山東民變這一實例來進行教學,甚至要作為本季季考的大題,所以也是格外重視,馮紫英作為參與者是不能缺席的。

  聽了周朝宗這話,馮紫英也心裡放了下來,既然是有求於自己,那麼肯定也會給自己一些甜頭。

  比如起碼不能讓自己在預備考試和第一個月的月考就讓自己過不了關被掃地出門,那也太過了。

  書院也不可能是一塵不染的淨土,一樣要受到來自外界的各種影響。

  書院本身就是為科考乃至朝廷輸送人才的所在,如果能不能和朝中時政掛鉤,那如何體現書院的價值意義?

  好歹自己也是喬公親筆信所薦,而且山東之行名聲都傳入了閣老們和皇上耳中,來此青檀書院固然有些意外,但是只要是聰明人,都不可能將自己拒之門外。

  至於說自己能不能在青檀書院讀書考上舉人進士,那又另當別論,畢竟朝廷規制在那裡,誰也無法踰越。

  乙舍是一處寬敞的瓦房大堂,可容納五十人。

  不過目前書院並無這麼多人,乙舍大概在四十人左右,而甲舍大概只有三十五六人。

  按照書院制度,卯正起床,卯正二刻洗漱完畢便開始早課,然後辰時二刻早飯,辰正便是上午課了。

  兩天下來,馮紫英便已經熟悉了整個青檀書院的基本情況。

  乙舍士子的年齡基本上都在十六歲以下,正處於求學最熱切的時候,雖然書院規定是卯正起床,但不少人都是卯時兩刻便已經起床開始自行早課,學院對此並無強行要求,只是要求起床不得早於卯時兩刻。

  馮紫英在家中的時候一般都是辰時初刻起床。

  這在勳貴子弟們中已經算是相當早的了,在大同時養成了起床要首先操練一番槍棒,這習慣馮紫英一直堅持下來。

  這本來是武勳子弟們賴以為生的傳統,不過很多勳貴子弟們早已經忘記了這一習俗,沉湎於安逸的生活,好在馮家卻還延續了下來。

  但辰時初刻起床在青檀書院顯然行不通,他必須要更早,與同學們合拍。

  走了一趟拳腳,然後就著一條哨棒舞弄了一陣,出了一身汗,馮紫英方才從林間的空地裡走回宿舍。

  卯時兩刻的確太早了,但是卯正起床卻已經沒有時間熱身鍛鍊了。

  馮紫英不想放棄這樣一個本時空中好不容易養成的好習慣,所以他選擇了卯時三刻起床,習練兩刻時間拳腳棍棒,然後在花一刻時間洗漱,稍微緊了點兒,但趕得及。

  「紫英,這是你養成的習慣?」看到馮紫英進宿舍,已經準備出門去校舍上早課的陳奇瑜和傅宗龍都有些說不出的感覺。

  「嗯,身體是學習,乃至日後做事的根本,沒有一個強健的身體,動輒生病臥床,小弟也覺得這不合適,所以平素練著,身子骨也結實一些,少頭疼腦熱一點兒,也能有更多的時間學習。」

  這個道理看起來很簡單,但是卻未必能讓這些學子們接受,在他們看來去舞刀弄棒乃是武夫所為,馮紫英既然要走科場之路,再去舞刀弄棒就沒有意義了。

  陳奇瑜和傅宗龍雖然不太認可,但是也都沒有說什麼。

  這是個人興趣愛好,喜好刀劍也是個人自由,再說了,也不乏文人士子喜好懸劍掛刀的,別有一番英武之姿。

  倒是許其勳對馮紫英的這個興趣愛好十分贊同,他身子骨有些單薄,在馮紫英建議他可以每日堅持適度鍛鍊,有助於身體強壯之後,他也開始學著每日向馮紫英睡前那樣做幾十個俯臥撐,至於說馮紫英家傳的揉腹養精法他卻敬謝不敏了。

  馮紫英其實很希望讓自己這套父親密友張太醫張友士傳授給他的養精蓄銳之法能夠讓許其勳練一練,不過許其勳居然接受了俯臥撐卻婉拒了這套揉腹養精術,讓他很是遺憾。

  宿舍裡另外兩位,宋師襄和方有度就沒有陳奇瑜和傅宗龍那麼具有攻擊性了,對於馮紫英的所作所為,更多的還是一種冷眼旁觀的態度。

  整個宿舍裡在一兩日裡就形成了三個不太明顯的圈子,陳奇瑜和傅宗龍一直關係密切,而方有度和宋師襄則食宿同行,而原本有些形單影隻的許其勳則迅速走到了馮紫英身邊。

  馮紫英其實並不希望如此。

  這種小圈子看起來自己一來就能拉到了許其勳,證明了自身魅力,但是這也容易把其他幾人劃清界限,對下一步要把這幾人也拉攏來會產生阻力。

  陳奇瑜和傅宗龍倒也罷了,短時間內要讓這兩位眼高於頂的傢伙服氣,還不容易,但是相對弱勢的宋師襄和方有度則是合適的目標,馮紫英不打算放過二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6 10:14 PM

第十三節 差別

  馮紫英的書院生涯就這麼既顯得有些尋常,但是又明顯不平靜的開始了。

  早課只有半個時辰,一般是學生自習,自我選擇不足方面加固。

  而上午和下午則是由書院教授、助教和教諭來負責授課,一般是根據甲乙學舍學員們的學習進度來對四書五經進行研讀,上午是學四書五經本經居多,而下午則是研習各種集注著述。

  晚間則是以山長、掌院等幾位曾經出仕過的教習,或者就是從外界來書院雲遊講學的士林前輩來負責對當下各地時政乃至朝中的政務決策等進行一些講讀。

  馮紫英也未曾想過大周的書院居然開明若斯,學習四書五經也就罷了,但是這研讀講讀時政,這可就有點兒牛了。

  據說順天府書院在這方面還相對較為謹慎克制,在金陵乃至江南一些書院中,這方面更為開放。

  江南一些書院的學生們參與的積極性更高,不少政論性的論述文章都經常會傳遞到地方官府乃至金陵都察院和六部要員們手中去,進入他們的視野。

  這其實也是一種變相的增加曝光機會的方式,也有助於這些學子們能早一日獲得一些朝中大佬們的關注,進而加以培養。

  雖說金陵作為南京其權力遠小於京師,但這裡畢竟是帝國南京,很多南京都察院、六部和通政司的要員們一旦有機會就可能重返帝國政治中心——京師,所以他們也很注重收集江南地區的社情民意,對江南士林的觀點看法自然更為重視。

  燭光點點,整個乙舍瓦房課堂中學生們都分成了幾個小組在認真的聽取馮紫英對自己山東之行的介紹。

  「小弟從通州南下途徑德州,城牆頭懸掛十餘首級,猙獰可怖,……,余究其內因,蓋因鹽稅苛厲,山東沿海原本是產鹽區,但是即便如此,升斗小民仍然苦於鹽價甚高,於是私鹽販子便應運而生,而且據小弟瞭解,私鹽販子在北直隸和山東各府活動十分猖獗,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似乎是減輕了百姓負擔,從他們手中買鹽價低,但其帶來的後果卻是格外嚴重,……」

  在座立即有人接上話附和馮紫英的話語:「學生是陝西耀州人,這等情形在陝西亦是尋常可見,私鹽販子走鄉串戶,在本地有極大勢力,而且他們多於地方豪強劣紳勾結,……」

  搭上話的是宋師襄,這算是一個助力,好歹也是同舍。

  「揚州鹽商富甲天下,奢豪過甚,為何朝廷卻不改鹽法,令這般蛀蟲從中漁利,百姓困苦,卻讓這等商賈酒池肉林,……」這是許其勳。

  齊永泰和官應震對這一個教學課程都十分重視,官應震主持,甚至連齊永泰也破例旁聽。

  「朝廷舊例古法,我等暫時不議,但大家可以先就這等現象做一個分析,那就是鹽價虛高,何人得利,何人受損,而私鹽盛行給整個朝廷治下帶來哪些損害,……」

  官應震主動接過話題,導引方向。

  順天府這邊的書院,還不能像江南那邊的書院,動輒可以議政抨擊,天子腳下,好歹也要講幾分顏面,而且齊永泰和官應震日後還要考慮重新出仕。

  不像江南那邊的書院,許多山長掌院乾脆就是一些在地方上名聲頗大,但是卻始終難以考中進士出仕的士人,仕途上沒有了希望,也就有點兒無慾則剛的架勢,自然就敢更加放肆。

  大周某些方面也是有向前宋效仿的架勢,對文人士子的言論較為寬容,只要不是特別過分,一般不會有太多干預,頂多也就是各省學政予以訓誡,責令改正。

  「玉鉉,你覺得這等私鹽橫行,對朝廷和地方官府會帶來那些危害?」官應震對陳奇瑜很看重,目光溫潤。

  「掌院,學生以為首先其會對朝廷稅收帶來破壞,鹽稅乃是朝廷重要財賦收入,若是放任此舉,必會減少稅收,……」

  陳奇瑜沉穩自若的道:「第二便是可能會讓這等私鹽販子勢力坐大,這般私鹽販子多是本地豪強,一旦勢力膨脹,便會對地方治理帶來挑戰,李唐末期,黃巢起事,就是這等私鹽販子糾結而成,……」

  官應震微微頷首,能說到這一步已經很不錯了,不愧是東園的山西三傑,的確有些見解。

  」紫英,你覺得這私鹽橫行還會帶來哪些危害?」官應震轉首問道。

  他也很想見識一下這個和學堂裡學子們有些不一樣的傢伙能有什麼獨到的見解。

  「掌院,玉鉉兄的看法很中肯,但學生久在邊疆,卻知道九邊之地糧食主要是靠舊法輸送而來,但近年來這等商賈輸送糧食的熱情不在,很大程度源於兩個因素,一是朝廷鹽引發放失措,導致鹽引價值下降,商賈裹足,另一個就是私鹽的橫行,使得鹽商們利益受損,不願再為這等輸送,這會給九邊之地的軍糧輸送帶來極大影響,甚至危及到九邊之地的戍守,韃靼人仍然勢大,而女真人更是心懷叵測,九邊一旦空虛,其兵鋒便可直抵京師,呼倫塞之戰和前明的正統帝悲劇便可能重演。」

  馮紫英的這番話幾乎一下子就讓他和在座其他學生的不同乃至差距顯現出來了。

  陳奇瑜算是其中翹楚人物了,但是視野都還只放在私鹽販賣本身帶來的危害,但是馮紫英卻已經看到了私鹽危害給以輸送糧食換鹽引的這種九邊運糧模式帶來的衝擊和破壞,甚至提到了九邊一旦軍糧不濟可能帶來的危機,可能直接危及到王朝的生存。

  當然這和馮紫英的特殊身份有很大關係。

  他是邊將子弟,日常對邊地軍務有所瞭解,所以這等事情當然可以立即聯繫起來。

  而青檀書院其他學子絕大多數都是貧寒子弟,頂多也就是尋常小鄉紳子弟,他們連地方上的日常政務都瞭解不多,更不用說邊地軍務了,其視野角度自然無法像馮紫英那樣開闊,這不是靠看幾份邸報或者教授大略講述一下朝中時政就能彌補得起來的,這就是馮紫英的優勢所在。

  幾乎是同時齊永泰和官應震都微微皺眉的同時又同時交換了一下眼神,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些擔心和觸動。

  青檀書院主要以貧寒士子為主,固然有其優勢,那就是學習刻苦,心志堅定,具有強烈的上進心,可塑性強,但是同樣也有一些缺陷,比如見識少,視野窄,大部分人心態胸襟總的來說要欠缺一些,或許這一類情況,需要在未來出仕之後可能才會得到改善。

  相比之下,官宦士紳子弟,乃至這些勳貴子弟,優點和缺點都很明顯,這些子弟中如果有那麼一兩個能夠克服自身的缺陷,那麼其前途就不可限量。

  在齊永泰看來,馮紫英無疑就具備這樣的潛質。

  經義上的短板實際上算不上什麼,而且按照周朝宗介紹,馮紫英經義底子還是有的,只是在學習和應對科考上有些不得法,假以時日,這些缺陷都可以得到彌補。

  齊永泰是知道周朝宗的脾性的,他說行就行,不行就是不行,這意味著馮紫英最大的問題有周朝宗來幫助查缺補漏,反而就不是問題了。

  官應震同樣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不得不說喬應甲選了一個好弟子。

  不能說馮紫英就是喬應甲的弟子,但是馮紫英未來如果有造化,肯定會承喬應甲很大一個情。

  此子的確與別人不一樣,才十二歲的年齡為何閱歷和城府都顯得像是一個久在官場歷練過的角色?縱然其父親是多年大同總兵,也不至於如此才對。

  當然這等問題官應震也只是想一想就好,馮紫英年齡還是太小了一些,現在說那些還為時過早,但得承認,此子極有潛力。

  既然此子現在屬於東園,官應震當然不會錯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6 10:17 PM

第十四節 展示,風采

  「紫英說得不錯,不知道大家聽明白沒有?」官應震掃視了一眼在座的眾多弟子學生,「考慮問題除了要考慮問題本身外,還應當把問題考慮更寬泛一些,包括這個情況可能牽扯到的一些事宜,……」

  「有一句話說得好,牽一髮而動全身,那麼私鹽氾濫,除了損害朝廷財政,那麼還有什麼?有哪些是依託鹽而生存的,他們會不會受到影響?玉鉉說的也不錯,但是還不夠全面,不夠深刻,紫英說得很好,看到了開中法受到私鹽氾濫的破壞可能產生的危害,進而對整個九邊防禦體系的影響,……」

  官應震頓了一頓,「不過開中法的影響不僅僅是私鹽的問題,涉及到的問題很複雜,我們日後有機會再來專門探討這個問題,……」

  馮紫英心中輕笑。

  開中法涉及到的問題當然很多,不僅僅是一言難盡那麼簡單,還涉及到太多太上皇當政時的問題,甚至就是太上皇自己的問題。

  縱然齊永泰和官應震都算得上是文臣清流中的中堅角色,但是他們並不是愣頭青,也需要根據情況來考慮問題,貿然的捅開一些簍子,對大家恐怕未必是好事。

  ……

  「臨清是戶部鈔關所在,另外這裡也是水次倉重地,北運京師的漕糧很大程度要在這裡進行轉運,加上這裡是運河必經咽喉要隘,魯中大量的物資盡皆在這裡交易轉運,臨清商業從前明便已經繁盛起來,臨清貢磚暢銷運河沿岸,……」

  馮紫英咂了咂嘴,這種活兒還真的有些費神。

  要儘可能的把整個事件前因後果說清楚,還得要把事件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發生的一些鋪墊條件也要闡明,對他來說,這不是難事,關鍵是要用這個年代人的思維來讓他們明白。

  「……,小弟給各位簡單介紹一下臨清這一線主要依賴這水道生活的這些個小民百姓,或者說我覺得用一個詞兒來形容比較貼切,群體,嗯,這牽扯到多個群體,比如臨清貢磚要北上南下,磚窯主,窯工,這算兩個群體,……」

  「……裝船的碼頭力夫,大家不要小看這個群體,他們很多都是身無長物的粗漢,甚至很多人都沒有家小拖累,所以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群體是最不怕出事兒的,這也是白蓮教重點在其中發展拉攏信徒的一個群體,……」

  「……,可以說稅監的到來,直接觸動了幾乎整個以臨清城為中心的所有群體的利益,而真正從中獲利的,就只有稅監和依附於他從中苛索敲詐的一小撮無賴惡紳,這樣一來,如同撒下了一大片火星子,或許很多火星子慢慢滅了,但是總還是有那麼一兩顆火星子慢慢在蘊藏燃燒,一旦在條件合適的時候就可能猛然燃起大火,……」

  馮紫英講得很細,這是齊永泰和官應震都專門給他做了要求。

  因為東園的學子們幾乎都沒有過多少社會經歷,尤其是和除開他們自身階層之外的階層打交道的經歷,這使得他們對其他階層群體的生存與利益難以瞭解,需要馮紫英用一種過來人和旁觀者的口吻來進行描述。

  這也有助於這些同學們能真正瞭解和理解為什麼這樣一場民變會在這樣一個帝國北方腹地的精華所在爆發。

  在很多人看來,這類事件爆發在陝西甘肅這些貧瘠之地,或者爆發在蘇州、揚州這等機織業或者製鹽業比較發達的城市,都說得過去,但是在山東,在臨清這樣的地方,就值得好好探究了。

  「稅監如此可惡,朝廷從中所得,遠不及這等人從中漁利,為何依然要行如此惡策?」終於有人再也忍不住,起身道:「朝廷養士,御史言官難道都是軟骨頭怕死之人麼?」

  馮紫英不認識此人,只知道是甲舍中人。

  「薛文周,字道映,陝西延安府人,脾氣極硬,……」許其勳記憶力極好,悄悄在馮紫英身旁附耳道。

  齊永泰和官應震都默然不語。

  稅監設立乃是皇上登基之後的一大舉措,也是最飽受攻訐的一個施政之策,但是齊永泰和官應震都不是尋常官員,自然清楚這背後隱藏著多少無奈。

  事實上拖欠九邊軍餉是從太上皇時候的元熙三十六年就開始了。

  在元熙三十八年之後,幾乎年年九邊都在鬧士兵嘩變,其主因就是軍餉欠餉。

  元熙四十年榆林鎮鎮軍嘩變,甚至引發了叛亂,直接導致韃靼鐵騎險些破牆而入。

  這等情況下,新皇登基,九邊幾乎每鎮都像朝廷告急要求補齊軍餉,但是戶部空空如也的永隆皇帝拿什麼來補發軍餉?

  便是內庫騰空也難以支撐起這樣的開支,無奈之下永隆帝才出此下策。

  「道映兄,可知稅監所收銀兩供應何處?」見頗有些群情激憤的架勢,而齊永泰和官應震卻又沒有發話,馮紫英心中微動,站起身來曼聲道。

  「哦?願以教我。」清瘦青年目光銳利,語氣冷厲。

  「據我所知,各地所設稅監礦監所得銀兩,全數供應九邊,尤其是遼東鎮和宣府鎮、薊鎮,但仍然是杯水車薪,難以滿足,這還沒算大同、榆林、山西等其他幾鎮所欠軍餉。」

  馮紫英淡淡的道:「我不是說設稅監之策就是良策,我也不贊同採取這等方式來籌集軍餉,但我知道若是遼東鎮、宣府鎮、薊鎮、大同鎮這四大鎮一旦因軍餉導致士兵嘩變,其危險性可遠勝於山東民變,韃靼人和女真人一旦突破邊牆,那才是徹頭徹尾的災難,遠不是一干白蓮教匪所能比的。」

  「同樣,道映兄也是陝西人,一旦榆林幾鎮鬧餉兵變,韃靼人會不會沿著河套突破進入陝西呢?那會帶來什麼?」

  薛文周被馮紫英的話給噎住了。

  他雖然對軍務不通,但是也深知那些韃靼人如狼似虎,來去如風,一旦突破邊牆,幾乎是燒殺搶掠,一掃而空,所過之處一片白地。

  對於本身就很貧瘠的陝西來說,那幾乎就是又要造成無數流民難民,對陝西地方官府來說,往往就意味著有一場流民引發的叛亂風暴在蘊藏中了。

  「當然,這絕不是採取用稅監方式來收羅銀兩解決欠餉問題的理由,但我以為這所欠軍餉當是閣老和戶部的責任,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擔君之憂,若是解決不了九邊軍餉所需,那戶部便當擔此主責!」

  馮紫英最後一番話又讓薛文周已經有些隱隱作色的神情稍微平復了下來,對方並沒有否認設立稅監是惡策,只是說在兩害相權取其輕,但這是飲鴆止渴。

  「馮同學,飲鴆止渴恐怕其帶來的危害恐怕未必比欠餉好多少。」說完之後,薛文周便坐下了,他不是不通情理之人,這等場合如果強詞奪理,反而會被其他同學所看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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