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瑞根 -【數風流人物】《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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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6 10:18 PM

第十五節 皇權,艱難

  前門之北千步廊西側一間看似尋常的房中,略顯幽暗的光線透過窗格散射進來,書案上的幾份紙簽很隨意的置放在其上。

  盧嵩再度拿起,看了看最上面的一份沒有標註的文檔,面色複雜中也有幾分說不出的欣慰。

  不知道這算不算是無數個讓人不悅沮喪的消息中勉強讓皇上心裡舒服一點兒的東西,盧嵩也不知道這只是皇上無意間的一句話,還是真的很關注此人,或者是此人去的地方?

  總而言之,小心無大錯。

  手指輕輕的敲擊了一番,最終還是把其放下,「整理出來,呈送給陛下。」

  陰鬱的臉色象徵著永隆帝的心情從登基以來就從未真正舒坦過。

  這個時候他才明白這個大位寶座還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坐得下來的。

  原來覺得父皇在位是多麼的輕鬆愜意,想下江南便下江南,想圍獵便去圍獵,想去避暑便去避暑,甚至可以一兩個月把朝政託付給幾位首輔次輔而不過問,何等的瀟灑自在?

  可是怎麼到了自己手上,就變得如此不堪了呢?

  他絕不會承認這是自己的德才不足,只不過自己的確趕上了不太好的時機。

  實際上他也深知,很多問題都是父皇遺留下來的,但是自己既然要坐這個大位,豈能連這點兒擔當都沒有?

  無數人到現在都還盯著自己屁股下這個寶座,永隆帝從來沒有放鬆過這方面的警惕。

  一口氣看了幾十份奏章,越看越是煩躁,越看越是憋悶,忍不住一氣之下將奏章掃落在御案下,旁邊的近侍盡皆屏住聲息。

  永隆帝掃了一眼站在門外和對面每個角落裡的近侍和身旁的伴當,這裡邊究竟有多少是真正忠於自己的,有多少是父皇安插在自己身邊的人?

  下意識的不想去想這個堵心的問題,他從未想過一下子把這些人換掉,如果父皇真的要求把這些老人全部換掉,只怕就只會有一個結果了,想到這裡張慎就不寒而慄。

  永隆帝很清楚,只有牢牢的坐穩這個位置,不給其他覬覦這個位置的人一點機會,自己才能慢慢從父皇手中扳回劣勢,而在此之前,一切都需要忍耐。

  問題是,老天還會給自己這麼多時間麼?

  忍耐不等於無所作為,什麼都不做,蕭規曹隨,未必就是最佳的方略,陰邃的目光再度投向殿外。

  一個伴當悄無聲息的過來重新拾起,一一整理好放回御案,另外一個則輕輕的把另一疊規制明顯不同的小紙簽推到案前。

  他斜靠在椅靠上,隨手拿起一份皮面有特殊印記的摺疊紙簽。

  盧嵩還是可靠的,也許帶來的消息一樣讓人心塞,但是張慎知道自己不能不看,連這點兒現實都不敢面對,那這個位置就最好別坐了,早點兒拱手讓人求個安穩。

  翻閱了幾份之後,永隆帝的心情慢慢平靜下來。

  呈送上來的消息並不讓人愉快,但是他卻能接受,這本來就在預料之中。

  「咦?」他的目光輕盈的跳動了一下,拉開摺疊在下的內容。

  龍禁尉呈報密報密摺皆是如此,題頭一目瞭然,然後下邊才是詳細內容,若是自己感興趣才會拉開一看,否則只需要一個題頭就足以瞭解大概了。

  看完內容,永隆帝放下,將背靠在御椅椅背上。

  有點兒意思,沒想到這個小傢伙居然還有點兒忠君之心,更還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不過對永隆帝來說,這不重要,關鍵是青檀書院這兩位山長掌院對此觀點的態度。

  這個說辭若是放在江南那幾家書院,只怕早就被批得狗血淋頭了,那幫無良文人只知道嘴上逞鋒,卻拿不出半點對策來,永隆帝對江南士子的厭惡程度絲毫不亞於對那些覬覦自己皇位的那些人。

  當然,這種厭惡只能永遠藏在心中,上位者從來不能以自身感情好惡來行事,這是父皇曆來告誡自己的。

  齊永泰和官應震永隆帝自然是瞭解的,這兩位都是在父皇秉政期間迅速成長起來的士人,但是卻並不得父皇特別看重,也和那幾位閣老齟齬不斷,自然最後的結局就是罷官走人。

  不過這並沒影響到這兩人在士林中的名聲,甚至這二位的名氣都還有更上一層樓的架勢。

  永隆帝關注的是這兩人的態度。

  不置可否,這就是一個態度。

  一個很微妙的態度。

  永隆帝當然知道設立稅監礦監一事在整個朝裡朝外引發了多大的軒然大波,可以說御史言官的彈章早就堆滿了御案,但他看都不願意看。

  裁撤簡單,如何解決缺口?

  戶部不是無能,而是留下窟窿太大,這一點永隆帝還是很清楚的,按照戶部的說法是只能慢慢填補。

  可是九邊所缺餉銀能是慢慢解決的麼?沒準兒哪天大軍嘩變,韃靼人或者女真人犯邊而入,只怕推到火爐上的就又是自己了。

  可為之奈何?

  捐輸是柄雙刃劍,甚至可以說這才是真正的飲鴆止渴,永隆帝當然清楚,但不走這條路,那就無路可走了。

  臉色不斷變幻不定,只有永隆帝身邊的近侍才能看到皇上表情的糾結痛苦。

  好一陣後,永隆帝才慢慢緩過勁來,才發現手中捏著的紙簽已經變了形。

  目光定定的落在紙簽上,馮鏗兩個字似乎還在跳動,刺激著永隆帝的心思。

  最終他還是放下了紙簽,委實太年輕了一些,不過齊永泰和官應震的態度似乎更耐人尋味了,也許可以再觀察觀察。

  ******

  馮紫英自然不清楚這一堂課上的小小風波居然早就被有心人傳了出去,甚至上達天聽。

  連續幾日的這種夜間闡述辯論,也讓他越來越感受到了這個時代的不同。

  士子們那種「與士大夫共天下」情緒和心態似乎完全是沿襲了前宋,在北方士子中是如此,估計在江南士子中恐怕這種心態情緒會更濃,問題是本朝很大程度又是沿襲了前明的規制,很多地方矛盾就不可避免了。

  這是一個非明更非宋的複雜大周。

  士林文臣們對於皇權的態度也是複雜的,既尊重但又要竭力限制,皇帝與士大夫共天下這句話深刻烙入他們的思維中,在馮紫英看來,這似乎就是一種皇權是所有權,但是管治權卻應該是士大夫們的心態,可問題是這可能麼?

  從前明開始這種博弈角力就從未停止,而到了大周則更不會停止。

  皇權作為所有權始終掌握著主動,打壓削弱相權是每一任皇帝義不容辭的責任,但削弱打壓過甚又會帶來反噬,這一點每一位皇帝內心又都很清楚,所以保持一個相對弱勢聽話的內閣六部是大周每位皇帝最大的願望。

  可文臣們十年苦讀一朝魚躍化龍,豈會輕易放棄自己畢生的追求?

  你有異論相攪,我有合縱連橫,你有分化瓦解,我則有內外相制。

  這種風氣也不可避免的帶到了書院中,好在在統一的觀點下,這種風氣並不算濃,但馮紫英相信只怕這些學子們一旦考中出仕,只怕就不可避免的會受到書院中所見所聞的影響,這個階段往往是最重要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6 10:20 PM

第十六節 鵲起

  七八日的教學課程可謂異彩紛呈。

  馮紫英列出的每一條都引發了激烈的爭論。

  從私鹽氾濫的幾大危害,到漕運新舊糧轉換中存在的種種弊端,從白蓮教秘密傳教的蔓延,到地方官府應對這類民變的遲鈍可能存在機制危機,從工商稅收的不規範化到龍禁尉、刑部乃至兵部職方司職能交錯帶來的偵查機制的事實性缺位,從運河沿岸窯工數量的繼續膨脹帶來的流民實質化到地方士紳對朝廷政策隱形抵制的日益明顯化,……

  這種種問題和弊端,馮紫英信口道來,讓包括齊永泰、官應震在內的一干教授教諭等人都是震撼莫名。

  倒不是說這種見解有多麼高深,關鍵在於如此年紀卻能有如此精密細緻的觀察能力,甚至還能從中推理出一兩條亟待解決的問題,這就不能不說此子某些方面的能力實在超乎尋常。

  十天不到,馮紫英已經覺察到了乙舍的同學們望向自己的目光都有了很大的變化。

  陳奇瑜、傅宗龍等人是心情比較複雜的,甚至也包括山西三傑中的另外兩位鄭崇儉和孫傳庭,但是複雜中也多了幾份敬佩,而許其勳、宋師襄、方有度就只有敬服了。

  就連甲舍的幾位頭面人物也一樣對馮紫英的這種觀察判斷能力極為讚許,比如賀逢聖和范景文,這兩人一南一北,號稱甲舍的麒麟兒,那也是敢於與西園前輩們爭鋒的角色。

  「東鮮,如何?」齊永泰微笑著負手而行。

  「汝俊兄選了一個好人才啊,只是未曾想到此子竟然是武勳子弟,委實難以讓人置信。」官應震也是捋鬚點頭,「此子若是經義功底再深幾分,我覺得下一科春闈入圍也不是不可能。」

  「唔,此子的確在經義底子上略遜一籌,後年秋闈倒是問題不大,但是在下科春闈上,便是要闡釋策論,對經義文字功底也須得十分嚴格,就當下情形來說,還不夠,不過南山倒是和我說,此子學習異常刻苦,且能自行觸類旁通舉一反三,委實是一個人才,……」

  齊永泰的話讓官應震大為震驚,周朝宗可不是什麼善茬兒,縱然在品行上略有不端,但斷不至於在這等事情上妄言,若真是按照周朝宗這般說,馮鏗此子簡直就是天賦英才了。

  「乘風兄,我一直以為這幾年,這兩科裡我們書院聚集了南北英才,頗為自傲,我也頗有信心在後年秋闈和下科春闈大比中取得好成績,韓敬自不必說,嘉賓的得意門生,練國事、宋統殷、許獬、曹文衡、方震孺、葉廷桂、蔡懋德皆非凡俗之輩,這幾人下科春闈大比,愚弟都是有信心的,便是東園甲舍的賀逢聖、范景文,愚弟也覺得把握很大,還有乙舍這邊的陳奇瑜和鄭崇儉二人也是英才過人,若是機緣得當,亦有機會考中,……」

  官應震越說臉上表情越豐富,目光裡也滿是自傲。

  他所羅列的學生不少都是他親自挑選而來,每年各省推薦來的學子不少,但是青檀書院素來是寧缺毋濫,所以在喬應甲推薦馮鏗來的時候,他起初是堅決反對的,但是後來齊永泰還是說服了他。

  齊永泰的理由就是青檀書院過於封閉,已經引起了一些士紳和官宦人家的不滿,認為過於向貧寒學子傾斜,而非量才錄用,這種帶有太過濃厚感情色彩的生員選擇不利於青檀書院的進一步壯大。

  這個理由打動了官應震,當初青檀書院幾乎只收北地士子,南方學子在青檀書院中寥寥無幾,也是他來青檀書院之後才開始大刀闊斧的改革,大力吸納南方士子來書院就讀,所以才有了現在南方士子在青檀書院中佔到了小半壁江山的格局。

  但不容否認的是青檀書院仍然侷限於對普通士子的吸納上,反倒是對官宦和名門望族子弟吸納較為謹慎,而這一次吸納武勳子弟進入,無疑就是向外界的一個昭示,那就是青檀書院是真正的有教無類,凡是優秀學子,都有機會進入書院學習。

  現在喬應甲推薦來這個馮紫英大放異彩,無疑讓齊永泰十分得意,不過官應震倒是不太在意。

  一來此子的確表現非凡,二來此子的經義功底差了一些,縱然在秋闈中能過關,但是春闈標準那要高得多,競爭也要激烈得多,他並不看好此子,相比之下像陳奇瑜、鄭崇儉、孫傳庭和傅宗龍,甚至許其勳、王應熊、方有度都要比馮鏗把握更大。

  當然,下一科春闈馮鏗希望的確不大,但是如果馮鏗能夠繼續堅持苦讀補足經義上的差距,官應震覺得六年後的春闈馮鏗還是大有希望的。

  齊永泰能理解官應震的自豪和興奮,他也承認官應震的到來的確給整個書院帶來了不小的變化,而且官應震與南方士林的關係也要遠勝於自己。

  他的到來的確加強了青檀書院與南方士林的聯繫,也使得青檀書院開始在南方士林中增添了影響力,使得一批優秀的南方學子開始進入青檀書院。

  「東鮮,我們青檀書院在進步,但是其他書院也沒閒著啊。」齊永泰微笑,「通惠書院和崇正書院自不必說,連那疊翠書院現在都在大力吸納北直隸和遼東士子,至於江南的書院更是不甘示弱,聽說崇文書院和白馬書院都喊出了要與我們競爭,向河南陝西那邊的學子敞開大門,這在以前可是從未有過的,他們原來可是連廣東廣西那邊的學子都看不上的。」

  「乘風兄,那您的意思……」官應震也聽出了齊永泰話裡有話。

  「東鮮,我們不應當拘泥於地域和群體,有教無類要真正實現,武勳子弟也好,衛鎮子弟也好,我們都應當一視同仁,伯牙你不是欣賞麼?」齊永泰站定,「紫英雖然是勳貴子弟,但我覺得他並無那些勳貴子弟的浮誇奢靡習氣,相反甚至比尋常士紳子弟更刻苦踏實,是個可造之材,愚兄希望你能好好培養一下此子,……」

  官應震微微一震,他聽出了齊永泰話語中打算離開的託付之意,目光抬起:「乘風兄,你可是真要走了?」

  齊永泰也不在意,搖搖頭:「現在尚未定,但是朝中情勢不安,疲怠之風越發盛行,各地生民日艱,愚兄有一種預感,這日後幾年怕是大周最艱難的幾年,若是閣老六部不能振作,只怕是要出大亂子啊。」

  「乘風兄可否明言?」官應震在某些方面還是不如齊永泰,這一點他自己也要承認。

  「東鮮,前幾日裡那一場教學作業不就是最好的預言麼?」齊永泰苦笑,「九邊軍餉便是稅監不撤,仍然無解;白蓮教、聞香教、無為教這等妖言惑眾的亂民在北直隸和山東四處蔓延,更有倭人摻和其中,其陰謀之意讓愚兄都感覺到殺機暗藏;私鹽氾濫猶如前唐末世之黃巢,還有朝中……」

  齊永泰沒再說下去,但這一點官應震卻是明白的。

  涉及到天家之事,還是諱言一些好。

  「世事日艱,我等更要砥礪前行,有些個人得失,便顧不得了。」齊永泰看了官應震一眼,「希望東鮮亦能秉承我等辦學宗旨,替朝廷多培養出一些能替君分憂為朝廷做事的忠臣直臣能臣,……」

  「乘風兄,定不負所托。」知道齊永泰應該是已經有了離開之意,官應震也是正色回應道。

  從書院山長直接起復不是不可以,但是很容易讓青檀書院被打上某種印記,一般說來為了避嫌,哪怕是形式上的避嫌,齊永泰都會先行離任書院,然後在野幾個月之後才會復起。

  如無意外,齊永泰可能會在新年前後離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6 10:21 PM

第十七節 驚風密雨

  「齊永泰進京了?」斜靠在龍床上的老年男子眉宇間籠罩著一層陰霾,身旁的近侍見他意欲起身,趕緊上來想要攙扶,卻被他一把甩開,「朕還沒老到要讓人扶的地步!」

  「是,回皇爺,這幾年齊永泰幾乎絕足京城,雖然青檀書院距離城裡只有一二十里地,但是他卻從未進過京,所以老臣才會在第一時間獲知這個情況。」在殿旁垂手低眉的老者語氣有些低沉,背也有些略駝,但眉宇間的精悍之色卻絲毫未減。

  「樹欲靜而風不止啊。」良久,坐起身來的黃袍老者才淡淡的來了一句,「才兩年時間不到呢,很多人就靜極思動了啊。」

  精悍老者沒有搭腔,這等話頭也輪不到他來搭。

  「龍江先生可曾知曉?」黃袍老者突然問道。

  「恐怕還不知道,齊永泰是當日夜裡進城的,並未住旅舍,而是住在了亓詩教的老宅中。」龍江先生是當下首輔沈一貫,已經擔任首輔六年,新皇繼任之後繼續留任首輔。

  黃袍老者冷冷一笑,「齊永泰什麼時候又和亓詩教走到一塊兒了?葉向高呢?方從哲呢?」

  精悍老者沒有接話頭。

  悠悠的嘆了一口氣,黃袍老者目光從窗外收回來,「看來皇帝心思飄忽不定,讓很多人都心裡有了想法啊。」

  「皇爺,皇上還是很勤勉的,每日裡批閱奏摺,都要到子時才睡下,……」精悍老者忍不住道。

  「呵呵,當皇帝都不勤勉,何如不當?」黃袍老者輕聲冷笑,「他這個人照理說是很有主意的,但就怕原來身邊沒什麼人,現在當了皇帝了,很多人就一擁而上,就看不出清楚情況了,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三人成虎,哎,……」

  「蕭大亨和王子騰呢?」黃袍老者突然問道。

  「蕭尚書這段時間身體不佳,一直在家休養,王侍郎倒是一直在,不過京營那邊事務繁忙,他主要還是在京營那邊,……」精悍老者遲疑了一下。

  「蕭大亨身體不好?那朕怎麼聽說他在刑部那邊依然大手大腳,還親自過問幾樁案件?」黃袍老者陰冷的目光睃過來,讓精悍老者身子都忍不住一縮。

  「怕是不想去摻和兵部這趟渾水吧?」黃袍老者語氣變得陰柔幽冷。

  「刑部那邊左侍郎遲遲未補,右侍郎和大理寺那邊正在負責年前積案,已經進入關鍵階段,離不了人,所以蕭大人也是……」

  被黃袍老者一下子打斷話頭,「谷余,莫非你也要幫這些人在朕面前打掩護,糊弄朕了不成?這幫文官,都是些見風使舵的,何曾有多少忠君愛國之心?別看他們昔日在朕面前一副披肝瀝膽的架勢,真正到了骨節眼兒上,一樣是騎牆觀風,……」

  被喚作谷余的老年男子也有些黯然。

  他當然清楚老者話語一針見血,可是這卻是自大周,不,應該是自唐宋以來的慣例格局,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這些士大夫文官們先天就覺得他們高人一等,這天下並非是皇家一族的,而是應當和士大夫們共治,若是不與他們共治,侵奪了他們的權利,那便是違背天道,便會天人感應受到上蒼懲罰,世間一切災害和異兆盡皆是你皇帝一個人的罪過造成的。

  見老年男子默然無語,黃袍老者搖了搖頭,他也知道現在的情形如此,何嘗不是自己造成,只是時移世易,自己現在卻又感受到這裡邊的棘手來了。

  「那齊永泰入京,可是受人之邀?」黃袍老者目光收回,「可曾見過除亓詩教之外其他人?」

  「據臣瞭解,齊永泰還見過方從哲和葉向高。」頓了一頓,似乎是有些猶豫,最終精悍老者還是低垂著頭回答道。

  「哦?齊永泰見了他們二人?」黃袍老者臉上表情變得有些微妙起來了,這二人都是閣老,而且葉向高還是次輔,但方從哲的名聲也不小,曾經擔任過吏部左侍郎和禮部尚書,未來沈一貫一旦卸任首輔的話,這二人可能是接任首輔的最熱門人選,但現在沈一貫未必願意致仕。

  「此事可與皇帝有關?」黃袍老者臉色終於冷了下來,也站起身來在殿內來回踱起步來。

  「未曾發現。」搖了搖頭,這個問題上顧城不敢妄言。

  作為龍禁尉指揮使,這大半年來看似臥床不起,但實際上龍禁尉實權他卻並未放手,盧嵩不是等閒之輩,但自己在龍禁尉裡幾十年的沉澱還不是他能輕易取代的。

  他也有些搞不清楚太上皇現在的心思了。

  當初太上皇要把皇位交給現在的皇上,也就是當日的忠孝親王,他就曾經很含蓄的提醒過太上皇要慎重。

  這是動搖國本之舉,稍有不慎便會引來彌天大禍,便是皇帝要行此舉,一樣會承擔極大風險,尤其是因為一些不能對外人言的原因,更是難以說服文官體系。

  只是太子,也就是現在的義忠親王當年傷透了太上皇的心,讓太上皇暴怒之餘雖然沒有直接幽禁太子,但是再無復有可能登基的可能。

  最終雖然太上皇憑藉著自己御極四十年的威望成功將這一危機化解,讓忠孝親王變成了今日之皇上,但卻也讓文官們對太上皇極為不滿,進而影響到了後期諸多施政舉措的舉步維艱。

  忠孝王既然登基為皇帝,一切便已經過去,而且忠孝王在諸王中能獲得太上皇青睞,自然也是有些本事,一旦登基,便成定局,這一點當時自己也確信無疑,卻未曾想到現在太上皇居然又有些反悔之意,卻不想一想,這等事情豈有反悔的餘地?弄不好就又是一場彌天禍亂。

  只不過他也同樣清楚太上皇的性格,侍奉了幾十年,他若是存了某種念頭,就真的很難讓其改變願望,只是現在這等情況下,太上皇縱然有某些想法,但現在也很難有多少機會了,只能徒增煩惱。

  「齊永泰此人性格堅執,認定的事情便難以回頭,當年……」黃袍老者也有些後悔,想當初若非在廢太子事情上與齊永泰這一撥人起了爭執,齊永泰幾人也不會最終辭任,只不過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只是不知道此人現在的心思如何。

  顧城不語,這等事情非他能置喙,而且事情水過三秋,已成定局,再來後悔也已經無濟於事了。

  「那太……老大可曾……」黃袍老者突然轉過頭來。

  「回稟皇爺,義忠親王足不出戶,並無異常,不過……」顧城遲疑了一下,才道:「但東安郡王和西寧郡王前日分別去了義忠親王府上,為義忠親王祝壽。」

  「哦?」黃袍老者臉色微變,沉吟不語,「那水溶呢?」

  「倒未曾去。」顧城深吸了一口氣,「前幾日,北靜王去了鐵網山遊獵,五日方歸,鎮國公、理國公恰逢此時北巡南返,……」

  黃袍老者無動於衷,顧城這才艱難的吞了一口唾沫,囁嚅道:「……,義忠親王世子亦北出……」

  黃袍老者凌厲的目光落在顧城臉上,良久不動,顧城目光閃爍。

  「王子騰呢?」

  「王侍郎巡視宣大未回。」顧城趕緊道。

  「那這一切,老四可曾知曉?」黃袍老者陰惻惻的道。

  「皇上怕是早已知曉,盧嵩此人行事極穩,不過皇上那邊並無任何表示,而且壽王亦前往義忠王府上拜壽,……」顧城又再度欲言又止。

  壽王乃是當今皇帝長子。

  黃袍老者忍不住自我解嘲的笑了笑,仰起頭來,看著大殿穹頂,似乎是在回憶著什麼,臉色複雜,「老四並無所動?呵呵,老四這是在做給朕看啊,好一個兄友弟恭啊。」

  大殿內寂靜無聲,幽邃中黑魆魆的陰森暗影宛如一頭巨獸伴隨著搖曳的燭火,似乎要擇人而噬。

  「谷余,你說朕該怎麼辦?」黃袍老者語氣裡充滿了蕭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6 10:25 PM

第十八節 禍福

  兵部窪橫街王府。

  王家是在王子騰出任京營節度使之後才搬遷到這裡的。

  這裡原來是前明一位不甚出名的侯爵所在府邸,但毀於戰亂,在大周建都京師之後重建,這一圈的府邸已經不僅僅是尋常勳貴居所了,而更多的則是文官也選擇了在這裡寓居或者直接購置下作為宅邸。

  向東沿著碾子胡同便可直抵五軍都督府和錦衣衛所在,而兵部現在也是佔了原來的後軍都督府一部分,與通政司、太常寺比鄰而居,對於王子騰來說,比起原來所住的安富坊那邊要近便許多。

  向北可以沿著石碑胡同直接上西長安街,向南可以走化石橋和響閘橋那邊到琉璃廠,向西則可以一直沿著絨線胡同走到三法司那邊,可謂真正一塊風水寶地。

  這處府邸是皇上,現在是太上皇賞賜的,佔地不小,關鍵在於這份榮耀卻是其他人難以擁有的,王子騰一度感激涕零,只不過現在卻讓他有些隱隱不安了。

  「老爺,賈家政老爺來了。」親隨進來小聲道。

  被打斷了思考的王子騰有些不悅,但是想到賈政是自己叫來的,只能強忍住怒氣,點點頭,「請他到客廳,我馬上過來。」

  賈政一身青灰色府綢常服,見到王子騰,趕緊起身,「二兄。」

  今日休沐,卻被這位內兄招來,賈政也有些納悶兒。

  尋常除了大節,這位內兄很少主動和這邊家裡聯繫,一般都是自家夫人回娘家的時候才會見一面這位,然後說幾句話,更多時候都是自家夫人通過其嫂子那裡瞭解一些情況。

  不一樣了,這位內兄現在是京營節度使兼兵部右侍郎,炙手可熱,先前自己來的時候,這府外排著的大轎馬車起碼有十幾輛,那馬伕轎伕數十人一直排在了橫街口子上去了,好不熱鬧。

  寒暄幾句之後,王子騰示意賈政坐下,這才慢悠悠的道:「大姑娘被太妃看上了,到仁壽宮去了。」

  「啊?」賈政一愣之後,站起身來,急忙問道:「太妃看上了,到仁壽宮?」

  「唔,就是前幾日的事情。」王子騰臉色平靜,「太妃覺得大姑娘端莊大氣,秀外慧中,頗為喜愛,所以選去仁壽宮做事。」

  賈政眼巴巴的看著這位內兄。

  雖說他在這些方面有些遲鈍,但是也知道自家大姑娘從宮中尋常女史到太妃所在仁壽宮中做事,絕對是一個了不得的變化,或者說從外人來看,絕對是一個飛躍。

  但是賈政看到內兄臉上卻並無多少喜色,這又讓他忐忑不安。

  能稱得上太妃的只有一位,皇帝母親早逝,而孝仁皇后二十年前便已經逝去,太上皇便再沒有立後,這位太妃幾乎就是一直跟隨太上皇最親近的妃子,現在晉位太妃之後,儼然有太后的架勢。

  王子騰也有些頭疼,甚至他都難以判斷自己妹妹妹夫這個嫡長女從宮中女史到仁壽宮做事是福是禍。

  這位外甥女十二歲進宮為女史,如今已經五載,在宮中謹言慎行,頗受好評,若是太上皇還在位,那去仁壽宮無疑是天大的好事,但是現在太上皇不在位了,當今皇上心思難定,這去仁壽宮就有些不好說了。

  不過當今皇上十二歲便喪母,便是這位太妃撫養長大,太上皇傳位皇上未嘗沒有太妃的功勞,只是皇上繼位之後,很多事情便不能以常理計,想著這亂成一團的關係,王子騰就覺得心累。

  「此事當下來看,不算是壞事,只是這宮裡的事情,我等外臣也很難看清,且看大姑娘造化吧。」王子騰揉了揉太陽穴,想了好一陣之後才道。

  也不知道自己這位妹婿當初是怎麼想的,居然就同意讓自家嫡長女進宮了。

  進宮容易出宮難,便是尋常女史想要出宮那也得要等到機會,而出宮之後要尋個好人家也千難萬難,可若是留在宮中,那登上枝頭變鳳凰的事情哪有那麼多?無數人枯守深宮幾十載,連皇上面都難得一見,這等事情難道還少了麼?

  你看看這皇宮大內嬪妃中有幾個是真正士紳望族出身?大周沿襲了明制,皇后素來只在貧寒小戶女子中選擇,這是為了防止外戚做大,真正的望族名門也不願意送自家女兒入宮,尤其是嫡女更是罕見。

  聽得內兄如此一說,賈政心裡也是複雜難言。

  見自己妹婿臉色不太好看,王子騰也搖搖頭,岔開話題:「存周也無需過於憂心,我說了起碼不算是壞事,或許大姑娘有她自己的造化呢?」

  賈政默默的點點頭。

  「嗯,大姑娘今年十七了吧?」王子騰想起了什麼似的,「寶玉多大了?」

  「明年四月就滿十歲了。」賈政趕緊回答道。

  「唔,十歲了?還在家中讀書?」王子騰沉吟著道,這是自家妹妹現在唯一嫡子,也算是榮國公府這邊唯一的希望,至於賈赦那一脈,王子騰並未放在心上。

  「嗯,家中請有塾師授書。」賈政心中一緊,今日這位內兄怎地如此怪異,問起這些話題來,以往可從未問過自家家事。

  似乎是覺察到了妹婿的疑惑,王子騰扶額笑了笑,「前幾日裡,部裡左侍郎張大人問起我那馮家大郎年齡,嘖嘖稱奇,說十二歲就能如此本事,現在又去了青檀書院讀書,言外之意也很是期許,另外不知道張侍郎從哪裡得知說你家寶玉銜玉而生,問在哪裡讀書,我說在家,左侍郎有些不解的模樣,……」

  「啊?」賈政自然知道內兄所說的張侍郎是誰,現在臨時執掌兵部事務的左侍郎張景秋,居然也知道馮家大郎去了青檀書院讀書,順帶問起了自己這個孽子,想到這裡賈政便是又羞又氣又急。

  見賈政臉色不太好看,王子騰多少也是知道自己妹妹對這個嫡子過於寵溺,以至於已經十歲的人了,居然還在家中廝混,嘆了一口氣:「存周,你回去也還是考慮一下,若是寶玉滿了十歲,恐怕也是要考慮尋個合適去處,再不濟也要考個秀才,以免日後被人戳脊樑骨。」

  「二兄說得是。」賈政趕緊言是。

  「那馮紫英去了青檀書院不過一月,據說便頗得齊永泰和官應震的看重,我也未曾想到馮家這祖祖輩輩都是馬上討生活的武夫,居然能生出一個讀書種子來,聽說沒準兒還真能考出一個舉人來。既如此,寶玉也未嘗不能一試,縱使不如,但若能學其兄長讀出個秀才來,那也能讓賈家不至於受人輕視。」

  王子騰也是從張景秋那裡聽聞馮紫英的情況的。

  他和張景秋不是一路人,但張景秋是文官出身,天生就要壓自己一頭,雖然太上皇並不太喜歡此人,但是這卻是皇上推出來的人選,便是太上皇也要忍讓一二。

  文官這幫人始終是大周第一大權勢群體,他們有士人作為後盾,便是皇帝都要容忍幾分,或許唯一能夠擊垮他們就是他們自己,王子騰心裡突然冒出來這樣一個念頭。

  王子騰的話讓賈政也是既緊張又有些汗顏。

  馮家的確算不上什麼,四王八公十二侯的武勳裡邊,他們根本就排不上號,說句不客氣一點兒的話,如果不是馮唐當了幾年大同總兵,一個雜號的神武將軍,還沒有放在一門兩國公的賈家眼裡。

  這還沒有說姻親王家當家人王子騰已經是兵部右侍郎兼京營節度使了,連馮唐還不是得屁顛屁顛的去撞王子騰的木鐘?

  但現在馮紫英卻一下子成了許多人眼中的香餑餑,有膽魄,運氣好,而且關鍵還能讀書,這就太招人恨了。

  賈政嘆了一口氣,對比之下,人家就自然而然的要把目光望向自家那個當年銜玉而生被譽為可能會有大富貴造化的兒子了。

  大富貴造化從何而來?賈家都一門兩國公了,襲降之下,怎麼大富貴造化?除了讀書,還能哪條路?

  「二兄說得是,回去之後愚弟定要好好教育寶玉一番。」賈政咬牙切齒道。

  「唔,能讀書出來,那自然就是另外一番造化。」王子騰無可無不可的道,說實話,他對賈寶玉讀書並無太大信心,但卻不能不給妹婿提醒一下,「嗯,你們家三姑娘比寶玉小些吧?」

  「啊?」賈政懵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你是說探春?小一歲,……」

  「嗯,尚未定親吧?」王子騰撫摸著下頜,「比那馮紫英小三歲,倒也合適,……」

  「這個……」賈政一時間還有些難以接受,「是不是太小了一些?」

  「說到這裡吧,也不算小了,明年也就虛歲十歲,再等幾年,不也就可以了?」王子騰搖搖頭。

  「二兄,那也可以再等兩年,……」賈政還是有些遲疑,覺得那馮紫英不過是一時間趕上了,運氣好而已,能不能讀出書來,他並不看好,自己也讀過那麼多年書,深知這讀書科考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等兩年?等兩年若是那馮紫英考中了舉人怎麼辦?存周覺得他還會接受這份親事麼?」王子騰哂笑:「若是我妹妹嫡出還差不多,算了,存周你先考慮考慮吧,也不急在這一時。」...<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6 10:28 PM

第十九節 哪裡都有江湖

  馮紫英還不清楚這一切,他現在的所有心思都已經被周朝宗每天給他佈置得滿滿實實的各種試題考卷給塞滿了。

  經義入門簡單,但是要達到精深的境界卻不易,尤其是對馮紫英這種家世缺乏文脈底蘊的,就更需要付出了。

  看著眼前這厚實的一疊疊程墨、闈墨、房稿、行書,馮紫英便知道從下一步開始,可能周朝宗要有針對性的開始為自己準備經義考試了。

  可以說從前明以來的這種八股文考試是最無意義的了,這在大周建立之初,是否沿襲前明科舉取士的這種考試體系也引起了很大爭議。

  科舉取士沒有問題,這是天下讀書人都支持的,但是不是仍然按照八股考試的這種模式,就爭議很大。

  最終大周還是大體沿襲前明模式,只不過將較為複雜的考試換成了不一樣的三場,第一場考四書,第二場考五經,第三場考策論。

  第一第二場都一樣要按照八股模式來撰文,但是第三場則沒有那麼多約束,更多的是考察士子們對時局的認知瞭解和分析判斷。

  元熙帝時期,科舉改革,先是春闈大比第一場第二場合二為一,雖然試卷仍然是兩卷,但是卻合成了一場,而策論的重要性和份量明顯上升。

  尤其是隨著朝政之爭日益激烈,策論更成為朝中大臣們和地方官吏們品讀朝政風向的一個重要指向標,也使得更多人重視策論考試。

  到元熙二十九年,秋闈也開始效仿改革,並在三十五年正式形成定製,從此以後,秋闈和春闈均改為經義二合一和策論單獨考試,並且策論成為十分重要的場次。

  不過由於策論考試更具有主觀性,也很容易引起巨大爭議,有些試卷被罷黜落選,但是在有的考官或者朝中大臣們看來卻是優秀,這也帶來很多麻煩。

  所以秋闈大比中經義二合一的考試仍然佔有較重比重,但在春闈大比中,策論的重要性已經隱隱有超越經義的跡象。

  「紫英,快來。」

  馮紫英剛來的及伸了一個懶腰,就聽到了窗外傳來的喊聲。

  走到窗前,看見陽光下學生們三五成群的在議論著什麼,鄭崇儉正在那邊喊著什麼。

  「大章兄,何事?」

  馮紫英對號稱山西三傑的這三位十分感興趣,陳奇瑜就不用說了,關鍵在於這三傑之中有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孫傳庭!

  當初他聽到孫傳庭的名字時幾乎不敢相信,這是他在殘存明史記憶中所存不多的知名人物之一,甚至比左良玉印象更深。

  現在居然和自己是同學?!一論年齡,只比自己大月份,而且從外表看來,自己似乎還要比他大不少。

  連帶著能夠和孫傳庭比肩的陳奇瑜和鄭崇儉,馮紫英自然就不敢小覷了。

  誰知道這兩位在前世明史中是不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快來,夢章兄和克繇兄想要和你商量一下。」鄭崇儉已經走到了窗前,看見馮紫英手中握著的書卷,忍俊不禁:「還在苦鑽周教諭給你佈置的作業?」

  大家都知道馮紫英的經義底子薄,這一個多月來,馮紫英在經義學習上逐漸暴露出其短板。

  雖然馮紫英也在努力追趕,而且還有周朝宗的專門輔導,但是這卻不是一朝一夕能補上來的。

  馮紫英在政論研討上表現出來的特殊天賦也讓很多人都羨慕嫉妒恨,所以經義上的短板反而讓大家心態平衡了許多,也更容易接受他。

  「沒辦法,我現在連睡覺裡夢到的都是周教諭給我佈置的這些試卷作業。」馮紫英擺擺手,「夢章兄和克繇兄找我幹什麼?」

  范景文,字夢章,河間人,賀逢聖,字克繇,江夏人,一北一南,乃是甲舍的領軍人物。

  他們都是十七八的年齡,經歷過一輪鄉試,對後年鄉試已經有相當把握,甚至要準備衝擊下科春闈會試了。

  馮紫英在這段時間因為山東之行作為教學作業也是出足了風頭,甚至在整個敘述闡釋文稿送到西園那邊之後,連西園那邊的前輩們都為之震驚。

  雖然這是整個東園甲乙兩舍的智慧結晶,但是馮紫英在其中的作用卻是不可替代的,所以也連帶著馮紫英也在其中聲名大噪。

  一個新來的乙舍學生,武勳子弟出身,卻能在短短一個月時間裡成為青檀書院的風雲人物,縱然是機緣使然,但肯定還是會讓很多人不舒服的。

  乙舍這邊還要好說一些,畢竟大家在一個課堂裡每日學習生活,但是像甲舍那邊肯定就有些特別的感覺了。

  「不太清楚,不過恐怕不是好事兒。」鄭崇儉也滿臉苦笑,作為甲舍,也是整個東園中的佼佼者,范景文和賀逢聖基本上可以作為代表,這是連官應震都認可了的。

  「哦?我可沒得罪他們啊。」馮紫英也是一臉無奈。

  在乙舍這邊他已經成功的確立了自己的地位,無論是山西三傑,還是像傅宗龍、方有度這樣的同宿舍南方士子,都已經認可了自己。

  但是甲舍那邊卻沒那麼容易。

  一來年齡上就有四五歲的差距,而又不在一個宿舍中就學,所以這種生疏感也更容易增添彼此的敵意,尤其是在看到自己如此出風頭,還博得了西園那邊的青眼相加,就更不是滋味了。

  「走吧,既然相招,始終避不過去,還得要見面才知道啊。」鄭崇儉的性子和鋒芒畢露的陳奇瑜不一樣,是個沉穩有度的性格,考慮事情也十分周全。

  山西三傑,馮紫英對那孫傳庭極感興趣,因為史書中都說他是唯一有希望挽大明於水火的超級牛角色,對陳奇瑜和鄭崇儉卻毫無印象。

  只不過現在的孫傳庭還只是一個青蔥少年,雖說也露出了一些頭角,但是還遠無法於陳奇瑜、鄭崇儉這兩位已經稱得上是乙舍領袖的角色相比,雖然忝為三傑之一,但是他一直否認,不肯承認自己能與陳奇瑜和鄭崇儉相提並論。

  「去便去。」馮紫英收拾了一下書本,泰然道:「大章兄春假可要回鄉?」

  馮紫英是過完十二歲生日之後進入書院的,這一晃就是一個多月過去了,他也沒有回家一趟,每旬的旬假都被周朝宗抓住苦練,讓他也苦不堪言,眼見著天氣日冷,紛紛揚揚的雪都開始下了下來,他也覺得需要回家去看看了。

  不過像這般外地士子,就沒有這麼好的條件了,尤其是南方士子,這來回一趟都得要一兩月,根本就不可能回去,便是春假也都只能在書院裡,倒是這北地士子們,還可藉著春假回去。

  周承明制,但又作了變化,前明春假是初一到初五,然後再是初十一到二十一,元熙帝時,將假期延長,也就是把初六到初十這幾日連起來,也就是說正式休假可以從初一到二十一,整整二十一天。

  「不回去,天寒地凍的,來去路上就得要十來天,還得要請假。」鄭崇儉搖搖頭,有些羨慕的道:「倒是你好,這一抬腿就回家了,這假期裡,同學們可得要好好叨擾一下你。」

  「那當然沒問題。」馮紫英欣然應道:「小弟平素在家裡也沒有多少朋友,只要同學們看得起,小弟當然歡迎到我家做客,若是願意趁著春假走一走,這京師城內城外,倒也有些去處。」

  書院裡順天府籍學生不少,但是論家境好的,恐怕就沒有幾家了,馮紫英這類勳貴人家在書院裡本身就是特例,學生們苦讀一年,好不容易獲得一個輕鬆排解的機會,自然希望能夠有一個好去處。

  這馮紫英的慷慨大氣,無論如何都是讓人心折的。

  鄭崇儉不像陳奇瑜和傅宗龍幾人那樣對馮紫英既存著交好又還有幾分警惕的心思,他覺得馮紫英人品不錯,雖然是勳貴出身,確無驕矜之氣,對人也坦誠,人家也沒法選擇出身,作為同學,能做到這樣,鄭崇儉覺得很不錯了。

  這一點上他和孫傳庭也都談起過,兩人的觀點較為一致。...<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6 10:30 PM

第二十節 群英薈萃

  鄭崇儉和馮紫英二人穿過前院,繞道過舍。

  甲舍和乙舍遙遙相對,中間隔著一個寬敞的淺坡,坡上有一塊巨大的白石。

  這塊白石上部圓潤光潔,下部厚重碩大,很具觀賞性。

  圍繞著白石四周零零散散的栽種著青檀、柳樹、榆樹、槐樹和柘樹。

  其中一株青檀尤為粗大健碩,鶴立雞群,惹人注目。

  這便是當年左都御史夏言夏公親手種下的青檀樹,青檀書院由此得名。

  青檀書院的學子們在休息的時候都喜歡圍繞著這一區域散步聊天,要嘛繞石而行,要嘛倚石而論,或者就是扶樹而感。

  白石青檀,相映成趣。

  此時圍繞著白石青檀已經有兩三撥人站在那裡了,鄭崇儉和馮紫英出現在淺坡下邊時,立即引起了眾多人的矚目。

  這段時間馮紫英也知道自己風頭太勁不是好事,所以在那堂教學課之後,他就一直閉門不出,極少出現在那些個喜歡爭論的場合,比如這裡。

  風頭勁需要有實力來作倚靠,在書院,實力絕非倚靠你門楣或者與山長、掌院關係的親疏,而是要靠自身的本事。

  對時政的理解領悟固然是一方面,但對於這些無論是甲舍還是乙舍的青嫩學子們來說,絕大多數人雖然都能意識到這其中的重要性,但是畢竟限於年齡和經歷,理解程度上都還顯得要單薄一些。

  所以他們更多的爭論和顯擺的實力體現在了另外兩方面,經義和詩詞歌賦。

  經義的爭論更多的是在學堂裡,而在這裡策論和詩詞歌賦才是炫耀和攀比的最佳舞台。

  看到幾個身材個頭明顯高出一頭的傢伙負手而立,馮紫英有些疑惑,他也下意識的看了鄭崇儉一眼,「大章兄,怎麼回事兒,不是甲舍的人啊?好像是西園來人啊。」

  青檀書院內部涇渭分明,西園只有寥寥二十人,極少來東園這邊。

  在他們的心目中,唯一的目標就是會試殿試,如果能位列三鼎甲,那就是最大的榮譽。

  至於說鄉試對他們來說都是過去時了,無暇顧及了。

  所以對一幫還在為秋闈鄉試過關而努力拚搏的學弟們,他們是沒太多心思關注,頂多也就是以過來人的身份俯視。

  鄭崇儉也有些疑惑。

  先前陳奇瑜告訴他讓他把馮紫英叫過來,只說是甲舍那邊想要和馮紫英探討一番,話語裡還有些不太高興,大概是認為甲舍那邊過分看重馮紫英而小瞧了他們,鄭崇儉還安慰了他幾句。

  鄭崇儉內心覺得陳奇瑜自打馮紫英來了之後心態就有些微妙的變化,原來一直以乙舍領袖自居的他似乎感覺到了馮紫英的挑戰,也幸虧馮紫英在經義上的缺陷短板,否則只怕陳奇瑜還要更難受。

  馮紫英從未和西園那邊的前輩們打過交道,只大略知道西園雖然只有區區二十人不到,十九人,但是其中藏龍臥虎,很有幾個連齊永泰和官應震都十分欣賞看好的學子,但他卻不認識,也沒有機會對過面。

  進書院之後,他就把自己侷限於兩點一線,宿舍——學堂,也就是早上提前起床習練一下拳腳到外邊去一趟,其他時間都基本上都用在讀書上去了。

  這日子很枯燥艱苦,但是為了日後的美好生活,他很清楚必須得這樣。

  前世高考,高中三年他也是這麼熬過來了,不比這個輕鬆多少。

  一方面固然是為了苦讀,另一方面他也暫時不想在自己具備考過秋闈大比的實力之前,和這些個西園的前輩們產生多少糾葛。

  弄不好摻和到這東西園之爭中去,只會徒招麻煩。

  但看今天這情形,似乎是歷史的車輪又要滾滾碾壓過來了,也不知道自己是被碾壓成狗,還是能一鳴驚人?

  好像哪一樣結果都不太讓人愉快。

  「紫英,快來見過幾位師兄。」陳奇瑜顯然是想要確立自己的地位,當先走一步招呼道。

  范景文和賀逢聖的目光注視著馮紫英,顯然並沒有把陳奇瑜的舉動放在眼裡。

  甲乙兩舍畢竟都緊鄰,雖然各自分開教學,但是休息時候大家都還是聚在一起,而且因為地域口音的緣故,很多甲乙兩舍的同鄉都更喜歡在一起交談,所以兩舍的學子並不陌生。

  「見過夢章兄,克繇兄,各位師兄。」馮紫英對范景文和賀逢聖都不算太熟悉,但也算認識,也知道二人分別代表了甲舍中的北地士子和南方士子。

  「紫英來了。」范景文對馮紫英的印象還是不錯的。

  事實上在甲舍中很多人雖然也認可馮紫英能力不俗,但是也沒有人認為他能一科而中。

  包括范景文和賀逢聖在內,都覺得如果馮紫英能夠在後年的秋闈鄉試中通過已經是非常難得了,這種可能性都比較小,至於說下一科春闈,就連范景文和賀逢聖他們自己都沒有太大把握,自然不會覺得馮紫英有這個實力。

  對這種雖然表現優異,但是卻還不至於威脅到自身地位的人,范景文和賀逢聖自然不會像陳奇瑜那樣有太多複雜的情緒,更多的還是把馮紫英當成了一個可以指點提攜的小師弟。

  尤其是在面對來自西園來人的時候,這種同仇敵愾就更有必要了。

  「這一位就是馮紫英師弟了?」站在范景文和賀逢聖對面的一名青年男子目光靈動,氣岸嶙峋,在馮紫英身上逡巡了幾圈,悠然笑道:「聞名不如見面,果然是天縱英才,難怪山長和掌院對你讚不絕口,也不枉喬公親薦。」

  馮紫英趕緊一禮,「見過西園各位師兄。」

  范景文踏前一步,一隻手把住馮紫英胳膊,一隻手抬手虛禮,「紫英,這一位是西園許獬許師兄,還有這位……」

  許獬?馮紫英聽說過此人。

  號稱福建學子中的第一號人物,便是金陵崇文書院和白馬書院都有意讓其入學,但是此子卻是不遠千里來到青檀書院,乃是南方士子中的領袖人物。

  「見過行周師兄。」馮紫英規規矩矩的行禮,許獬是官應震最欣賞的弟子之一,據說許獬能來青檀書院也得於官應震的邀請。

  「哦?你知道我?」見馮紫英叫出自己的字,許獬也有些驚訝。

  「行周師兄文采風流,德行名滿閩地,便是江南士子亦是仰慕已久,小弟並非閉目塞聰,如何不知?」馮紫英燦然道。

  饒是許獬早已經聽慣了這等誇讚言語,但面對這個比自己小一大截的小師弟,而且又被山長和掌院二人都譽為英才過人的人物如此讚譽,還是有些喜歡的。

  「紫英師弟過譽了,這一位是我們西園的練國事練師兄,你可以叫他……」

  許獬話未說完,馮紫英微微頷首:「君豫師兄之名小弟亦是早就久仰了,君豫師兄文武雙全,喬公曾與小弟提起,……」

  練國事也頗感訝然,一直到馮紫英提到喬應甲,他方才明白原來是喬應甲說起過他。

  春闈之後喬應甲曾來過書院,也對一些弟子有所提攜,練國事便是其中之一,深得喬應甲的看重,所以才會在馮紫英面前提起過。

  練國事深得喬應甲看重,甚至專門在齊永泰和官應震那裡提到過,自然也對喬應甲有幾分感恩之情,加之馮紫英如此乖覺有禮,全無那些個想像中武勳紈袴的嬌驕傲慢姿態,頓時就贏得了練國事的好感。

  「紫英師弟英武之姿,山東之行令人激賞,愚兄不過是虛長幾歲,寸功未立,如何當得起喬公之贊?」練國事連連搖頭,一隻手扶住馮紫英,微笑著道:「本來只是趁著今日休息過來看一看東園的各位師弟,聽聞東園的師弟們有意在紫英你牽頭的那篇著述基礎之上也要撰寫一篇應對方略,不知道是否有此事?」

  整個場面氣氛一下子就僵滯起來,甚至練原本陽光明媚的天氣似乎都陰冷了幾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6 10:37 PM

第二十一節 針鋒相對

  馮紫英也暗自叫苦。

  這練師兄可真的是一個狠人啊,話語語氣溫和可親,甚至還把自己胳膊拉住,一副淳厚和煦的模樣,沒想到這話語卻是犀利如刀,直截了當就挑開此事兒,這簡直就是打上門來了啊。

  前半截的著述早已經完成並形成了一個很詳細的論述,也獲得了山長的認可,這邊轉到了西園的師兄們那邊。

  這也是應有之意。

  西園的師兄們要面對的是春闈大比,而春闈大比的核心考試就是時政策論。

  時政策論出題的內容方向基本上就是在大周當下的朝政中的種種時務。

  既可能是治水防盜,亦有可能是御邊屯邊,也有可能是鹽鐵專賣,還有可能是土地兼併,總而言之,凡是國朝的時政事務,無論是成績還是弊病,無論是過往還是下一步的可能,盡皆是出題範圍。

  而以永隆二年春闈出題指向來看,恐怕是時政中弊端問題作為出題範圍可能性更大。

  所以齊永泰和官應震都在積極的有針對性的做出調整。

  馮紫英的山東之行所見所聞發現的問題弊病才會讓二人如此感興趣,不僅僅是對山東朝政的擔心,也還存著這樣一份心思,讓自家學子能夠在下一科春闈中佔據先機,就是希望作為一個系統性的嘗試來讓西園學子們試一試水。

  范景文和賀逢聖的表情都嚴肅起來,面對著練國事的突然「尋釁「,他們既感到有些意外,但是也有心理準備。

  既然早就向掌院申請了要做這個本來是由西園師兄們來主導的應對方略,那麼不可避免的就要引起西園師兄們的不滿,雖說可以各做各的,但是既然你要做,那就要有面對挑戰的思想準備。

  「確有此事。」馮紫英沒有等范景文和賀逢聖屏氣開聲,便坦然應道。

  「哦?」見是馮紫英主動應答,練國事目光微動,嘴角輕佻,「看來諸位師弟們也是胸有成竹了,也好,山長和掌院一直在說準備這一科秋闈的師弟們盡皆卓爾不凡,不少甚至都可以參加下一科的春闈了,不知道可否借此機會讓我們西園的師兄們見識一番呢?」

  馮紫英臉上的表情越發溫潤和煦,目光卻不動聲色的掠過范景文和賀逢聖二人,在獲得了二人目光示意之後,這才一抱拳拱手一禮:「師兄吩咐,敢不遵命?」

  「呵呵呵呵!」練國事滿意的點點頭。

  此子膽魄不俗,但又絕非那種魯莽孟浪之輩,范景文和賀逢聖他當然知道不俗,馮紫英卻能如此融洽的與其形成互動感應,迅即應承下來,半點下風都不落。

  「好,那麼我們就期待你們的表現了,嗯,紫英,你覺得以何種方式更妥帖呢?」

  既然避無可避,又獲得了范景文和賀逢聖的授權,馮紫英也不再躲避,迎著練國事和許獬的目光,毫不畏懼的道:「既然西園的師兄們這麼看好我們東園的師弟,夢章兄,克繇兄,不如這樣,咱們各自用用十天或者半個月時間準備,屆時我們以一種全新的方式來進行切磋,怎麼樣?」

  「哦?全新的方式?」范景文、賀逢聖與練國事、許獬等人都是興趣大增。

  對馮紫英經常蹦出的新鮮語言,范景文和賀逢聖都有些習慣了,拿馮紫英的解釋,這是他長期在軍中生活養成的一些俗語。

  但是這也讓孫傳庭很是困惑,他也是鎮衛邊軍出身的子弟,為何卻從未聽聞過這類詞兒?

  只不過面對馮紫英的強勢,孫傳庭平時也沒有多計較,只是獨自納悶兒而已。

  「紫英,你這個所說的全新的方式是啥意思,能和愚兄說說麼?」練國事和許獬交換了一下眼神,也有些鄭重其事起來。

  自己一幫人打上門來,人家現在應戰了,這一戰若是出醜丟臉輸了,那可真的就讓西園的師兄們在東園師弟們面前抬不起頭來了。

  范景文和賀逢聖同樣不知道馮紫英打的什麼主意,只是當時處於那種情況下,若是慫了,只怕東園日後再要和西園師兄們對話,就難以獲得相對平等的地位了,所以他們只能選擇支持馮紫英。

  馮紫英穩了穩心神,在腦海裡過了一遍,然後這才不慌不忙的道:「西園師兄想必也看到了我們東園師弟們關於我山東之行的所見所聞以及我們推演出來的各種問題和弊病,可能限於我們自身水平,還有很多沒說到,但是我想我們東園同學還是把大體上的許多情形介紹清楚了,……」

  練國事和許獬當然不是那種小雞肚腸之人,都坦然點頭:「實話實說,那篇論述寫得不錯,闡釋分析都很細緻入微,東園師弟們的表現讓我們西園的師兄們都感到後生可畏了。」

  「山長和掌院的意圖我們都明白,那就是要針對朝政時弊,找出合適的對策,如果有機會的話,能夠讓朝中諸公一睹,也算是我們青檀書院忠君愛國替君分憂盡一份心了,……」

  馮紫英的一番話不但讓在座的一干學子們都紛紛點頭,也讓悄悄從另一端走近的官應震微微頷首。

  「既然如此,我們奉上的方略之策自然要精益求精,優中選優,西園師兄們肯定有你們的驕傲和自信,可是我們東園同學們也有我們的榮譽和尊嚴,那麼誰拿出的對策方略是最優秀的最佳的,小弟在想可以採取一種更有挑戰性更具對抗性的方式來證明自己,……」

  練國事和許獬面面相覷,這東園的師弟們真的打算要全面挑戰師兄們了麼?

  還更有挑戰性和更具對抗性,這詞兒雖然有些新鮮,但是從馮紫英嘴裡冒出來,他們也大體能理解,無外乎就是會更火爆更直接的意思。

  練國事無視其他人的目光,直視馮紫英,緩緩點頭:「紫英,說來聽聽,我想西園的師兄們沒有理由懼怕東園的師弟們,無論是什麼手段策略。」

  霸氣四溢,沒有任何猶豫和遲滯,練國事此時的果決沉穩表現無遺,難怪當得起喬應甲和齊永泰二人的看重信任。

  范景文面帶淡然微笑,背負雙手,微微踏前一步,似乎是在給馮紫英壓陣,接上話:「紫英,說說,能夠有機會向西園師兄們請益,這樣的機會實在難得,我們只是希望能夠把我們東園學子最好的一面展現給師兄們。」

  說得漂亮。

  馮紫英心中暗嘆,雖然說都是這個時代的古人,但是不得不承認這些人都絕對是出類拔萃的人才,隨便哪個放在某個府州,都一樣是熠熠生輝的角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6 10:39 PM

第二十二節 新式辯論大賽!

  「各位兄長,小弟的想法是這樣,就當下我們所著述羅列出來的種種,小弟想恐怕各家都對這些看法有自己的見解,尤其是如何形成這樣的弊端,該如何從哪些方面來予以解決和改善,肯定都有自己的看法意見,甚至一件事情,一項意見,可能得出的結果恰恰相反,……」

  馮紫英侃侃而談,牢牢把控著局面。

  「……,比如鹽法所用開中法,我們都知道對戌邊極其重要,但是其弊端一樣很明顯,是必須要堅持開中法,還是可以改良,抑或是另起爐灶,用更妥當的方策來解決?」

  「……,既然每一個問題可能都會有不同的看法和意見,而且也不容否認哪怕是一些很好方略也都存在一些不足和缺陷,那麼是利大於弊,還是弊大於利,恐怕很多時候都是見仁見智,這等情況下,小弟覺得可以通過一種面對面的辯論方式來進行對抗,……」

  這其實就是現代的辯論大賽的一種翻版,拿到這個時代來罷了。

  這個時代一樣也有辯論,甚至不少人辯才也不弱,只不過像這種先抽出一個問題來,然後再由雙方臨時抽選一邊的方式來辯論對抗,就很新鮮了,對很多人來說,既然自己認定了某一方向是正確的,自然就要從這個角度來辯服對方,可是如果抽到反方,恐怕他就要張口結舌無言以對了,所以要搞這種辯論對抗,就要讓他們明白這個規則。

  果然,當馮紫英把這個規則設想提出來之後,立即就引起了激烈爭論。

  「紫英,你這個想法還真是有趣,既然我們都認可這個觀點,為什麼還要從反面來進行辯論?」許獬大感有趣,笑著問道:「像開中法,我們都知道這是保障戍守九邊軍糧一項重要舉措,失去了開中法,後果不堪設想,你要讓我們來說開中法不好,甚至可以廢除,可以取代,這怎麼來辯?」

  「行周師兄,我們都知道開中法好,但是開中法為何卻在短短幾十年間就敗壞下來了?「馮紫英好整以暇的微笑著反問:「您覺得皇上和閣老們覺察不到這一點麼?看不到這裡邊的危害麼?不會吧,但為什麼依然緩慢但是無可挽回的在崩壞,小弟覺得肯定有其原因,那麼作為反方,就要找出這裡邊原因,想盡一切辦法闡述讓仲裁相信,開中法的弊大於利,……,如果做到這一點,那麼自然就算獲勝了,哪怕做不到,但你說的理由足夠充分,我相信仲裁也會認可,……」

  許獬皺眉,這小師弟看來是早有準備,這番說辭不能說天衣無縫,但是肯定也是籌劃已久。

  「紫英,你覺得這篇著述裡所列舉的問題都能從正反兩方面找出各種理由來闡明存在的問題?」許獬深吸了一口氣。

  「行周師兄,您素來以思辨嚴密著稱,我想朝廷每一個制度規則的確立都有其充分理由,那麼也就意味著每一個問題的出現肯定就是某些方面出了問題了,既然是分析辯論,那一方主要闡明這個制度規則確立的必要性和可行性,而另一方則闡明其出現問題的原委和危害,進而證明其弊端已經大到了必須要改變的情形了,誰勝誰負,就看誰能說服仲裁了,……」

  周圍的學子們都是竊竊私語交談,這個提議無疑是極具挑戰性和對抗性的,當面鑼對面鼓,很容易激發起大家的熱情。

  你可以表述一件事情一項制度的得益之處有利方面,他則可以攻擊你所說的短板缺陷,同樣他也需要闡述他的理由為何在理如何施行,同樣你也要找出對方方略中的漏洞來予以反擊。

  一句話,就是矛盾之術,用自己的矛去戳破對方的盾,同時要用自己的盾防守好自己的不利之處,起碼你要有辯解的能力和準備。

  你既可以選擇自身優勢強化到極致,也可以考慮如何來彌補自身的短板,而在此之前,你就需要把一個問題的兩方面都想透徹,正反優劣都要考慮周全。

  因為你不確定你自己會抽到正方還是反方,正是這種不確定性才帶來更大的挑戰性。

  這本來是在現代社會辯論賽中一個極其簡單的方式,放在這個時空中卻顯得格外新奇了。

  最為關鍵的是這是時政策論之辯。

  這也意味著未來如果這種辯論賽一直推行下去,那麼可能涉及到的可能都會與時政策論相關,而這恰恰是秋闈春闈大比中的考題範圍。

  特別是這種涉及到全國性的時政策論,更是春闈的考題重點範圍,也難怪讓西園這邊的學子們如此重視。

  哪怕是對於西園學子來說,他們對時政的瞭解也是片面單薄的,如果能夠通過一些渠道獲得更多的朝政時務,然後集思廣益,形成一個系統性的探討議論機制,這無疑能極大的提升整個青檀書院應對秋春兩闈大比的能力水準。

  站在白石後面的官應震身形微動。

  他顯然要比這些學生們想得更多更長遠一些。

  學生們可能只考慮到眼前一時,只考慮到自身,而作為掌院,作為未來可能接替為山長,他要考慮整個書院的未來發展。

  馮紫英的這個提議無疑是為青檀書院開啟了一扇不同尋常的窗戶,可以讓學子們看到窗外遠處更多的東西,並且能夠搶先一步的認知瞭解,這就意味著先機和優勢。

  這幾乎可以為青檀書院的未來奠定一份不可動搖的優勢。

  馮紫英的介紹很細緻也很得法,讓學子們很簡單的就明白了這樣一場辯論大賽牽扯到一些什麼,關係到什麼。

  整個簇擁在周圍的學生們都有些躁動起來,相互探討詢問著這種對抗式辯論的方略對策。

  一些以口齒伶俐為傲者固然想到了自身的優勢,同樣一些認為自家心思慎密者同樣也覺察到了自己的強項,如何形成一個完美的答辯團隊,同樣也要考慮一個群體的齊心協力。

  許獬抿著薄唇皺起眉頭,然後目光轉向練國事,練國事也在默默的思索,好一陣後才和許獬目光匯合,微微點頭。

  范景文和賀逢聖也交換了一下眼神,最終首肯,代表東園也接下了這個挑戰。

  雖然他們也覺得這裡邊恐怕需要好好斟酌,但是處在這個骨節眼兒上,卻無法退縮,只能硬挺著。

  一場東西園大戰,就這麼當著雙方的學子面前確定了下來,也激起了學子們無盡的興奮之情。

  想一想都覺得激動,東園肯定會派出最優秀的學子,而西園那邊為了避免被師弟們拉下馬來,肯定也不會打讓手,一樣會派出最強悍的陣容來對陣。

  這將是一場不折不扣的龍爭虎鬥,裁判會由山長、掌院以及另外其他幾位教授組成,而觀眾就是東西園學子們自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6 10:40 PM

第二十三節 問天下英雄

  敲定了事宜,練國事、許獬等人面色也都緩和了下來,同樣範景文和賀逢聖等人也都笑意盈面。

  都是青檀學子,同學之誼不可破,未來考中入仕,這份情誼會更凸顯可貴。

  至於說這種良性競爭卻是學院中不可或缺的東西,像練國事、許獬他們固然明白,范景文和賀逢聖一樣明悟。

  「夢章,克繇,掌院一直說東園人才濟濟,我們西園一些同學還不信,今日一見果然是龍虎英姿,名不虛傳啊。」練國事環顧四周,嘴角笑容越發親和,再無先前開門見山咄咄逼人的氣勢,「後年秋闈自不必說,想必下科春闈,東園亦能不負山長和掌院所望。」

  「君豫師兄過譽了,西園師兄才是我們學習榜樣,我們只是希望能有機會向西園師兄請益。」范景文不卑不亢,目光流淌,「不過紫英師弟倒也的確當得起君豫師兄的這份稱讚。」

  見范景文當仁不讓,練國事到沒有什麼,但是許獬卻微微皺眉。

  這一趟來東園,本來就是他攛掇來的,就是覺得東園這幫師弟們這段時間有些過於活躍了,那副咄咄逼人的氣勢,甚至有點兒想要挑戰西園這邊的架勢,這讓人很不爽。

  就像這一趟教學活動一樣,以山東民變作為背景資料來進行一次比較全面的春闈考試模擬考試,也是西園這邊好不容易等來的機會,山長齊永泰也一力支持。

  本來這是一件大好事,西園這邊也覺得把前半截的闡釋著述交給東園來已經非常信任東園了,否則直接把馮紫英叫來,然後通過馮紫英的口述,西園這邊可以更輕鬆的把整個活動納入西園來操辦,完全和東園無關。

  現在給了他們這樣一個機會,沒想到他們還要得寸進尺,甚至希冀用這樣一種方式來挑戰西園的權威,這就讓西園這邊就難以忍受了。

  齊永泰和官應震都很看好這一批學員,對東園這批年輕優秀學子十分期待,這多少還是讓西園學子有些吃味,所以這才找到這樣一個機會準備來好好給東園學子上一課。

  只是沒想到東園這邊態度如此強硬的回應,練國事是個寬厚仁人,但許獬卻不想這樣沒聲沒息的就回去了。

  他要尋機來證明一下東園和西園之間的鴻溝是不可踰越的,東園要想挑戰西園,也是注定無法成功的。

  「夢章說得好啊,紫英表現毋庸置疑,山東之行,足以讓我們當師兄的都為之汗顏。」許獬粗布長袍,但是卻絲毫無損於他的英姿氣勢,昂揚一站,自然而然就成了場中中心。

  「只是東園師弟們,你們都要努力了,希望你們半月後的這場盛會不要都仰仗一人,那可就太讓我們西園的師兄們失望了。」

  馮紫英暗自叫苦,內心卻把這許獬咒罵無數次,這特麼不是把自己推到火爐上烤麼?

  但是表面上還得要裝出風光霽月,畢竟人家如此推崇讚譽自己,哪怕是自己受之有愧,你也不能否認人家的好意。

  只不過馮紫英也覺得這許獬就純粹是來找事兒的,單獨把自己一個新人推得這麼高,讓范景文、賀逢聖,甚至還有本來就對自己有些敵意和不服氣的陳奇瑜怎麼想?

  范景文和賀逢聖都微微色變,這話幾乎就是直接在說東園一幫人都是些表面牛氣衝天,可一遇到大事兒正事兒就軟腳的角色了。

  那陳奇瑜更是覺得氣悶,平素頗為自詡,但是今日遇到練國事和許獬這些西園前輩,無論是從氣勢上還是格局上都感覺有些縮手縮腳的味道。

  「必不負許師兄重望。」范景文和賀逢聖交換了一下眼神,同時拱手一禮。

  「好,愚兄就等夢章和克繇這句話了。」許獬狂放大笑,轉頭望向微微蹙眉的練國事,「君豫兄,不嫌我多事吧?師兄弟之間嘛,給他們鼓鼓勁兒,到時候對抗辯賽如果沒有挑戰性,豈不是失了幾分意境?您看,夢章和克繇的鬥志是不是都被激發起來了?」

  練國事苦笑搖頭。

  這個許行周,號稱閩地第一才子,倜儻風流不說,而且號稱詩劍簫三絕,不但詩賦精妙,而且劍簫亦是樣樣精通,尤其是一手劍術據說曾經隻手屠殺過數名進犯的倭寇,在福建名噪一時,現在又有官掌院的青眼相加,難免就有點兒恃才放曠了。

  不過他這番說辭倒也沒錯,看看范景文和賀逢聖拱手一禮之後握緊的拳頭,雙目中綻放出來的昂揚鬥志,這樣的一場辯論爭鬥才更有意思。

  許獬見練國事沒有反對,更是暢然一笑,輕輕搖了搖手中的摺扇,背對眾人,面對白石,陽光普照,黃草覆地,詩興大發,漫聲吟哦道:「不來順天,大言天下無敵手!」

  謔謔,這是在上詩詞對仗挑戰了!

  整個場面頓時沸騰起來了。

  這等學子成日裡在書院裡苦讀,又沒什麼娛樂項目,本身就覺得枯燥無比,稍微有點兒意思的事情都會迅速在學子群體裡邊形成流行和響應。

  經義枯燥,自然無甚樂子,時政策論倒是一個好的比試鬥法的好去向,但是對於東園的學子們來說,又略顯高深了一些,他們更多地還需要在教授助教以及山長掌院的講解引導下慢慢瞭解熟悉,可以說在這方面他們還差得遠,難以真正拿出像樣的話題來。

  唯獨在這詩賦上,卻是人人自小就開始學習,有天賦者固然七步成詩,無天賦者,亦可通過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寫詩也會吟的笨辦法來吟唱幾首。

  平素裡學子們都會在閒暇時吟詩作對一番,偶爾也會因為鬥氣而比試一番,也算是一大樂趣,沒想到今日關乎東西兩園顏面。

  馮紫英下意識的就想縮到後邊兒去。

  這一個月過去了,東園這邊基本上都知道自己經義粗淺,詩賦更是不通,這等對仗吟詩,更是他的弱項。

  范景文和賀逢聖乃至陳奇瑜、鄭崇儉等人都是皺緊眉頭,這話太狂!

  他們早就預料到這一次西園師兄們前來不會就這麼悄無聲息的離開,總要留下一點兒東西。

  果不其然,來了,而且就是這個號稱詩劍風流的許獬來「尋釁」。

  但是人家當得起啊。

  許獬乃是官應震親自相邀而來,就是覺得此子有會試三鼎甲格局。

  本來人家在福建那邊就已經名動一方,便是不來青檀書院,一樣有絕對把握在下科春闈中高中,只是今年這科他正巧趕上在生病,未能參考,所以也讓江南士林十分遺憾。

  他在江南遊歷時也是以文會友,兼有劍簫技藝助興,在揚州瘦西湖,在杭州西湖,在金陵玄武湖,都曾經留下過頗多佳話,也引來不少官宦士紳的小姐們青眼相加。

  他這份狂放風流的氣勢也讓江南那邊士子們十分傾慕,與北地這邊厚重內斂又有不同。

  所以西園那邊除了那個只瞄準下科狀元的韓敬外,練國事的沉穩大度和許獬的豪放瀟灑便各自代表了北南兩地的風格。

  和許獬相比,哪怕是練國事在名氣上都要稍遜一籌,更不用說范景文、賀逢聖這些剛剛來得及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小字輩了。

  或許要真論名氣,只有在崇正書院讀書的楊嗣昌可堪與許獬一比。

  挾勢而來,站在那白石前搖扇昂頭,果真是一副狂士模樣,只讓范景文、賀逢聖等人都是為之皺眉。

  而且這裡邊還有一條,許獬是南方士子,他這麼一抬頭放話,直說是到順天,意思就是遊歷完大江南北,大河內外,沒遇到過敵手,隱隱有挑戰北地士子的架勢。

  同時他又代表的是西園學子,所以西園這邊自不必說,便是東園這邊,像賀逢聖、傅宗龍、許其勳這些詩文不弱的人也都覺得不好去扛下這一局,最好的應對便是東園中的北地著名士子來接上。

  問題是許獬的氣勢擺在那裡,誰能有他的名聲,有他的格局?

  范景文和陳奇瑜他們能有麼?

  如何對之?

  如果不能給對方以最強硬最霸氣的回擊,那麼今日這場面就算是被西園師兄們給徹底碾壓了!

  誰能擔此重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6 10:43 PM

第二十四節 捨我其誰!

  馮紫英卻沒有那麼多感觸,他只是琢磨著許獬這句詩也好,上聯也好,有些耳熟,好像在哪裡聽到過。

  不過「天下無敵手」這個詞組好像更多的是在擂台上見聞,比如打遍天下無敵手。

  但許獬卻用了「大言」兩個字來自謙,但是若是在場的人都應對不出來,那可真的就不是大言了,而是誇口了。

  見范景文和陳奇瑜等人都是滿臉凝重,苦苦思索,一些東園學子們則自然而然的把目光投向了已經想要退出中心區域的馮紫英,那等期盼的目光,簡直想要把人烤灼融化。

  馮紫英心中暗嘆,自己花了一個月才讓大家相信自己不通詩文的印象,難道就此打破?

  他是真不想攪合到詩詞歌賦中去,那玩意兒裝起來倒是爽,但是一直裝就不是一直爽了,那就得成步步荊棘,隨時都可能面臨挑戰了。

  可是今兒個自己這要不上,自己金身光環就要暗淡不少,這也不符合自己想要一力塑造的領袖人設啊。

  關鍵是自己恰恰記得這句對仗,只需要稍稍改一下,好像就能糊弄過去,至於能不能對方滿意,他也不知道。

  同學們的目光開始主動的尋找著目標,那份烘托起來的氣息開始下意識匯聚到想要往後縮的馮紫英身上。

  唯真名士,方大英雄。

  此時此刻,無從選擇,唯有挺身而出了。

  微微踏前一步,馮紫英深吸一口氣,拱手一禮,面帶從容的微笑向著已經轉過身來的許獬,然後又把目光在練國事、范景文、賀逢聖甚至於陳奇瑜、鄭崇儉、孫傳庭等人身上一一停留,收穫了無數複雜的神色和目光,這才暢聲道:「邂逅青檀,方信世間有英雄!」

  原本躁動的整個場面為之一窒,然後相顧嘩然。

  如同河流奔行而下,衝撞在一塊巨大的岩石下,陡然炸裂開來,綻放出無數耀眼奪目的浪花,讓人心胸豁然開朗,暢意無比。

  「好!」

  「對得好!」

  「絕對!」

  「暢快,直抒胸臆!」

  「能入青檀書院,方為世間英雄!」

  一番咀嚼之後,山坡上下響起陣陣呼喊叫好聲和掌聲。

  學子們滿臉興奮,相互探討著,那份躍躍欲試和驕傲自豪,溢於言表。

  果真是對得好!

  順天對青檀,隱隱把青檀推崇為順天第一書院的氣勢。

  而且順天的寓意也不同,京師所在之地,代表著天意,也就代表著整個大周。

  而英雄一詞更是直接標榜只有在青檀書院讀過書的人,未來才能稱得上世間英雄。

  這份對書院學子的期許之情,同樣也讓很多人回味悠長。

  許獬和練國事等西園來人也是一怔之後,細細品味了這一句對仗之後,臉上都露出釋然的神色。

  也只有像馮紫英這等在大同九邊、在山東臨清見識過真正的戰陣的人,方才能對出這樣一番氣勢雄渾卻又充滿了江湖豪情氣息的一句,讓人頓時有一種蕩胸生層雲的快意。

  許獬神情有些複雜。

  準確的說,他出的上一句其實算不上多麼精妙,因為本身就是來尋釁的一句話,有些倉促,唯有氣勢夠足而已。

  卻未曾想到這番氣勢倒是把缺乏這層感受的范景文等一干人給壓制住了,沒有這種感受的尋常貧寒學子,縱然有些才情詩意,但也很難對出同樣風格氣息的句子來。

  但沒想到,卻又被馮紫英這個意料之外的角色給破解了。

  甚至可以說,自己的上聯還成了為馮紫英捧哏的上佳墊腳石,這讓他也有些不是滋味。

  沒想到這傢伙是武勳之後,混國子監的,來書院才幾天,竟能有這般進境了?

  還是本身這傢伙就有點兒扮豬吃虎,深藏不露?

  但許獬也不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縱橫江南,大風大浪見的多了,馮紫英這句對仗同樣也算不是詞句精美,唯有的還是氣勢,而且很有點兒強中自有強中手的自傲和惺惺相惜的互勉。

  回味悠長。

  「紫英,厲害!」些許遺憾之色在臉上一閃即逝,許獬笑著上前搖了搖頭,極有範兒的伸手在馮紫英肩頭上拍了拍,「不愧是東園翹楚!愚兄期待半個月後的這場對抗比試,希望紫英能不負眾望啊。」

  許獬瀟灑從容的風度讓人歎為觀止,詩劍風流名不虛傳,馮紫英內心也是很仰慕。

  這廝不但形象俊美,一襲粗布白衣俊朗飄逸,那股子恣意灑脫勁兒,一般人還真的學不來。

  不過這傢伙話真的有些招人厭,一句東園翹楚估計就要讓很多人今晚睡不著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東園翹楚是隨便什麼人都能當得起的麼?

  即便是在東園甲舍,范景文、賀逢聖都還面臨著吳甡、吳阿衡這二吳的競爭,陳奇瑜和傅宗龍也都是眼高於頂的人物,雖然屬於乙舍,但是一樣早就存著要考下科進士的心思,明顯是不滿足於只在乙舍裡稱尊。

  現在許獬驟然講東園翹楚這個名頭放在了馮紫英頭上,雖然他們也承認馮紫英的確很優秀,但是這僅僅是某一方面而已,並不能代表馮紫英就能讓他們心悅誠服了。

  「行周師兄言過了,半個月後的比試究竟何人上場,還要看夢章師兄和克繇師兄他們如何來定呢。」馮紫英不上這個套,微笑道:」我早就說過,山東之行我只是恰逢其會,至於說其他,我有自知之明,一切都要聽憑各位師兄的安排,若是覺得小弟上場不會拖累其他師兄,小弟自然責無旁貸,若是有更合適人選,小弟還是傾向於其他師兄來發揮一番。」

  許獬輕笑,不太在意。

  他能感受到馮紫英的一些心思,不過在他看來,其實馮紫英沒有必要這麼謹小慎微,在書院裡就當縱意展示自我才是。

  既然有實力,那就該大膽的展示自己,山東之行已經顯示了他的用武膽魄,而之前關於這道政論大題的前期籌備也證明了他在這方面的超強觀察力和分析能力,而剛才的一句對仗也足以說明此子在詩賦方面一樣具有天賦。

  這等水準,難道在東園裡邊還能有誰可以挑戰?

  許獬也看得出來,馮紫英也不是一個甘於寂寞的人,那麼給他機會,他便能綻放自己。

  但同時此子似乎又很注重和東園同學之間的關係,這一點上倒是和練國事很相似,不過對許獬來說,他卻不是很認同。

  過於去維護那些所謂的同學同僚關係,只會讓自己落入窠臼和庸俗,這會使一個真正的士人失去自己的風骨。

  練國事倒是對馮紫英的謙沖有度十分讚許,必要時候站出來沒錯,但是如果一味獨領風騷,那就未必是好事了。

  「紫英,那就這麼說定了,我們就半個月後一會。」練國事頗有風範的頷首點頭,然後再與范景文、賀逢聖示意:「夢章,克繇,那就期待東園師弟們有一個好的表現了。」

  目送西園師兄們離去之後,整個山坡上立即就是人聲鼎沸。

  半個月後就會有一場東西園的龍虎鬥盛會,而這將是證明自我的一個最佳良機,每一個人的良機!

  而且每個人都清楚這樣一場盛會對未來的秋闈春闈大比的價值和意義,免不了都想要展露一下自身的才幹。

  范景文的若有所想,賀逢聖的皺眉苦思,陳奇瑜的鬥志昂揚,傅宗龍的躍躍欲試,甚至連鄭崇儉、宋師襄和方有度等人都是一臉興奮的期盼之色,馮紫英估摸著光是誰出陣都會是一樁讓人煩惱頭疼的事兒。

  馮紫英不想摻和到確定出陣人選名單上去,但是他也清楚,自己恐怕是躲不了。

  誰上誰不上,那肯定是得罪人的事兒,但是如果你誰都不想得罪,其實你就把所有人都得罪了,或者說也就沒有人會在意你的意見了。

  「紫英,玉鉉,非熊,鹿友,咱們找個地方商量一下吧。」范景文眼見得周圍的學子們竊竊私語的交談起來,苦笑著搖搖頭,和賀逢聖商量了幾句,然後招呼了幾人,率先離去。

  傅宗龍的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而另外一名欲言又止的少年卻忍不住搖搖頭。

  馮紫英看在眼裡,心中也輕嘆。

  這就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別看范景文也才十八歲,但是卻已經成熟到了可以駕馭這種局面的程度了。

  范景文這樣當機立斷的幾句話,既表明了自己要主導此事的態度,確立自身地位,另一方面又輕描淡寫的把幾個人頭推了出來,讓所有人都無話可說。

  陳奇瑜是山西派代表,包括鄭崇儉和孫傳庭都無論是在年齡還是名氣上都要遜色一頭,自然沒有話說。

  非熊則是王應熊,是西南地區士子的翹楚者,性格強硬霸道,是在為數不多的西南士子中唯一能與傅宗龍相抗衡的。

  鹿友是吳甡的表字,來自南直隸的他,代表著來自江南的士子。

  加上賀逢聖代表的湖廣士子,還有范景文代表的北直隸士子,再加上可以代表順天府和山東士子的馮紫英,基本上就可以一網打盡,囊括所有了。

  只不過像躍躍欲試的傅宗龍,還有還想和范景文爭奪領導權的吳阿衡,就被范景文不動聲色的排斥在外了。

  馮紫英還沒有來得及去和范景文他們商量,就被官應震叫走了。

  「紫英,你這是在挑起東西園內鬥啊。」似笑非笑的表情讓馮紫英有些忐忑,不過從對方語氣來看,又不像不滿意的樣子。

  「掌院,您覺得這是壞事麼?」馮紫英坦然反問:「西園師兄是瞄準的下科春闈,如您所說春闈大比核心比試就是時政策論,而大周如此之大,牽扯到的時政範圍如此之寬,勸農,水利,商貿,漕運,邊務,鹽、鐵、茶、馬,財賦,工礦,諸般政務,哪一塊都能隨便羅列出一二十項來,每一項都能從不同方面來出上幾道題,要想春闈大比中取得好成績,該怎麼辦?」

  「紫英你覺得該怎辦?」官應震平素是一個很嚴肅的人,不過此時只有馮紫英一個人,卻顯得很溫和。

  「其實掌院您心中早就有定計了,紫英此法不過是順勢而為,錦上添花罷了。」

  馮紫英知道官應震是一個務實之人,也不繞圈子。

  「從永隆二年的春闈就能看出今上的一些態度,弟子以為今上會更推崇實幹之風,那麼體現在政務上恐怕就需要切合當下實際,拿出更多能夠解決當下問題之策,雖然時政涉及千頭萬緒,但是若是我們青檀書院從現在開始,不斷的用這種方式來自我預考,鍛鍊提升能力,未來在春闈大比中,弟子相信西園師兄們肯定能佔據更大的優勢。」

  官應震心中也是感觸萬千。

  喬應甲真的是相中了一匹千里馬啊,連官應震都動了要從喬應甲手裡把此子搶過來的心思。

  這也沒啥,喬應甲在朝中為官,算不上他的業師,也就是一個推薦人而已,如果下一步齊永泰離開青檀書院,自己算是他的業師也不為過。

  青檀書院要面臨的競爭不僅僅是順天府其他幾大書院,同時也還面臨著來自金陵的白馬、崇文等書院以及江南一些書院的競爭。

  江南文風鼎盛,人才輩出,這一點無論是朝裡朝外南臣北臣都要承認,每年春闈大比都是南方書院佔據絕對上風,順天四大書院也只能算是勉力支撐。

  齊永泰和官應震都希望能夠在自己任上改變這種局面,所以也想了許多辦法,包括吸納來自江南、湖廣和西南的士子,邀請更多的士林領袖來講學授課。

  但是從永隆二年的春闈來看,雖然情況有所改觀,但是仍然還無法和江南那些書院抗衡。

  齊永泰和官應震也覺察到了朝中情形的一些變化,也在考慮如何更好的讓書院學子們在時政策論這一塊上得到鍛鍊提升,所以才會有馮紫英山東之行所見所聞來作為著述引論。

  現在馮紫英卻更進了一步,把整個著述作為一個引論加以發揮讓所有人都可以參與進來,而且以一種更激進更尖銳的方式來比試,這無疑會極大的刺激學子們的好勝心,激發他們的潛力,而形成這樣一個機制,對書院未來發展可想而知。

  山東民變作為引論,那麼也意味著日後大周境內其他一些重大事件都可以通過一些渠道來收集情況資料,然後加以整理,也用這種方式來進行著述和比試,一旦形成定製,未來在春闈大比,甚至是秋闈大比中都能有極佳的效果。

  「可是紫英,這種方式會不會讓東西園同學之間發生衝突呢?」官應震繼續問道,他要考校一下對方在這個問題上還有沒有更深刻一些的見解。

  「掌院,沒有什麼事情都是十全十美的,而且說實話,我不認為這種對抗比試會讓同學之間關係變得緊張,相反,您也知道,我們是要以一個整體團隊來出站對抗,這也就意味著在此之前,我們都需要針對各自的方略進行全面的整理思考,因為我們不確定我們自己會抽到正面還是反面,那就需要所有同學群策群力,都要貢獻一份才智,西園的師兄們亦是如此,相信所有人都會全力以赴,通過這種方式,我覺得反而能加深同學間的情誼,……」

  「至於說東西園之間麼?掌院,我們無法強求大家都親密無間,但是這種對抗比試弟子相信可以讓東西園同學之間都見識到各自的優勢強項,不敢小覷天下人,這其實不是一種更好的惺惺相惜麼?」

  巧舌如簧啊,如果這傢伙加入到東園組隊中去,只怕還要增添幾分戰鬥力。

  「紫英,看樣子你也是胸有成竹了,唔,也罷,山長去了京裡尚未回來,待他回來之後我會和他商議,我本人倒是支持這種方式的比試鍛鍊,不過你如何來解決各自組成團隊的問題?嗯,我的意思是如何在不傷及同學情誼的情形下來選出這樣參加對抗比試的人員?」

  官應震的還讓馮紫英笑了起來,「掌院,這可不是弟子的責任,西園那邊有韓敬韓師兄,還有練師兄和許師兄,東園這邊夢章兄、克繇兄,還有玉鉉兄和非熊兄以及鹿友兄他們自然也能拿出方略來,不過弟子以為辦法也是現成的,既然要對抗大比,那就現在內部對抗大比啊,這樣選出來的優勝者,大家都沒有意見,各自組隊,自願組團,最後再來整合最優者,……」

  官應震略一思索也覺得這是一個最好的辦法,既不傷同學感情,也能公平公正,再好不過了。

  他望向馮紫英的眼光又有一些變化。

  這傢伙真的是做一步想三步啊,稱得上算無遺策了,更難得的是如此年齡,……

  這等人才也幸虧入了青檀書院,若是被那崇文書院或者通惠書院得去,只怕又要力壓青檀書院一頭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6 10:45 PM

第二十五節 領袖力

  當馮紫英回到宿舍時,整個宿舍區都處於一片躁動的狀態下。

  學生們的宿舍和校舍是分開的,中間間隔著一片栽植不過幾年的青檀林,雖然樹齡不長,但是卻已經形成了一片很好看的林帶。

  課餘時,不少同學也都喜歡沿著這片林帶繞行,探討經義,爭論時政。

  晚上本該是策論學習時間,但是很顯然下午在山坡邊上的這一場風波引發的震動尚未消散,甚至還有繼續發酵的跡象。

  「怎麼大家還沒有去吃飯?」馮紫英見到了平素還能端得住的宋師襄,有些訝然的問道。

  「還吃什麼?你還有心思吃得下飯?」一邊更加急躁的方有度早已經迎上前來,滿臉興奮的潮紅色,「那邊兒為了爭上場的名額,都已經爭得上火了,有些置氣了。」

  馮紫英「哦」了一聲,沒有搭話。

  「紫英,你是什麼想法,怎麼沒去商量?」

  宋師襄知道這等好事兒是肯定輪不到自己的,相對比較淡然,但是方有度卻有些激動。

  雖讓他也知道自己上不了場,但是這一次上場對陣的機會中,除了馮紫英這個機會估計是雷打不動不外,甲舍范景文、賀逢聖他們的意見是其餘四個名額全數由甲舍包攬,乙舍沒有機會,這有些太欺負人了。

  「甲舍那邊太欺負人了,居然一個名額機會都不給我們,如果不是你在這一次著述引論中地位太過特殊,我估計他們連你都一樣要拒之門外。」

  方有度咬牙切齒,面目猙獰,顯然是失望到了極點才讓他如此。

  他在乙舍同學中算是口才比較好的了,除了陳奇瑜外,可能就要數他了,他一度奢望如果除了馮紫英外,甲舍乙舍平分四個名額,那麼乙舍能獲得兩個機會,也許他可以爭一爭除了陳奇瑜之外的另外一個名額。

  陳奇瑜是山西人,北人,那麼按照均等做法,另外一個乙舍名額就應該給南方士子,乙舍中南方士子中口才最好的就是他方有度和另外一個來自重慶府的王應熊了。

  原本方有度自信還是可以壓王應熊一頭,而且王應熊性格強橫冷硬,在同學中人緣關係並不好,方有度一度覺得自己希望很大。

  沒想到范景文當眾點將王應熊去參加商量,再加上現在直接拒絕了乙舍名額,哪怕日後爭得能爭到一個名額,那也只可能是陳奇瑜的機會,永遠輪不到自己。

  馮紫英也沒想到方有度這傢伙居然這麼激動,一個辯論名額而已,至於如此麼?

  不過想想也是,這般機會,眼下看來可謂千載難逢,如果能夠在這一役中出彩,只怕名聲立馬就能名動整個書院了,而非只在乙舍裡邊小有名氣了。

  「方叔兄,他們已經定下來了?」馮紫英不相信在沒有自己的情況下他們就能把這事兒給定了,明知道自己被掌院叫走,肯定就是為此事,怎麼可能就這般草率行事?

  「那倒沒有,但是那范夢章和賀克繇都是這般態度,玉鉉爭不贏他們,所以我才跑回來等你。」方有度很是急迫,態度慇勤。

  一旁的宋師襄也看得微微搖頭。

  這才多久,一個月時間,方有度對馮紫英的態度已然大變,除了今日馮紫英的表現的確無可挑剔外,方有度也是看到了馮紫英在山長和掌院心目中的地位不同凡響,怕是就有了一些其他心思了。

  馮紫英當然能感受到方有度對自己態度的日益變化。

  同舍六人,陳奇瑜和傅宗龍仍然是態度複雜,但那主要是覺得自己威脅到了他們在乙舍中的領袖地位,許其勳是對自己態度最親善的,一直就是與自己關係密切,倒是宋師襄和方有度二人略有不同。

  宋師襄表面上仍然和當初自己初來時差不多,但是馮紫英還是能感受到對方在向自己靠近,只不過宋師襄比較克制隱晦。

  而方有度卻不太在乎這一點,就差直接投入自己懷抱了,這也讓陳奇瑜和傅宗龍對方有度的觀感大壞。

  「不急,夢章兄和克繇兄也不是那種聽不進不同意見的人,我去和他們談一談。」

  馮紫英知道這是確立自己地位的最佳時機。

  今日許獬的挑戰簡直就是最好的神助攻,為自己在東園學子們面前搭了一個最好的台階,也讓自己在東園學子們面前獲得了一個無與倫比的刷分機會。

  一句霸氣十足卻又留有餘地的對仗,頓時就引爆了整個東園學子們的口碑,贏足了他們的好感。

  若是放到在後世,只怕就有無數美眉要投懷送抱了,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在紅樓美女們面前也這樣裝一回逼?

  當然這也只是幻想一下罷了,自己這點兒詩文功底,也就是臨場急智發揮一下還行,下一次沒準兒就要原形畢露了。

  注意到方有度眼巴巴的神色,馮紫英也覺得有些好笑,這傢伙也太行諸於色了吧?

  「方叔兄,夢章兄他們可能也是一個初步意見,小弟覺得可能還是要有一個能夠讓整個東園同學都信服的辦法來推出這個大比人選,方叔兄若是對自己口才有信心,小弟在想理應給方叔兄這樣一個展示自己。」

  馮紫英的話讓方有度大喜過望,連宋師襄都頗為吃驚。

  馮紫英就這麼有信心說服范景文和賀逢聖他們讓步?

  那幫傢伙肯定是要維護甲舍那幫人的利益,連陳奇瑜都爭不贏他們,這個時候要去說服他們,這難度可不是一般化的高。

  而且就算是那邊肯讓步,陳奇瑜會把這個機會讓給方有度?

  鄭崇儉、王應熊和傅宗龍這些人能答應?

  宋師襄覺得馮紫英可能有點兒過度自信了。

  馮紫英倒是很坦然,他承諾會給方有度一個展示機會,可沒說就肯定能讓方有度上陣和西園那邊對決。

  那是總決賽,那麼東園這邊也可以來一個分區賽嘛。

  你方有度只要有能耐讓大家覺得你本事足夠上陣,那為什麼不能去為東園爭光?

  「什麼,紫英,你說什麼,預賽?」范景文和賀逢聖都是一臉懵懂,沒明白馮紫英的意思,旁邊的吳甡、王應熊、陳奇瑜也是滿臉好奇。

  先前的討論已經把幾個人的火氣給弄出來了,尤其是陳奇瑜對范景偉和賀逢聖極其不滿意,倒是吳甡和王應熊還要稍微克制一些。

  「夢章兄,小弟聽聞諸位兄長意欲採取推選的方式來確定人選,小弟以為不妥。」馮紫英淡淡的道:「甲乙兩舍皆為東園,應為一體,此時更應當齊心協力,同舟共濟,實事求是的說,西園師兄們無論從哪個方面都勝過我們東園,不說韓師兄,練師兄、許師兄都是南北翹楚人物,不但秋闈已過,而且經歷過歷事一關,對時政亦有所熟悉,這等情況下,我們沒有任何優勢,……」

  「正因為如此,我們方才需要選出最優秀的人選。」賀逢聖皺起眉頭,「紫英,你也不能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我們這麼久來花了一個多月仔細精研著述引論,這等優勢也是西園不具備的,而且有你助陣,……」

  「克繇兄,你小看了西園諸位師兄的實力,韓師兄乃是宣城霍林先生的得意門生,對下科三鼎甲志在必得,練師兄和許師兄亦是文采超群,且有遊歷歷事的經驗,這些都是我們東園諸生不具備的。」馮紫英搖頭。

  「若是要想在和西園諸位師兄的對陣中不至於失分太多,小弟覺得還是要有一個最大限度選拔優秀的法子,哪怕是我們真的敗了,也要敗得無話可說,同樣也要讓我們東園同學心悅誠服。」

  「你所說的預賽是何意?」范景文已經猜到了馮紫英的意思,有些猶豫。

  馮紫英簡單介紹了一下方式,然後才總結道:」用這種方式來實現公平競爭,勝者光明正大,敗者也口服心服,我相信無論是甲舍還是乙舍的同學,都會尊重和支持這個方式,而且用這種方式,也相當於提前進行了一兩輪的練兵,讓我們可以先感受一下這種方式的對陣,可謂一舉兩得。」

  馮紫英的這個建議一出來,立即就贏得了吳甡、王應熊和陳奇瑜的大聲叫好。

  先前他們就因為名額問題和范景文和賀逢聖二人鬧的不太愉快,但是在兩位東園領袖的威勢下,除了陳奇瑜為了自身利益而不肯罷休外,吳甡是不太滿意范景文和賀逢聖事事都有默契,將其排除在外,而王應熊則是覺得勢單力孤,但兩人都已經默認了這個結果。

  現在馮紫英一來提出了這樣一個建議,無疑是為乙舍學子爭取到了一個機會,這樣他們回去之後也能對乙舍同學有一個交代。

  「紫英說得好,夢章,克繇,我覺得此法甚好,勝敗由大家來評判,一目瞭然,推選出來的上場者縱然最後失利,那也是大家選出來的,也沒有人能說什麼。」吳甡率先表示贊同。

  王應熊也隨聲附和,而陳奇瑜更是興奮莫名,連連表示須得用此法方能證明東園學子的團結一心,群策群力。

  范景文倒是表情有些複雜,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紫英,如果這樣,你也須得要和大家一起……」

  「當然,此事既要講公平公開公正,小弟如何能例外?」馮紫英泰然自若。

  吳甡、王應熊兩人望向馮紫英的眼光又有一些變化,能如此坦然的放棄這樣一個機會,換了是他們都未必能做到。

  而陳奇瑜更是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抿嘴不語。

  「好,既是如此,那便如此定下來,可以由各自去邀約組隊,然後再來進行幾輪預賽,大家都對著述引論十分熟悉了,我看乾脆預賽就三日後開始,就佔用晚間時間,這邊我去向山長和掌院稟明,……」

  范景文也是果決之人,一旦定了下來,就立即拍了板。...<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6 10:48 PM

第二十六節 以德服人

  當得知了這一情形之後,整個乙舍這邊都有些歡騰起來。

  誰也未曾想到會有這樣一個結果。

  之前他們都獲知的消息都是可能甲舍那邊十分強勢,要獨佔所有名額,這讓乙舍這邊很不忿。

  不過乙舍學生大多是去年秋闈後才開始陸續入院新生,不比甲舍的大多都已經進院兩年了,所以無論從哪方面他們都顯弱勢,唯有看陳奇瑜這幾人平素愛出風頭的所謂「領袖」能不能為他們爭取了,但傳回來的消息卻讓他們沮喪。

  范景文和賀逢聖沒有給他們任何話語權。

  這個情況卻在馮紫英出面之後得到了改變,而馮紫英更是以放棄自己的名額來換取了整個乙舍可以組隊公平競爭來爭取這樣一個機會,這讓乙舍數十名學員心中都有些觸動。

  之前這一個月來馮紫英的表現雖然可圈可點,但是勳貴子弟這層身份隔閡始終橫亙在他們和馮紫英之間,讓他們難以接受,但是這一次馮紫英放棄了他理所應當的機會來換取整個乙舍學員的機會,不能不讓他們心折。

  無論最後結果如何,哪怕乙舍學子最終在這輪比賽中全數告負於甲舍那邊,但畢竟爭取到了這樣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也讓乙舍未來更有機會和甲舍那邊平等相待,這就是一大進步。

  「紫英,那你這一次有把握奪得一個機會麼?」許其勳很是為馮紫英打抱不平。

  這樁事情馮紫英做了這麼大的功勞,而且今日對陣許獬的一戰中成功回應,沒有讓東園這邊受到羞辱,理應作為一個獎勵名額給馮紫英,怎麼這去一遭,乙舍這邊學子們都是爭得了機會,卻是以犧牲馮紫英個人資格作為代價。

  「虎臣兄,這種事情誰也沒有把握,還要看臨場發揮和組隊情況。」馮紫英心思卻不在這個上面。

  對於辯論他不陌生,前世中讀大學時他就是參加過辯論隊,但很快就失去了興趣,主動退出了辯論隊。

  在青檀書院,他的主要目標就是一個,舉人——進士,次要目標也很簡單,那就是儘可能的拓展人脈,壯大自身實力。

  如果能夠在這幾年學院生涯中結識和籠絡到一幫為己所用的人才,最好能夠通過共同的觀點理念乃至利益結合到一起,形成一個團隊或者群體,那樣就最好不過了。

  「那怎麼辦?你還不先去選一選組隊人選?」許其勳都替馮紫英著急,「方叔口才不錯,他也很佩服你,應該是一個合適人選,玉鉉其實也很強,如果你們三個組隊,只需要再找上兩人,就能立於不敗之地了。」

  對許其勳的好意,馮紫英心裡也很溫暖。

  來青檀書院,恐怕相對單純的就是和許其勳的這段同學友誼了。

  許其勳是那種很溫和謙沖的性子,做事細緻踏實,有條不紊,這是他的強項,但是性格上卻軟了一點。

  在馮紫英看來這類人不適合到都察院,而很適合到六部,甚至連吏部這樣風口浪尖的部門都不合適,但是像戶部、工部卻很適合。

  相比之下宋師襄和方有度就是兩類人,宋師襄性格堅韌,這一點和范景文有些相似,方有度口才好,做事有激情,但是心胸狹隘,愛記仇。

  這兩人宋師襄是可用大才,但是方有度卻需要用對地方才能發揮出最大作用。

  至於陳奇瑜和傅宗龍,陳奇瑜心高氣傲,能力不俗,但是這一個多月接觸之後,此人對仕途前程極為看重,若要用他,須得要誘之以名利,且還要能壓制住他。

  傅宗龍也是一個踏實性格,但做事粗獷急躁了一些,比起許其勳來,各有千秋。

  「虎臣,這事兒我自有定計,你不必多擔心,不過還是要謝謝你的好意了。」馮紫英拍了拍許其勳的肩頭,「玉鉉和方叔他們也有他們自己的想法,我這個人從來不會去勉強人。」

  齊永泰回到書院時已經是兩日後了,他一進書院就感受到了一種與往常不一樣的躁動氣息,於是馬上把官應震叫來問了情況。

  「有點兒意思,嗯,東鮮,你處理得很好,這就是他們學生之間自己的事情,這樣一堂課,書院要做的就是引導好他們,樂見其成,……」

  齊永泰對於自己走兩天就發生了這樣大一件事情也是十分驚訝,但是在瞭解事情原委之後卻又格外高興。

  他和官應震一樣,敏銳的覺察到了這樣一種新型的學習方式,對於時政策論能力的提升會有多大的效果。

  而且如馮紫英所言,這種組隊合作的方式,將會有助於提升這種小團隊的凝聚力,加深這些團隊成員之間的感情友誼。

  甚至可能還會出現這樣一種情形,那就是我們曾經一起參加過某一輪和誰的對抗大比,無論勝敗,這都是一段難得的經歷,而這種經歷是同其他人沒有的,進而產生認同感。

  齊永泰不是食古不化的人,當下朝中的情形不容樂觀,他深知日後自己若是重新復起之後想要做一番事業,那麼就必須要得到一幫志同道合者,而青檀書院就是這樣一個培養志同道合者的根基所在。

  當初他之所以力排眾議將官應震這個南方士林中的翹楚人物引入進來,也就是考慮到未來要在朝中真正作出事情來,就不能再單純的以地域之見來區分,而應當以對時政的看法和做事的目標來區分。

  官應震不算是最好的夥伴,但是他有能力,而且來自南方,這種姿態,有助於青檀書院,也有助於他齊永泰將來打開局面,為此他甚至可以和一樣不是最合適人選的南直隸湯賓尹合作。

  「一潭死水不是書院的風格,士林需要這樣一幫具有激情和衝勁兒的後輩加入才能讓我們的事業後繼有人,此次我回京和一些昔日同僚會晤之後,覺得咱們書院將來任重道遠,江南的書院情況東鮮你比我瞭解,咄咄逼人啊,他們的學風可能不及我們嚴格認真,但是卻更加活躍,特別是有金陵六部的支持,他們可以直接獲得更多的消息,很多時候也更無所忌諱。」

  這也是大周王朝沿襲前明帶來的弊病,南京都成了一些清談人士雲集的所在,而書院也稱為這些一度在朝中風雲過的過氣人物們做好的講學所在。

  在書院裡他們可以得到足夠的尊重,同時又能把自己內心的怨氣發洩出來,但是卻從未想過這種態度會給年輕學子們帶來一些什麼。

  齊永泰不看好這種趨勢。

  新皇御極,現在還處於隱忍狀態,這些人紛紛鼓噪,認為既然太上皇不再秉政,那麼就該獲得起復,而新皇遲遲未有動靜,這幫人的矛頭就又開始指向新皇了。

  想到這裡,齊永泰就覺得頭疼,這其中還有不少都是自己昔日的同僚、同學和朋友,自己去信毫無用處,反而引來一番對自己的譏刺和批評。

  想必官應震也是如此,只不過對方沒有自己肩負的壓力那麼大罷了。

  「對了,東鮮,裁判由你我和書院教授組成,上陣選手由東西園自行推出,那馮紫英呢?」

  官應震愣了一下,他倒是沒有考慮過馮紫英的去向,在他看來馮紫英理所應當的該是東園其中一員才對。

  「紫英呢?把他叫來,我和談談。」齊永泰笑了起來,「他很關鍵啊,對山東之行所拿出來的著述引論,他的領悟理解最深,如果站在東園這邊,是不是對西園太不公平?」

  「乘風兄,不至於吧?」官應震也笑了起來,「韓敬、練國事和許獬他們豈是易與之輩?他們各方面可要比東園這邊強太多啊。」

  「未必啊,東鮮,他們很多想法都還停留在原來他們歷事階段,像許獬或許詩詞歌賦和經義很強,但是在時政上恐怕比韓敬和練國事要遜色不少,這也是西園的弱點,……」齊永泰搖頭,「而且這個規則制度的設立也還有許多值得探討的地方,所以我還得要問問紫英,這個傢伙總是能帶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官應震也知道齊永泰這一趟回京肯定不是只是和一些昔日同僚聊一聊那麼簡單,肯定涉及到下一步齊永泰起復之後的事宜。

  朝中大佬們對齊永泰觀感不一,但都得要承認他是一個能做事的能臣。

  但能做事,並不代表著做出來的事情都合乎所有人的心意,而齊永泰的性格又是一個堅韌不屈的,有些方面不會輕易妥協。

  所以他能否復起,復起之後到什麼位置,朝中大佬們都還沒有說到一條路上,皇上那邊的態度也還沒有明確。

  而且皇上的態度背後還有一個太上皇的態度,現在看起來似乎太上皇在慢慢放手,但是官應震和齊永泰卻知道很多東西並不像想像中那麼一眼就可以看透,微妙之處很多。

  「明日休沐,他已經歸家了。」官應震笑了起來,「乘風兄,看來這傢伙的到來真的給我們青檀書院帶來不小的改變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6 11:01 PM

第二十七節 家長裡短

  馮紫英的確請了半日假歸家了。

  尋常士子請假基本上是不批的,而官應震本身也律人律己皆嚴,等閒想要請假也是無此可能,所以學子們習慣了之後也就沒有人去請假了。

  從青檀書院所在的六郎莊進城,馮紫英早早上路,兩個時辰不到便已經踏入了自家所在的豐城胡同。

  離家一個多月,馮紫英生活習慣並沒有太大變壞,不過就是早上早起小半個時辰。

  依然一套太祖長拳熱身,在舞弄一番槍棒,這一度也引來不少士子的圍觀,不過久而久之,大家也都習以為常了。

  這鍛鍊習慣依然保留,馮紫英清楚,這恐怕也是自家在這個時空中能讓自己身體壯實一些不至於隨便被一場傷風感冒給帶走唯一能做的。

  千好萬好,不如自己身體好,這是革命的本錢,不,這是自己未來美好一生的本錢。

  周襲明制,便是京師城內的坊制亦大多未變,像馮紫英家所在的豐城胡同便屬於咸宜坊。

  豐城胡同這地方說不上多好,前面是粉子胡同,聽名字就知道是啥,後邊兒是兵馬司胡同,西城兵馬司就在這一處,再往北就是西院勾闌胡同,這名字又不那麼好聽。

  所以馮紫英也向老爹抱怨過,好歹也是神武將軍府,怎麼就夾在了粉子和勾欄之間了?幾個意思?

  老爹一句話就把他懟回來了,人家西城兵馬司,堂堂官衙都在這兩條胡同之間堂而皇之的過活,你一個雜號將軍宅邸,又有啥不能接受的?

  皇上能賜給你就算不錯了,前明這裡也是豐城侯府呢。

  再說了,粉子也好勾欄也好,都是前明時候的事兒了,現在名字雖在,但是人家也沒有再幹這一行了吧?

  那寧榮街也不是啥好地方,緊挨著棕帽胡同和白虎廟街,還有那啥一二三條胡同,這是要打麻將麼?

  想想也就是心氣順了。

  回家首先就得要去見爹娘,然後姨娘。

  父親不在,這讓馮紫英又有些不太好的預感,怎麼這賦閒這麼久了,自己老爹近期反而應酬多起來了?

  老娘倒是在,拉著又是一陣抹眼淚兒,陪著的還有姨娘,那股子勁兒,馮紫英覺得自己好像走一年也沒這麼著緊吧?

  一個多月時間,對於大小段氏來說,的確是覺得隔了許久了。

  似乎這一個多月時間裡怎麼兒子又像是竄了一頭,那股子沉穩的氣勢,比起一個多月之前又深刻了不少,一直到馮紫英告辭離開,段氏才問自己妹妹:「婉琴,你覺得紫英是不是變化有點兒大?」

  「姐姐也有這種感覺?」小段氏也有些感覺,一隻手扶在炕上的靠枕上,「總感覺紫英從山東回來之後就變化很大,馮佑說紫英到臨清後病了一場,燒了兩天,迷迷糊糊的,說得我我心裡都吊了起來,幸虧老天保佑,逢凶化吉,紫英否極泰來,就該走鴻運了,……」

  「……,前幾日裡我去積善庵去燒了幾炷香,捐了點兒香油錢,就是要保佑咱們紫英,咱不求他中舉人考進士,只求他身體康健,替咱們馮家早日續下香火,……」

  小段氏是帶著馮紫英長大的,段氏也知道自己兒子甚至比親近自己更親近自家妹妹,尤其是小時候幾乎就是賴著妹妹屋裡,惹了啥禍事兒也都是先往妹妹屋裡跑。

  「可這孩子看樣子是下了決心要去讀書啊。」段氏也嘆息了一聲,「紫英越來越有主見,我們的話他怕是不那麼愛聽了,老爺也說有些事情要聽聽紫英的意思,可照他說的,得等到他考中進士才說親事兒,那得等到啥時候?二十歲都未必能行,這事兒可由不得他。」

  「姐姐可是說榮國公府上的事兒?」小段氏顯然來了興趣,「那榮國公賈大老爺的姑娘我在積善庵裡恰巧遇見了,跟著她母親去上香,看那模樣倒也挺俊,身子骨好像也是個能生養的,那邢氏也和我說了幾句話,看那樣子沒準兒他們還真的有這個意思。」

  「真的是個能生養的?」段氏沉吟了起來,庶女的確讓她不太滿意,但若是嫡女,以賈家和馮家之間現在的差距,只怕娶個新婦回來,未必就能安生了,若是庶女,自然也就沒那麼容易生事兒。

  而且對於馮家來說,一切都不及早日續下香火重要,這也是段氏容不得在她眼中生得過於狐媚妖嬈的雲裳的重要原因,兒子若真的是年紀輕輕就被壞了根骨,那日後子嗣問題就真的麻煩了。

  若非馮紫英強力反對,加上老爺的緩頰,她早就要把雲裳打發出去了。

  「嗯,我問了那庵裡的高嬤嬤,她說那身子,骨豐肉厚,倒像是易生養的。」小段氏也知道自己姐姐最關心什麼。

  「若真是如此,這馮賈兩家倒也不是不能結親。」段氏遲疑了一下,「婉琴,你覺得如何?」

  「姐姐還是先問問老爺吧,我看老爺前些時日倒存著這份心思,但是這段時間裡好像有些淡了。」小段氏想了一下:「若真是能行,早日定下來也不錯,先定親,等到兩三年後便可考慮成親了。」

  馮紫英還不清楚自己母親和姨娘的「魔爪」已經開始伸向了自己的婚姻大事。

  如果知道母親和姨娘居然是看中了賈迎春的蜂腰肥臀能生養就要把自己「出賣」給對方,他恐怕真的要瘋了。

  連絳珠仙草的林妹妹他都沒動心,母親和姨娘居然就看中了二木頭賈迎春?

  呃,再說了,二木頭賈迎春此時也就十一二歲吧?這個時候憑什麼就說人家蜂腰肥臀能生養了?

  看見眼圈紅了肩頭聳動的雲裳,馮紫英發現自己心中居然有些刺痛。

  這種感覺好像前世中他就沒怎麼有過吧,怎麼到了這個時空子居然變得多愁善感起來了?

  「好了,傻丫頭,我不就是才走一個多月麼?」馮紫英忍不住刮了一下對方的鼻子,手上有些濕意,小丫頭終於還是沒忍住,淚珠滾落下來。

  有些不好意思的用手絹擦拭著,雲裳趕緊把臉撇在一邊,「呀,眼裡進沙子了。」

  馮紫英覺得好笑,這個掩飾也太拙劣了吧?

  不過自己的內心好像也有些熱流湧動,這份感覺真的久違了。

  「來,少爺幫你吹吹。」直截了當的扳過少女略顯瘦削的肩頭,另一隻手的手指挑起少女尖尖的下頜,那澄澈透明的眼眸純淨得如同一泓秋水,粉嫩的櫻唇綻放出一抹丹紅,臉龐卻羞澀的火燙起來,竟然讓馮紫英有一種想要品嚐的衝動。

  自己被嚇了一大跳,好像自己也才虛歲十三歲吧?居然有這種心理衝動了,這還得了?

  若是讓老娘知道了,只怕誰都擋不住把雲裳攆出府吧?

  這一瞬間的猶豫回味尚未過去,門口猛地閃現一道身影,「少爺,您回來了?可想死我們了!啊!」

  驟然間看到少爺一隻手扳著雲裳的肩頭,一隻手挑著雲裳的下頜,四目對視,瑞祥忍不住大喊糟糕,怎麼會遇上少爺的這等事情?

  想到這裡瑞祥恨不得挖出自己的眼珠子來。

  太太專門交代自己要盯著雲裳,作為「立功贖罪」,可瑞祥很清楚少爺的脾氣,而且看這樣子,雲裳遲早是要收房的,日後要成了姨娘,一邊是太太,一邊是少爺床上人半個主子,哪邊他都得罪不起,弄不好就得要兩邊不是人。

  來不及多想,瑞祥「啊嘢」一聲,只是在門口一晃,立即又迅速躥了出去,連半句話都沒有留下。

  雲裳大急,這若是被瑞祥誤會了,沒準兒……

  看見雲裳臉頰迅速火紅起來,眼淚又要滾落下來,馮紫英趕緊鬆開手,假作生氣:「這瑞祥越來越不懂規矩,看來我真的該向太太稟明打發他去莊子裡,省得他一天東遊西晃,沒個正形!」

  雖然不相信馮紫英會這麼做,但是聽到馮紫英口氣嚴厲,雲裳還是嚇了大跳,立即替瑞祥辯解:「少爺,瑞祥挺規矩的,這一個多月基本上都沒出門,就在院子裡,沒事兒還看看書呢。」

  「是麼?那我回來怎麼沒見著他?」馮紫英依然不依不饒,「可見他是在人前一個樣,人後一個樣,……」

  「不是,少爺,真的不是,……」雲裳真的急了,但卻瞥見了馮紫英嘴角的笑容,立即反應過來,羞澀中夾雜著嗔怪的推搡了一下馮紫英:「少爺,你太壞了!故意惹雲裳著急!日後雲裳不相信您了。」

  一句日後讓馮紫英差點兒沒被自己口水嗆著,連忙搖搖頭岔開話題:「雲裳,我回來的時候瑞祥跑哪兒去了?」

  「佑伯和段四爺從大同回來了,瑞祥去佑伯那裡了。」雲裳解釋道。

  「哦?表兄和佑叔回來了?」馮紫英一喜。

  表兄段喜貴是姨娘兄長之子,算是母親堂侄,已經快三十歲,只比姨娘小幾歲,這幾年一直奔走在大同和京師之間,除了大同那邊的一些坐商生意,也還幫馮家經營一些其他營生。

  馮佑被打發到城外莊子裡也不過是一個形式,算是安撫一下段氏的不忿心情,馮唐自然清楚當時處於那種情況下的選擇,所以很快馮佑就又去了大同。

  「嗯,段四爺前日和佑伯一塊兒回來的。」雲裳已經恢復了清明,臉色也變得生動起來,走到外屋替馮紫英把茶端了進來,「聽說段四爺去了塞外,做了一筆大買賣,老爺都在親自過問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6 11:06 PM

第二十八節 知名不具

  馮紫英一聽就覺得腦門兒疼。

  塞外,大買賣?可千萬別出毛病,但以自己父親性子,不至於超越底線才對。

  去書院前,因為各種事情繁忙,他也沒顧得瞭解自家在大同那邊的營生,印象中也就是幾家鋪面,還有幾個莊子,沒聽說還和塞外有啥生意往來啊。

  自己老爹不至於這麼不小心,還得要把這麼大把柄讓別人給逮住才對。

  「唔,我讀書這段時間,可曾有人來家裡?」

  雲裳自然明白馮紫英的意思,這一個多月裡來府上人不少,少爺問的是和他有瓜葛的事情。

  「喏,這裡有一份帖子,說是知名不具。」雲裳早已經把帖子拿了過來。

  字體娟秀,靈動風流。

  「知名不具?」馮紫英好笑。

  這丫頭,現在居然還和自己玩起了神秘,不過這是好事兒。

  他可以肯定,這字雖然寫得挺好看,但絕非她平素的字體,自己也曾叮囑過她,寄人籬下,萬事小心,切莫被人拿住了把柄。

  「嗯,瑞祥帶回來的,連老爺和太太都不知道。」雲裳臉上也有些糾結。

  處在老爺太太和少爺之間,她知道自己不受待見,但是越是不受太太待見,她就越是只能依靠少爺。

  也幸虧少爺是個有擔待的人,否則自己早就被趕到後房去了,甚至被拉出去配人都未可知,想到這一點雲裳就不寒而慄。

  馮府就這麼大,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人。

  有靠著太太,見不得她好的,自然也還是有見到馮紫英在馮府裡「羽翼漸豐」,準備燒燒冷灶的。

  馮紫英對雲裳的寵溺府裡不少人都知道,敢為了一個丫頭和太太對嘴,那簡直就是犯天條了,但居然就這麼過了。

  雲裳居然沒被趕出去,太太啥時候變得這麼好說話了?除了少爺的態度,還能有誰?

  這一樁事兒之後,自然也就有人開始琢磨,萬一雲裳這狐媚子日後真的就成了少爺房中人呢?

  所以這一個多月來,雲裳雖然躲在小院裡不敢出門,但還是能從一些人若明若暗的透露出一些話語裡聽到一些消息,特別是她最關心的老爺太太的態度。

  「瑞祥拿回來的?」馮紫英大為驚奇。

  「他說是個小丫頭交給他的,只說臨清故人,知名不具,要少爺回城之後勿忘承諾。」雲裳把這段話記得很清楚,不過她在接到帖子之後就要求瑞祥關於這事兒的一切都忘了。

  馮紫英忍不住撓頭。

  這一句承諾可真的成了緊箍咒了。

  小丫頭在賈府裡邊孤苦伶仃,似乎就把心靈寄託放在自己身上了。

  若是不去無論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可是若是要去,得有理由啊。

  男女大防姑且不論,那丫頭也還小,但是自己總不能仗著是對方的救命恩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去看望啊。

  這種事情多來幾回,只怕就要讓人起疑了。

  自己不是賈寶玉,不可能隨意出入賈府,要去就得要合適理由才對。

  自己和賈寶玉也無甚瓜葛,那賈璉倒算是有了幾分交情,但也不能主動表示要去登門拜訪,沒準兒人家還真以為自己想要娶他妹妹,那可就糟糕了。

  「瑞祥這段時間經常出去?」馮紫英沉吟了一下。

  以瑞祥的性子,能像雲裳這樣整日裡困在院裡,他是不相信的。

  不過這小子倒也知趣,不敢妄為亂來,若是通過他帶個信兒,幹點兒這類事情,還是能行的。

  先前母親說明日要去寺裡敬香,讓自己陪著她去,自己被迫答應,若是讓那丫頭也去寺裡,正好可以找機會見個面,說幾句話,也算了她一個心願。

  「去叫瑞祥來。」想到這裡,馮紫英便讓雲裳去叫瑞祥。

  身邊人還是少了點兒,看看賈寶玉身邊的僕僮小廝有多少,不能比啊,這就是差距。

  馮紫英搖搖頭,他倒不是羨慕賈寶玉的這等待遇,而是在琢磨日後賈府真的衰落下去,不知道賈寶玉這樣的紈絝子弟該怎麼過活。

  《紅樓夢》書裡講的那些個什麼當乞丐或者剃髮為僧這等結局他是不信的,很顯然那是曹公的一個虛化寫作手法。

  這年頭,一家大家族要嘛就是慢慢沒落下去,賣田賣地賣院子賣莊子,最終淪為像清末四九城邊上那些個旗人一樣的破落戶,要嘛就是陡然摔倒,淪為瓜分屍骸的禿鷲們盤中餐。

  若是賈家真的捲入了那等不可言的天家奪位的事兒裡去,只怕後者可能性更大。

  「爺,您要傳信給賈府裡邊?」瑞祥其實知曉馮紫英要傳信給誰,可他不敢點明,苦著臉道:「璉二爺那邊,我和興兒、昭兒還有隆兒都還算熟悉,和昭兒是最熟的,可府裡邊其他人就不熟了,何況這等事情,小的也不敢交給昭兒啊。」

  這是一個問題,這年頭通訊不方便,傳個信兒弄不好就得要盡人皆知。

  再說像賈府這等鐘鳴鼎食之家,門禁森嚴,你外人要想往裡邊傳信,而且還是為一個寄居在裡邊的閨閣小姐傳信,那真可謂千難萬難了。

  「你不是和賈府裡邊打得火熱麼?難道就沒有一點兒法子?沒地在你爺面前拿捏?」馮紫英也知道這事兒不好辦,但他也聽說賈璉手底下幾個人都和瑞祥很熱絡。

  打的什麼主意也大體知曉,無外乎就是探聽馮家這邊對自己婚姻的虛實,這事兒馮紫英在離家讀書時也就和瑞祥交代過,不必峻拒,可以交好。

  之所以如此,馮紫英也是想要通過借瑞祥之口向賈家那邊傳遞消息,而賈家乃是四王八公一體,只要是有心人想要打探,自然就能獲知這些消息。

  瑞祥忐忑,遲疑。

  「怎麼,在我面前還給我打馬虎眼兒?」馮紫英冷笑一聲,「莫不是嫌皮厚命大了?」

  撲通一聲,瑞祥便撲倒在地磕頭起來,「大爺,小的……」

  馮紫英還真的驚訝起來,自己也就是瞧著這廝有點兒心虛,就這麼一詐,怎麼這廝就跪地磕頭起來,莫不是還真的有點兒什麼古怪貓膩?

  「說吧,諒你也幹不出啥驚天動地的事兒來。」馮紫英此時倒真的有些好奇了,這瑞祥他還是瞭解的,性子活泛,但是膽子卻不大,若是說他敢幹出什麼大逆不道的事兒來,他是不信的。

  「爺,小的這幾日裡也常去賈府那邊兒,一來二去也就熟了。」瑞祥跪在地上不敢起來,只顧著磕頭,「那日裡,璉二爺爺喝了酒,讓昭兒把小的叫了去,就問了爺的事兒,……」

  「璉二哥問你我的事兒?」馮紫英納悶兒。

  「璉二爺大概是喝多了,亂七八糟的問了一大堆,問爺你有無婚配,有沒有合適的,小的哪敢亂回答啊,只說不知道,那是老爺太太的事兒,璉二哥問府裡這些事兒是不是太太做主,我沒敢回,找個由頭溜了,……」

  馮紫英心裡也能猜出一個大概來,估摸著賈家還真的有點兒想要把賈迎春許給自己的意思。

  那日裡把自己拉到府裡喝酒就已經有點兒這個意思了,現在琢磨著又是要打自己老娘的主意了。

  可不說其他,按照書裡所寫賈迎春那性子,老實懦弱,日後能管得了偌大馮府?只怕是母親倒是喜歡這種性子軟弱的媳婦兒。

  想到這裡馮紫英心裡還真有點兒怵了。

  這年頭還真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娘要真的背著自己定了這事兒,和賈家議了親,還真的不好反悔。

  可得要早點兒給老娘打打預防針,那二木頭可是萬萬娶不得,當不起大婦的。

  可就這事兒,也不至於讓這廝跪地磕頭不已吧?

  「唔,還有呢?」馮紫英靠在椅背上,斜睨著這廝。

  「後來小的的出府門時,就有一個丫頭把我給攔著,問璉二爺找小的什麼事兒,小的自然不能說,爭吵了幾句,後來才知道那是賈家二姑娘的大丫鬟喚作司琪的,凶悍得緊,……」

  「繼續說。」司琪?馮紫英沒想到紅樓十二釵又副冊的人物也出現了。

  那日裡進賈府,實在是眼花繚亂,禮節上也不允許他東張西望,所以除了黛玉和三春、王熙鳳、李紈外,其他像丫鬟這一類的還真的沒太注意。

  「再後來又有一個小丫頭來攀交情,……」

  劃重點,小丫鬟。

  馮紫英琢磨,既然從瑞祥這廝嘴裡說人家是大丫鬟,凶悍得緊,自然不太可能和司琪有啥瓜葛,多半是要落在這個小丫鬟身上。

  「……,後來一日裡,小的又在賈府角門上遇到這小丫頭,……」

  賈璉找瑞祥瞭解情況,馮紫英是授意過其人可以去的,實話實說的把自己想要讀書考科舉之事這個情況傳遞過去,所以去賈府那邊倒沒啥,只是未曾想到居然和那邊小丫鬟給勾搭上了。

  想到這裡,馮紫英也是又好笑又好氣。

  都說這挨著紅樓,美女肯定不愁,沒想到自己尚未「動手」,自己的僕僮卻先下手了。

  不過估摸著也就是有了一點兒交情罷了,量瑞祥這廝也不敢有啥越線之舉,這廝比自己都還小月份呢,有那能耐麼?

  「那小丫頭叫啥?」馮紫英忍不住問道。

  「叫蓮花兒。」瑞祥囁嚅著,聲音幾乎不可聞。

  「蓮花兒?」馮紫英完全沒印象。

  迎春的大丫鬟司琪他是有些印象的,畢竟這丫頭很剽悍,大鬧廚房這一段很引人矚目,還有疑似她和表弟潘又安的私情衍生物——春囊,引發了抄檢大觀園,也是一樁大事兒,看過《紅樓夢》的人都應該有印象。

  「是那賈二姑娘的小丫鬟。」瑞祥再度叩頭,「小的和她也未曾有過什麼,只是熟悉了一些,一來二去說些閒話罷了。」

  這廝,馮紫英又好氣又好笑,居然以為自己知曉了他和那小丫鬟之間的勾當,才會這般驚慌失措。

  「哼,小小年紀,卻又如此勾當,你莫不是真的想尋死?」馮紫英冷哼一聲,「我娘眼裡是揉不得沙子的,若是被太太知曉,小心你的皮!」

  頭磕在青磚上砰砰作響,瑞祥卻不敢說話,眼見得瑞祥額頭就烏青起來,馮紫英也是不忍,「行了,別再那裡裝磕頭蟲了,爺還有正事兒要你辦呢。」

  聽得馮紫英鬆了嘴,那瑞祥才又磕了三個頭,吶吶道:「大爺,小的並不敢做什麼,就是怕塌了大爺的顏面,……」

  「得,你也甭在我這裡演戲,我的顏面不值錢。」馮紫英趕緊打住,這廝要給他三分顏色,他就敢上大紅,還得要隨時敲打著,「那蓮花兒和林姑娘那邊可熟悉?」

  瑞祥遲疑了一下,歪著頭想了想才道:「回大爺,怕也說不上熟悉吧,不過也當有些來往才是,我問過,林姑娘不太愛出門,那賈二姑娘也是一個不太愛出門的,所以……」

  「那如何傳信?」馮紫英沉吟著道:「那蓮花兒和紫鵑熟悉麼?」

  「蓮花兒和紫鵑姑娘不太熟,但是那司琪倒是和紫鵑很熟。」瑞祥自然明白少爺心思,「不過那司琪不是一個好招惹的人,……」

  「起來吧。」馮紫英站起身來,琢磨著此事兒,「若是你能想出一個主意來,我便繞了你這一遭。」

  瑞祥苦著臉站起身來,「爺,這等事情小的哪裡能想得出來什麼辦法?那林家小姐平日裡就抱著您送她那隻貓,話也不多,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有啥事兒都是那紫鵑姑娘出來,這幾日聽說那貓也懨懨的,……」

  「哦?」馮紫英心中微動。

  想了一想,站起身來,拿起筆來便在一張紙簽上寫了起來,一揮而就,然後交給瑞祥。

  「你去見賈府裡,把這張方子交給昭兒,就說這是那日見到林姑娘的貓病了,碰巧在大護國寺裡討來一個專門醫治貓的方子,靈驗無比,讓他去交給紫鵑,原話轉達到,……」

  要去賈府見送方子,自然要有理由,這等丫鬟沒有理由也是不可能見到外人的,那等隨意出入的事兒不可能,但林黛玉的獅貓若是病了,自然就能有理由了,送上一張方子,也說得過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6 11:18 PM

第二十九節 大護國寺

  「你是說這事璉二哥那邊送來的治貓的方子?」林黛玉頗為吃驚的拿著方子。

  這方子好像就是尋常的一個貓食兒方子,也就和日常餵食貓的略有不同罷了。

  「是璉二爺身邊昭兒送來的,說是那馮府的一個下人送來的,說是大護國寺裡討來的。」

  紫鵑也有些莫名其妙,小姐的貓這幾日裡食慾不振,但是馮府裡怎麼會突然送一個方子來?

  「你說是馮府裡送過來的?」林黛玉眉尖倏蹙倏展,身子也從床上坐了起來,「那昭兒沒說其他?」

  「沒說,就說這方子據說挺管用,那大護國寺裡養的貓不少,和尚們都經常用這方子治貓。」

  紫鵑也覺得奇怪,怎麼會突然送一個治療貓食慾不振的方子來?

  林黛玉又蹙起眉頭,坐直身體,「紫鵑,你去璉二哥那邊打聽打聽,是不是馮大哥回來了?」

  「啊?」紫鵑慌了,難道小姐真的和那馮大郎有私情?「小姐,……」

  林黛玉難得的瞪了紫鵑一眼,「別瞎想,我就是悶得慌,這閤府上下,找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二姐姐成日裡就呆在屋裡做女紅,探丫頭倒是好,可……」

  林黛玉沒說下去,臉上卻有些幽怨和遺憾。

  探春是個很好的說話夥伴,只可惜這丫頭三句話就要繞到她寶二哥身上去。

  這讓林黛玉很不喜,而且自己一到探春那裡,賈寶玉總會在第一時間趕來,所以一來二去林黛玉也就不愛去了。

  一小會兒功夫,紫鵑已經打探到了消息,是從那昭兒那裡知曉的,馮大爺明日書院休沐,便回家了。

  林黛玉心裡便明了了,讓紫鵑去稟明上房的璉二嫂子,她想明日裡去大護國寺進香祈福,請二嫂子派車。

  大護國寺全名大隆善護國寺,為前元丞相脫脫故宅,前明屢屢重建,賜該名,不過久而久之,京師裡的百姓習慣就叫做大護國寺了。

  大護國寺位於皇城西北外的發祥坊西南角的崇國寺街上,佔地頗廣,除了大護國寺香火旺盛外,那幅員遼闊別具特色葡萄林也是京師士紳百姓最愛的去處。

  馮紫英騎著馬跟隨在家裡馬車旁,老娘和姨娘自然是乘車,本來他也可以乘車,但想著在書院裡久未騎馬,便索性自個兒騎馬來了。

  在大同練出的馬術對付這等城裡騎馬綽綽有餘,家裡邊幾匹健馬全靠馮佐馮佑他們沒事兒拉出來到郊外遛遛,否則真要廢了。

  」母親,姨娘,到了。」老遠就看到了護國寺的門坊,前面乃是一個巨大廣場,已經有不少車馬在外邊了。

  這等香火旺盛之地,歷來都是京師裡百姓的好去處,便是文人士子也喜歡來這裡。

  小段氏扶著姐姐下車,早有明珠明嬛兩個貼身丫頭替大小段氏戴上帷帽,放下梯凳,身後還有萬喜和幾個小子跟隨在身後。

  馮紫英本身是很不喜歡這種做派的,就是來大護國寺上個香祈個福,自己家現在也算是不上什麼豪門望族的遮奢人物,在京城裡可以說比自己家強的人如過江之鯽,這般做派完全沒有必要。

  不過這等事情他是插不上話的,勳貴也好,文官也好,這等家眷出行都是很講究的,基本的規矩禮儀都要到,否則就是墮門風,尤其是這等有誥命在身的主母,更需要講這些規矩。

  不得不說這等寺廟香火旺盛是有其道理的,雖然神武將軍在京中也只能算是一個雜號將軍,但是好歹馮唐也是在大同當過多年總兵的人物,油水頗豐,馮紫英估摸著這麼些年來估計老爹老娘往這大護國寺裡送的香火錢也不少。

  所以剛到門上,早有知客僧迎了出來,那臉上的笑容燦爛得連褶子都消散了許多。

  馮紫英對進香禮佛祈福沒有半點興趣,若非有小丫頭這樁事兒,他早已經琢磨著在母親和姨娘要讓自己相陪時以各種理由推脫了。

  現在有了這樁事兒,他自然只能裝出一副孝子模樣,陪著母親姨娘一起前來,到時讓母親和姨娘心情好了許多,連帶著對瑞祥和雲裳的態度都有些好轉,這倒是馮紫英未曾想到的。

  看來尊重都是相互的,千萬別仗著自己是獨子嫡子,母親和姨娘固然不會和自己計較,但是要找瑞祥和雲裳,尤其是雲裳的茬兒,弄得自己不愉快,那真的是分分秒秒。

  看見雲裳喜滋滋的模樣,馮紫英也覺得好笑,忍不住逗弄對方,「怎麼,雲裳,今兒個心情咋就這麼好了?」

  「哪有?」以為被少爺看穿了心事,雲裳嚇了一跳,環顧四周,見太太姨娘都已經進去了,迅即又辯解道:「少爺回來又長了一頭,奴婢當然高興啦。」

  「怕不是這個原因吧?」馮紫英笑著道:「昨日裡也沒見你這麼喜歡,先前我見著太太姨娘,說雲裳昨晚就在準備今日來寺裡進香的事兒,弄得我不想來都不行了,……」

  雲裳又嚇了一跳。

  難怪太太姨娘今早對自己的顏色都要好許多了,段姨娘也就罷了,太太可是從來沒對自己有過好臉色,只是這麼一來,太太會不會覺得自己比她在少爺面前說話還管用?下來對自己會不會……?

  見雲裳那患得患失的神色,馮紫英也無奈的搖搖頭,這丫頭也是沒得救了,成日裡就怎麼琢磨討好母親去了,簡直就是忘了根本了,自己才是她最大的依靠好不好?

  一旁的瑞祥也是悄悄發笑,雲裳在自己面前也是「作威作福」,可在太太面前就是老鼠見了貓,太太一句話都能讓她想半宿。

  「走罷,太太姨娘都進去了,要不雲裳你也去陪著太太討個好兒,我這邊讓瑞祥跟著我就行了,在寺裡轉轉。」馮紫英打趣道。

  「還是不了,太太那裡有明珠明嬛兩位姐姐跟著,姨娘那裡也有明琅姐姐,我還是跟著少爺。」這個時候雲裳還是很能站穩腳跟的,很堅決的搖了搖頭。

  「我還以為你真的要把我忘了,只顧著太太那邊了呢。」馮紫英這才抬腳進門,「那就走吧,我都快一年沒來過這裡了。」

  對於這等寺廟,馮紫英也是來過幾回了,不過以往來都是草草而過,今日卻需要等到那小丫頭,而且還要找個合適的地方見面,否則那丫頭肯定還得要不依不饒。

  最好的去處便是那葡萄園,方圓二三十畝,比起前明時候的七八畝又擴大了不少,那藤架掛蔓,綿延百步,委實是一處散步踏青的好去處。

  也是本朝對葡萄釀酒頗為喜好,文武官員皆有此好者,所以這葡萄種植在山西和北直隸栽種者不少。

  所得葡萄釀成酒液,既可送入那茶樓酒肆中販賣,亦可盛入皮囊中專門供應京中達官貴人宅中享用。

  大護國寺是五進院,大殿林立,左右廂房也是烏壓壓數百間,寺中僧人數百,這還未計那外地雲遊掛單者,常住寺中吃齋唸佛的居士亦是不少。

  「趙孟頫的筆鋒果真不凡,只是欠缺一點兒氣度,倒是那雲林先生所書甚合小弟心意,……。」馮紫英剛來得及從一旁的院落出來,就聽到幾個年輕的聲音正從對面的碑林裡傳過來。

  「怕是早就對趙孟頫心存成見,所以尚未一觀便有了定見吧?」另外一個清朗的聲音笑著打趣,「若谷的心思明顯了。」

  「難道文弱兄不也是心中早有定見?」先前那個聲音也笑著回應,「身為前宋皇裔,卻侍奉蒙元,何以見列代祖宗?縱使文采再盛,那又如何?」

  「若谷此言怕是很難獲得認可啊,前元勢大,趙孟頫並未出仕前宋,至於說趙宋皇裔,不值一提,滅國之下,何談此等?其人出仕蒙元,若是能對百姓有益,亦算一番功德,雲林先生不也是侍奉兩朝?」

  「那卻是不一樣的,雲林先生棄蒙元而入仕前明,可算是棄暗投明,如何能與趙孟頫相提並論?我等讀書人,忝為崇正書院學生,這點兒堅持怕是也該有吧?……」

  三個翩翩美少年出現在馮紫英面前,說笑著翩然而行,顯然也是要往那邊葡萄園去的。

  居中一人大約在十七八歲作用,英眉圓臉,相貌堂堂,一襲白袍錦帶,紫玉簪綰住烏髮,形成一個很是隨意瀟灑的發冠,走到哪裡都自然吸引到了無數目光。

  他身旁的連個少年郎應該是兩兄弟,相貌相若,一個約摸十五六歲,還有一個大概在十三四歲左右,木質的髮簪綰髮,四周略有髮梢垂落,亦是俊眉朗目,氣度雅緻。

  馮紫英忍不住心中讚歎一聲,內心竟然有一份想要結識對方三人的衝動,如此英姿雅秀的少年郎君,真有點兒男女通殺的吸睛本事,相比之下,自己這個年齡本該比他們小幾歲的似乎都多了幾分深沉的暮氣了。

  崇正書院的學生?文弱還是文若?這個人表字好像在哪裡聽到過?三國時候荀彧好像表字就是文若,總不能反穿越到這個大周中來吧?馮紫英想不起來了。

  雲裳和瑞祥卻沒有馮紫英那麼多心思,他們二人早已經跑到了前面去尋找合適的位置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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